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休息室里,如果忽略掉噪音,一切都好得不能更好。古时为了纪念日子而举行的庆祝活动的性质正在发生变化,这种变化相当松散,而且愚蠢,但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很享受,比如说,戴安娜正靠在福尔斯特德的肚皮上舞动着,而巴尔斯正在试图用眼睛喝杜松子酒。这种郊区与酒精狂欢结合的产物,不亚于一场经典的鸡尾酒会,许多人认为参加这样的聚会是有必要的,因为可以通过它发现性是否对自己还有吸引力。在这个异教徒和基督徒互相融合的时代,两者都保留了各自最糟糕的特征,这种融合的结果就是一个放纵的有趣夜晚。这些夜里,人们脖子乃至相邻的肌肤上,或多或少地都留下了些朋友的痕迹,与其说交换妻子,不如说是一种短期贷款。这是一种现代人呢的接触方式和处事做法,庆祝活动结束之后,美丽的女士们会回到各自的丈夫身边,自己的丈夫可能有点胖,耳朵有点卷,还可能有点醉醺醺的。在这些夜里的庆祝活动里,敌意的导火索和肮脏的火药桶都无可避免,出于这活动的本质,几乎没有哪个人的行为极限和自我控制能力能说是相同的,其中的某一个总会比另一个范围要小些,然后争执就会爆发,冲突就会像爆炸一样爆裂。

如果某对夫妻打算白头偕老,那他们决不能参加同一个鸡尾酒会,除非其中一个昏倒,不知道另一个在做什么,要不然,这对夫妇就只能在酒会上束手束脚,又或者,这场酒会结束两人就成了新的离婚法庭上的双方。

事实上,不洁的婚姻关系不齿于人,但又确实是现代社会的常态——源于太多得不到缓解的压力,奇怪的是,这种关系总是会以急转而下的结果告终,最终僵持成如树枝交错般的混乱。很少有夫妻能携手共进,心怀愉悦地沿着婚姻的道路走下去,通常双方都精疲力竭地从细节着手试图挽留亲密的关系,结果往往糟糕透顶。

莎莉举办的这场酒会又来了六个新面孔,四男两女,是打电话叫过来的,两位女士都是单身。

两位单身姑娘出现在这群年龄尚轻的太太中,无疑加速了酒会的进程,乔伊·塔克和阿加莎·格林一出现,在场的太太们就立刻变得勇敢起来,想证明在婚姻中自己的收获远大于付出,相应地,她们能给予的东西也有很多。而另一方,未婚姑娘们美目流转,暗潮汹涌,暗示自己虽然没有过男人,但也不是不可以被攻下,是有心追求的男士们面前的两道挑战。总的来说,女士们的竞争公平公正,令人血脉贲张,男人们依旧是这场竞争的获利方,他们早已过剩的自满愈加膨胀。

自然,他们很少有实质性的交谈,当氛围正热的时候,一切都在不言中,酒会上的人也不是来交流的,可他们每个人又都不停地说着、喊着,偶有人讲起没笑点的正经故事,也会引得众人发笑。在欢声笑语和阵阵喧哗中,收音机的声响穿过氤氲的香烟和浓厚的香水味,透过陈年杜松子酒的酒香,源源不断地刺激着舞动的男男女女们。

幸好提姆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除了多比和拉姆先生,房里没有第二个人了。提姆跟这样的聚会很是格格不入,一般情况下,他都忙于喝酒和观察,喝得越多,看得越多,最终喝到眼里能看见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接着他脑子里想拥吻对方的念头就会变得直白。在他的脑子里,作为人类,姑娘们就该在交流中展现出才华,打着算盘想接吻的姑娘们经常会惊讶地发现自己同提姆已经滔滔不绝地聊了半个小时,而且还聊得十分畅快,每每这时,她们就会有点害怕,觉得自己在两人中落于下风,毕竟几杯烈酒下毒,她们就只剩下最简单的动物本能了,有好几次都是莎莉和在场的几位男士出手阻拦,才阻止提姆把姑娘拖上楼,给她理论英国人的习俗。提姆自己是拒绝回忆这几次出丑的,声称自己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提姆·威尔斯过于单纯、直率,跟现代社会格格不入,他属于一个已经消失的年代,在那个年代,人们健谈,爱玩,相爱,一切都毫不费力。

