棕榈树沿河绵延。河水发黄,码头停泊着一辆小型蒸汽船。乔治•法克森坐在木制旅馆的露台上,无动于衷地看着苦力们将货物抬过步桥。

他观看这一幕足有两月了。自他走下北岭市的火车,努力寻找那辆将要载他去威莫尔的雪橇,已过去了近五个月——威莫尔,他再也见不到了!……这期间的某一部分——第一部分——在记忆里依然是一大片模糊的灰色地带。时至今日,他仍不能确定他是如何回到波士顿,抵达一位表亲的住所,随后被转移至一个安静的房间,从那里可以望见枯树下的一片雪地。很长时间里,他看着同样的景致,直到有一日,一位哈佛的旧相识前来探视,邀他共赴一趟商务之旅,目的地是马来半岛。

“你经历了糟糕的动荡,远离一切将大有助益。”

翌日,来访的医生知晓了这一计划,表示赞同。“理应静息一年。就这样虚度光阴,看看风景,”他如此建议。

法克森感到一丝好奇,前所未有。

“我究竟是怎么了?”

“嗯,大概是疲劳过度。去年十二月动身前往新罕布什尔州之前,你精神上已然崩溃却一味压抑,再来便是那个可怜孩子的死带来的冲击。”

啊,是的——雷纳死了。他记起来了……

他启程前往东方。假以时日,他那疲惫的骨头和沉重的头脑不觉中恢复了一丝生机。他的朋友耐心而体贴,他们行走得很慢,谈话也不多。最初,法克森对于触及他所熟悉的事物的任何话题都避之惟恐不及。他鲜少读报纸,打开信笺时总是心跳如鼓。并非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令他感到忧惧,仅仅是因为,黑暗无处不在。一直以来,他始终凝视着无底的深渊……然而渐渐地,他恢复了健康和活力,随之而来的还有好奇心的鼓舞。他开始关心世事。不久后,当旅馆管理员告诉他,蒸汽船上的邮件袋里没有寄给他的信时,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失望。他的朋友已进入丛林,开始了长距离远足,他被孤独、空虚,以及某种无伤大雅的无聊所包围。他起身,信步走入闷热的阅览室。

在那里,他找到一幅多米诺骨牌、一张残缺不全的拼图、几份《锡安先驱报》,以及一堆纽约和伦敦的报纸。

他浏览起这些报纸,失望地发现它们的出版时间并没有他所希望的那样近,最新的报纸显然已被幸运的旅行者带走了。他继续反复翻阅它们,首先挑拣出美国的报纸,那些碰巧是日期最早的——可以追溯至十二月和一月。但对于法克森而言,它们不无新鲜,因为那正是他几乎与世隔绝的一段时期。在此之前,他对于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世界发生了什么事从无好奇,而现在,他突然想要了解一切。

为了延长这种乐趣,他先是按时间顺序分类报纸。当他找到最早的一份,将它展开来时,页面上部的日期闯入了他的意识,正如一把钥匙滑进一只锁一般。那日是十二月十七号——他抵达北岭市的第二天。他觑了一眼首页,其上以炫目的文字写道:“欧铂水泥公司宣告倒闭。拉文顿牵涉其中。不可思议的腐败曝光动摇了华尔街的根基。”

他继续读下去,一份接着一份。其中缺失了三日的报纸,但关于欧铂公司的“调查”仍旧占据着头版头条。他的目光从那些揭露贪婪和毁灭的错综复杂的报道转向讣告:“雷纳,骤逝于新罕布什尔州北岭市,弗朗西斯•约翰,已故……的独子……”

双眼一片模糊。他扔掉报纸,将脸埋进手掌,静坐了很长时间。再次抬头时,他注意到其它报纸被他从桌子上碰了下来,在他脚边散落一地。最上面的一份在他面前摊开着,他的眼睛开始了新一轮沉重的搜索:“约翰•拉文顿自愿出资一千万美元以重建公司。地方检察官正在考虑这一提议。”

一千万……自愿出资一千万。但若是约翰•拉文顿已被摧毁又当如何?……法克森站了起来,开始啜泣。正是如此,是的——这正是警告意欲传达的信息!如果他没有逃离,没有疯狂地逃向黑夜,他可能已打破了邪恶的咒语,黑暗的力量也许不会胜利!他抓起那堆报纸,依序浏览每一份上面的标题。“遗嘱已获认证。”在最后一份报纸上,他发现了他想要寻获的文字,那行字盯视着他,恍如雷纳垂死的双眼。

这一切——这便是他的所作所为!怜悯的力量选中了他,要他告诫,要他救人,他却对这召唤充耳不闻,撒手不顾,逃之夭夭。撒手不顾!多么贴切的词。他回想起小屋里的那个可怕的时刻,当他从雷纳身边起身,低头看见自己的双手,它们一片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