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狗把自己庞大的身躯挤进狭小的行李箱里,睡得很熟,发出长长的呼声,这姿势看上去十分不舒服,它可能是没意识到,或者意识到了,但无视了这一点。
“房子这么大哪儿不能睡,”提姆站在厨房里低头看着狗,不仅纳闷,“为什么非要挤在这个箱子里呢?太愚蠢了,就不能适应一下环境。”
多比是只大狗——太大了,提姆·威尔斯心想。它的体型都快赶上头母牛或者小骡子了。提姆想着,更生气了。天啊,为什么?为什么多比宁愿蜷缩在这箱子里也不愿睡在铺满枕头的沙发上,柔软的地毯也够它睡,甚至前屋舒适的小角落都好。
提姆没有意识到多比的小脑袋里其实是一根筋,一直以来它都睡在这个盒子里,为什么要挪地方呢?每天晚上,每个无聊的午后,不论是晴天还是雨天,不论高兴还是不高兴,这个盒子已经成为了它的避难所,它的安乐窝。很长一段时间,多比都悄悄地有些担心,怕其他的狗一直在伺机抢走他的盒子,但实际上这是杞“人”忧天,在这个世界上,这个盒子的拥有权完全属于它。不论体格长成多大,心智成长多少,对多比来说几乎都差不多。它把成长当做是无关紧要的事,置之不理。它喜欢这个盒子的味道,一种熟悉的、家的味道,能平缓自己紧绷的神经。
提姆得到这只狗之前,并没有想着找只小体型的狗,不,应该说也没想养只大狗,大狗身躯太庞大,像野兽一样,破坏力也大,他想找的就是一只漂亮的中等体型的狗,而多比刚好满足他的条件。多比小时候看起来就是那种以后会长成中等身材的一般犬类,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多比其实是一只体型超过其他所有狗的超级大狗。简而言之,多比正是提姆要找的理想型小狗,体格适合一个普通郊区家庭规格。但在这一点上,特尔先生可能是被小多比实诚的外表骗了,要不然就是弄错了提姆的要求,在被收养之前,成长期的多比还没表露出明显的庞大倾向,唯一明显的一点是,从它到威尔斯家之后,多比就开始放任自己的体格变化,在主人惊恐的注视下,茁壮成长,大得让人头疼。但另一方面,多比从没想过要骗人,它只是冲人表现出了自己讨喜的那一面。可能多比自己觉得:“这位好心主人似乎一心只想养狗,好吧,为了讨好他,我会尽我全力成为一只最好的狗,他养我一只狗就能体会到养六只的乐趣。”
可能多比之前是这么想的,但之后它的表现可体现不出它的好意。到家之后,它很快变得喜欢偷东西,好吃,劣迹斑斑,经常神经质地露出凶相,每次危机过后才冒出来抢功劳,要是它能开口说话,肯定会从早到晚不停地撒谎,而且是单纯为了撒谎而撒谎。多比长成了一只毫无可取之处的狗,既没学会不俗的技能,也没做到完全忠诚,要是其他小狗体型够小,它甚至能把小狗当做盘中餐。尽管如此,多比还是成功地讨得了提姆和莎莉的欢心,就连特尔夫妇都接受了它。从多比的角度来说,他喜欢每个不让它受惊的人,喜欢它脑中认可的,属于上流社会的人,但是,几乎每个人都害怕多比,很少有人和它做朋友。除此之外,多比还是个势利眼。
对于这种态度,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它是杂种狗中最低等的那种狗,身上的血缘罗列出来得一大箩筐。期初大家只是觉得它可能有点艾尔谷梗的血统,还算能接受,但多比的母亲乱七八糟的性生活肯定在某段时间过于频繁,才生出了多比,多比几乎算得上所有狗的亲戚,随便拉一条狗过来,十有八九都能在多比身上找到它的血统,多比的血统就像一个大熔炉,血管里流淌着血液带有各种各样的犬类基因。而多比自己从来没想好要把哪种基因当做自己的发展方向,努力成为某一种名贵犬,它不讲道理,不遵传统,没有道德标准,只是一只狗而已。可能多比的母亲爱过一只艾尔谷梗,甚至和那条狗发生了关系,但仔细看看多比之后,毫无疑问,多比的母亲绝对不止那只艾尔谷梗一个情人。
现在,多比抬起了他结满疙瘩的棕褐色长脑袋,温柔地凝视了会自己的主人,微微颤抖了下潮湿的鼻子,起身从盒子里爬了出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抖了抖身子,又突然跟被鬼附身似的在厨房里疯跑了三圈,跳起来把自己拖把一样的爪子搭在提姆的胸口,冲他热情地打招呼。
“老天!” 看到胸口上几道平行的红色爪痕,提姆哀叹道,“你要干嘛?下去!该死,下去!”
