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就让我安静地离开
这是正确的自然法则;
令我吃惊的是为何
死亡会屈尊为我着想
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它。”
——雷尼埃的墓志铭
法国人与不爱公开谈论天才人物的英国人不同,如果有伟人出生在法国的某个城镇上,当地乡民们完全不羞于表达自己的尊敬之情。他们一般会为其树立纪念碑,甚至会想到用这些伟大作家的名字来为街道命名。沙特尔就有费利比安街[1]和雷尼埃街[2]——马图林·雷尼埃[3]出生的屋子就坐落在这条街上。
上帝参照他们出生之地的形象造就了博斯男人。他们就像家乡的土地一样,循规蹈矩、单调无趣又冷酷;他们缺乏激情,也没有想象力,冷漠又贪婪,就连博斯女人亦是如此。博斯人的才智(如果有的话),是那种喜欢吹毛求疵、以挖苦别人为乐的“智慧”。甚至于他们成年后的思想,也是依照一种合理且科学的模式来塑造的。因此,沙特尔十六、七世纪的代表性作家,有皇家港口学派(道德测试)的道德学家兼神学家皮埃尔·尼科尔;巴黎的批判兼科学历史学家米歇尔·费利比安(著有《巴黎市史》);冷酷但优雅的宫廷诗人菲利普·德波特,以及他的侄子马图林·雷尼埃——法国讽刺文学的创始人(1573-1613)。
我们都知道,沙特尔学派久负盛名。十五世纪末,文学、哲学与艺术的新运动逐渐在整个法国扩散时,福尔贝的继承者也不可避免地受其影响。但沙特尔人乐于接受这些新知识,学派的讨论转变为对希腊及拉丁艺术文学的新一轮鉴赏。就连印刷技术这项新发明也很快为沙特尔人所接受并投入使用。古登堡的发明传入法国十二年后,圣母院中一位博学的教士皮埃尔·普卢姆在他修道院的屋子里,自费请印刷工人让·迪普雷印了一本供教区使用的对开本弥撒书(1482年),这本弥撒书非常华丽。城中的博物馆里,还保存着它的一份精美副本(第二份在沙特尔教堂中)。
正如意大利艺术家所诠释的那样,这一时期的建筑也明显倾向于采用或仿照经典范本。让·德·博斯放弃了他一直以来颇为得意的火焰式风格,为大教堂建造了那座文艺复兴风格的钟楼;还有位名叫克劳德·胡韦(1501-1559)的医生,热衷于对旧式古典风格的复兴,他在大瑟夫街上(8号)修了一栋房子,至今仍叫做“医生之家”。这栋房子文艺复兴风格的外观和庭院,与狭窄的中世纪街道以及这座古城的哥特式风格形成了鲜明对比。它们以别具一格的方式,向人们讲述着经历黑暗时代的沉睡后,世界在知识与艺术上的觉醒。当你读到屋子正面的题词时——
SIC CONSTRUXIT CLAUDI HW’
IAT ΡΟΣ DECORI URBIS
AC POSTERITATI CONSULENS,[4]
面对这些在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艺术家手中重获新生的古老事物,面对这新时代的产物,你必定会感到骄傲和愉悦。这栋房子的正面或许能与阿奈城堡的入口相媲美,阿奈城堡由菲利普·德洛姆在同一时期(1548年)建造,现保存于巴黎美术学院。
大约同一时期,在文学领域,沙特尔人大家族中的一位年轻诗人洛朗·德·穆兰(Laurent des Moulins),向我们展示了潜伏在他和同胞血液里的讽刺基因。他写了一首长篇讽刺诗歌,但那实际上只是一篇诗歌体的布道文,题为《天主教拙见》,该诗参照《玫瑰传奇》[6]的行文方式描述了一个寓言式的幻象。因为洛朗大师也像所有十四、五世纪的诗人一样,把自己的诗歌塑造成了基洛姆·德·洛利斯与让·德·梅恩那样的风格。洛朗时不时地就用这种风格作出一首好诗,他的作品带有一种诚挚的道德寓意;因此,尽管他本人的性格古怪而沉闷,又有着无趣的人生观,但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洛朗为好奇的法国文学界学者填补了维庸与马罗时代之间枯燥的断层。洛朗在诗中讲述的是,平凡的梦想家睡着后——比如威廉·朗兰,梦见了一群在他看来一无是处的人,那是“五月的一个清晨,在莫尔文山上”。他用了几千行诗来塑造这些人物,其中有好有坏,也有平庸者(“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看到的所有人都在沉睡。”)——
