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面的叙述做铺垫以后,我现在想请读者将注意力转移到锡安山[1]上一个宫殿的花园里。时间是在七月中旬的中午——夏天最炎热的时段。
花园四面都是建筑物;这其中不少楼房都有两层:下层有可以为门窗遮阴的游廊;上层有凹入式的阳台,坚固的栏杆对阳台起到装饰和保护的作用。而且,房屋的很多地方都建有矮柱廊,这种结构既能保证空气流通,又能不遮挡房子的其他部分,能够更好地体现它的宏伟和美观。建筑物之间的空地显然也被精心地设计过:有人行道、青草和灌木,还有几株大棕榈树——那种罕见的品种——间杂在角豆树、杏树和核桃树中。人行道旁有一些小水渠,从中心的储水池开始延伸到庭院的四角。储水池——或者说池塘——则用大理石建成,被一圈水闸围绕。由于地势微斜的缘故,当闸门开启时,水就会缓缓地流进人行道旁边的水渠之中。这个地区的土地酸度往往很高,多亏了这个灌溉系统,花园才免受酸性泥土的侵害。
储水池不远处还有一池清水。这里的水份滋养着一丛甘蔗和夹竹桃——就是那种生长在约旦盆地和死海旁的品种。在夹竹桃丛和清水之间端坐着两个男孩,一个看起来十九岁上下,另一个则有十七岁的样子。阳光肆意洒在他们身上,午后的空气闷热得让人窒息,但他两人却毫不在意;反而,他们还在认真地谈论着什么。
两人都很英俊,乍看之下会被错认为是兄弟:两个人都有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和深褐色的脸庞。而且,两个人坐下之后显出的身材差别,似乎也和他们年龄的差别相称。
年记大点男孩的光着头,只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至膝盖的“丘尼卡”[3]。除此以外,他的全部衣饰就只剩下脚上的凉鞋和垫在座位上的浅蓝色披风。这着装将他的胳膊和腿暴露在外面;它们的颜色和他的脸一样,都是深褐色。然而,从他优雅的举止、温文尔雅的外貌和富有涵养的谈吐看来,他肯定是个身份高贵的人。而且,他的“丘尼卡”也由柔软的羊毛制成,衣领和和衣袖被染成灰色,衣服的边缘则是红色。除此之外,他的腰间还系着一条流苏丝绸腰带;这种装束表明他是罗马人无疑。如果说他在讲话时经常流露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并像对待下人那样傲慢地俯视着他的同伴,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他来自一个高贵的罗马家族——一个即使在罗马城里也备受尊敬的家族。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出身高贵的罗马贵族公子自然有理由为所欲为。虽然梅瑟拉家族曾经支持布鲁图[4]反抗凯撒[5],但在腓立比之战[6]以后,梅瑟拉得以全身而退,与征服者达成和解。后来,当屋大维问鼎罗马帝国时,又得到了梅瑟拉家族的支持。屋大维——也就是奥古斯都——可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他授予梅氏家族诸多的荣誉和头衔。在他将犹地亚降为一个省之后,就将他的老朋友和追随者的儿子送到耶路撒冷,让他负责征收管理税收一事。小梅瑟拉一直担任此职,与大祭司一起住在宫殿里。刚才所描述的年轻人就是他的儿子。显然,青年深知祖父和同时代伟人之间的密切关系;他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表现着这一点。
他的伙伴则比他身形纤细很多,而他身上穿着的是一种在耶路撒冷流行的精致亚麻布衣,头上则戴着一块从额头开始一直延伸到后颈的头巾,由一根黄色的绳子固定住。如果您熟习各地人种,那么在研习他的装束和特征后,您很快就会发现他其实具有犹太血统。因为,罗马人额头高而窄,鼻子尖挺,嘴唇细直,眼神冰冷,眼睛靠近眉毛;而以色列人的正面低而广阔,鼻子长,鼻孔张开,上嘴唇小而且比下嘴唇突出,人中处有一浅窝,形成丘比特的弓状[7]。再加上圆下巴、大眼睛和椭圆形的发亮脸颊,他的脸庞看起来柔和却也硬朗——这是特属于他的种族的美。和罗马人简朴端庄的俊美不同,犹太人的俊美则显得更加浓郁丰满。
“你不是说,新行政长官明天到达?”