提姆独自呆着就好的另一个原因是,今天晚上卡尔·本特利在场。公司里的女人们已经默许了卡尔和莎莉的关系,他已经是莎莉的裙下之臣了,连年轻姑娘们都不想勾搭,如若有人尝试俘获卡尔,最终也只会徒劳无获。他现在对莎莉的兴致正浓,在莎莉身上费了很大心思,他的犹豫很快就会以被完全俘获而告终。莎莉是迄今为止城里最受欢迎的女性,无人能出其右。

这也是为什么卡尔一晚上都在跟莎莉跳舞,跟她喝酒,在她粉色的耳朵边挑逗般地耳语。楼上的提姆喝着酒,企图从欧内斯特·布拉马的《东方故事和谚语》中寻求慰藉。楼下的单身女性们停下脚上的舞步,开始有别样的举动时,卡尔把握了好时机。酒会上出席的每一个人都心怀不轨,都酩酊大醉。

卡尔的声音很低,脑子里满是下流的想法。他对莎莉说:“我们到厨房去吧,那没人,这儿闹得连自己声音都听不到。”

莎莉漫不经心地环顾了一圈房间,朝厨房方向走去了。她的血液在血管中沸腾,头被喜悦冲昏了,有些飘飘然。眼下除了即将与卡尔共度的美好时光,什么事都不重要了,这段时光会十分美妙。她喜欢本特利的性格,比提姆霸道些,占有欲更强,虽然提姆的脾气很差,却是个十足的绅士,不炫耀男子气概,两人关系里也不占主导地位。莎莉认为,提姆还不够成熟,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卡尔·本特利,此刻在他旁边自己几乎被他的霸道凌驾,感到窒息。不得不说,莎莉现在完全像另外一个人了,杜松子酒或许是坏女孩的心头好,对好女孩来说却不是好东西。卡尔对这一点很是了解,正拿着一瓶跟在莎莉身后。

除了他俩之外,厨房的这点暧昧没人知道。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就在莎莉和卡尔失踪几分钟之后,提姆和多比就加入了休息室里的混乱之中,他正好赶上维拉扇她丈夫的一幕,起因是特德因为维拉频繁又持久地亲吻了太久同一个男人,批评了她。

“他总是这样,”维拉向众人抱怨,“他的脑子里装的都是龌龊事,就觉得其他人都跟他一样,所以才侮辱我,好吧,为了满足你,亲爱的,”她肆无忌惮地大笑着,“我想怎么亲他就怎么亲,你别管我。”

于是维拉真亲上了那个男人。她投入了那个沉默的高个男人的怀抱,这个人喝得醉醺醺的。维拉给了自己和丈夫一个交代,同时也满足了正亲吻的男人。对于被亲吻的男人来说,这举动无关紧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吻谁,只知道吻的是一个女人,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生什么麻烦事。

“你们在玩什么?”提姆的声音轻飘飘地带着讽刺,“你们难道就没学过其他新把式吗?”