“把红葡萄酒与白葡萄酒混合在一起。”
蒂龙兼约沙法修道院院长(1546-1606)菲利普·德波特,有着与这位阴郁而质朴的诗人截然不同的行文风格和精神;德波特起初是查理九世最为喜爱的诗人,查理曾出价一万克朗购买他的《罗多蒙之死》,后来他又受到亨利三世及其嬖幸的推崇。
这位最不像牧师的牧师、宫廷诗人及成功的外交家(指菲利普·德波特),早年为皇室写了一些极其甜美优雅的歌曲和十四行诗,被授予诗歌之王的桂冠以及多个修道院院长的职位。德波特没有老师龙沙[7]那种对诗歌的热情和生动的创造力,常常满足于翻译或模仿颂扬梦中情人的意大利赞歌,并用他在表达技巧上的天赋来弥补自己全然缺失的感情与热忱。龙沙所在的学派,曾致力于在法国诗歌中引入奇特的语句和别具一格的措辞,以巧妙迂回的言辞来代替平铺直述;德波特虽然是龙沙最杰出的弟子,但他的风格过于简单和板正,与其说他是这一学派的传人,倒不如说他是马莱伯[8]的一位先导。
我认为下面这首维拉内拉诗[9],表述简洁风格优雅,称得上是德波特最擅长的那种略为轻快、平凡风格的代表作。你或许有留意到,亨利·德·吉斯[10]在布卢瓦遇刺身亡的几分钟前,曾经反复吟咏这首诗。
“罗泽特,你缺席了一会儿,
你的心变了,
而我,明白这种变化,
我把自己的心,放到别的地方。
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盈之美,
原来我能拥有如此多的权力。
水性杨花的牧羊女,让我们拭目以待,
看看谁先后悔。
当我哭泣的时候,
当我诅咒这遥远的距离时,
你,只热衷于
抚摸一个新的爱人。
永远不要轻浮,
风水轮流转。
牧羊女罗泽特,让我们拭目以待,
看看谁先后悔。
哪有这么多神圣的承诺,
哪有这么多离别的泪水?
这些悲伤的控诉真的
来自那颗不专一的心脏吗?
天哪,你这个骗子!
谁还会相信你呢!
水性杨花的牧羊女,让我们拭目以待,
看看谁先后悔。
那个取代了我的人,
绝不会像我一样爱你;
我对你的感情浸透了
那美好的,爱和信仰。
纵然你开始了新的恋情;
我的心意也绝不改变;
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看看谁会是先后悔的那个!”
后来,德波尔特又有了其他的感悟,这些感悟更贴合他神父的身份。在这些心绪的影响下,他写出了许多极具价值的虔诚诗歌,但他创作的《诗篇》译本却稍显拙劣。马勒布的批评更是一针见血:“——你做的汤都比你翻译的《诗篇》要好。”当泰隆、波港、欧里亚克以及其他地方的修道院院长纵情酒肉声色时,唯独德尔波特直至晚年桌前也未有酒香环绕,但他写的诗却日益发人深思。
马图林·雷尼埃于1573年出生于沙特尔。他的母亲是德尔波特的妹妹,雷尼埃不顾父亲的反对,决心追随舅舅的步伐,成为一位诗人。雷尼埃在诗歌方面确实天赋异禀,尽管他本人游手好闲,沉迷酒色,就连寿命也因此大大缩短,但不可否认,他的确称得上是一位成功的诗人。他在法国文学界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也许是唯一一位在所谓的“古典时期”(指文艺复兴)到来之前,有幸保持其文学地位的诗人。雷尼埃曾公然谴责马勒布,不料反倒受到了马勒布敬佩的赞扬。他还是七星诗社的忠实粉丝,这个诗社以“诗人之王”龙沙为首,宗旨是通过研究、模仿古代以及古典的诗歌模板,改革法国的语言和文学。雷尼埃对龙沙式诗歌传统的拥护,后来帮助他获得了第一批浪漫主义诗人的认可;此外,他的作品还得到了布瓦洛[11]的赞赏。布瓦洛称赞其为在莫里哀之前最了解人性的法国作家,这使他在十八世纪的诗坛也有着稳固的地位。