两人中较小的那位用希腊语问道。您也许会感到奇怪,但在当时的犹地亚,上层社会的犹太人——从皇宫到宗教场所再到学校——全部都说希腊语。也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希腊语究竟是从何时、以何种方式渗入圣殿,然后又越过圣殿的大门进入了与世隔绝的修道院的。要知道,这可是非犹太人不得进入的神圣之地。
“没错,明天,”梅瑟拉答道。
“谁告诉你的?”
“我昨晚听伊斯梅尔跟我父亲说的;伊斯梅尔是新的圣殿总督 ,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大祭司。一开始我并不觉得这些消息可信,因为它来自一个埃及人,或者是个以土买人[8];要知道,埃及可是一个忘记真实是什么的民族,而后者从来就没知道过。但是,今天早上我在塔里碰到一个百夫长[9],他告诉我他们正在准备迎接行政长官的仪式;这就让这消息变得可靠多了。我还看到军械库的人在擦头盔、盾牌、装饰鹰标志鹰旗[10]和金球。他们还清理了那栋长期未用的楼房,给它通了风,想必是为新军团准备的。这个新军团,多半就是保护这位大人物的卫兵。”
至于他回答的具体方式,我没法完美地描绘出来,因为诸多细枝末节已经超出了笔的能力;读者只能借助自己的想象力了。不过,在此之前,我有必要向读者们说明一点:在当时罗马人的精神里,敬畏之心这个东西占的比重正在急剧下降;或者更确切地说,它已经不再流行了。老一辈的宗教几乎不再是一种信仰,它已经变成了人们的一种固有思维和表达习惯。只有祭司和诗人才会将它视为珍宝;因为前者觉得在圣殿里供职是件有利可图的事情,而后者需要从古老的神灵那里寻找写作的素材——即便现在有些歌者也还是这样呢。正如哲学取代了宗教一样,尖酸刻薄的讽刺很快就取代了敬畏之情。于是,在拉丁语的世界里,每一段演讲甚至每一段微不足道的漫骂里,都被加入了讽刺的意味,好像这和往肉里加盐、往酒里面加入香料那样平常似的。我们年轻的梅瑟拉亦是如此;他一直在罗马接受教育,直到最近才回到犹地亚,所以难免不受这种习惯和做派的影响。如果他对谈话内容没有兴趣,他下眼睑的外眼角就会微微动一下,鼻孔也会随之抽动,然后他就会给出一个敷衍了事的回答。不过这样做的另一个目的则是为讲话者争取到一个停顿的机会,而听者也可以用这个时间去欣赏言语中的巧妙措辞,或者消化其中蕴含的讽刺意味。当梅瑟拉说完埃及和以土买人时,他就这样停顿了一下。犹太小伙子的脸色一沉,至于梅瑟拉之后说了什么,他很可能没听进去,因为他一直沉默不语,心不在焉地看着池水。
“当年我们就是在这个花园里告别的。‘我主与你同行!’你最后说。然后我回答,‘愿神也保佑你’。你还记得吗?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五年,”犹太人答道,目光依旧凝视着水面。
“嗯,你有理由感谢——我该怎么说呢——神灵们?不管是谁,这五年里你长大了,而且还生得很英俊,就连希腊人对此都不会否认——要知道,美貌被他们承认可是一种殊荣。就算朱庇特[11]对伽倪墨得斯[12]心满意足,不再需要第二个美少年为他斟酒,那你至少也能成为一个皇帝的斟酒者!不过,告诉我,犹大,你为什么会对新来的行政长官这么感兴趣?”
