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莉•威尔斯披着一件精致的睡袍沿着床边坐着,弯着一双棕色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睡袍巧妙地露出了些吸引人的女性部位。她已经这么平静地观察他好几分钟了,而此刻,悄然蔓延的恼怒感正一点点剥下这层平静,眼睛也因而多了些情绪的涌动,显得更加明艳动人,但——这双眼没有一点快乐,一点也没有。
但是,威尔斯夫人并没有让情绪现于言辞,就这一点,她做得很好,在言辞中她保持着严格的自律。她正在等丈夫脱下袜子,希望这场危机能悄然过去,使这个沉闷的夜晚就这么平静地过去。
与此同时,威尔斯夫人静静地坐在床沿打量着自己的丈夫,就像是在观摩一个毫不起眼的物件,观察一个笨拙的动画角色,她觉得丈夫像是块绊脚石一样插在自己的私生活中, 严重地妨碍了自己的生活。
五年前,事情完全不是这样,那时的威尔斯夫人还没像现在这样看不惯提姆•威尔斯,刚结婚的时候,他也从来没妨碍到自己,从不过多地干涉自己的生活,因而她眼中还有威尔士。这段日子是在她真正地开始欣赏男人的魅力之前,好莱坞的明星们刷新了威尔斯夫人对男人的了解,他们展示成熟男性魅力的同时,又恰到好处地保留了一点青涩的少年气,这些英俊潇洒的男人们神秘的眼睛中包含着些许无助的阴影,能在荒郊野岭找到一辆出租车,能买到某场秀头场演出的票,能预定下有开阔视野的法国酒店,还不忘给女人带上一束鲜花或者一两个有趣的玩具,把每一步都精巧地设计好,从不出差错,也从不发一点脾气。而提姆每次和这些浪漫挂上钩就会以失败告终,他总是要喋喋不休地抱怨人类的狡诈和现代生活的复杂。为什么呢?这个愚蠢的野兽每次改变都把自己弄得一团糟,不免落得向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求助之手。威尔斯夫人经常害怕自己的丈夫开口不是要说话而是要开始他无用的喋喋不休。
威尔斯夫人静静坐在床沿,身材窈窕,一头乌黑的秀发错落有致,她想,除了这个没用的丈夫,还会有大把的优秀男人会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同意提姆•威尔斯的求婚时候,她还没有充分认识到自己的优势,也没有考虑除了提姆以外的其他男人,她漫无边际地想,如果自己的丈夫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富人,慷慨地满足她所有的愿望,还能接受她尝试些年轻小生,会是怎样呢。如同大多数女人一样,威尔斯夫人有时也会期望自己风流倜傥,能按照心意挑选自己的配偶,甚至在双方关系上更强势一些。当然,也没什么肮脏勾当。
此时此刻,或许有无数个跟她一样的妻子,坐在各自的床上,在心里数落着她们可怜的丈夫,并思考着自身。而谁又能怪罪得了她们呢?
是的,五年的相处让一切都变了。事实上,自从她与卡尔•本特利跳过一支舞后,她就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的丈夫只是家里的一只比她要低级的动物,被给予了开口说话的天赋,而所说的话又往往是叫人恼火的尖锐刻薄。这只动物必须定时喂食,保持清洁,某些时刻发挥它应有的用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应该对这只动物负责,但是,这种责任显得无聊得很。有时候她这动物也有用处,毕竟能在物质上给她一定的满足。它可以挣钱,也可以帮着维修炉子甚至有些时候,它能逗得她捧腹大笑,偶尔还能有些出人意料的温柔。但浪漫呢?浪漫在哪儿?曾经那些激情深沉刻骨,叫人精神焕发,头脑发热,而现在,现在激情变成了什么呢?是不是像吸墨纸吸走墨水那样,电影院的帷幕吸走了这难能可贵的激情?为什么这只动物没能再在她身上唤起那种美妙的感觉,而自己跟其他男人调情的时候,激情又能悄然出现?哦,对,特别是跟卡尔•本特尼。
所有这一切都表明莎莉•威洛斯处在一个很糟糕的情形中。这个难过的女人迫切地需要一剂精神良药,可谁又能给予她恩赐呢?她值得这份恩赐,非常值得,因为本质上莎莉•威洛斯是很好的女人,或许称得上是最好的那一类,处在二十八岁这个年纪,即使是现代女性,仍然有很多生活上要学的东西,也有很多东西要忘记。