对提姆现在濒临崩溃的神经来说,没什么会比这只狗不合时宜又十分过度的嬉戏和热情更叫人恼火了,这实在是最折磨人的情景,要说能比现下场景更糟的,大概就只有男人想睡觉而女人性致上来的情况。提姆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自己家的狗身体被某个邪恶的恶灵侵占了,现在正试图把自己逼疯。提姆·威尔斯和多比的神经都紧得不能再紧,疲惫的提姆转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在心底暗暗地叫骂着,慢慢地走下去,而多比在一旁看着提姆的一举一动,紧跟在他身后,用舌头舔着主人的后脖颈,那种触感就像是一块刚洗过的抹布摩擦着自己的皮肤。提姆在炉子前停下,面对冰冷的炉壁,嘴里喃喃骂着脏话,他打开炉子,凝视着里面毫无动静的黑暗,心里绝望得很,而多比又凑近了一点,试图爬到炉子里面去。提姆和多比就炉子的所有权做了半天斗争,最终以平局告终,提姆一手从炉子里往外拎炉块,一手推着多比凑过来的脸,结束之后,提姆在一个箱子上坐了下来,凶狠地看着多比。
“滚蛋,”提姆喃喃道,“这已经够难的了,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找点事做呢,傻大个?”
提姆伸手想把狗栓起来,但多比吐着长舌头呆杵在那,刚好站在他手够不到的地方,玩闹般关注着自己的主人,弄得此刻提姆格外看不惯多比的蠢样。他疲倦地从箱子上爬起来,捡起了几根柴火,这举动让多比兴奋得有点忘乎所以,它目露凶光,向柴火猛扑过去,用牙咬住,成功地从主人手里夺下了几根树枝,之后这地下室的声音热闹起来,提姆的嘴唇开合着,恼怒地爆发着自言自语,气得不再能忍受多比的帮倒忙,最后,他把多比一整个抱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地下室的尽头,把一头雾水的多比一把扔在了地上,才冲回炉子边抓起了些柴火,点燃,扔进了火炉,行动一气呵成,十分成功。提姆身心都被调动起来,累得气喘吁吁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落在大片的煤灰上,一双手脏得看上去像是来自某个长期辛苦劳作的劳工,最终他点燃了一把火,坐回了箱子上,思考着怎么惩罚多比,而多比正用嘴贴着地板,撅着屁股,紧张地压着前爪,发出低沉的咆哮声,看上去十分凶猛。
“你给我闭嘴!”提姆说着,把一根木棍扔向了狗。
多比灵巧地闪开了棍子,用自己强有力的下巴接住了它,咬碎了。提姆觉得自己不过是在逗狗玩,没想伤着它,于是假装无视了多比的反应。
事实证明,有多比在,给点燃的柴火加煤比点柴更难,每当提姆试图挥动铲子的时候,多比就扑向铲子,拍偏了铲子的朝向,让煤块落在了地板上。在它看来,这是迄今为止自己玩得最好的游戏。提姆的抱怨声更大了,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彻底崩溃的情绪,想放任自己歇斯底里地抓狂下,但不一会儿他就克制了下来,冷静地正视了眼前的局面,他想,要想有效地对付多比,必须得采取些残忍的手段,但此刻提姆已经筋疲力尽,懒得动了。因此,他不得不用言辞代替行动,也算是个证明智力比体力重要的好例子。
提姆拿起铁锹,装了一满铲煤,放在多比容易够到的地方,蹲了下来,用铲子把多比这只从没疑心的狗引过来,然后猛地站起来,用力地踢了一脚惊慌失措的多比的屁股,抓起铲子,趁多比还没来得及从惊讶和愤怒中反应过来,把煤块铲进了火炉里。提姆骂着还困惑着的多比,心里有点快活。
“小混蛋,这次没拍到吧。”提姆咧嘴笑了,同多比这个不知所措的小混球说着。多比对主人的话没什么反应,跟以往受过的惩罚相比,提姆的行为并不怎么严重。但提姆的情况跟它不一样,他的右脚在拖鞋柔软的包裹中剧烈地抽动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回箱子前坐了下来。可能他的某根右脚趾断了,右脚趾,莎莉毫无道理地抱有偏见的右脚趾。提姆感到之前的沮丧感又重新爬上了心头,在战胜多比之后短暂地快活会后,他意识到这场胜利并没什么意思,因为一只狗的心智也只能这么简单,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能比多比聪明,他的思绪又飘回了自己的脚趾。今天晚上,实在是叫人高兴不起来……莎莉?她可能已经睡着了,唉,这就是自己的老婆。提姆觉得自己应该上楼去,找点酒宽慰下自己,再读会书。这会地下室冷得像块坟地,得不停动着才能保持暖和,实在不适合穿着薄薄的法国衬衫。提姆疲惫地沿着楼梯往上走,忘记了自己手里还拿着铲子,糊涂蛋气喘吁吁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到了楼梯口,提姆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多比,之前的话显然已经被这呆头呆脑的家伙忘在了脑后。
“你完了,明天我就把你送走。”他对多比说,“要是我现在不这么累,早就把你切成肉块了,揍你,别盯着我看。”
多比没费心听主人的抱怨,一心讨好着提姆,等着主人新的举动。它想,为什么晚上就不能好好玩呢?