关于马图林·雷尼埃的一生,我们所知不多,有幸流传至今的,大部分都是他的丑事。雷尼埃的父亲是个有地位的公民,他颇有远见,希望儿子能成为神职人员,而不是像自己的妹夫一样在诗学上成绩卓越。因此,雷尼埃在十一岁时就接受了削发礼,但雷尼埃本人从未动摇过自己的想法,因为舅舅在诗歌上的成就实在太过诱人。雷尼埃很早就开始写作,但他从来没有彻底摆脱舅舅那种学院派写作的影响,马勒布则抓住这一点,刻薄而迂腐地抨击雷尼埃,正如他在自己的《第九首讽刺诗》中强烈地抨击了七星诗社:——
“我要追随我那伟大的舅舅
把缪斯的指示留在医生那里
投入全新的艺术中;除非他们真像自己说的那样,
从那堆和人一样高的书里,
得到了什么实质性的好处,我才会相信他们,
比如他们能和美丽的缪斯,打得一片火热,
又或者他们能像他一样,年收入达到一万埃居。”
根据马图林·雷尼埃本人的记录,他的父亲也曾列举这个国家目前的困境和所受的威胁,试图阻止他走上写诗的道路。他写到,对于诗歌,父亲们总有很多理由来说明,这玩意儿没啥意义,也挣不到钱。他舅舅的成名只是个例,若是盲目跟从,容易误入歧途。
“缪斯女神是无用的,如果你舅舅知道
你要从事这门艺术,他会让你认清自己。
一颗星在地球上永远不会发光;
火星上所有燃烧的火焰都有发生冲突的威胁,
它们都在各自的宇宙中喘息,
在自己的愤怒中酝酿着狼狈不堪的变化;
你认为诗人生涯就是鲁特琴、七弦琴
与小号奏成的和谐曲调,
实际它是短笛,鼓,枪和铁
共同谱写的荒诞地狱之歌。”
——Sat. IV
但军鼓和隆隆的炮声终将休止,而雷尼埃的灵感之歌将在大地上回响不绝。作为文艺复兴文学的正统继承人,雷尼埃不仅仅只是像舅舅一样,模仿自己那个时代的意大利诗人;在对古典时期的作家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后,他创作出了自己的讽刺诗。他对自己的“奥维德”(指诗歌之灵,奥维德是著名古罗马诗人)了如指掌;他像龙沙一样模仿朱文诺的风格,也像杜·贝莱一样,让人回想起贺拉斯的风采。但除了熟知这些光辉伟大的模范先锋之外,雷尼埃还拥有作为一名诗人的天赋和灵感。他向我们讲述了自己年轻时如何在树林里游荡,幻想着获得名利,并学习这缪斯的秘密:——
“作为梦想家,
我迷失在那孤寂可怕的林荫里。
在那儿,缪斯在睡梦中教授我她的奥秘。
我学会了这奥秘,
从此荣耀与名誉高高悬挂我的胸膛。”
——Sat. IV
从上面的句子以及其他一些诗歌片段中,我们可以看出,雷尼埃既具备诗人的想象力,也拥有一名诗人真正的性情。因此,尽管他肆无忌惮地模仿古人,但他仍然独一无二——他是一位可与克莱芒·马罗比肩的伟大诗人。雷尼埃用借鉴来的东西创作出了属于自己的作品,他不停地改编这些古罗马诗人的作品,以适应他们那个时代的高卢传统。除了他的讽刺诗以外,雷尼埃的抒情诗也在很大程度上显露出他的诗性敏感,在下面这首诗歌中,他以一种韵律优美的忧伤基调,展现出了诗人对往日不再来的遗憾心情:——
“一种辗转难解的遗憾
夏日已过去
让我的灵魂向痛苦敞开;
那诉讼费令人厌倦!我终于明白
一个人的幸福是命中注定的,
我不过是受那损失打击了一番。”
雷尼埃在1591年终于摆脱了父亲的控制。因为在那一年,他的父亲被关进了监狱,那时候,人人都有可能遭受这样的迫害。菲利普·德尔波特选择了雅克·雷尼埃来经营他的一个教区——约沙法修道院,但他并不安分,在政治立场上他与沙特尔神圣联盟的成员站在一边。贤明王亨利不喜欢使用酷刑,更愿意从反叛的公民身上榨取钱财,他给雅克开出了一千六百克朗的罚款,但雅克付不出罚款,于是国王将他关进了沙特尔的监狱里,他在那儿呆了好几个月。在雅克被关押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儿子(雷尼埃)写了许多诗作来讽刺家乡的人们,还常常在其父亲修建的网球场上反复朗诵这些诗作,惹了一堆麻烦,不得不逃往巴黎。到达巴黎后,雷尼埃的舅舅德尔波特将他引荐给图卢兹的红衣主教弗朗索瓦·德·乔伊斯,于是他就成为了主教在罗马的大使。与此同时,他还被引荐到布藏库尔的一个小修道院里。就在一个晴朗的早晨,雷尼埃