犹大将大眼睛转过来看着提问者;他的目光沉重,充满思虑。两人的目光相交在一起,犹大回答道:“没错,五年了。我还记得我们离别的样子;你就要去罗马了。当我看到你离去时,我哭了,因为我爱你。如今五年已经过去,你也回来了;看你是多么意气风发,简直就像个王子——我可不是开玩笑。可是,可是我反而希望你还是离开时的梅瑟拉。”
讽刺家梅瑟拉那轮廓优美的鼻孔抽动了一下,他拖着长腔懒洋洋地说道:“哎呀,我的犹大不是伽倪墨得斯,而是一个哲学家。你应该去罗马广场[13]我老师那去上几堂辩论大全课,再练习一下神秘术,德尔斐[14]会把你当阿波罗[15]供起来。至于罗马广场上课的事,等你变得足够聪明,能够理解我的建议的时候,我就会给我老师写封信;我会记住这事的。皮提亚[16]听到你庄严的声音,也会带着皇冠降落到你的身边。不过,说正经的,我的朋友,我怎么不是离去时的梅瑟拉?有一次,我听世界上最伟大的逻辑学家的演讲;他讲的主题是争论。我记得他说的一条,‘在回答你的对手的问题前,先了解你的对手。’所以,我得先了解你的意思。”
看到对方对自己玩世不恭的样子,小伙子的脸红了,但他还是坚定地回答到:“我知道了,看来你没有荒废从师学习的时间,如今的你真是知识渊博而且训练有素。你的谈吐像大师一样自如,只不过话中带刺。我的梅瑟拉,当他离去的时候,他的本性中无毒害之物;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伤一个朋友的感情。”
罗马人微笑着,好像他听到的是赞扬似的;他微微扬了扬他高贵的头。
“啊,我庄严的犹大,我们不是在多多纳[17]或皮同[18]的神庙里,所以请放弃那高深莫测、如神谕一般晦涩的语言,然后用朴实的言辞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伤害你了?”
对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拉了拉腰间的绳子说:“在这五年里,我也学了一些东西。大希勒尔[19]可能比不上你说的逻辑学家;毫无疑问,西缅[20]和煞买[21]也比不上罗马广场上你的老师。但他们的研究也没有偏离正道进入被禁止的领域;相反,他们的学生学的是关于神、律法和以色列的知识,而且他们爱戴并敬畏与此相关的一切。通过在大学院的学习,我知道现在的犹地亚和以前是不一样的,我也知道独立王国和区区一个省份之间的区别。如果我的国家没落,而我对此却毫无怨恨之情的话,那我简直比撒玛利亚人更卑鄙、更可耻。以实玛利或许不是个合法的大祭司——因为只要高贵的哈衲斯还活着,他的位置就不可能是合法的,但他是一个利未人[22];千百年来,利未人都热心地服侍和崇拜信仰之主,正如其他人一样。他的——”
梅瑟拉突然爆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话。
“哦,我现在明白了。你说以实玛利是个篡位者,但是你要知道,相信一个以土买人,恰似如毒蛇一样咬人——都会以痛苦而终。塞墨勒的醉鬼儿子[23]啊,请您告诉我做个犹太人是什么样子!所有人和事都在变,甚至天地都在变,但一个犹太人从来不变。他既不会后退,也不会前进,就停留在他的祖先起步的地方。我在这里的沙子上为你画一个圆圈,就在这儿!现在告诉我,一个犹太人的生命和这个圆圈有什么区别吗?一直循规蹈矩,一直重复自己;亚伯拉罕[24]在这,以撒[25]和雅各[26]在那,神在中间。而这个圆——朱庇特在上——这个圆还是太大了,容我再画一下——”说着他就停了下来,用大拇指触地,其他手指绕拇指一周。“你看,拇指这点是圣殿,手指画的线便是犹地亚。在这片小得可怜的空间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有价值呢?艺术?大希律王是一名建造师,因此他受到诅咒。那么绘画和雕塑呢?看它们一眼都是罪过。你们的诗歌仅限于供奉神灵;除了在犹太教会堂里,你们还有谁会尝试辩论术?在战争中,你们用了六天去征服,却又在第七天放弃了自己的战利品[27]。这就是你们的生活和局限性;如果我为此嘲笑你,谁又能责怪我呢?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才会满足于这样一个民族的崇拜?你们的神怎么与我们罗马之神朱威[28]比?朱威将他的鹰赐给我们,让我们用武器征服世界。同样,希勒尔、西缅、煞买和亚布塔林[29],又怎么能和我们的大师们比?我们的大师们教导我们,但凡世上的事可以学会的,都值得学。”
犹太人站起身来,他的脸色涨得更红了。
“别别,坐下,我的犹大,坐下,”梅瑟拉伸手叫道。
“你嘲笑我。”
“再多听一会儿。朱庇特,”罗马人嘲弄地笑了笑,“朱庇特和朱庇特全家——不管是用希腊文和拉丁文——总是会出现在我身边,帮我为比较严肃的讨论做出结论;这是他们的习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毕竟,你从你父亲的老房子走到这来,欢迎我回来,并且延续我们童年时的友谊——如果那是可能的话。‘去吧,’我的老师在他的最后一次演讲时说,‘去吧,去缔造自己伟大的一生!但是记住,玛尔斯[30]征服天下,而厄洛斯[31]只知道自己有两只眼睛。’他的意思是,爱情是空的,战争高于一切。在罗马即是如此:婚姻是离婚的第一步;而美德则是商人的宝石。克娄巴特拉[32]虽死,可她的教训被流传了下来;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为她自己报了仇,因为如今的罗马每座房子里都有了她的一个继承人,不会重蹈覆辙。整个世界都是这样;我们的未来也这样:鄙视厄洛斯,崇尚玛尔斯!我要成为一名战士;可是你呢,我的犹大,我可怜的犹大,你能成为什么?”
