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乡绅

白克桑说:很久了,我没有收到我那表弟和他的房子的消息。确实,我对这件事异常头疼,因此我很想,如果可以的话,了决这件心事。后来终于有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又到了那边乡下,因此我忍不住又打听了一下。

我听说我的表弟成了一个无知、刚愎又滑稽的人,他的无知和可笑让他与邻国名流无缘。尽管他拥有巨大的财产,但始终无法求娶牧师的女儿,并不断缩小交友范围,最终只能是在乡郊里交游。

他养了马和猎犬,还经常宴请宾客,吵吵闹闹的,客人都是乡间一些懒散的家伙,还有附近一个村庄的穷绅士。当他找不到别人陪伴时,他会与自己的仆人一起抽烟喝酒,而他的仆人却欺骗他、鄙视他。尽管他这么铺张浪费,他身上有种老头子的精髓,证明他是老头子的亲生儿子。他收入虽多,但在开支上却很计较,许多绅士会过分奢侈,他却很吝啬。他的仆人不得不在园里多干活,一些娱乐的场地被开垦出来种地。

他的饭菜虽然种类丰盛,但是粗糙得很;他的酒性烈却品质低;他酿的更多是啤酒和威士忌,很少醇酒。他在自己的饭局上放声高谈,傲慢自大,从庸俗的客人那里得到一些富人才享受到的敬意。

至于铁面约翰,他那个老祖父,因为嫌这个孙子管的太多而不耐烦了,并在来到庄园之后与孙子争吵起来。现在已经搬到了一个邻近的庄园,住在他已故主人的属地上的一个小屋子,白天很少见到他。

这个表弟就像开利班一样,对他的母亲有一种本能的依恋。他和母亲住在一起,但是从长期的习惯来看,她更像一个仆人而不是一个大宅的主母;因为她忙着宅子里所有的苦差事,待在厨房的时间比在大厅时间多得多。这些就是关于我那位对手表兄弟的信息了,我本来有继承遗产的希望,是他将我排除在继承人之外。

这时我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渴望,很想去拜访自己小时游玩的地方,去窥视ー下我母系祖先在这大宅里的生活。我决定伪装前去,我那个愚蠢的表弟从没有看清我的容貌,因此不会很熟悉,加上青年到成年这短短几年时间里就可以有很大改变。我知道他是个养牛,而且很为他的牲畜而得意。因此我就打扮成ー个殷实的农民,前额画了一道长长的红痕子, 让我的样貌完全不同了。

我来到庄园大门时已经三点多钟了,ー个老女人正在ー间破房子里洗衣服,那是从前搬运工住的地方,她给我开了门。我顺着路走去,这以前是一条壮观的大道,两边的树林许多已都砍下来当木料卖掉。这些场地没有比舅舅在世时好多少,青草地上长满了野草,树林没人修剪,枯枝也不清除。牛在草地上吃草,鹅和鸭子在池塘里游来游去。

通往大宅的那条道路上几乎没有马车轮子印,因为我这表弟所接的客人很少,往往都是步行或骑马来的,表弟自己也从不坐车。确实也是,有一次有人告诉我,说他吩咐人从蛛网尘封的车房里把那辆旧马车拖出来,翻新了一下,赶着车同他母亲到村中的教堂里去,以正式拥有家庭座位;可是当他们的车穿过村庄吋, 后边的人都笑着嘲弄着,到了教堂门口又是一阵嘲笑,现场如盛会般热闹。

当我走进大宅时,一群小狗冲出来朝我乱叫,还伴随着两只老猎狗,我认出它们是我舅舅的护卫。房子外观仍然是那么随意,虽然相比上次到来我所见到的已经有所改善。几个破窗户用木板修补了,还有一些用砖堵上了,省了一些税费。我看到烟囱里冒着烟,现在的古宅很少真的使用烟囱了。走到餐厅的那一带,我听到一阵欢快的声音,三个或四个人在同时说话,混杂着咒骂是和笑声。

狗吼叫起来,一个仆人来到门口,身材高大的乡间莽夫,穿着农人的衣服,外面套了一件罩衣。我请求见宅子的主人,但被告知他正与邻近的几位“绅士“进餐。我说明我的来意,并且让仆人进去问问我能不能跟主人谈谈他的牛,因为我觉得他渴望别人目睹他餐桌的盛况。仆人传话出来说他现在有客人,没工夫谈生意,不过如果我愿意进去喝一杯,还是欢迎的。于是我走进大厅,只见橡木桌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鞭子和帽子,两三个笨拙的仆人在旁边懒懒地站着,一切显得混乱散漫。