而威尔斯先生过得开开心心的,没有意识到他妻子已经审视自己很久了,完全不了解她心里在想什么。他瘦削的身体深深地陷在扶手椅中,朦胧中想要脱掉袜子。其实这么说不太准确,实际上他并没有脱掉他的袜子,而是已经临近他选择是否要脱下袜子的时刻,脱,或者不脱。就好像一旦他作出要脱袜子的决定,袜子就会自己从脚上脱下来。现在的威尔斯先生眼神深沉飘忽,乍看上去可能会觉得他沉溺在了某种神秘的美好仪式当中。
活了三十五年,这个男人仍然在和自己,和整个世界作斗争。像提姆一样的男人有很多,他们的存在也并非完全没有理由。他们没有在哪一方面有所建树,甚至一半以上的人怀疑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不知怎的,他自己也并不怎么关心这一点。这种态度很是糟糕,与其相反的是,有些人热血澎湃,敢拼敢做,有真男人的气概,而这些人往往都能功成名就。提姆总是反复无常,不能自己广告公司的职位上老实做事,而且,他太聪明了,与商业上的精明头脑不同,这种聪明是一种让人不安的小聪明,有时候还有些缺德的念头,而且总是在考虑着改变。
虽然经常被表扬,提姆的薪水还是少得可怜,尽管如此,他还是受到了上司的怀疑,他觉得自己周围总是弥漫着冷嘲热讽的指责氛围,他没办法摆脱它,也没办法让这氛围消失,他的内心深处潜伏着一种离经叛道的精神,在他面前,上司有时会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种模糊的不安全感,甚至会怀疑原本可靠的陈词滥调的可靠性。尽管当下他们对提姆•威尔斯提出的一些新想法啧啧称赞,上司们还是觉得提姆配不上国家广告公司的荣誉和荣耀。
临近威尔斯夫妇的书柜上,拉姆先生俯视着这对夫妇,考虑了夫妇双方的立场。
拉姆先生是一尊来自埃及的小雕像。很老,来自于很久以前的时代。数余世纪的智慧如过眼云烟一样在他眼皮子底下过去。拉姆先生的造型多彩而华美,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古董,Mr. 从威尔斯夫妇把他买回来的第一天起,拉姆先生就凭借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成为了威尔士家的神。他同这对夫妇一起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搬家,体验过陆地和海上的旅行,见证了家里财富的涨涨落落。在这五年中,他观察了很多,也想了很多。不管无神论者会怎么评说拉姆先生,他的的确确正经担起了对提姆和莎莉应负的责任。
提姆很幸运,家族里有一个无所事事的酒鬼叔叔垫底,所以自己怎么都不算是个败家子。酒鬼叔叔名叫迪克•威尔斯,据家里人所知,他的生活只有两个目标:第一,让酒保们帮他调酒;第二,有空的话,给空虚寂寞的女人们送去肉体上的慰藉。在提姆结婚的时候,这位多情的慈善家从埃及的某个角落寄来了拉姆先生作为侄子的新婚礼物,随礼物而来的还有一封用词粗俗的小便条,写着,拉姆先生可以当做洞房仪式的管家,并且说拉姆先生用途就是这样的,能在当时当刻帮新人卸下最后一点不好意思。
第一次见到拉姆先生,蒂姆和萨莉就对他爱不释手。. 而拉姆先生本人,也很喜欢这对夫妇——尽管最近他们不断的争吵闹得他有些头疼。他想,或许该为这对夫妇做点什么了。
虽然时间这种东西对拉姆先生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但他依然无法理解为什么提姆在脱袜子这件事上浪费这么多时间这双袜子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恰好相反,这双袜子难看得要死,每个皱巴巴的脚趾处都有一个难看的洞。在他站在书柜上旁观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这个一直以来都和蔼可亲的彩色小神突然冒出了帮他们和好的念头,他几乎坚定地想,该为这对夫妇做点什么了。
显然莎莉的想法和拉姆先生有点异曲同工,她不悦地盯着自己发呆的丈夫,吐出了第一个词,而这声音在安静的房子里听起来怪异地有些冷漠刻薄。
“喂。”她说。
提姆抬眼茫然地看了莎莉一眼。
“啊?”他不客气地问道, “你刚才说了什么?”