这时犹太人走得离池水更近了;梅瑟拉则将语调放得更慢,他说:
“是的,我同情你,我的好犹大。从学堂出来就去犹太教会堂,然后去神殿,最后——哦,那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就是犹太公会[33]的一席之地。这是一个没有选择的人生,愿神助你。但是我——”
犹大看了他一眼,正好一丝傲慢从他自以为是的脸上闪过。梅瑟拉接着说道:
“但是我——啊,这个世界还未被全部征服。茫茫大海中,还有隐藏的岛屿;在北方,还有没有开化的民族。亚历山大进军远东的荣耀,还在等着某个人去完成。看到了没?这就是罗马人的前途,充满了无数机遇和可能性。”
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慢条斯理的语气。
“首先是进入非洲作战,然后进入西西亚[34],然后——一个属于我的军团!大多数人的生涯就此结束,但我的不会。我——以朱庇特之名!因为这真是个好想法!——我会放弃我的军团,用它换一个管区。想想吧!在罗马做一个富有的人——金钱,美酒,女人,游戏——宴会上的诗人、法庭上的唇枪舌战,还有一年四季丢个不停的骰子。如此丰富的生活——一个富得流油的管区,我的管区。哦我的犹大啊,这里可是叙利亚!犹地亚很富裕;安条克则是众神的首府。我会接替奎利乌斯[35]的职位。而你——将分享我的财富。”
若梅瑟拉这番话是在罗马的公共场所说出的,他一定会得到聚集在那的诡辩学家和修辞学家的赞赏;毕竟,罗马的年轻贵族都是他们教出来的,而且这样的说法也极为流行。然而对一个年轻的犹太人的来说,这样的说法却闻所未闻,而且与他们习以为常的、虔诚的讨论和对话完全不同。此外,他所属的民族并不崇尚讽刺和幽默——不管是法律、模式还是思维习惯都是如此。因此,很自然地,当他听到朋友的言语时,他的感情不断变化:时而愤怒,时而又不确定应该如何看待对方的说法。一开始,梅瑟拉的高傲神态让他反感,后来又让他恼怒,最后让他感到激烈的刺痛。此类的愤怒都存在于我们之中,只不过看讽刺家用哪一种方式诱发而已。对希律时期的犹太人来说,爱国精神是一种野性的激情,几乎无法隐于普通的诙谐之中;而且它还和他们的历史、宗教及上帝紧密相连,一旦有人嘲笑这其中一项,他们的爱国精神都会突然爆发出来。所以,如果说梅瑟拉的长篇大论到最后对其听者来说是一个痛苦折磨的话,这其实是不过分的;而且,就在这个时候,后者苦笑着答道:
“我听说,有那么几个人,可以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你让我明白——哦,我的梅瑟拉——我不是其中之一。”
罗马人仔细地看了他一会,这才回答道:“为什么真相不可以出现在玩笑或寓言里呢?有一天,伟大的富尔维娅[36]去钓鱼;她钓的鱼比旁边人都多。于是其他人说,这是因为她的钓鱼钩是用金子包着的。”
“所以你不仅仅是开玩笑?”
