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势利小人

I

女人不会隐瞒自己对舞会、赛马，甚至是赌博的喜爱之情，她们直抒胸臆，或者痛快承认，甚至可能会夸夸其谈。但是，要想听到她们说出自己喜欢任何流行的东西，那是绝无可能，她们一定会义愤填膺地否认，而且会非常生气。这是女人唯一想要小心隐藏的弱点，无疑是因为唯有它会贬损虚荣心。她们乐于靠扑克牌度日，但不愿和公爵扯上关系。她们并不认为，仅仅因为放浪形骸，自己就低人一等；恰恰相反，她们内心的势利告诉自己，如果放任自流，就会低人一等，或者很可能变得低人一等。所以我们看到，女人们总是宣称，什么流行不流行的都是无稽之谈，却又总想紧抓潮流风尚，在这方面费尽心思；要是把这些努力花在别处，本可以写一篇优秀的短篇小说，或者稍作调整，便能让情人陷入快乐与痛苦之中。

II

明智的女人非常害怕有人宣称她们喜欢追赶潮流风尚，所以她们从来不确切说明。如果在对话中一再追问，她们往往会绕着圈子，避免说出可能会暴露自己的爱好。如果必须要说，她们会直接跳到“优雅”这个词上，以此来转移人们的怀疑，或者至少明里暗里说出自己是以艺术为标准，而不是凭着虚荣心来安排自己的生活。只有那些还没有追赶起潮流，或者已经不屑于追赶潮流的女人才敢心直口快，脱口而出，语气激动，带着对恋人的不满或者对负心汉的愤恨。因此，有些女性让自己走向世界，而有些中老年女性一边老去，一边孜孜不倦地大谈其他流行事物如何得以风靡，或者无法风靡。事实上，对她们来说，如果说谈论无法风靡的事物只是带来快乐，那么谈论真正流行的东西就像一日三餐，可以说是为她们那饥肠辘辘的想象力提供更真实、更能下咽的食物。我就曾经认识一些女人，她们一想到公爵夫人通过婚姻获得了那样显赫的地位，就觉得心花怒放，甚至盖过了羡慕与嫉妒。据说有些地方的女店主，她们头盖骨里装着的东西，就像关在一个狭窄的笼子里一样，渴望得到任何像野兽一样凶猛而狂热的流行事物。邮递员给她们送来《高卢人报》，那些时尚界的新闻瞬间就被这些女人吞入腹中，让那些焦虑不安的乡下妇女得以满足。整整一个小时里，她们的明亮又清澈的双眼都会更加闪烁，充满了强烈的喜悦和爱意。

III

对付势利女人

试想，如果有人告诉你，年轻、美丽、富有的埃利安特一直享受着朋友和情人的爱，却突然要与他们分开，义无反顾地追寻起男人的青睐，有时甚至是又丑又老又蠢的男人。她几乎不认识，却温顺地忍得下他们的拒绝，还努力去取悦他们，就好像正在受刑的奴役一样。她先疯狂地追求，然后更加理智得对待他们，用不尽的柔情照顾他们的需求，成为他们的朋友。如果他们贫穷，她就贴补他们，如果他们感性，她就成为他们的情妇。要是你不属于上流社会，你可能会想：埃利安特到底犯了什么罪？那些她不惜一切代价贿赂的可怕法官是谁？她牺牲了自己的友谊、爱情、思想的自由、生命的尊严、财富和时间，经受着对女性最深的厌恶，到底所为何人？但是埃利安特并没有犯罪。她持之以恒想要贿赂的法官们几乎没有给她留下一丝念想，让她只得在平静安宁中度过纯洁而快乐的一生。但是她身上带着一个可怕的诅咒：她是一个势利小人。