“袜子。”莎莉用一种极其克制的语气回答说,“你脱了吗?”
提姆的眼睛疑惑地慢吞吞从他伸长的细腿看过去,落在了自己的袜子上。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哦,”他大声说道,脸上露出了些愉悦,“你说袜子啊,瞧我蠢的,莎莉,脱了,我正打算脱袜子。”
“很好。”莎莉威洛斯说。
然后提姆脱下了自己袜子。
他脱下袜子,屁股又沉回椅子里,望着自己从袜子里脱出来的脚,脸上带着些许惊讶,仿佛是在回想上次在哪见过这东西。然后他舒适地展现了自己动物般的本能,用力地扭动着他的脚趾,发出一声满意的长叹,扭动的脚趾发出“咔擦”的响声。莎莉觉得自己实在是忍受不了他这个样子。
“别扭了,”莎莉稍稍移开了自己的视线,“麻烦别扭了。”
“扭什么?”提姆边继续扭动脚趾边问,他迅速地收回自己飘忽的思绪,认真思考了下莎莉的话。
“别扭——,”莎莉回答道,又顿了一下,礼貌地继续说, “就是你现在在那扭的脚趾,很恶心,而且很幼稚。不要这样做。”
提姆•威尔斯停下了扭脚趾的动作,体贴地回应了莎莉的无理要求。
“扭脚趾有什么错,”他最终开口,“这事做起来很舒服,也有利于脚趾……不,整只脚的健康,这么说来,你为什么不动动,锻炼一下。”
“我才不想这么锻炼脚趾。”莎莉回答道。
提姆没有理会莎莉语气中的冷漠,思索了一会。
“说起来,”他用一种说秘密的口吻说道,“我敢打赌,几乎每个人都会有扭自己脚趾的时候。济慈、雪莱、拜伦这种人扭脚趾可能听着不大好,但他们一定也会这么做。甚至是你喜欢的那个电影明星,我也敢肯定他会扭他那价值不菲的脚趾。”
“可能吧,”莎莉承认道,“但他不会把脚伸到自己老婆脸上,扭得跟放鞭炮似的。“"
提姆的嘴唇慢慢地张开,咧嘴笑了起来。
“我可不一样,”他恼怒地说,“我脚趾大些,而且我是把你当做亲近的人才这样。”
莎莉回答说:“即使我们结婚已经五年了,有些小矛盾可能还是没解决。我从来都不喜欢脚趾,也不喜欢你关于脚趾的这套理论,更别说看着你扭了。”
“我又没让你关照我的脚趾,”蒂姆用那种妻子们最讨厌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 “我想起自己十个脚趾头的时候高兴得很。”
“你在我面前做这些讨厌事的时候,我该怎么办啊?”萨莉•威尔斯的语调带了些许悲惨。
“是你太麻烦了,”提姆反思说,“是你自己讨厌脚趾,如果你能接受它们,它们也会让你觉得好。比如现在,你来看看这些脚趾头。”
“我才不想看你的脚趾,”莎莉激动起来,“你要看脚趾就自己看,别在我眼前。快把它们塞进你的拖鞋里,另外,我不想与你谈论脚趾,也不想讨论你身上的其他部位。难道生活中没有香味?没有浪漫?难道我坐在这一晚上地位还没你脚指头高?”
“行吧,行吧。我们不说脚趾了。”蒂姆急忙回答,过去的经验告诉他,莎莉爆发的临界点已经近在咫尺。
他脱掉了另一只袜子,将双脚插入拖鞋,从椅子上挣扎起身,赤身裸体地走出了房间。
“嗳,莎莉,看到我那件衬衫了吗?”在他有条不紊地弄乱壁橱,并弄掉妻子的几条裙子之后,提姆大声喊道。他把地上的衣物捡起来,随意地朝衣架方向甩回去,“为什么女人总是要把这些玩意挂起来,没脑子。”他继续说道,“我衬衫放哪儿了?在哪儿?”