“我的犹大,我想我为你提供的不够,”罗马人迅速回答道,眼睛闪闪发光。“等我当上地区长官之后,有富庶的犹地亚支持我,我就让你做大祭司。”
犹太人气愤地转过身准备离去。
“不要离开我,”梅瑟拉说。
另一位踌躇不定地停了下来。
“神啊,犹大,好炎热的太阳!”年轻的贵族叫道。他注意到自己的窘境。“让我们找个阴凉处。”
犹大冷冷地回答:
“我们还是分开吧。我真希望我没有来过。我本想找一个朋友,不想却找到一个——”
“罗马人,”梅瑟拉迅速地接上话。
犹太人握了握拳头,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他再次离开。梅瑟拉也站起身,从凳上拿起披风,甩在肩膀上,跟在后面。当他走到他的身边时,他把手搭在他的肩头,跟他肩并肩一起走。
“当我们还小的时候,我们就是这样走的——我的手这样放着。就让我们这样走到门口去吧。”
尽管依旧摆脱不了习惯性的嘲讽表情,梅瑟拉显然还想表示出严肃和友好。于是犹大只得由着他。
“你是一个男孩,我是一个男人。让我像男人一样跟你谈谈。”
罗马人自鸣得意。即使是教导年轻的忒勒马库斯[37]的曼托[38]也没这罗马人自信。
“你信奉帕耳开女神[39]吗?啊,我忘了,你是一个撒都该人[40]:爱赛尼派[41]的人是你们中间唯一通情达理的人,因为他们相信这些姐妹女神。我也相信。对于我们喜欢做的事情,她们三个总是碍手碍脚的。比如说,我坐下来策划;我为此跑来跑去。然后,等我终于伸出双手,准备掌握世界时,咔嚓!我就听到身后的剪刀声了——可怖的阿特罗波斯[42]就站在我身后。但是,我的犹大,当我说要接替老奎利乌斯的时候,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你肯定以为我是要掠夺你的犹地亚来使自己富起来。假设是这样;而且早晚有一天会有一个罗马人这样做。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呢?”
犹大放缓了步子。
“在罗马人之前,也有外国人统治过犹地亚,”他抬起手说。“但他们现在哪里,梅瑟拉?犹地亚总是比他们活得长。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发生过,在将来还会发生。”
梅瑟拉又摆出懒洋洋的样子。“看来除了爱赛尼派之外,命运之神帕耳开还有其他信徒。欢迎犹大,欢迎你加入我们的行列!”
“不,梅瑟拉,不要将我算在内。我的信仰建立在先辈信仰的基石之上;这些先辈们可以一直追溯到亚伯拉罕之前。我的信仰是建立在以色列上帝的公约之上。”
“你的演论充斥着太多的激情,我的犹大。如果我在我的大师面前犯下这样的错误,他会一定会震惊。本来,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必须告诉你,但我现在不敢对你说。”
待他们走了几码之后,罗马人才说道:“我认为你现在可以听我讲了,尤其我要说的事情也与你有关。我会为你效力,英俊的伽倪墨得斯,我将发自内心地为你效力。我爱你——尽我所能。我已经告诉你我打算成为一名战士了。为什么你不和我一样呢?为什么你不走出那个狭小的圈子——我已经说过,你的法律和习俗所允许的高尚生活是个小圈子——为什么不走出来?”
犹大没有回答。
“谁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智者?”梅瑟拉继续说道。“不是那些为一些死了的东西争吵多年的人——不是那些为了巴力[43]、朱威和耶和华,或者为了哲学和宗教争吵不休的人;他们不是智者。随便给我一个伟大的名字,犹大,我不在乎你在哪里找到的,罗马、埃及、东方,或耶路撒冷。如果这个人的成功不是建在他当时所拥有的物质上,如果他没有强烈的目的性,还鄙视为自己谋取功劳的人的话,我就把我自己交给冥王普路托[44]。你看大希律王如何做的?马加比[45]家族如何做的?前两位凯撒[46]又是怎么做的?效仿他们;从现在就开始。你看,目前的罗马随时准备着,就像以土买的安提帕特[47]一样。”
犹太小伙子气得连连发抖;眼看快到花园门口了,他加快了脚步,似乎想赶快逃出这个地方。
“哦!罗马,罗马!”他喃喃地说。
“放聪明点,”梅瑟拉说。“摒弃摩西[48]那些荒唐的东西,摒弃传统,着眼当下。你要大胆直视命运之神帕耳卡,然后她们就会告诉你,罗马就是世界。问问她们犹地亚的命运;她们一定会回答,犹地亚必服从罗马的意志。”
他们终于到达了门口。犹大停了下来,把梅瑟拉的手从肩膀上轻轻拿开;他转身面对他,泪水在眼睛里晃动。
“我理解你,因为你是一个罗马人。但你无法理解我——因为我是一个以色列人。今天,你给了我痛苦,因为你让我明白,我们永远不会成为像以前那样的朋友——永远不会!我们在这里分别吧。我父辈的神的平安与你同在!”
