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妻苏登场

苏·佩布尔是雷克斯·佩布尔的妻子。两人结婚已经21年。雷克斯·佩布尔妻子性情固执而坚决。这些年里,有好几次苏的耐心丧失殆尽,但她始终没有放弃。有始有终,这是苏的人生态度,即便只是在表面上。她喜欢做雷克斯·佩布尔夫人,她喜欢她住的房子,她对丈夫的缺点不会视而不见,最重要的是,她对自己的缺点也不会视而不见。佩布尔夫人并不介意自己被人打趣,能够平静接受。她和雷克斯婚后的那些年月,她的心路有如斯内克河[]那样曲折蜿蜒,尽管如此,她从未打破不言自明的忠诚底线,而且给了雷克斯一个舒适的家。[]斯内克河:Snake River,美国西北部河流。为哥伦比亚河最大的支流,也是西北太平洋沿岸地区最重要的河流之一。

佩布尔夫人环顾空间宽敞、陈设讲究的客厅。她极度沉迷于追逐事物的新潮流,这种心理的表现莫过于追逐各种室内陈设的款式上,一有新款立即买来,过不多久就束之高阁。这间客厅,正像佩布尔夫人的情绪,经历了马鬃风格、传教士风格、古董风格和殖民地风格。客厅陈设目前是现代风格。硬朗却不粗陋,闪亮的金属管状线条让人喜欢,覆在家具上的灯芯绒布料柔软而细腻。佩布尔夫人左右看了看显然很满意,手里拿起一面小镜子,接着在脸上化妆。对比明显。苏·佩布尔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现代的线条。她已经到了五十五的年纪,尽管费尽心机竭力掩盖,靠近细看,就是这个岁数。

比如她的头发。金黄色的。原本是金黄色的,现在有些变白了。苏定期拜访美发师,从无错漏,如果不是这样,她现在的白发数量大概要超过金发。她的金发比珍·哈露[]还要浓密。[] 珍·哈洛:Jean Harlow(1911年-1937年),好莱坞金发女星。还有她的嘴唇,似乎流露着紧张、暴躁的气息,彷佛苏·佩布尔从不敢放声大笑,生怕嘴唇哪个地方会开裂脱落。她穿着一件高领衫,领口在脖子上方很高处徐徐展开。她的嘴唇用鲜亮的猩红色仔细勾勒出唇线。苏每天花好几个小时化妆,好像是个猎人在热切地追逐美。

她盯着小镜子,闷闷不乐。见鬼,苏心想,身体可以让它发生神奇的变化,就是拿脸没办法?总体看来,她的脸称得上完美无缺,但是从不同的角度看总是不能让人完全满意。

苏·佩布尔对丈夫的憎恨压抑很久。雷克斯比她大,一年一月的时光流逝,他却比她更为轻松从容。他这个惊世震俗老恶魔,她想,凭什么享受岁月频频给他冻结时光。一想到这些,苏的心里控制不住激起一个困惑,说是怒气冲天有些夸张,说她愤愤不平绝不过分。斯普雷·萨默斯,这个轻佻的女人怎么就能紧紧抓住雷克斯·佩布尔呢?她自我评价,她对斯普雷并不十分妒忌,,而是抱有相当深厚的又好奇又尊重的态度。不过从专业角度来看,这常常让她异常心痛。苏·佩布尔婚后遇到过好几位男人,她觉得真是活见鬼,个个都是中途退场,悄悄溜走了。斯普雷只比苏年轻几岁,却牢牢抓住了这个女人的丈夫。苏很想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究竟都在干些什么——多少个夜晚,雷克斯·佩布尔随便撒个谎就跑去找情人幽会了。

突然门铃响了,打断了苏的困惑还有她化妆的小消遣。她起身走向门口,心想这么晚了,谁在按门铃呢?谁家都不会有这么晚的客人。

原来是基皮,雷克斯·佩布尔二十三岁的侄子。他长得特别像他叔叔年轻时的样子,苏每次见到这个男孩都会一惊。

“呃,这个时候你来干什么?”女人质问,“你叔叔在哪儿你很清楚!”

“我不知道。”基皮随口撒谎应付,“难道我就不能偶尔来看看我潇洒的叔叔吗?”