“我刚看到你把它取下来了,”莎莉回答说,话语透露着冷漠,“天哪,你就不能穿点什么吗?裸着又不会好看些。”
提姆无视了莎莉的回复,继续手忙脚乱地找他的衬衫。
“我问的不是那件衬衫,”他说, “我是问在巴黎买的那件长的。”
“喝醉的时候买的……”莎莉回答,然后又用一种无望的语气说道,“提姆,你就不能穿睡衣吗?上衣裤子都在那,你非要穿上那件奇怪的长袍像个流浪汉一样在屋里晃悠才开心吗?你下身跟别的男人又没什么不同,为什么非要露在外面?”
“我说过了,”蒂姆疲惫地耐心反驳道,“我不喜欢穿睡衣裤,就跟你不喜欢脚趾一样。我可不知道其他男人下半身什么样,也不想知道,这跟我没什么关系。如果现在上帝穿着睡裤出现在我面前,我也只会在心里同情他。该死的东西,又挡着我了。什么东西,呛……呛着我了。”
“你用不着给我解释,”莎莉说道,“也用不着证明给我看。我相信别人的丈夫会穿睡裤的。”
“当然,很多娘炮会那样穿,”提姆嘲笑道,“真正的男人睡觉会脱下裤子。”
“不要这么粗俗。”莎莉说。
“好吧,我们不说这个,”他说道,同时转向一个抽屉并翻找着里面的东西,“我刚才说过了,我不一样,我很坦率,而且我信任你,完完全全信你。”
“你坦率过头,都算不上体面了。”
提姆从抽屉里拖了一堆布料堆在身上,总算是给自己穿上了衣物。穿着这身帐篷似的打扮,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胜利的表情。而表情以外的部分没什么讨喜的。
“我思考了法国人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衬衫,”他说,“因为法国夫妻总是进进出出地跑来跑去,后面跟着一整只酒店侍者队伍,一定是这样。”
“我对那不感兴趣,”莎莉回答说,“但我知道你现在穿的东西是什么样的,你这一身放白天来看太多了,放晚上又太少,一点都不协调,只能算凑合。”
“好吧,但无论如何,”蒂姆高兴地回答道,“我不会让它变得浪费,我会像那些法国绅士一样,让这身衣服买得值当。”
“我愿意多出点钱让你把它脱下来。”莎莉说。
“亲爱的!”提姆喃喃地说,低头看着莎莉。
“闭嘴,”莎莉打断道,“你很没意思,在你的词典里有‘浪漫’这个词吗?我今晚非要跟一个小丑一样的漫画角色度过吗?”
提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妻子。
“亲爱的,浪漫跟衬衫没关系,它应该在这——在心里。”
他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而衬衣胸口下面一点的布料被拍得突然弹了一下,吓得莎莉匆匆闭上了眼睛,多少有些影响提姆的这番小演讲的功效。
“如果我是你,”莎莉说,“我不会用这种服装来假装高贵,实际上它一点都不成功。”
“是这样吗?”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说,背过身去,眼睛沿着书柜里的一排书扫了一圈,问,“我们今晚要读什么?”