梅瑟拉向他伸出手,可犹太人穿过大门走了出去。他走了以后,罗马人沉默了片刻,然后他也穿过大门,扬了扬头,然后对自己说道:
“就这样吧。厄洛斯已死,玛尔斯征服天下!”
[1] 锡安山(Har Tzion或Mount Zion),又称郇山,天主教圣经称为熙雍,是耶路撒冷老城南部一座山的名称;这个名称经常用来借代耶路撒冷全城和以色列全地,经常简称为“锡安”。(译注)
[2] 柱廊(Colonnades),一种古典柱式建筑,结构为一长排柱子,顶端由柱顶盘连接,可为独立建筑(如雅典的奥林匹亚宙斯神庙 )或为房子的一部分。(译注)
[3] “丘尼卡”(Tunic),一种宽大的套头衣,如睡袍一般;最初为伊特鲁利亚人(Etrurian)穿着,后被罗马人继承;一般用白色毛织物做成,结构单纯,用两片毛织物流出伸头的领口和伸两臂的袖口,在肩部和腋下缝合,呈T字形,一般袖长及肘也有无袖和长袖。(译注)
[4] 即马库斯•尤尼乌斯•布鲁图(Marcus Junius Brutus,85BC-42BC),罗马共和国后期政治家,于公元前44年3月15日(Ides of March)与卡修斯(Cassius)一同,在几位元老的支持下刺杀凯撒;最终与公元前42年战死在腓立比的战场上。(译注)
[5] 盖乌斯•尤利乌斯•凯撒(Gaius Julius Caesar,100BC-44BC),罗马将军、政治家、执政官、作家,在罗马共和国向帝国过渡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由于成为了罗马终身执政官而被视为共和国的敌人,最终于公元前44年3月15日遇刺身亡。后来,他的名字Caesar则成为了“皇帝”这个词的代称(比如德语的Kaiser,“皇帝”)。(译注)
[6] 腓立比(Philippi)是东马其顿的一个城市。公元前42年,屋大维(Octavius,即后来的奥古斯都)与安东尼(Marcus Antonius)联合了打败鲁图和卡修斯的军队,作为对凯撒遇刺的报复。从此,罗马共和国便彻底落入第二代三巨头(屋大维、安东尼和李必达(Lepidus))手中。(译注)
[7] 这里是说他的人中较深;西方人将这种上嘴唇称为“丘比特的弓”(Cupid's bow)。(译注)
[8] 以土买(Idumea),也就是圣经中的Edom,位于犹地亚和死海以南,在历史上是一个闪米特人的定居地。
[9] 百夫长(Centurion),古罗马的军官,因指挥一百名士兵而得名。(译注)
[10] 鹰旗(Aquila),是罗马军团的标志,由一只金色的雄鹰雕像和战旗组成,战旗上标有该军团的编号,每个军团各有一面;丢失鹰旗队对军团将是奇耻大辱,而重新夺回被俘获的罗马鹰旗则是一种荣耀。(译注)
[11] 朱庇特(Jupiter),也就是希腊神话中的天神宙斯(Zeus),是希腊罗马神话里的主神。(译注)
[12] 伽倪墨得斯(Ganymede),希腊神话人物;他是一位特洛伊的王子,据说是凡间最美的少年;天神宙斯垂涎他的美貌,便化身一只雄鹰将他带到奥林帕斯山上,赋予他永恒的生命和青春,让他为自己斟酒。(译注)
[13] 即古罗马广场(Forum Romanum),位于今意大利罗马帕拉蒂尼山与卡比托利欧山(Collis Capitolinus)之间,它是古罗马时代的城市中心,包括一些罗马最古老与最重要的建筑;几个世纪以来,它一直是罗马公共活动的中心,不管是选举、胜利游行、公共演讲、审判,还是角斗士比赛,都在这个区域举行。它也是罗马商业活动的中心。(译注)
[14] 德尔斐(Delphi),一处重要的“泛希腊圣地”(pan-Hellenistic),即所有古希腊城邦共同的圣地,主要供奉着“德尔斐的阿波罗”(Appollon Pythien,以下简称“阿波罗”);著名的德尔斐神谕就在这里颁布。(译注)
[15] 阿波罗(Apollo),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文艺之神,同时也是罗马神话中的太阳神;其希腊名同于罗马名。(译注)