IV

写给势利女人

用托尔斯泰的话来说，你的灵魂确实是一片幽暗的森林，但是里面的树却并不一般：它们是家谱树。人们可能会说，你是个虚荣的女人，但在你看来，宇宙并不是空的，而是遍地武器。世界确实令人目眩，也颇具象征意义。你不也有自己的喀迈拉吗？它们的样貌和颜色与盾形纹章上别无二致。你没受过良好的教育吗？《巴黎名人录》、《哥达名人录》与《上流社会名人录》已经告诉你布耶是何许人也。在你阅读前人赢得某些战争的故事时，脑海中可能会闪过他们后代的名字，你邀请这些人共进晚餐，而这段记忆就让你记住了整段法国历史。因此，你雄心勃勃，梦想着富丽堂皇，为此牺牲了自由、快乐、思考、责任、友谊和爱之本身。在你的想象中，新朋友的面孔总是与他们的祖先一同浮现。你精心栽培着家谱树，每年愉快地采摘果实，它们深深扎根在最古老的法国土壤里。你的梦想联结了现实与过去，对你来说，十字军东征精神都让普罗大众重焕生机。如果你喜欢狂热地重读客人名单，难道不是因为，每阅读一个名字，你都能感受到旧时的法兰西威风，如梦初醒、心神激荡，几乎是在歌唱，就像死去的女人悠悠浮现在华丽的墓碑上吗？

8

奥兰特

你昨晚没睡觉，今晨也没洗漱？

为什么还底气十足地说出来，奥兰特？

你是那么天赋异禀，难道你不认为，这足以让你从其他人中脱颖而出吗？你觉得除此之外，还需要故作忧郁深沉吗？

你的债主不断找你麻烦，你的不忠让妻子绝望，对你来说，穿上晚礼服就等同于穿上制服，即便蓬头垢面，也没有人能阻止你现身。坐下来吃晚饭时，你也不会摘下手套以示不吃东西。到了晚上，如果你仍有余兴，便坐上马上去往布洛涅森林。

你只能在白雪皑皑的夜晚读拉马丁*，只能在焚烧肉桂之时听瓦格纳的音乐。

而你，你这个体面的家伙极其富有，完全没有债务，除非你的天赋需要一些债务；你的深情给妻子带来了痛苦，而在你眼里，这都是因为资产阶级不肯饶恕她。你不会特意避开与人交往，因为内心知道如何受到别人欢迎；而即使你没有留着长长的卷发，你的智慧也足够引人注目。你胃口极佳，进城赴宴前就已美餐一顿，然而到了宴会却必须再三住口，这让你发疯。到了夜里，原始的欲望驱使着你外出散步，你染上了这辈子唯一的疾病。你那奇思妙想足以让雪花飘落，不用在冬天，也不需要火盆，就能让肉桂焚烧；你满腹经纶，精通乐理，身心皆爱着拉马丁和瓦格纳。然而，你那艺术家的灵魂外套满了资产阶级偏见，显露着它们的对立面，却并不想骗过我们。

9

反对坦诚

只有对珀西、劳伦斯和奥古斯丁保持同样警惕才比较谨慎。劳伦斯朗诵诗歌，珀西授课，奥古斯丁只讲真话。坦诚是奥古斯丁的特点，而他的职业就是成为真正的朋友。

奥古斯丁走进了一间庭室。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一定要保持警惕，永远不要忘记他是你们真正的朋友。记住，他就像珀西和劳伦斯一样，从来不会不请自来，不会等你问他之后才对你讲一些关于你的实话，就像不等你来，劳伦斯就开始滔滔不绝，珀西也说起自己对魏尔伦的看法。他从不等待，同样也不允许打断，因为他的坦诚就像劳伦斯做讲师一样，不是为你，而是为了自己快乐。当然，你越不快，他就越快乐，就像你注意力越集中，劳伦斯就越快乐。但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放弃快乐。所以现在，三个无耻的恶棍摆在眼前，我们不应给他们任何鼓励、任何纵容，甚至任何助长罪恶的东西。恰恰相反，他们有特定的观众，可以靠这些观众生活。事实上，奥古斯丁这位“讲真话者”观众相当广泛。这些观众受传统戏剧和诸如“不打不成器”之类的谬论所误导，不承认奉承有时仅仅是感情溢出，坦诚只是坏心情产生的口水泡沫。奥古斯丁会在朋友身上发泄怨恨吗？他的观众在心中稍微暗自对比了一下罗马式粗暴的正义和拜占庭式虚伪，都骄傲地放声疾呼；因为感到自己道德水平胜人一筹、更谦虚、更粗暴、更强硬了，他们眼中就流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他当然不是那种委婉含蓄之人！……让我们向他致敬：多么真诚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