提姆的出现吸引了众人的兴趣,尤其是房里的几个女人,他歪歪扭扭地穿着条睡裤,上身披的是一件华丽的晨服,脚上穿着双舒适的软底拖鞋,头发看得出来收拾了一番。提姆·威尔斯总是能出人意外。

“继续,”他愉快地说,“你们最好拉着点特德,要不然我们就得身临谋杀现场了。”

提姆说的很对你,特德、维拉还有维拉亲吻的男人已经不得体地扭打成一团,维拉大哭大闹着,两个男人互相辱骂者。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一看的场面,然而在这种酒会上,却总能出现。

提姆耷拉着眼皮,但目光还是敏锐得很,注意到了妻子和卡尔不在房间里,于是,他蹑手蹑脚地朝厨房走去,多比耳朵紧贴着脑袋,战战兢兢地跟在提姆身后。提姆悄悄地穿过储藏室打开了厨房的门,而卡尔正全神贯注地吻着莎莉,没注意到厨房里多了个旁观者。提姆若有所思地盯着卡尔的后背看了会,把特尔太太沉重的擀面杖从手边的架子上拿下来,狠狠地砸在了卡尔头上。糊里糊涂的卡尔身形晃了一晃,倒在了地板上。

“抱歉。”提姆冷冷地看着面色苍白的莎莉,“但你要知道,厨房不是做这种事的地方,来厨房的人不是来玩火的,而是用火。当然了,你肯定不知道。”

提姆在抽屉里翻了一会,拿出一把又长又锋利的小刀,走近了倒在地上的身影。

“我的天,提姆,”莎莉头晕目眩,觉得房间都在旋转,她轻声问,“你要干什么?”

提姆喝得酩酊大醉,发出的声音不像是来自胸腔,倒像是从冰箱里发出来的。

他对妻子说:“我要把他那该死的脑袋砍下来,扔到你朋友脸上,教他们点规矩——在我房子里打架,大叫,半通奸……好办法,多好的办法,对,我要砍了他的头,你要不要趁它还在跟它吻别一下?”

随着一声颤抖的叫喊,莎莉跪在了卡尔不动的身体旁,她把一只手放在卡尔心上,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最后她说:“提姆,你把他杀了。他的心脏已经没跳了,呼吸也停止了。”

这话让提姆清醒了不少,他走到厨房的桌子边,拿起一瓶杜松子酒,大口地喝了起来,喝完把酒递给了莎莉,她也像提姆一样喝了几口。

“把门锁上。”提姆说完在桌子旁坐下了。

莎莉依言锁上了门,坐在了丈夫身边,两人都低着头凝视着被擀面杖砸死的卡尔。

“他不是个好男人。”提姆说,希望能给妻子些许慰藉。

“我知道,”莎莉回答道,“但如果所有不怎么样的人都被谋杀了,那世界上就没多少人活下来了。”

“我不介意。”提姆说,“你为什么要跟他胡闹呢?”

“他很好。”莎莉回答,“高大,强壮,热情。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对。”提姆相当沮丧,,“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喜欢他多过喜欢我吗?”

“不,不是很喜欢,但是女孩子喝了杜松子酒就会这样。”

提姆认真地看着莎莉:“莎莉,这些排队糟糕透了,这是个教训。”

“的确是糟透了,我受够了这一切,”莎莉说,“一切。”

“他也完了,我也完了。”

莎莉把酒瓶递给提姆,两人都机械地喝着酒。此刻他们两个都麻木了,没有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

最后莎莉说:“我猜你成杀人犯了,提姆。”

“肯定。”提姆表示同意,“绝对时杀人犯。这种状况你会怎么做?打电话给警察?还是直接找个殡仪馆把他偷偷埋进坟墓?”

莎莉回答说:“这种情况下,我可不想给这些人打电话。”

“这种谋杀现场。”提姆带着近乎病态的欢乐打趣道。

“最恶劣的谋杀。”莎莉试图从模糊的记忆中挣扎出来。

提姆反思道:“他看上去就是被谋杀的,从没见过一个人看起来这么死气沉沉。想想,不久前他还在狠狠地亲你,按理说,你应该躺在他身边。”

“要是你不注意自己的言辞,我就把你交给警察,”他的妻子回答,“对你来说,这是个好笑话。”

“你很幽默。那么,我们该拿这位先生怎么办呢?”