[16] 皮提亚(Pythia),也译为皮媞亚、皮提娅、琵西雅,古希腊的阿波罗神女祭司,服务于帕纳塞斯山上的德尔斐神庙。她以传达阿波罗神的神谕而闻名,被认为能够预见到未来。(译注)
[17] 多多纳(Dodona),位于希腊东北伊庇鲁斯的一个神谕,最早供奉女神狄俄涅(罗马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斯的母亲),后来亦被奉献给宙斯。(译注)
[18] 皮同(Phytho),希腊神话中居住在德尔菲地区的巨蟒,相传阿波罗射杀了皮同,并在这个地方建造了属于自己的神庙。(译注)
[19] 即巴比伦的希勒尔 (Hillel the Babylonian),又称“大希勒尔”(为了与“第二希勒尔”相区分)。由于出生于巴比伦境内所以又被人称为“巴比伦的希勒尔”。他是公元前后一位著名的犹太人宗教领袖,也是犹太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他与密西拿和塔木德的编撰和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于公元前30年被选为犹太公会会长,主持公会活动,直到120岁在耶路撒冷去世。在学术研究方面,他创立了“希勒尔学派”,他同时长期担任大学院的院长。(译注)
[20] 西缅 (Simeon) 是巴比伦的希勒尔(大希勒尔)之子,在希勒尔死后继承了父亲作为犹太公会会长的职位,不过他在位时间并不长,很快就被其子迦玛列一世所取代。请注意不要把这个人与《路加福音》的那个西缅以及《创世纪》中雅各与拉班的长女利亚所生的次子西缅相混淆。(译注)
[21] 煞买(Shammai,约50BC-约30AD),公元一世纪的犹太教学者、煞买学派的创始人;他是《米书拿》一书的作者之一。(译注)
[22] 利未人(Levite),这里指的是隶属于以色列利未支派的人;相传利未支派由雅各的第三个儿子利未创建。(译注)
[23] 这里指的是酒神狄俄尼索斯(Dionysus);他的母亲是赛墨勒(Semele),希腊神话中卡德摩斯的女儿;相传她被宙斯相中并怀上他的孩子,却遭到了天后赫拉的嫉妒。赫拉变成一位老妇人,并建议赛墨勒要求宙斯以神的形象出现在她眼前,以证明他的真实身份。宙斯只好同意了,但赛墨勒无法承受宙斯光辉的神的形象,被烧成了灰烬。然而宙斯挽救了她身体中的狄俄尼索斯。(译注)
[24] 亚伯拉罕(Abraham),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先知,是耶和华从地上众生中所捡选并给予祝福的人,同时也是希伯来民族和阿拉伯民族的共同祖先。(译注)
[25] 以撒(Issac),又译依撒格或易司哈格,是旧约圣经《创世记》中的人物、亚伯拉罕和妻子撒拉所生的唯一儿子;他是希伯来圣经中的三位族长之一(其他两位为亚伯拉罕和雅各)。(译注)
[26] 雅各(Jacob),希伯来圣经中的另一位族长,以撒的幼子。(译注)
[27] 这里指的是杰里科之战(Battle of Jericho),据说Joshua带领以色列人围攻Canaan,上帝要求七个祭祀抬着十诫和羊角在前六天里每天围城一周,而第七天则绕城七周;第七天,Canaan的城墙轰然倒塌,以色列人冲进城内,杀了城中所有居民(只有Rabah和她的家庭幸免)作为给上帝的祭品,然后他们又将城市付之一炬。(译注)
[28] 朱威(Jove), 即朱庇特(Jupiter),是罗马神话中的天神、众神之主和希腊神话中的宙斯等同。(译注)
[29] 亚布塔林(Abtalion),生活在前米书拿时代的拉比圣人。(译注)
[30] 玛尔斯(Mars),罗马神话中的战神,朱庇特与朱诺之子,也就是希腊神话中的阿瑞斯(Ares);他是罗马军团崇拜的战神中最重要的一位,重要程度仅次于朱庇特。(译注)
[31] 厄洛斯(Eros),希腊神话中掌管“性爱”的神,相当于罗马神话中的丘比特(Cupid)。(译注)
[32] 克娄巴特拉(Cleopatra,69BC-30BC),古埃及托勒密王朝的最后一任女法老,也就是所谓的“埃及艳后”;生前她赢得了凯撒和安东尼两位军事将领的爱情,然后却在战争中输给了屋大维,故作者再次将她作为反例举出;在她死后埃及成为罗马行省。(译注)