“住嘴,住嘴,”苏忧郁地说,“我刚刚回顾总结了几点,你这种话我听不得。”

“什么,又在念叨你的老话,你这老怪物?”这小恶棍说,“有空你跟我出去走走。保正给你的身材再增加几段优美的曲线。”

“哦,别,你别。”苏反对,“你跟你叔叔简直一个样,你帮不了我。你想干什么我都提前猜得到。”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话。”基皮说,“我还是相信你是好意。不过我要问问,你说我知道雷克斯那个老狐狸这个时候在哪儿,是什么意思?”

“现在正是孩子玩闹的时间,不是吗?”苏·雷克斯反问,“此外,今天,还是个非常的日子。二十年前的晚上,我丈夫勾引上了他一生的情人。你可以想象我一个人坐在家里有多么憋屈。你来了我很高兴。我们也找找乐子。”

基皮的年轻脸庞让女人看了心旌摇动。他的脸上堆起了疑问的表情。

“呃,我不管时机恰当不恰当。”他的语气不知为什么一下子认真起来,“反正我一定要见到那怪老头。市场行情有些不妙。我们有可能破产。真的,命悬一线。”

苏·佩布尔鼻子散发着那种气息。只有一件事会让她的脸上产生那样冷静而坚决的神态。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向电话走去。“我知道那边的号码。”她说,“紧急情况需要找到他,我会模仿黑人女仆、出租车司机等等各种身份的人。希望不要像那天晚上,接电话的是个满嘴谎言的斜眼日本人。”

“嗨。”基皮跑上去了挡住她,“别打。打电话没用。我得跟雷克斯叔叔面对面谈,重要的正事。”

“好吧,”苏又问,“那你来是干什么的?”

基皮把手指插进光滑的棕色头发。“是这样,”他说,“开车经过看到灯亮着,我就在想你在做什么呢。我猜也许你也想来点儿刺激的。”

“刺激的?”苏竖起耳朵问,“说清楚,什么刺激的?有男人参加吗?”

“呃,我要见我雷克斯叔叔,我们知道他在哪儿,好像有什么周年庆。”——基皮一口气说明事由——“我刚刚在想,进去玩玩肯定有意思,也是表示我们的敬意——应该说你的敬意。”

“嘿,我有病吗?”他婶婶说,“我想,去的话免不了要喝酒。”她向餐室走去。“不管怎么样,你的建议我听了。”她的话从门后飘过来。

苏·佩布尔喝完几调酒器的鸡尾酒,在一个长相酷似年轻雷克斯·佩布尔的年轻人的陪伴下,向斯普雷·萨默斯的家出发了。两人情绪高涨,一路欢歌笑语,不要命地拐了一个又一个的弯子,闯了一次又一次红灯。飞速离去的汽车后面,红灯闪烁好像在指责什么。

“这就是他们的爱巢了?”苏·佩布尔说。刹车啸叫,车停在那座宅子前面。宅子有花园有水池,他殷勤的丈夫把他的情人安置其中。“门前怎么没挂几盏日本灯笼出来,插上旗子也好,没请乐队来表演吗?”她又说,“你觉得他们庆祝应该什么排场?”

“我才多大呀,哪知道这种事,婶婶。”基皮回答,“不过我可以想象想象,要不要?”

“算了。”苏回答,“我看见那边有灯光,好像还有音乐。肯定还有其他客人。我可不希望看到还有别人家的妻子来拜访我丈夫的情人,那可不是什么乐事,而且也太混乱了,不是吗?”

“真要这样,恐怕找不到合适的英语单词理清他们的亲属关系。”基皮说,“我还没把我的情况告诉你呢。”

“听过来人一句劝,”他的婶婶建议,“不要成家。雷克斯这么多年来一直误以为三个人生活跟一个人生活花销一样。

“我就一个希望,”基皮满心期待,“他们这次的酒跟我上次在这儿那个老女人拿出来的一样好。”

“我不在场的时候,我就是那个老女人了吧?”他的婶婶厉声问道。

“不可能。”基皮欢快地说,“我只会叫你老酒鬼,仅此而已。”