“我今晚不想看书了,”莎莉快速地回答道,“我们在这个野兽巢穴样的家里能做的就是读书,读书,读书,每天晚上都是,没有变化,一点都没有,你得知道,我们会变老,生活会结束,其他人的妻子都能去别的地方做些事……”
“对!”提姆迅速地回答道,“她们肯定会那么做。”
“我不是那个意思,”莎莉接着说道,“她们被珍视了,而不是活得毫无意义。我看过什么?我去过哪里?我整天就只能在这个让人悲惨的房子里蜷缩起来,没人陪我,也没人给我放松,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永远是一样的日子。然后你回家了,从办公室下班回来,你做了些什么?又给过我戏剧门票吗?有邀请我去跳舞吗?哈哈!不,你没有,你只是穿着这件古怪的旧衬衫,像一个滑稽的三流喜剧演员,在房子里蹦蹦跳跳,然后你问我要不要读书。而且,你知道吗,你甚至都没带我去过酒吧,一次都没有,从我嫁给你以来……”
蒂姆•威尔斯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的妻子,衬衫尾部像是受惊似的铺展着。
“要是把你这堆抱怨录下来,”他笑着说道,“你想什么时候想骂就把那该死的播放键按一下就行,别唠叨了。我了解自己得很,脑海里一字一句地写得清清楚楚。现在你倒是继续说说嫁给我之前我怎么骗你了,怎么用那些虚假的承诺把你骗到手的,来吧,说出你那些无端的猜疑,然后我们大吵大闹,把邻居们都吵醒。”
他转身向窗子走去,离坐在床上歇斯底里的莎莉远了些,凝视着窗子里自己痛苦的神色。窗外,离窗子大概三十英尺远的地方立着另一栋整洁住宅,有花园,有车库,而现在花园和车库间只剩下肮脏的雪,雪上突兀地数着些冻住的灌木丛。提姆稍稍抬起眼睛,看到了其他房屋的屋顶。密密麻麻的,太多了。他觉得自己正在这一片整洁的郊区住宅的海洋中下沉。无奈之下,他再次抬高了些眼睛,目光停留在了遥远山丘的黑暗轮廓上。山丘之上闪烁着些许星光,被冻僵的树木奋力向上伸展着自己光秃秃的枝干,屋舍的灯光照亮了山丘,在那些房子里,人们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提姆想知道那些屋里住着的人是怎样生活的,是不是他们上班也要搭通勤车呢?是不是出门总是为了上班?是不是到办公室以后也要像脱下自己外套和帽子那样,暂时把自己的骄傲放下,忍气吞声地忍受主管们不中听的话语?是不是经济永远是驱使他们的动力,指引他们跟随主流的政党,让他们在又挤又臭的地铁车厢里来往,最后抵达办公室那沉闷的书桌前,然后在这天才刚开始的时候就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生活是不是总是这样操蛋的模样?他隐约对妻子的不安有些理解,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自己也很同情她。可能他们都不是完整的,算不上真正的“人”,不能很好地生活,不能很好地适应这个世界。 蒂姆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也对答案没有兴趣。可能哪里出问题了。他也很想去夜店潇洒,欣赏那些赤裸的舞女,想想还觉得十分有趣,但他要是真知道才怪。他想改变这一成不变的生活,如果愿意有人结实,他也乐意同他们开心地交谈。他有揍过谁吗?没有。他只会想一想,谈论一番,抱怨一下。 但眼下这种情况,他能做些什么呢?他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决定自己的境况,这紧张的气氛里根本谈不了什么朋友,资金或者娱乐。莎莉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每天都在外面玩整天,可以随心地决定自己的行动,思想和言论,她到底有什么不满呢?谁知道呢,要说她觉得自己压抑,那大概也是因为她闲的无事自己想出来的。她每天都能自由支配时间,可以去看桥,可以去看电影,可以去购物,可以去喝茶,可以选择自己的午餐,甚至还能找男人消遣。想到最后一点的时候,提姆觉得很痛苦。对,她几乎没什么可抱怨的。也有可能他的想法是错的,毕竟,他对莎莉到底了解多少呢?莎莉自己又对自己了解多少呢?他们在一起过日子就是一团糟……活得像进了死胡同。