莎莉从瓶子里啜了一口,沉默地思考着整件事,休息室那边传来收音机的咔哒和人群的嘈噪声。

最后她开口说:“把他埋了,别人就是这么处理尸体的,埋了他。”

提姆漫不经心地回想着昔日的卡尔·本特利。

他说:“我们得挖条河才能把尸体塞进去吧?要是你想玩玩,为什么没选个矮点的人鬼混?”

“我倒是希望如此,”莎莉说,“等我们挖好坑,邻居非得以为我们要办个烤肉宴。”

“奇怪。”提姆喃喃地说,“把酒递给我,谢谢。”

提姆喝酒的时候,厨房的门把手嘎嘎地响了起来,一个男声问道:“里面发生什么事了?是谋杀还是怎么?”

“差不多吧,”莎莉回答,“走开,去敲别的门。”

“噢,莎莉,”一个女声传来,“我们懂了。”

莎莉低声说:“懂得多才会害了自己。”

提姆说道:“那句关于谋杀的俏皮话可不怎么好听。我们得想办法处理掉尸体,现在我们还是安全的,除了我们,只有多比看到了现场,它把自己塞在箱子里面那么深,我怀疑它都没看到,进盒子之后它就没睁眼睛了,我觉得它没见到发生的事。狗不喜欢谋杀。”

“嗯,我自己也觉得那话不好笑,”莎莉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觉得自己是杀人犯的妻子,但我之前也没当过杀人犯的妻子,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你感觉如何?”

“感觉自己是个杀人犯,”提姆忧伤地回答,“就像兰德鲁、蓝胡子或者开膛手杰克,这就是我的感受。”

“感觉很糟糕。”

“是的。莎莉,再开一瓶。”

莎莉走到橱柜前,从柜子里又拿出一瓶杜松子酒。提姆接过酒,打开喝了起来。

“啊!”他喃喃自语,“臭家伙。至少他不会喝多了。”

“对,”莎莉说着,伸手去拿酒瓶,“他还不是拜你所赐。”

提姆说:“你知道吗,最让我觉得宽慰的是我们队这起谋杀案太冷静了,从坐在这讨论尸体的方式来看,就像这是我们每天晚上的日常活动。”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莎莉灵巧地点着头解释道,“话又说回来,人们总是对谋杀案大惊小怪的,其实没传言中那么可怕,比起来,打桥牌的时候我更心烦意乱。”

“还真是冷酷无情,我们中至少得有一个该为这具尸体感到抱歉。”

“好吧,我很抱歉,但这没什么用,他还是一具尸体。”

“你刚才跟他亲热的时候似乎很享受。”

莎莉冲他投去责备的一眼。

“别再提了好吗?以后除了你,我再也不碰其他人了。”

"如“除了帮我处理尸体,你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了。”

“我太晕了,现在挖不了坟,”莎莉抱怨道,“哇!我都站不起来,先暂时把尸体放在地下室吧,除了你自己,谁都不准下去。”

提姆钦佩地夸道:“好主意!我们就把尸体藏在地下室吧。”

之后,他们把尸体藏了起来,两人推着尸体在地板上拖来拖去可不是什么好看的场面,多比被声响惊醒,惊恐地看了一眼发生了什么,消失在了主人们的视线里,它决定不管这事,有时候有些事还是不管为好。

搬到地下室的台阶上时,他们遇到了麻烦,台阶太陡了。莎莉走在前面,卡尔的脚因为重力用力地戳着她的肚子,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蹬下去了。

“你就不能拉着点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真是受不了这脚。”

“他的脚怎么了?”提姆兴致勃勃地问道。

“没怎么,你这个讨人嫌的家伙,”莎莉答道,“身子滑得太快,就这样,拉着点。”

“拉不住,”提姆抱怨说,“太重了,我站都站不稳,等我去喝口酒,你能等我一下吗?”

