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四日

在芥川[1]的忌日乘飞机出发。我尚在怀念巴黎时,飞机已飞过科隆,波茨坦的湖水就在眼下了。由红黑色的尖塔堆积而成的巨大都市柏林,比起空巢一般寂寞的夏日巴黎要热闹不少,正在节日氛围中。树枝低垂的菩提树间,被打磨得光滑明亮的道路笔直前伸,绽放在窗前的红葵和窗边迎风招展的成列的※[2]字旗,这幅景象令我想起战国时期的日本,总觉得会有不知从哪里涌来的武士对这里发起进攻。柏林的人们也似乎各自都在做着各自的战斗准备。菩提树下的街道上遍布外国人,俨然一座国际化大都市。柏林市民谦虚有礼、衣装整洁,亲切地款待着来宾。云销雨霁的周日,我前往奥运村参观。奥运村远离市区,位于被一片红松林围住一角的达尔戈德贝里茨,形似多摩墓地。从后门进去,一栋名为“安特卫普”的房子上竖着日本的国旗。常在照片上见到的吉冈氏[3]正坐在长椅上晒着太阳,看着天上彷佛已是初秋似的云。屋内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只有走廊上散落着铅球。美国运动员的宿舍在白桦林之中。这一带的风景很像轻井泽,白桦枝头淡绿的叶子在日光下闪闪发光,晴朗的草地山丘中一条小路蜿蜒着。梅特卡尔夫[4]正独自一人穿着棉麻质地的西装挺胸走下山坡。旁边的池塘里天鹅悠闲地游动着,花坛里淡红色的花丛在微风中摇曳,绿色原野顺着山丘而下,森林之中还有自由散步的鹤。随着我前进的脚步,即将到来的竞技之日也变得像是遥远的过往一般,村内充满着闲适的氛围。越往里走,视野也跟着扩大,空气变得澄澈,人影稀少,树林之间隐约可见的几间红瓦房屋看上去像是和平的乐园。比赛场馆就在柏林郊外约4公里的地方。修建在灰白色的方圆底上的场馆,像是一个包围着绿色草坪的红瓦色椭圆形水池。在那边的草坪上,里芬斯塔尔举着蓝色旗帜进行着活动准备。施工噪音之中,孙、南[5]二人正在互相较量。我站在从希腊的奥林匹亚运来的铁制火炬的三只腿前试图一较高下,发现自己仍要抬头向上看一尺左右。这份庄严即使在千年之后也仍会在此屹立不倒吧。

注释

[1] 此处指芥川龙之介。(译注)

[2] 原文此处为左右翻转的“卍”符号。

[3] 吉冈隆德(1909-1984):日本短跑运动员。(译注)

[4] 拉尔夫·梅特卡尔夫(Ralph Metcalfe):非裔美国田径运动员。1933年6月,国际奥委会收到德国奥委会对德国将遵守奥林匹克宪章的保证。该宪章禁止体育运动中的一切歧视。在平息了黑人运动员对在纳粹德国的安全顾虑之后,大多数非裔美国报纸仍然反对和抵制1936年的柏林奥运会。而《费城论坛报》和《芝加哥卫报》的撰稿人认为,黑人运动员的成就将削弱种族主义和纳粹种族观点鼓吹的“雅利安人”优越论。他们也希望这些成就可以让国人对黑人产生新的认识。1935年12月14日发行的《芝加哥卫报》报道,包含梅特卡尔夫在内的三位非裔美国田径明星赞成参加奥运会,因为他们觉得他们的胜利将有力地回击纳粹种族理论。(译注)

[5] 分别指孙基祯和南升龙两位朝鲜籍马拉松运动员。因朝鲜半岛在当时已是日本的殖民地,二人不得不作为日本选手参加奥运会。孙在柏林奥运会获得马拉松冠军,南获得季军。(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