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黑衣男子

布赖恩太太惊退一步,眼神狂野,又有些困惑。

“他干了什么?”她质问,“他干了什么?汤姆什么都没干!”

“劳烦您叫醒他,”探长态度坚持,“我想和他谈谈。”

布赖恩太太慢慢退出房间,随后传来她进入隔壁房间的脚步声。接着传来一声怒吼,好似兽穴里的野兽被惊醒一般,意味着出租车司机汤姆斯·布赖恩醒了。随后声音传来,低沉而粗鲁,低声询问着怎么有人如此不识相,竟敢惊扰他(布赖恩先生)一阵好眠,又是哪个天杀的扰人好梦。

然后,布赖恩太太和她丈夫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有人出现在客厅门口,他身材瘦削,蓄着短胡子,或是有好几天没刮胡子,脸庞如同久经失修的墙壁、地板以及家具一样,满是沧桑。邓巴探长感觉隔壁旅馆的影子笼罩着这个房子。

“什么事?”布赖恩问道。

他的音调极其低沉,但语调优雅,堪比绅士。可就算是绅士,一旦逼急了,也可能变成脏话连篇的痞子。他声音沙哑,而且开口说话时的语调暴露了他具有感染力的伦敦腔。不过,邓巴训练有素、观察入微,瞬间看穿布赖恩,知道怎么对付他。

“进来吧。关上门!”他命令道。“不”——布赖恩太太意图跟着她丈夫进房间——“我想单独跟你谈谈。”

“走开!”布赖恩命令到,突然向肩后翘起大拇指——布赖恩太太顺从地关门离开。

“好了,”邓巴上下打量布赖恩,“你今天是不是去过火车站?”

“没有。”

“那么你知道有传讯吧?”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躺在床上。”

“我们不争论那个。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昨晚十二点你送到派立斯公馆的乘客是从哪里接的?”

“派立斯公馆!”布赖恩喃喃自语,在邓巴黄褐色眼睛的坚定目光下,不安地扭动,“你说什么?什么派立斯公馆?”

“别给我耍花样!”邓巴厉声警告,伸手直指布赖恩,“这可不是没收驾照的问题,此事攸关生死!”

“攸关生死!”布赖恩低呼一声,苍白的面孔突然间松弛下来,从那张崭新、粗俗的面孔下,散发出老派的绅士气息,煞是怪异。

“回答我的问题,别拐弯抹角!好好配合,我就当你没有看到传讯!”邓巴说。

“迪克·汉普告发我!”布赖恩低声咒骂,“这个下流粗俗的死猪!他会有报应的!”

“别扯汉普了,”邓巴厉声打断,“昨晚十二点你载客人到派立斯公馆下车?”

布赖恩犹豫了好一会,但或许他心存善念,又或者意识到凶险——知道自己做错事或意识到将要受到惩罚——或许知道本应遵纪守法,又或是畏惧法律的权威——促使他作出决定。

“是的。”

“是名男子?”

布赖恩偷偷瞥了邓巴一眼,想看看对方的反应;但是他的对手太过强大,死死盯着他的脸,于是,他决定实话实说。

“是个女人。”

“她穿什么衣服?”

“穿着毛皮运动外套——果子狸皮草”

这个富有教养的男人提到了五个字:“果子狸皮草”;邓巴迅速点头,因为发现重要线索而双眼放光。

“她独自一人?”

“没错。”

“她付给你多少钱?”

“计价器显示只要八便士,但她给了我半克朗。”

“她是不是看起来病恹恹的?”

“看起来病得很重。她没戴帽子,我猜她穿着晚礼服。下车的时候她差点跌倒,不过强撑着很快走进了派立斯公馆大厅,而且一直回头看。”

邓巴探长再次伸出食指。

“她让你等着她!”邓巴说道,语气肯定。布赖恩左顾右盼,眼神上下漂移,双手猛然插进外衣口袋,又猛然抽出,轻拍裸露在外的脖子。然后:——

“没错——是这样,”他供认不讳。

“但是有人给钱让你走?别不承认!休想给我耍花样,否则让你在布里克斯顿监狱过一夜!”

“那个提议很诱人”布赖恩小声咕哝,声调开始变化,“我拒绝不了。”

“谁给钱让你走?”

“一个男人,他开一辆大型豪华轿车,一路跟踪我们。”

“就是他!描述一下!”