“听着,宝贝儿,”莎莉说,“这不是我杀的人,是你干的,要是你现在不继续帮忙,那我就不帮你了,去叫大家伙都来看看,你就自己弄吧。”

“我不想要这尸体。”

“对,那你也别指望我想,你以为我想要这尸体吗?”

“不,”提姆答道,“但肯定会有人想要具尸体的,我想知道是谁要。”

“别开玩笑了,你不能到处问别人要不要尸体。”

“可能是不行,”提姆承认,“他们可能会问我这尸体是怎么来的。”

“没错。之后就被抓起来了。”

“要是有人要,尸体就好处理了。”

“但谁会想要呢?”

“好吧,我不知道。”提姆迅速地回答说,“真烦人,要是我没杀了他就好了。”

“难道我们今晚上就站这闲聊?”莎莉问道。

提姆还是没有起身,交谈的片刻他瘫在地上,关节发白的手紧紧地抱着肩膀。多比没能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误以为主人奇怪的举动是想同它玩耍,它想,时机很好,主人的身影缓缓地移动着,多比悄悄地从盒子里钻了出来,扑过去用前肢抵住了提姆的后背中心,伴随着一声惊惧的大叫,提姆松开了拉着尸体的手,身子滑了下来。

莎莉大叫:“嘿!你要干什么!”

提姆手忙脚乱,没空回复她,他拼命地再次抓住那具尸体,但明显已经太迟了,地上的本特利先生决定不再跟这两人多话,自己解决问题,直愣愣地滑向了地下室的黑暗中,提姆背着多比,紧随其后。

“完了。”当卡尔的脚上的劲儿大得自己再也稳不住时,莎莉惊呼一声,“它掉下来了,我要倒了。”

她放弃了进一步的挣扎,顺着台阶滑了下去,身后尸体讯速地向她袭来,后面的提姆和多比紧接着压下来,砸在了她身上。

“真要命,”黑暗中传来莎莉沮丧的声音,“你还不如把我也埋了,我现在感觉身上没一块好地方了。”

她的丈夫答说:“是多比干的,该死。”

“管它是多比还是总统,反正都一样,我就知道我差点没命了,快把这尸体抬起来,让我死得安分点。”

提姆和莎莉一个趴在尸体上,一个被压在尸体下,狗像疯了一样在他们周围跳来跳去,这姿势怎么说都很是糟糕,他们自己也很清楚地意识到了,此刻是他们人生最烂的片刻之一。

提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呻吟着摸索了片刻,打开了灯,用力地踢了多比的屁股一脚,把尸体从莎莉身上推下来,扶起了妻子,他俩揉了会摔着的地方,责备地看向了尸体。

提姆抱怨道:“一具尸体怎么能这样,这应该是我见过最危险的事了。”

“嗯,擀面杖没敲死他的话,刚才这一遭肯定把他摔死了,”莎莉说,“”把尸体从地上挪挪,我一看到它就恶心。

“是不是藏在煤仓里面比较好?”提姆建议道。

“这么多事之后,我觉得这注意不错,”莎莉说,“我们都可以算得上是称职的杀人犯了。”

多比在两人之间蹦蹦跳跳,像是认出了卡尔熟悉的气味,在它的捣乱下,莎莉和提姆成功地把尸体拖进了煤仓,提姆找出一把铲子,往尸体上盖着煤炭。

“真累啊,”他说着,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我一个人肯定是做不了这事,要是有人知道谋杀之后有多少麻烦事,肯定会找其他的出路。”

“你应该在屋外杀他的,”莎莉回答,“或者他床上也行。”

“你真是比麦克白夫人还可怕,”提姆略微打了个寒战,“按理说,谋杀案该成心理阴影的,而你居然还在抱怨我杀他的时候没选对地方,我可做不来这种事。”

“为什么做不来?”

“为什么?把人叫醒,然后再让他永远都醒不来?太可怕了。”

“为什么要叫醒他?”