提姆挪步继续走,走过了餐具室,穿过了餐厅,边走边用低沉而单调的声音责骂着多比,知道他走到房间和休息室间的走廊时,他才意识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五道视线。提姆抬眼,看到了家里的五个不速之客,此刻,五人脸上都流露着讥笑和惊讶,他停下了自己的咒骂声,端着令人钦佩的镇定,伸手把离得最近的门拉开遮住了自己,长衬衫别致地落下,挡住了自己的下半身,其余的身体裸露着。提姆举着张满是煤灰的脸,透过模糊的视线,不悦地盯着面前这群沉默的人,多比在他身边伏着身子,发出了几声不友好的咆哮,紧张得很。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突然,而且叫人不安,多比吓坏了。
接着,卡尔·本特利特有的慵懒声音响了起来,是的,卡尔总有办法让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倒不是说他的言辞很有内容,仅仅是靠那种特有的声线罢了。
“哦?”卡尔坐在一个很高的地方,视线落在看上去十分消瘦的提姆身上,“这不是我们的小提姆吗?小提姆闪亮登场了。”
提姆回了这群人一个无力的微笑,笑得嘴都有点扭曲,他努力跟晕船般的眩晕做着斗争,但没有成功。
“是啊,”他说,“哈哈,是的……确实是闪亮登场呢……”
这种蹩脚的回应换来了尴尬的沉默,大家依然在盯着自己看,提姆开始觉得有点不舒服,他很讨厌别人像看一只有害昆虫标本似的盯着自己。
“确实哈……嗯……”他接着重复道,因为除了这话也找不到更合适的措辞了,“我来了,刚给炉子生了点火。”为了证明这话,他晃了晃自己手上的铁锹,像是要阻止这群人反驳自己的话,他无力地补充说,“之前炉子熄了,一点儿火星都没了。”
这群人是哑了还是死了?是不是故意要让自己难堪?五个人依然沉默着,盯着提姆看,提姆想:是我身上哪儿突出来了块吗?他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身体裸露了一大块,偷偷摸摸地拉了拉自己的衣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笑了笑。这房间的气氛太压抑了,沉默和视线让他无所适从。提姆又开了口,妄图用说话来缓解一下尴尬。
“真糟哈,嗯,我是说炉子,就之前那个,熄了的那个。”提姆单薄的话语越说越离谱,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他重新让自己冷静了一下,继续说道,“该制定一条关于炉子晚上熄了的法律,”说到这他干笑了几声,“哈哈!好主意对吧!”
但除了提姆,没有人笑。显然,这想法没那么好,生硬,让人听了就忘,房间里的人既没表示赞成也没表示反对,提姆的心不禁揪起来。突然,像是咒语解除,沉默被打破了。布莱克·沃森出了声。布莱克对炉子很感兴趣,对这个话题很是兴奋,一提到“炉子”这两个字,他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一转态度——虽说转向似乎不是好的那面——摸着他那军人般的胡子,非常生气地瞪着提姆。
“我没听懂,提姆。”他责备道。
“你又不是只听不懂这个。”提姆反驳道,“不然你以为,我是故意把这玩意儿拿出来,重新做个新的吗?”
“得了,得了!”布莱克说道,“不要小题大做。我的炉子就从来不会熄。是不是,亲爱的?”