女人和他年轻的护卫悄悄溜进小小的花园大门。就在刚刚,这儿上演了一幕功亏一篑的抢劫,还有一场即兴的鸡尾酒派对。他们走到门口,脚下的步道碎石嘎吱作响。“要不要按门铃?”雷克斯·佩布尔的妻子询问,“还是直接走进去?拜访丈夫的情人我真不知道得体的礼仪是怎样的,况且今天还是她被勾引的周年庆。我送了她那件周年庆礼物,他们更加不会欢迎我了。”苏高兴得吃吃笑起来。“卧室用拖鞋——为了你的鸡眼着想。来自苏·佩布尔的美好祝愿。”

“走吧。”基皮很熟悉这座宅子,“我们就从侧门进去。”他们进入一个接待厅,那儿有楼梯通向二层。里面很黑,满是浓烈的威士忌味和布料燃烧的味道。还有一只狗轻微的喘息声。“开派对了。”年轻人观察一番说,“有人烧着了。”

“我希望是那个小娘儿们。”苏·佩布尔不怀好意,“赶紧走,我要去看看她穿着卧室拖鞋坐在壁炉边的样子。”

“他们在楼上。”基皮说,“我们上去。”

“别犯傻。我是那个男人的妻子,但是这个时候他不需要我。”

“嗳,别说了,我们给他们一个惊喜。”

“我看也行。”

“你不喜欢受到惊喜吗?”

“我受到过。所以我才说我只是他名分上的妻子。”

“那么,”基皮说着抓起起苏·佩布尔的手拉着她往楼梯走,“给他礼尚往来。”

两人踮着脚尖走上楼梯,心情快乐又兴奋。威士忌苏打酒味真浓烈,两人心里楼上能找到一些酒。突然,一扇门猛地推开,一个矮小的身影横穿昏暗的大厅向他们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轮廓参差的生灵,看上去是一个欢快的四足动物,尾巴快活摇摆着,脑袋有些不协调。再后面是两个抱着手臂的人。这微型游行队伍的领头人手里拿着的明明白白就是一个鸡尾酒调酒器。那个身影停下脚步,整个队伍也停了。一盏灯亮了。

“嗨!”野岛向新来的人打招呼,“不习惯楼上招待客人,不过这意外之喜。(你)好,基皮先(生)。”一年一年过去,东方人野岛的态度越来越生硬了。晚上人不停来拜访,虽然讨厌,但是没法避免。如果他们想要潜入宅子那些私密房间,受到惊吓他们得自己负责,他不负责。

“鉴于你接电话从头到尾都很无礼,还说谎,我想,”苏走近那个矮小个儿,“你最好把调酒器递过来。”

野岛紧紧抓住那个东西。“非常特别的财产,这。”他回应,“绝不允许脱离个人的手掌。”

“我对你的手掌不客气了。”苏嚷道,一把拽过摇酒器。“对了,婶婶。”基皮欢呼,“让她拿去,野岛。我觉得应该让佩布尔夫人来掌管这座宅子。”

“哟,哟,这位女士!”杰菲少校上前一步抗议,“敢问这位是谁?”调酒器引发的吵架似乎不可避免。

“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女人回应,“再一想,没必要费口舌。你是谁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不过我建议你腿迈开,跑起来下楼去。我要好好喝一大杯威士忌苏打,然后每个角落都看看,寻找我丈夫。我要祝贺他。”

杰菲少校明显给镇住了。还有雷克斯·佩布尔和斯普雷·萨默斯也给吓住了,他们就站在离苏·佩布尔只有几英尺远的一间工作室的门口。斯普雷称这房间为工作室:她在这里存放精挑细选的各种烈酒、葡萄酒和酒精饮料。

“既然如此,”少校恭谦地说,“我想我应该悄悄到楼下去。走吗,哈尔?”这位消防员和少校轻手轻脚从佩布尔夫人身边挤过去,野岛急急忙忙离开拿杯子去了。

“等我一下,婶婶。”基皮说,“我应该去找找哪里有大瓶的威士忌苏打。他们这儿,偶尔会不顺手。”

苏想要立即调查丈夫情人的家,又渴望品尝调酒器里面的东西,脸上左右为难。她走到最近的房门口,轻轻转动门把。门的另一边,雷克斯·佩布尔和斯普雷·萨默斯慌忙后退。“我想我最好走出去,看看能怎么应付她。”雷克斯耳语。