提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举着铁锹看着自己的妻子。

“我倒是没想过这个,但这似乎也不是个杀人的好法子。”

“那拿擀面杖敲人头,把人从台阶上滚下来,再拿煤埋了他,是个好主意吗?”

“不,我不知道,”提姆回答说,“但事实就是如此,这是我头一回杀人,没时间计划,只是一时冲动犯下的,进房间,他倒下,我就成了杀人犯,似乎有点太简单了。”

“那你下次杀人利索点吧,”莎莉说,“快点,现在看到它我有点害怕了,酒劲儿快退了。”

“把那蠢狗撵开,它想把尸体挖出来。”

他突然灵机一动,把卡尔的鞋子脱了下来,接着很快把尸体很快盖上了,完事后正打算转过身,却犹豫着停下了动作。

“我们是不是该说点什么?”他问莎莉,“为他祈祷下?”

“说什么?”莎莉反问道。

“嗯……我也不大清楚,”提姆含糊地说,“但就这么把他扔在这似乎有点冷血。‘现在我将步入永眠’怎么样?”

莎莉不悦地干笑了几声。

“他可不是睡了,亲爱的,”她说,“他是被你砸死了。”

“我们可以祈求上帝原谅我这个杀人犯。”提姆又建议说。

“他是你杀的,不是我。”莎莉冷淡地说,“你自己去祈求吧,趁我还没发脾气,我得去再喝一杯。”

“莎莉,你真是个恶毒的女人。”提姆遗憾地低声说,“不过忙完喝一杯再好不过。”

他拿起卡尔的鞋,关上灯,随着妻子走上了楼梯,多比领先他们一步,在他们找到酒瓶之前钻回了自己的盒子。

“现在,”提姆满意地说,“你跟我一样是个杀人犯,你是事后从犯,我们都有罪,你觉得呢?”

“我可不这么觉得,懦夫。”莎莉回答,“实际上,这事是我没考虑妥当,所以我现在很想进屋去报个警。”

“告密者。”提姆语气带着轻蔑。

“告密又怎么了?”她反问道,“如果我乐意,我还可以像猪一样大叫。”

“随你想什么,”提姆说,“像两头猪一起叫我都不管你。”

莎莉沮丧极了:“我不能叫,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再给我递点酒,要不然我真要叫了。”

“那么——”提姆把酒瓶递了过去,“你要是聪明,就回到那群醉醺醺的白痴身边去,假装发现卡尔已经回家了,说看到他从后门走了,而我已经回床上睡了,尽快拿走他的外套和帽子,把聚会散了。我穿上他的鞋去雪地里留下脚印。把厨房的门锁好,钥匙拿走,我回来之后会把后门也锁上的。”

冬夜的寒冷扑面而来时,提姆就已经不在乎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他在雪地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留下了希望能误导别人的脚印,但很快,他就忘了自己来的目的,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一栋似曾相识的房子前,他突然觉得非常冷,走上台阶,毫不客气地走进了前厅,走到门廊的时候,他隐约想起来这里住的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士,叫克莱尔·梅朵斯,她的丈夫总是不在家,她的品行和社会地位总成为不相干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提姆见过好几次这位身量窈窕、眉眼灵动的女士,这一次,他又见到了她。

他走进灯光柔和的起居室时,看到克莱尔躺在一张很大的长沙发上,沙发上除了她没别的什么了,她的眼睛、嘴唇和丝袜成为了提姆脑海里的第一印象,过了半晌,他才留意到克莱尔那团火红的头发和死白的喉咙。

“你好,”她的声音沙哑着,“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怎么知道?”提姆疑惑地问。

“因为我们俩分别是镇上最有趣的男人和女人。”克莱尔回答道,随后看到了提姆的脚,脚上的鞋子大得离谱,“我的天,”她喊道,“你是在演卓别林吗?为什么你穿着衬衣和睡裤?你是碰巧走到这来睡觉的吗?”