提姆•威尔斯在窗边沮丧地思考着,他的精神世界正在衰弱,正体会着痛苦,这种失落感比彻夜狂欢第二天醒来宿醉更甚,因为当下他的头脑是清醒的,可以思考未来,而那个未来太叫人沮丧了!蒂姆想到,自己现在的事业已经是巅峰期了,将来不会再赚更多,要有变化,也只会变少,所以他不敢怎么想休息这件事。想要休息的人通常都会走向破产的结局。提姆感觉未来在嘲笑着自己,自己和莎莉不停的争吵和相互的指责给不幸的未来铺平了道路,剩下的就只有酸涩的果实和妥协下的权衡之计。他们没有孩子或许是件——尽管一两个孩子的出现可能会改变家里糟糕的氛围,至少让他们有些对自身之外的思考。
“我要改变。”莎莉冷冷的声音从床那边传过来,“我不想再忍受这样的生活了,别的女人可以工作,为什么我不可以呢?既然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那我就自己争取,争取让自己过得更好。我连三十岁都不到,还有魅力得很。你那脑子里装得就只有读书,写东西,还有劣等的杜松子酒。”
在这一刻,莎莉觉得自己像是华尔街那些能干的职场女性,正在帮提姆从乱麻一样的糟糕生活中摆脱出来,之后他们就能过上好生活,可能最后她会发现她爱的还是提姆,但是在发现这一点之前,要做的事还有许多。
提姆的冷笑给莎莉脑海中的愉悦画面画上了终止符。
“你嘴上说得生活和浪漫倒是轻巧,”提姆说,“如果你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那你真的比我想的蠢多了,我还以为你挺聪明来着。”他从窗户转过身,面对着莎莉,这个女人的魅力突然在他眼里变得很小,“天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你没有我要面对的那些麻烦事,也没什么苦差事,不用应付工作上单调的例行公事。看看特尔家,妻子就在家照看房子。而你可以听你想听的,做你想做的,不用做饭,也不用洗衣服,还不用照看孩子。 我每天离开家的时候,你还在呼呼大睡,晚上回来见到你,你就神经兮兮的,又吵又闹,每天晚上你的头一句不是抱怨就是批评,接着就是歇斯底里的威胁,你把威胁当做是底牌,因为你觉得它很有效,每次不管是不是你的错,威胁我总能让你获胜,但是这其中从来都没有什么改变,问题也没得到解决。甚至,每天早上你都不会开车送我去车站。晚上我下班到站,你经常莫名其妙地不准时接我,而你的借口总是逻辑不通,我听着实在是难受。我向好多个神明祈求过让你我的位置互换一下,真的,如果不用工作,只要随便找点事充实我的时间,那我真的会非常开心。那样的话,我就可以静下来写一本书,可能写出来是一本烂书,但至少我自己对它很满意,要是可以,我真的会那么做,其实在你虚度你的时间的时候,心里也知道换成是我,我也能做。”
奇怪的是,莎莉其实真的是这么想的。即使是在吵得厉害的时候,她也能意识到自己的丈夫其实比她口中的样子要好些。在她认识的男人里面,提姆知道的事是最多的。而这恰好是问题所在,提姆知道得实在是太多了,他不像是其他普通男人,也不像成为其中一个,就像是一个离开艺术本身的艺术家,跟哪个国度的男人都不一样。莎莉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却出乎意料地因为赞同而没能开口说出反驳的话。她从不说出赞同的话,就像现在一样,好话永远沉在肚子里,脱口而出的都是坏话。
“我愿意跟你交换,”她瞥了提姆一眼,“我也想跟你位置互换。哦,我能怎么办!每天早上你出门就忘了这的一切,出去看新鲜事儿,吃你想吃的,跟有趣的人谈笑,看很多遇到的漂亮女孩,我敢说,你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漂亮女人,你那双眼睛色眯眯的,就像老色狼——你就像一只狂吠不止的狗。”
“为什么要说我像只狂吠不止的狗?”提姆•威尔斯问道,“我没搞懂你的意思,狂吠不止的狗和老色狼好像没什么——”
但莎莉的话并没有被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打断。
“讲真的,亲爱的,”她继续道,“我真的希望快点和你互换。至少你可以出去做事,四处走动,创造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小世界,出去旅行,在外面过夜,我从就没在外过夜过,我被束缚在了这里,就像一个囚犯一样,我倒是想穿上你的条纹西装,去办公室处理数据。”
提姆微笑地听着这番话,站了一会儿之后,严肃地看着莎莉。