“赶紧把那丑老婆子弄走。”斯普雷回道,“这个时候来,真没品味!”斯普雷拉了拉她年轻漂亮身体上的蕾丝睡袍。“她就是跟送奶工同时来也不算早呀。”

“她这个时候来我也奇怪。”雷克斯心领神会。

斯普雷走到门后,雷克斯缓缓走进大厅。这个男人对他即将遭遇的局面所做的准备抓错了重点。

“你好!”苏·佩布尔语气刻薄,“别逗了,什么时候了。别在这些房间里窜来窜去。”

“我没窜来窜去。”女人的丈夫回答的声音颇感惊讶。她的话让他惊讶,而且她招呼的语气也极为平静。雷克斯本来准备迎接一场愤怒的狂风暴雨。

“哎,你到那里面干什么去了,”——苏指着那道门,基皮走进之后就不见了——“现在又出来了?别以为我喝多了。”

“你喝多了也不奇怪。”雷克斯回答,妻子的表现让他既恼火又困惑。

“你进了这座房子之后,年轻人,就有点儿不对劲儿。”苏·佩布尔严词厉色地说,“我只想提醒你别晕了头。你带我来的,是你的主意——好好表现你的绅士风度。”

“你要来我根本就不知道。其实,我怎么可能希望你来呢?”雷克斯说。

“够了够了,已经扯太远了。说要来看看那个粗野的斯普雷·萨默斯,是不是你建议的?”

“我当然没有。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我亲耳听到的。”苏厉声回答,“你认为我比你年龄大没错,但是我还没聋。”

“我有什么必要把你当聋子呀。不过我可以给你看几样东西。”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尖刻地说,“我有了一种感觉,我是不是在跟一个疯子胡闹。多年来我对你不薄,你竟然把我骗到这个地方来,还跟我开起这么过分的玩笑。”苏·佩布尔的眼泪快要掉下来。望着眼前朝气蓬勃的年轻男人,她油然想起第一次遇到丈夫的情景,回忆令人欢欣又心酸。

“你在房间窜来窜去就罢了,”苏责备他,“你还不穿衣服到处走。那是谁的睡衣?”

雷克斯·佩布尔眼中闪过一道恍然大悟的光芒。苏是把他当做了基皮。他这人容易受到偏见和情绪的影响,不必说这只是斯普雷的观点。夜里历险到现在,他有了机会能够从别人的角度来观察自己,这未尝不是个好的机缘。

“你想想,”雷克斯友善地说,“我看是哪儿弄错了。跟我到卧室去。”雷克斯穿过大厅向一道门走去。

“那会错上加错。”苏尖叫起来,“我要告诉你,虽然我见多识广,我也不能容忍乱伦,姻亲也不行。”

“过来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雷克斯软言相劝。

“绝对不行。”苏回应,“依我看,你趁早停止胡闹,年轻人,越早对你越好。你等着,我去找你叔叔,难道是他让你干的?”

一个鬼主意闪过雷克斯的脑海。他突然发现这古怪局面妙不可言。雷克斯放声大笑。“就是他,那个老东西。”他大叫着说完就用力把苏抱离地面,带着她跑入卧室门。尖叫声传到大厅,房门关上,声音渐弱。

年轻的基皮正在跟野岛一起找相配的玻璃酒杯,听到尖叫立即跑进大厅。斯普雷·萨默斯也听到了,也冲进了大厅。两人撞在一起,停住脚,惊住了。基皮的面前站着一个可爱的生灵,穿着一件薄薄的蕾丝睡衣,准备睡觉。他的眼光扫过她全身,心里一动开口说话。

“哦,”年轻人说,“幸会幸会。”

“我看你对新事物适应很快呀。”年轻女人说,“丑老婆子说什么了?”“什么丑老婆子?”基皮迷惑不解。

“苏,你个笨蛋,你妻子。”斯普雷·萨默斯说。

“我没妻子。”基皮回答,他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可爱的、诱人的身材,突然开口说,“我想和你一起进房间。可以吗?”