“Vif de courage abandonna la France.(勇敢地离开了法国。)”
他似乎找到了通往好运的大道。虽然雷尼埃在写诗方面更加出色,但在工作上却不如舅舅。在与乔伊斯以及他的继任者共事的十年之中,这位年轻的书记官除了经验之外什么也没有学到。但光是凭借这些经验,他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雷尼埃毫无节制地沉溺于散漫的生活享受之中,他与同时代的人们一样,尽情享受着生活的强烈乐趣以及肉体享乐的狂热满足之中。而这一切,无一不在显示着文艺复兴的来临。因为那个时代的精神,就是鼓励人们信奉自然法则(bonne loi naturelle),反抗中世纪黑暗的修道制度。马图林·雷尼埃本人所享受的放纵与其所遭受的苦难,和圣人所经历的那些毫无共同之处,他在自己的一些文章中对这些经历的结果进行了详细叙述。
不管怎样,他们教给了雷尼埃一种不太高尚的哲学,而他用自己的一首讽刺诗歌对其进行了阐述。用斯温伯恩的话来概括,这是一种伊壁鸠鲁式的冷漠:“不要期许过高,也丝毫不必惧怕。”这也是他那首诗的主旨:
“N’avoir crainte de rien et ne rien espérer
Ami, c’est ce qui peut les hommes bien-heurer.(法语大意:不期待任何事物,也不惧怕任何事物,人才能活得幸福。)”
对这首诗的最高评价,或许就藏在本章开头提到的墓志铭中。
之后,雷尼埃带着满满的回忆从意大利回到法国,也许还带着以意大利讽刺诗人的作品为根据而创作的那些诗歌。他住在巴黎的舅父家,就像在罗马时一样,他对人们在享乐时的举止神态和特征格外留意。雷尼埃结识了众多经常出入德波特家的名流,之后他们的名字便出现在了他的诗歌中。雷尼埃并不是一个趋炎附势的人,
“Instruit par le temps à la fin j’ai connu
Que la fidélité n’est pas grand revenu,(法语大意:我学会了忠诚,此外一无所获。)”
他只是想以辛辣的讽刺手法塑造一个阿谀奉承的吟游诗人的形象,
“他的诗,总是雄心勃勃,
蕴含着一些积极的精神,
他骑着马,像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又似冥想的主教,沉思着一首十四行诗。”
——Sat. II
或是虚荣的乞丐诗人的形象,
“狂躁不安的眼神,被摒弃的思想,
他们像野人一样蜂拥而至,
道声你好,“先生,我在写书,
我的书出售给皇室,还有当代学者,
它们读起来很有趣,此外没有别的作用了。”
——Sat. II
亦或者,他以莫里哀都无法超越的劲头和实力刻画了一个谄媚者——
“让他说下去,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该死;
他捻了捻胡子,效仿卡约勒,
将头发向上抹起,说道;本着我的良心;
伸出美丽的手,捏住他的手套尖,
露出不合时宜的笑容,炫耀他漂亮的牙齿,
单脚站着,杵着他的剑,
眼睛却像洋娃娃一样毫无波澜。
——Sat. VIII
至于雷尼埃塑造的人物究竟有多么尖酸刻薄,我们至少还能举出十几个例子来加以展示。他描述某个场景时能精确地把握其细节,叙述角度极其刁钻,例如他的诗作《可笑的晚餐》以及不那么令人愉快的《贫民窟》。事实上,《贫民窟》是他唯一一首算得上是愤世嫉俗的诗,布瓦洛在诗句中曾指责过这种愤世嫉俗的韵律。雷尼埃本质上是一位品行端正的作家,因为他创作邪恶。甚至可以说当他坦率地描述邪恶时,道德才变得更加引人注目。关于雷尼埃最糟糕的评价可能是:他像尤维纳利斯一样,用使道德脸红的武器来攻击邪恶。而他本人是这样形容自己的:
“我相信,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
能像他的恶习那样使人恶毒。”