“莎莉,”他温柔地说道,“我觉得你是疯了,要不然就是从这种执迷不悟的想法里寻求了些自我满足。你知道我不喜欢我现在这个操蛋的工作,我讨厌它虚伪的庄重,讨厌每天我必须听的那些话,也讨厌那的伙食。只消一周你就会哭了,鬼知道我怎么坚持这么长时间的。如果我不偶尔发泄一下,我不可能坚持这么久的。但我觉得不用再坚持下去了,现在我胸口有团火,随时都可能爆炸。老吉伯特越来越古怪,他和他在全国——“
“是不是所有男人都会抱怨——”
莎莉的提问一直都没停下。卧室门发出的响亮敲门声打断了屋内的争吵声,特尔太太像是被过度的礼节舒服,同往常一般,把门开了一个刚好够她伸进脑袋的缝,特尔太太不止一次给自己的丈夫说过,她觉得每次敲提姆家的们都很蠢,“他像个小孩一样。”
“但有些晚上如果你不去敲门显得更蠢。”特尔先生回答她。
提姆从记事以来,就记得特尔家的人都是在给自己家族做事。
“你愿意让特尔家过来帮一段时间忙吗?”特尔家的祖母会走访一些亲友,并在收到肯定答复后,把特尔全家打包去照顾那家人。通过这种方式,特尔佳比任何人都更全面地知道威尔斯家族的历史和私事。 这是一个有老人的老家族,现在大多数人已经不需要仆人了,但是特尔家仍然顽强地坚持着服侍着这个充满回忆的家族。就像是时间给予了他们特殊的权力,能一直陪伴威尔斯家族走到最后一刻。那时他们的工作才会停止,才会去追寻另一个家族,再忠心耿耿地服侍他们,威尔士家的神会保佑他们,在那重新开始一切。尽管特尔家做的更多的是出于义务而不是财产,他们仍对在威尔斯家工作感到开心。平日里他们主要负责照料莎莉和提姆,他们一直密切地观察着莎莉的小腹变化,但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等到威尔斯家的后人出生。
“我劝不住他。”朱迪•特尔难过地说。
“劝谁?”莎莉反问道。
“我那个糊涂丈夫,”特尔太太继续道,“我担心他会在那些地下室的楼梯上摔断他的脖子。蒂姆先生,你能把他叫上来吗?炉子冷的厉害。”
“该死的炉子,它妈把它生在冰盒子里吗?”蒂姆边抱怨道边向门口走去,声音既响亮又沮丧。
“动作快点。”莎莉说,她现在脑子满是焦虑,担心着顽固的特尔先生是否安全。
“彼得,快出来。”蒂姆楼梯后面喊道,“快点从地下室出来。”
特尔先生的抗议声穿过地板传上来。
“蒂姆先生,我能修好。”他说。
“上帝都修不好那炉子,”蒂姆回答道,“别修了,不要管它,彼得,上来睡觉。如果找得到酒自己喝一杯。”
对方没有回应,但厨房里传来的动静声让提姆确信彼得已经改变了注意,虽然炉子还是坏的,但这让他安心了点。
“莎莉小姐,”蒂姆回到了房间时特尔太太正在同莎莉说话,“我同意你的观点,他不穿裤子实在是件羞耻的事。”
“我还能站着再多听点,”蒂姆看着这两个女人说,“我怎么对待自己的下半身不关别人的事。”
“哦,是吗?”莎莉略微抬了抬眉毛,“可我比较想让你穿上睡裤。”
“这是什么意思?”蒂尔太太问道。
“别说话,”蒂姆说。“我正在说衣服的事,如果你再提起这些睡裤,我就把它们从抽屉里拿出来,撕成碎片成烧了——”
“他就是这样,像个小孩子,”特尔太太平静地打断了提姆的话,无视了他的在场,“不管晚上穿什么,第二天早上你都会发现他裸着身子——上下都没穿。”
“只要不在办公室,他就永远是那个样子。”莎莉说,“但是谁看得下去呢?”
提姆冷冷地说道:“你们说完了吗,我去地下室了。晚安,朱迪。告诉老彼得,如果他再试图到地下室去修炉子,我就让他退休。”
朱迪退下后,提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妻子。
最后他开口说道:“你知道吗现在我脑海里的地狱,有一排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很安全的房主,除了我以外,他们每个人都想点燃炉火,而且很喜欢干这事,我抱着自己的膝盖,要在地下室里从炉子那张嘲笑人似的嘴里把冷煤块拉出来。这就是我想象中的地狱,而且我现在活着就已经体会到了一点。”提姆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补充说道,:实际上,这屋里的一切都有点地狱的味道。”
“那你怎么不直接说‘让家里的一切都见鬼去吧’?”莎莉说道,脸上带着自己最不悦的微笑表情。
“我的确想说。”蒂姆认真地回答道。
拉姆先生目送着提姆•威尔斯离开房间时,眼里流露出一丝痛苦。是时候用点手段让这对小两口体会到自己的错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