这个“亲爱的”说的是他的妻子,海伦,一个面露疲色的金发女郎,有一双迷人的眼睛,目光不怀好意。海伦大笑着赞同了丈夫说的话,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在大声呼告,说希望自己偶尔能外出会儿,至少暂时摆脱下自己丈夫那无趣的军人胡子。
“你真像个娘们,布莱克。”提姆讥讽道,“我可不想成为你那样的人。不,应该说我的炉子都不想。”
“很好!”海伦轻巧地接过话,“别当个娘们。但是,提姆,你说说,你想成为哪样的人?从你这身漂亮的小衣服看,我猜你已经跻身进潮人的行列了。”
“我想看看你的炉子。”布莱克插话道,边说边晃荡着自己的靴子。
“您请自便。”提姆说,“要看你自己去看,我才不陪你,我再多看那糟心炉子一眼,非得折寿几年。”
“小伙子,”卡尔还是用那奇怪的声音说,“我们不知道你在生活,你看上去就像刚采花回来。”
这次没有人发笑。卡尔不满意地看向了通向客厅的门,他的发言需要得到听众的认可,大家都得自己品咂话里的内容。提姆出声,把卡尔飘远的思绪叫了回来。
提姆严肃地回答说:“不,我是真的在生火。如果我是去采花了,那现在肯定是个很受欢迎的场景,不过你活着肯定见不到这场景。”
“啧。”卡尔忍不住咕哝了几句,竖起了自己的大衣领子,像个哑剧演员一样颤抖着,说:“现在的场面都够我消化好一阵了。”
提姆冷冷地看了卡尔一眼,又转而看向其他人。
他继续说道:“不介意的话,我想问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哦,我们一点也不介意,"维拉 · 哈钦斯慢吞吞地说。 "我们就像一群迷路的船一样闯进来,我们以为我们只是顺便来看看。 好好玩一个晚上。 孩子们,把烧瓶拿出来。" 维拉·哈钦斯慢吞吞地回答说:“不介意。我们只是晃到了这附近,就跟迷路的船乱逛一样,逛过来了就顺便来看看,今晚好好一起玩玩。”
提姆也慢吞吞地回答说:“维拉,糟主意,太糟了。想来我这好好玩肯定行不通,不可能玩得开心,如果你真的想今夜过得开心,不如出门给自己堆个大雪人。”
卡尔抱怨说:“我们不会走的,都已经进来了。”
提姆笑着回答:“我知道你们进来了,进来了还可以再出去。虽然没太明白你们是怎么顺路过来拜访的,但肯定是闯进来的,我之前亲自锁上了门。”
“又说错了。”卡尔沾沾自喜地反驳道,“我们受到了热烈欢迎。”
提姆问:“谁会蠢成这样,干这码子疯事?”
卡尔拍着手说:“莎莉。”
一时间,提姆惊得呆住了。
好不容易回过神,提姆问:“你凭什么叫我老婆莎莉,据我所知你只见过她两次。”(注:欧美习俗,熟人之间才互相以first name相称。)
维拉含沙射影地故意说:“谁知道呢,提姆,要知道这世界小得很,又小又脏。”
提姆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他骂道:“长舌妇!你要是会写,肯定早成批评家了。”
海伦插嘴道:“提姆,别这么粗鲁,我们都是同一个镇上的邻居,不是吗?”
“对,不幸的邻里关系。”提姆厉声说,“我倒希望不住这镇上。照你的说法,我们要是住同一条街上,好邻居是不是就应该互相上床?”
“差不多吧。”海伦说。
“差不多吧?”提姆反问,“你是什么意思?差不多?差得远了!”
海伦回答:“哦?你是这种人吗?要么差不多要么差得远?”
“亲爱的,好好看看他,”维拉插嘴,“看看他的穿着,可不就等着什么‘差不多’发生吗?”
“好了,好了!”维拉的丈夫——特德·哈钦斯——开口喊道。特德身材魁梧,衣着考究,稳重有礼,事业有成,但个性狡猾,他觉得自己在当地颇有名气,至少自己在韦斯切斯特的比尔特莫尔打过一次马球这件事情,就足以让自己有名气——虽说马球也只打了一次。他重复喊着“好了,好了”,看向提姆的目光就像在责备一个小孩,这种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激怒了提姆。
“出去!走!”提姆大喊道,“都给我出去!出去!滚!你们还指望我就这么遮着身子站这一晚上?”