我走过的几个房间,也同样的肮脏和散乱。曾经阔绰的帷子都褪了色,层土覆盖,家具油腻变色。餐厅里只见许多古怪粗俗的人围了ー桌,桌子上摆放着酒瓶、酒壶、大酒杯、烟斗和烟草。几只狗躺在地上,有的在那里看着主人,还有一只在旁边桌子底下啃骨头。

盛宴的主人坐在桌子的ー头。他跟以前很不一样了,长成了一个矮胖子,有些笨重,毛发像火狐狸的颜色,乱糟糟的。他脸上有种复杂的神情,愚蠢、傲慢、自负。他穿着华美,皮裤子、红背心、绿外套,看样子显然同他那些客人一祥,有点喝高了。他们见我进来,一致用一种奇怪的神情 盯着我,像被啤酒扰乱了感官。

我的表弟,(上帝原谅我,这个称呼差点说出来了),我的表弟招呼我坐下喝酒,他的礼节很笨拙,或者,这是故意的谦卑。我们谈起天气,农作物,政治和艰难岁月。我的表弟是个高调的政治家,显然习惯了在自家餐桌好无矛盾地高谈阔论。他是非常忠诚的,谈到他最后剩下几分钱也会用于拥戴王室:“每一个有钱的绅士都应该这么做。”村里的税官正半睡半醒,对他说的每句话都喊起来,“非常正确。”

后来话题转到了牲畜上,表弟炫耀着他的品种,他那管理方式以及他庄园的管理。这就不幸地牵涉到了这个地方和家庭的历史。他谈到我已逝的舅舅来很不尊敬,我还容易宽恕他。可他又提到我的名字,我的血液就沸腾起来了。他描述了我小时候常常到舅舅家里来,我才发现这个流氓虽然那时还小,却早已知道了他要继承这份财产。

他还形容了我舅舅死亡的场景,以及宣读遗嘱的情形,并带有我意想之外一种粗俗的幽默感。因此,我虽然懊恼,也不由得一同笑了起来, 因为我喜欢开玩笑,哪怕玩笑开到了我自己头上。他接着谈到我的各种追求,我到处漫游的怪癖——这一说已经惹恼了我。最后他又谈到我的父母,他嘲笑我的父亲,我费力好大劲把这段话也吞了下去。他提到我的母亲,带着讥讽的语气——然后就躺倒在我脚边了。

接下来就是一片骚乱,桌子几乎全被掀翻了。瓶子、玻璃杯、酒杯滚落到地板上,稀里哗啦的。那些客人把我们两个都抓住了,以阻止我们进一步捣乱。我怒火中烧,挣扎着松开,表弟向我宣战,要我脱了衣服到草地上去和他打一场。 我答应了,因为我感受到自己身上有一股巨人的力量,正想狠狠揍他ー顿。

他们把我们两个推了出去,画了一个圈来比武。像真的拳击赛一样我有一个副手。我表弟一边准备动手,一边宣扬自己有多慷慨大度,说我在他的宴席无端端打起他来,而他还慷慨地给我这样一个公道的机会。

“住口!”我愤怒地吼出来——“无端的招惹你?——你要知道,我就是约翰

白克桑,你侮辱了我母亲的形象!”

这个糊涂的人听到我的话忽然镇住了。他退后了几步,反应了好一阵子。

“不对,该死的,”他说,“那说得太过分了——那完全是另一回事。我也有母亲,尽管她多不好我也不许别人说她不好。”

他又顿了一顿。似乎他那粗鲁的内心还会有良心在挣扎。

“该死,表哥,”他叫道,“我很抱歉说了那些话,你打倒我是应该的,这样让我更喜欢你了。我们握手言和吧,来和我一起住吧,即使我一无所有,也会把最好的房间和马给你用。”

我跟你说吧,他那淳朴的天性的确感动到我了。我立刻原谅了他的冒犯,原谅了他以私生子的身份占据了本该属于我的家业。我与他握手言和,让他相信我没有恶意,然后穿过那群马屁精,从此跟舅舅的遗产说再见。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或听说关于表弟的消息,或是对疑堡的一些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