“是,”提姆回答说,“碰巧来的。”

提姆穿过房间拿起她手上的书时,克莱尔用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爱丽丝漫游仙境》,”提姆说着坐在了克莱尔身边,自然得不能更甚,“我一直很喜欢这本书,很高兴你也喜欢,要知道,我很喜欢你。”

“我需要一点爱,”她低声说,“或许我不配拥有,但并不妨碍我需要它,这世界不怎么仁慈,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爱丽丝的世界。”

提姆伸出手抚摸着克莱尔白皙的喉咙,肌肤触摸起来有些冰凉,克莱尔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他,她把双手摊开,掌心朝上地放在身体两侧。

后来提姆·威尔斯离开克莱尔的房子的时候,他已经彻底费除掉了自己另一条戒律,也就是前面所说到的,他从不忍受折衷的办法。

他走的时候,克莱尔说:“我觉得我或许也在某人的梦里,等那个人醒过来,我也就不会存在了。”

提姆回答她说:“你醒的时候,或许我已经不在你这了。”

提姆回到房间的时候,莎莉正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他的脑子里混乱得很,一片空白,又生动地闪回些片段,有慢慢旋转的颜色,有轻声细语的安慰,也有厉声呵斥的谴责,今夜所发生的所有事都在他面前铺陈开来,像投影屏幕上某周奇怪的效果一样,盲目地旋转着,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提姆渐渐沉入了梦乡。

几个小时后,屋里的灯光变得昏暗,提姆昏沉沉醒来,看到一个高高的可怕身影站在自己床边,那人影摇摇晃晃,像是被风吹动了似的。提姆认识这个身影,是卡尔·本特利,但他的脸白得根本不像是活人。提姆吓坏了,尤其是那个影子说出话来的时候,他愈发感到惊惧,那个影子的声音含糊不清,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让开,”幽灵呻吟着,“让开,我要躺下来。”

“让开?”提姆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叫我让开?天哪,我再多让点,我搬出去,整张床都归你了。”

提姆像根弹簧一样蹦了起来,那个鬼影又回来了,一双眼睛恐怖地死盯着他的脸,它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段突如其来的可怕回忆,这段回忆里它看到了一张脸,这张脸与最致命的危险——死亡本身联系在一起,一声尖叫打破了寂静,鬼影颤抖着双手逃离了房间。莎莉醒来时正好看到它离开的背影,吓得缩进了丈夫思思攥着的被子下面。

“啊!啊!啊!!!亲爱的,上帝啊,那是什么?”她喋喋地说个没完,“别把被子捂着!住手!快住手!喂!”

“我得把被子拉着捂好,”提姆边说边抖,“那个鬼刚才想爬到被子里来,没准会回来再试一次。”

莎莉抗议说:“但如果它看到你在被子里捂着,可能会想跟着爬进来。”

“他看不到我的,”提姆说,“就算他看到了,我们就说这挤不下了。”

“你去给他说,”莎莉回答着,让丈夫也缩进了被子里,“我可不想跟鬼魂有什么交谈,特别是你杀的那个人的鬼魂。”

蒂姆把被子牢牢地盖在头上。

“吓死我了,”他喃喃地说,“那个鬼叫我让开。”

“他刚被你杀了,还来找你,”莎莉说,“我该说他是宽容还是邪恶?”

“闭嘴!他可能不知道是我杀了他。”

“鬼魂什么都知道。”莎莉阴郁地说。

"也许这个是哑巴,"蒂姆回答,伸手去拿吸管。 "我向上帝祈祷,我们仍然被挤“有可能这个是个例外,”提姆说着把双手合十,“上帝保佑,我们肯定是喝多了,肯定是我们想象出来的,保佑我们度过这个操蛋的夜晚吧。”

拉姆先生漠然地盯着那张没有脑袋露在外面的头,事情已经失控了……而且是失控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