[33] 犹太公会或犹太公议会(Sanhedrim),古代以色列由71位犹太长老组成的立法议会和最高法庭,包括一名大法官、一名副大法官和其他69名成员;在开会时这69名议员坐成半圆形,围绕在大法官和副法官周围。(译注)
[34] 西西亚(Scythia)是跨亚欧大陆的一个地区。古希腊人将西欧的东北部和黑海北岸之间的地区称为西西亚。(译注)
[35] 奎利乌斯(Publius Sulpicius Quirinius,希腊文拼写为Cyrenius,约51BC-21AD),罗马贵族,在希律•阿基劳斯(Herod Archelaus)被放逐之后接管叙利亚地区。(译注)
[36] 富尔维娅(Fulvia Flacca Bambula,约83BC-40BC),罗马共和国时期的贵族女性,她原本出生平民,却因家族富裕而得以分别嫁给三位罗马贵族(其中包括马克•安东尼),并通过这三次婚姻而进入罗马的上层社会。所以梅瑟拉这里的“钓鱼”实则是讽刺富尔维娅钓金龟婿一事。(译注)
[37] 忒勒玛科斯(Telemachus),希腊神话中俄底修斯(Odysseus)和柏涅柏(Penelope)的独子,名字意为“远离战争”。(译注)
[38] 曼托(Mentor),古希腊神话里的人物,奥德修斯(Odysseus)的好朋友;奥德修斯在出征特洛伊之前将自己的儿子忒勒玛克斯托付给了曼托。(译注)
[39] 帕耳开(Parcae),罗马神话中三位女神的统称,她们象征命运,与希腊神话中的命运三女神、摩伊赖(Moirae)相对应;她们掌控着每个人生命的丝线,当这个人的生命即将结束时,她们便剪断他的丝线。(译注)
[40] 撒都该派 (Sadducees),古时犹太教中一个以祭司长为中心的教派,形成于公元前2世纪、消失于1世纪以后的某个时候。与对手法利赛派据说产生于同一时期,但作为拉比犹太教的晚期形式幸存下来。撒都该派是当时犹太教的四大派别之一,另外三大派别为法利赛派、艾塞尼派和奋锐党。撒都该派只承认圣经的前五卷,在教内是保守派。他们不相信灵魂的不灭;肉身的复活;天使以及神灵的存在,藐视口传法律。这样而来就和法利赛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也使得他们在历史上相互斥责。(译注)
[41] 艾赛尼派 (Essene),古时犹太教的四大派别之一,希腊文为“虔诚者”之意。该派成员一般过着隐世苦修生活。有学者通过圣经新约中记载耶稣曾断食四十余日推测在创立基督教前他应该也属于艾赛尼派。(译注)
[42] 阿特罗波斯(Atropos),希腊神话中的三位命运女神中的最年长者;她在罗马神话中的对应者为摩耳塔(Morta,意为“死亡”)。(译注)
[43] 巴利(Baals),古代闪米特人信奉的主要神明。(译注)
[44] 普路托(Pluto),罗马神话中掌管死后世界的冥王,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冥王哈迪斯(Hades)。(译注)
[45] 马加比家族(Maccabees),犹太教世袭祭司长的家族;公元前167年,这个家族的成员玛他提亚(Mattathias Maccabee)和他的儿子犹大(Judah Maccabee)领导犹太人反抗塞琉古王朝的统治。(译注)
[46] 这里指的是凯撒(Gaius Julius Caesar)和屋大维(Octavianius,也就是日后的奥古斯都)。(译注)
[47] 安提帕特(Antipater I of Idumea,卒于43BC),大希律王的父亲,同时也是希律王朝的创建者。(译注)
[48] 摩西(Moses),公元前十三世纪的犹太民族领袖,在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中他都被认为是一位重要的宗教领袖、先知和立法者;他带领希伯来人逃出埃及,并在西奈山顶(Mount Sinai)从上帝那里接受了十诫。(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