“去干嘛?”斯普雷厉声回应,“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好玩呗。”前卫的年轻人回答。“哦,那样啊。”她不说话。“好吧。”斯普雷优雅地向他伸出一只手。

“劳驾再等会儿。”雷克斯·佩布尔的声音从对面卧室门后响起。

“天哪!”斯普雷嚷道,眼睛瞪着雷克斯,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我刚才把他当你了。我太粗心了。我以后得小心了。你们长得太像了。”

“等等,”失望的基皮说,“我就是我自己,只不过跟那家伙一模一样。我们这究竟谁是谁呀?”

“说了你也不敢相信,”斯普雷回答,“他是你亲爱的雷克斯叔叔,我是他的情人,叫斯普雷。发生了奇迹,我们回到了青春时期,我们正准备大展身手呢。”

“不是,你不是,野女人。”苏·佩布尔应声回话,从门前丈夫身后现出身。“如果逼得我把他的身体一片一片撕个粉碎,我就能发现他重生的秘密,再把这秘密用在我自己身上。”她恶狠狠盯了他一眼,“之后我会大展身手!”

“你有理由得到秘密,亲爱的,”女人的丈夫说,“可是我拿不出来。我现在倒觉得,这更像是个苦恼,而不是个福分。尤其痛苦的是,正经的脑子配的是年轻的身体。不合拍。”

“哦,不合拍,不合拍吗?”斯普雷怒气攻心,打断他的话,“好的,你们听着!就两分钟之前,你站在门的那边——卧室的门——跟我提的那些要求,都是我好几年前就不再考虑的。现在你站在这儿——跟你妻子说——老母牛——说你的青春是个苦恼。两分钟之前你的青春可不是苦恼。”

“好吧,他不为青春苦恼,那他究竟为什么苦恼?”苏·佩布尔询问。她友好的语气包裹着一层冰,这是女人专门留给她们深恶痛绝的对手用的。“他究竟为什么烦恼?”

“依我看,”斯普雷抬高嗓门,“我也说出他为什么烦恼。不管为的是什么,总之是你已经遗忘很久很久的东西。”

“我看我们家发生事情没有你不知道的?”苏反击对手。

“你们家没发生的事情我当然不知道。我们家发生的事情我当然知道。”

“要干嘛,干脆说,姑娘们。”基皮油腔滑舌地插嘴,“哪些事情你家的,哪些事情她家的,商量好了。这不能弄混。”

“闭上你的大喇叭,没大没小的崽子。”苏气呼呼地说,“你把我扯进来,你就不要再管了,多谢。至于你,雷克斯·佩布尔,”女人向他发起攻击,“你这样的身体到处逛来逛去,依我看,你应该感到羞耻!能够优雅地变老还不满足吗?”

“怎么个变法?”斯普雷年轻柔和的嗓音加入争论。

“跟我学。”苏厉声回道,“一辈子开心过了,我不会像个变色龙似的,变着颜色到处游荡。”

“我不建议你涂那种口红,也不建议你嚷嚷着要把雷克斯·佩布尔一片一片撕个粉碎,你应该先弄明白我们变年轻的秘密。”斯普雷说。

“我见识了老夫聊发少年狂,我有经验。”苏的话如连珠炮,但是没人相信。她看着斯普雷美丽动人、活力四射的身体,又惊奇又妒忌。一个是金发美女,昭华不再,一个是褐肤丽人,青春正好,雷克斯·佩布尔的公开生活和隐秘日子,他的失乐园和复乐园。男人瞪大眼睛,看看这位又看看那位,困惑茫然,无言以对。两个女人的外貌判若云泥,然而她们的行为却是惊人的相似。两人都要这个男人,愿意为他去战斗,不管他懊恼还是尴尬。雷克斯瞥了一眼基皮。惊讶夹杂着一丝恐惧写在年轻人的脸上。

“听着,”雷克斯低声说,“决赛我们不看了,喝酒去。”两人悄悄走下楼梯,野岛毕恭毕敬一声不响跟在后面。几分钟后,他们舒舒服服地坐在厨房。这里意趣正浓,什么争斗的想法都消失在脑际。哈尔和少校向新来的人敬酒。

楼上,斯普雷·萨默斯喝完最后一杯,她准备回到自己的卧室,先把这个坏人好事的女人挡在门外再作考虑。

“随便说一句,”斯普雷评说,“建议你把那个鸡尾酒调酒器丢下。难怪有些人脑子里有莫名其妙的想法。我为那些喝不上酒的人感到遗憾。”房门关上了,用力不小。

“我还要找你。”苏·佩布尔咬牙切齿,“找到你,我不惜剪去头发,也要让你颠覆你对我的认识。”