“不行!不行!我没法描述!你再怎么吓唬我也没用,我没法描述。我没看到过他的脸。他站在我后面,靠近驾驶室那一侧,伸手递过来一张支票放在我面前。”

邓巴探长目光如炬,仔细审视布赖恩的神色,确定他没有撒谎。

“他穿什么衣服?”

“黑色衣服,我只知道这么多。”

“你收了钱?”

“没错,我收了钱”······

“他说了什么?”

“只说了一句:把车开走。”

“听口音像英国人吗?”

“不像,不像英国人,听口音像外国人。”

“法国人?德国人?”

“不像,”布赖恩抬头,与邓巴锐利的眼神相遇,“像亚洲人!”

即便一切尽在邓巴探长掌控之中,他依然略感意外。

“你确定?”

“确定。我之前——年轻的时候——到东方旅游过,我听得出东方人的语音和语调,他们比较文雅。”

“能再具体一点吗?”

“不,我不敢乱猜。”布赖恩的言行举止顷刻之间变得更像个绅士了,“如果乱猜,可能会混淆视听,不过,如果非要我猜的话,我觉得他像中国人。”

中国人?”邓巴激动地提高了嗓门。

“我觉得是。”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我调头离开了广场。”

“有看到那个人去哪儿了吗?”

“没有,除了他的手,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的手?”

“他戴着手套。”

“那么,”邓巴一字一顿,“你在哪儿接的客?”

“吉林厄姆大道,靠近维多利亚车站。”

“从屋里出来打车的?”

“没错,从普罗克特护士家出来的。”

“普罗克特护士!是谁?”

布赖恩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显然习以为常。

“她开了一家疗养院,”他说——“只对女士开发。”

“你指的是待产院?”

“不完全是,至少我认为不是。大部分客人都是大家闺秀,她们偶尔待在那里。”

“你到底想说什么?”邓巴质问道,“我的问题是,那是不是待产院。”

“我说了,不是。我说的是事实;你也不想我瞎猜吧。”

“谁叫的车?”

“那个女人——穿皮草的女人。我开车慢慢经过门口,突然“砰”的一声,她猛然打开门,飞奔出来,好像后面有鬼在追她一样。我还没来得及靠边停车,她就跳进我的车,大声喊着:‘派立斯公馆!威斯敏斯特!’我到后面关上车门,然后开车离开。”

“你什么时候发现被人跟踪?”

“我们在音乐厅外面耽搁了一下,我回头一看,发现乘客非常不安的样子,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让她如此不安的是一辆大轿车,就在我们后面,隔着三、四辆车。司机也像东方人,不过我看不大清楚。”

“很好!”邓巴大声说道,“这条线索很重要!不过,关于这辆车,你就没有注意到其他更多的细节?”

“我看到它跟着我进了广场。”

“它停在哪儿?”

“不知道,之后没见到过它。”

邓巴督察迅速点了点头。

“你曾开车送其他女人到普罗克特疗养院去或从那儿离开吗?”

“送过两次,从疗养院出来的两个女人。我之所以知道她们是从那儿出来,是因为陪她们出来的一位高个子女人穿着护士服,她就是普罗克特护士。”

“你的意思是,她们并不是从吉林厄姆大道上的疗养院门口出来上车,而是绕到附近上车?”

“没错。她们从不在门口打车,总是和护士一起走到街角,门房提着行李跟在旁边。”

“这是个秘密?”

“想必是这样。但就像我说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认识她们吗?”

“不认识,不过,她们显然都是上层人士。”

“你开车送她们离开?”

“其中一个去圣潘克拉斯,另一个去滑铁卢,”布赖恩说道,声音嘶哑,慢慢露出笑容。

“肯定是去赶火车吧?”

“完全不是!去接火车!”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开车送她们到出发站台时,她们的私家车已经等在到达站台了,她们只是穿过车站,假装刚到!”

邓巴探长拿出笔记本和钢笔,钢笔轻敲牙齿,同时微微点头。

“你确定刚才所说的话准确无误?”他抬起头看向布赖恩。

“我跟踪过其中一个人,”布赖恩回答,“看到她的侍从一脸严肃地拿着我刚从维多利亚带过去的行李。我一个兄弟跟踪过另一个——去滑铁卢的那个。”

邓巴探长快速记录,然后:——

“坦白这一切是正确的选择,”他说,“另外给你一条忠告:别再酗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