他所刻画的真挚而有力的场景不会对任何人产生诱惑,反倒是他描写事物时的直言不讳总是引人人们的反感和厌恶。而这正是作家的目的,也是所有真正的讽刺作家的手段。雷尼埃对自身弱点的评价很值得同情,但他并没有宽恕这些弱点。这让我们想起了奥维德的话:“Video meliora proboque.Deteriora sequor.(拉丁语:我知道什么是对我好的,但我做的事情却对我有害。)”
“身为男人,我们既不能
过自己该过的生活,也无法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过还好,恣意放纵的生活带来的恶果让他逐渐有所悔改。和拉封丹一样,他的转变虽然很迟,但非常真挚——并且非常有必要。因为雷尼埃不干涉政治,不抨击个人,而是针对社会上的各类人,因此他没有树敌。大多数人在将他人按标签分类时,总喜欢把自己排除在外,或者说,他们都觉得自己至少能摆脱自己所属圈层的恶习。因此他们只是称我们的讽刺诗人为邦·雷尼埃(Bon Régnier)[12],之后他们也同样称拉封丹为邦·拉封丹。这些绰号看似友好,但也不乏恶意调侃的意味。不过雷尼埃并未从这个世界上得到巨额财富。他的舅父于1606年去世,只在德沃塞尔奈修道院给他留下了一个年薪2000弗里的职位。亨利四世同意了他任职的请求,因此与雷尼埃成为了朋友,雷尼埃在他第一部讽刺作品的诗句中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这首诗写得非常不错。1608年,他的作品第一次出版,凭借着这部作品,雷尼埃得到了沙特尔大教堂的一席之位。但仅仅五年后,他就离开了曾热烈欢迎他的沙特尔主教管辖的华幽梦修道院,去了鲁昂。他在那咨询了一个庸医,此人是一位著名的江湖郎中,名为勒·诵纳( Le Sonneur),他承诺会治愈雷尼埃所有的疾病。但雷尼埃却在与这位过度自吹自擂的医生共进晚餐后就去世了。
我前面说过,雷尼埃是法国讽刺文学的创始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也的确是。但这话有个先决条件。事实上,他的讽刺诗歌显然不会是法国的第一部讽刺作品。在此之前,还有阿格里帕·德·奥比涅的猛烈抨击、让·拉·德·塔耶的有力爆发以及沃克兰·德·弗雷斯纳温和圆滑的讽刺肖像文。但在作品广度和技巧上,雷尼埃远远超过了所有的前辈。在文字的力度上,也胜过了除德·奥比涅以外的所有人。在他的十六部讽刺诗歌中,篇幅最长、知名度最高、最优秀的无疑是第十三首。这部作品名为《玛赛特》,描述了一个将罪恶藏在伪善面具下的老女人,用她邪恶的世界观及这世界观下邪恶的行为来腐蚀年轻人。这种题材并不新颖,但雷尼埃的描述将其原创性和讽刺力度发挥到了极致。事实上,他的《玛赛特》也算是莫里哀《伪君子》的先祖。
“她离开这个世界,建立了自己的家园
他眼里流出悔恨的泪水。
在这个爱、仁慈、荣誉和美德扭曲的世纪
这是最后一个案例。
为了将祝福带去各地,人们为她改名,
罗马甚至将之登上公报,
展示她对上帝的爱,对躯体的驾驭
他们只等她死去,好封她为圣徒。”
很明显,只有当某人创作出了喜剧作品,才会有这一类题材的诞生。而五十年后,莫里哀想要刻画出伪君子的特征,只要从雷尼埃的作品中寻章摘句即可。
“Le péché que l’on cache est demi-pardonné,(潜藏的罪得到了一半的宽恕)”(《玛赛特》中的句子)
在《伪君子》中变成了
“Et ce n’est point pécher que pécher en silence.(这不是犯罪,只是沉默中的罪恶。)”
许多例子表明,我们这位沙特尔诗人给那些伟大的喜剧演员提供了许多台词和好点子。莫里哀更是将这些想法当做坚定不移的信条,Je prends mon bien où je le trouve(发现了好的创意就收为己用),和弗吉尔一样,毫不羞愧地将其据为己有,并且也像后者一样取得了成功。暂且不提莫里哀其他的优点和不足,他的成功足以证明马蒂兰·雷尼埃的“愤世嫉俗诗”,自有其存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