那天晚上,苏再一次要哭出来。真是如坠烟海,她完全被排除在外。秘密,什么秘密?他们怎么发现的?这场奇妙的青春大游行,她到底还有没有机会参加?苏为自己难过。她对雷克斯的占有欲变得愈加强烈。她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又想,还是不得要领,绝望中,她正要拿起手里还没丢开的调酒器喝上一杯,一只柔软手掌的手指伸进她的手指之间。

“亲爱的,我都听到了。”一个令人愉悦的女性声音喃喃道,“你一点错都没有。十五年了,我禁锢在石头里,一直没有机会。太可恶了。”

苏·佩布尔转过身,眼睛一下子瞪大。她身旁的姑娘,青春年少,散发着古典美的韵味。她长长的头发,卷卷曲曲拢在头上,走起路来宛如行云流水,苏的眼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然而,苏听到“禁锢在石头里”的时候脸上还是抽动了一下。

“你不是要告诉我,”苏警告她,“你被禁锢在墓穴里,刚刚复活了吧。这太吓人了。这里已经发生了很多吓人的事情,没完没了呀?”

“真有趣,你要是问我,”花园里的雕塑妭姬说,“我会说,要看你喜不喜欢消防员。刚巧,我带了一个楼上来了。他没有跟其他人跑掉。他那里睡觉去了。”她指了指一扇门。

“你究竟在说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懂。”苏评说,“不过我也习惯了。消防员、石头什么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结结巴巴地说。

“跟我来。”这个不寻常的女孩建议,“我给你讲个毛骨悚然的故事。而且,如果你好好听,我会透露个梦寐以求的秘密给你。”妭姬领着她走下楼梯来到花园,边走边告诉苏,她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要跳进那个极乐池,看看出现什么结果。

她们走到水池边。微风吹过,波光粼粼,苏注视着平静的水面,嫉妒的内心汹涌澎湃。

“如果你想变年轻,像那个花——我是说花花姑娘——你丈夫叫我不要说‘花娘’——噢,只要在水池里游一遭,你就有了。”

“有了什么?”苏询问。

“有了那个。”妭姬重复,“刚才你希望得到的不正是这个吗?青春,美貌,性感,还有……这个时代你们都要什么?不管了,跳进去你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她边说,修长白皙的手向那座宅子摆了摆。

苏有些犹豫,又跃跃欲试。姑娘讲给她听,这么多年来她每天透过一张漂亮冷淡的石雕脸,痴痴凝望世间男人,注视眼前的这个草坪上一对对伴侣放纵欢乐。话里话外,苏听出来她要她跳进水池的希望是那么真诚,说服她的愿望是那么迫切。这个生灵的诉说宛如一个哀婉惆怅的往事,就凭这一点,她决定相信这个离奇的故事。

“你为什么跟我讲这些呢?”她问。

“只有上帝才知道。”妭姬说,“不过我认为是嫉妒。反正你是他妻子,你们两个都年轻了事情就好办了。不仅好办了,还会更加乐滋滋,我喜欢激动的场面!”

“也许是因为调酒器里的玩意儿,不管是不是,反正我要跳进水池了。”佩布尔夫人说。“如果你的秘诀没用,我只会落得个感冒头痛、衣服全湿,如果有用——还用说——烟花庆祝吧!”

苏的话音未落,纵身一跃跳进银色的池水。游泳的热情苏已经丧失了多年。她稳稳站在水里,一会儿,一种全新的体验在体内升起。她绽开愉悦的笑容,脸上奇迹般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魅力风韵,即便是在昏暗的花园也是清晰可见。女人的头浸入水面之下,出水之后满脸喜气洋洋。

“有变化。”她高兴得大喊。拥有了新的生命、新的活力的她向水池对面奋力游过去。一抹若有若无的蒙娜丽莎式微笑浮现在妭姬的唇边。不一会儿,水池对面站起来一个姑娘,身上中年妇女的衣服湿漉漉、松垮垮,然而她却是一个美丽诱人的金发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