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而我,也曾有过田园牧歌的生活
“我曾到过这里,”我说。我曾到过那里。第一次是二十多年前,六月万里无云的一天,和塞巴斯蒂安一道去的。那天,沟渠里簇拥着绣线菊,流光溢彩,空气里弥漫着夏日的芬芳。我虽时常伴着万千思绪造访那里,但那一天确实美得摄人心魄。当我最后一次造访此地,初次拜访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
那日,我漫无目的地走来,一如从前。那是在船赛[1]上。牛津如今被湮没,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如同古老的莱昂内塞[2]一样,没入转瞬间涌进来的海水,无可挽回。那时的牛津,仍像蚀刻画中的城市。她空旷而宁静的街道上,人们走过,谈笑,仿佛他们还在新生日[3]。她秋日的雾霭,春日的萧疏,夏日的微光——譬如那天——栗子树开花,钟声响彻山墙和圆顶房,回声清澈而悠扬,散发出几个世纪以来的青春柔和气息。阒静的修道院里回荡着我们欢快的笑声,余音袅袅,在喧闹声中飘扬。船赛上,走来了一群妇女,打破这宁静的气氛。数百名体型壮硕的妇女,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路嘁嘁喳喳,穿行于鹅卵石路上,沿着层层阶梯拾级而上,观光寻乐,饮红葡萄酒,吃黄瓜夹心三明治。她们成群结队地拥上学院的平底船,撑船在河上四处转悠。在伊西斯,在学生俱乐部里,传入耳畔的是,不复年轻的她们爆发出的一阵阵古怪而滑稽、令人难受的吉尔伯特-沙利文式[4]讨论的逗笑,还有她们在学院教堂里引人注目的唱诗。入侵者的喧哗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而在我自己的学院,这声音不是一般的喧闹,简直是最粗俗的骚乱的始源。我们正举行一场舞会。我所住的方院前面,铺上了地板,搭起了帐篷;门房四周摆满了棕榈树和杜鹃花。最糟糕的是,我的楼上住着一个胆小如鼠、管理自然科学学生的学监,他把房子租出去用作女士衣帽间了。一张打印好了的、宣布这桩暴行的招贴画,就挂在离我的橡木大门不到六英尺的地方。
我的校工对这件事的反应异常激烈。
“没有女士相伴的男士,接下来的几天里请尽可能在校外用餐。”他沮丧地说。“您在学校吃午餐吗?”
“不了,伦特。”
“据说,是为了给仆人一个机会。多莫名其妙的机会!我得去给女士衣帽间买针插儿了。他们跳舞干什么?我看完全没必要。从前,人们从不在船赛上跳舞。在纪念周跳舞,就另当别论了。那是在假期中,不是在船赛上,好像喝茶还不够,泰晤士河还不够宽广似的。倘若你问我,先生,罪魁祸首是战争。没有战争,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了。”因为这是在1923年,对伦特而言,就像对于成千上万其他人来说,1914年之后,世道就大不相同了。“今天夜里小酌,”他习惯性地将半个身子探进门内,继续说道,“或者请一两位先生共进晚餐,这样做是有道理的。但是别跳舞了。那是战场上回来的人干的事儿。他们已经年迈,目不识丁,又不愿学习。真是这样,甚至有些人到共济会[5]去和市民跳舞——不过学监会抓到他们的,你看……哦,塞巴斯蒂安少爷来了,我不能干站着闲聊了,我还要去买针插儿。”
塞巴斯蒂安进来了。身着浅灰色法兰绒西装、白色双绉纱衬衫,系一条沙维特领带,上面印着的邮票图案恰巧和我的一样。“查尔斯,你的学院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来了马戏团吗?就差看到大象了。我必须得说,整个牛津校园一下子变得古怪至极了,昨夜这里骤然多了许多妇女。你得马上离开,逃离险境。我弄到了一辆汽车、一篮草莓和一瓶拉弗瑞佩拉庄园葡萄酒——这不是你先前尝过的白酒,就别装了。这酒配上草莓抵得上天堂里的琼浆玉液。”
“我们去哪儿?”
“去拜访一个朋友。”
“谁?”
“一个名叫霍金斯的。带些钱以备不时之需。这辆汽车是一个叫哈德卡索的人的。要是我出了意外,替我把这破车还给他;我不太会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