“是你自己要穿的,”维拉语气依然慢吞吞的,“我觉得,你穿这小衣服看起来挺可爱的。”
“维拉!”特德开口制止道。
“莎莉!”卡尔喊道,“你终于来了。”
“为什么听着像吵起来了?”莎莉优雅地走进房间,开口问道,继而又继续说道,“哦,我明白了。原来是提姆。”她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丈夫,“亲爱的,气色不错,我还以为你这半天死在地下室了呢。”
提姆一时语塞,攥着挡住身子的布料,凝视着自己的妻子。莎莉穿了套好看的睡袍,外面披着一件有点傻的短夹克,也不知道这样穿的目的何在。提姆又想,自己曾经在报纸广告上看到过这样的装扮。
他用嘶哑的声音喊道:“莎莉!你是不是没睡醒?看看你自己。”
“怎么了?”她反问道,边说边侧着身子走近了卡尔,此刻卡尔正眼睛冒光地盯着她看。她又说,“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
提姆说:“我是说你穿的什么东西,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穿着,快上去再加点衣服。”
而莎莉却回答说:“别傻了,提姆。这就是女主人该穿的睡衣,在非正式场合穿着是合适的,就该在现在这种场合穿——在朋友聚会的时候。”
“你别贫了,”提姆回答道,“我可看不出这睡衣能增进友谊,要说是毁了友谊我还能信。”
莎莉抬眼微笑着看向卡尔的眼睛,说道:“可能吧。我确实有个不怎么常有的想法。”
卡尔发出了一阵马嘶似的笑声,笑声有点意味深长。
“行吧!”提姆吼道,他被莎莉的话刺激上了头,“我穿的也很合适。”说罢,他从门后走了出来,站在那向六人大方展示着自己凌乱的衬衫,“女士们,先生们,”他伸直了双臂慢慢转过了身,说道,“这就是男主人该穿的睡衣,可能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比我老婆的更实用点。”
趁着因为自己突然的暴露引起的小骚乱,提姆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桌子旁,从桌上抓了瓶酒喝了一大口,这动作牵扯着衬衫拉高了点,在女人们快活的咯咯笑声和男人们的厉声呵斥下,他带着仅剩的尊严转身离开了房间,痛苦地拿着铲子离开了房间,多比跟在他身后也走了出来。他走到客厅,把铲子放到拐杖架上,觉得自己又被架子上几根陌生拐杖无声地羞辱了顿,之后,他慢慢地上了楼梯,爬得越高,越觉得自己面子挂不住,即使回到卧室用力拍上了门,也无法阻止楼下收音机传来的爵士乐雪崩般涌进耳朵。他站了一会,犹豫地盯着门看了会,又稍微开了下门,听着楼下的声音,跟着他的多比也学着这么侧耳听。
“哇吼!!!”卡尔·本特利奇怪的声音传了上来,“走吧,伙计们,走了!”
提姆喃喃地说:“上帝保佑,快滚!这个白痴傻大个,玩得很开心是吧?郊区的生活怎么样!切!去死吧!”
他又一次关上了门,这次没用力拍,轻轻关上了。他跛着脚走到橱柜前,从里面拿出了一只玻璃杯和威士忌,带着酒水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茫然地看着多比在自己脚边躺下来。
“蠢货,你不会喝酒,挺好的,”他说,“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多比尝试了一下,还是不大明白主人在说什么,但没关系,现在一切都挺好的,自己也觉得很舒适。
它的主人被酒呛得喘不过气来,还在继续说话:“我有个好主意,不如把你灌醉,然后痛打一顿……就在这儿,你个没用东西生活的地方……揍成肉酱……揍成……揍成果冻……”
多比蛇一样的尾巴重重地拍击着地毯。主人在开玩笑,他其实是个大好人。多比想着,感动了自己,想要去亲一亲自己的主人,但躺着太舒服了,舒服得不想努力站起来。下次吧。它疲倦地闭上了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心想,事情总是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提姆·威尔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坐在那听着收音机,渐渐地,他的脚开始随着音乐打起拍子,忘记了自己受伤的脚趾,可惜他这个舞者冷漠得很,要不然偶尔还可以跳一段。
“过时了,”他闷闷不乐地咕哝着,“过时的就该报废。”
罗姆先生若有所思地瞧不起拉姆先生若有所思地俯瞰着提姆和狗,他觉得自己也想为这只狗做点什么。要做的事情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