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南方,尼罗河流经之处,有个强大的国度。国王有一个独生子,名叫桑巴。
从桑巴蹒跚学步起,他害怕身边所有的事物。随一天天长大,这种恐惧心理非但没有减弱,反而与日俱增。起初,他父亲的朋友们对此并不在意,他们都说:
“作为我们民族的男孩子,听到大象吼叫会躲进小屋,看到只有他一半大小的幼狮接近时会瑟瑟发抖,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但毕竟他只是一个孩子,长大后他将和大家一样勇敢。”
“是啊,他只是一个孩子,”国王无意中听到他们的对话,答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但说完后不知何故,他又叹了口气,众人看着他,沉默不语。
岁月流逝,桑巴长成了一个高大健壮的青年。他心地善良,和蔼可亲,民望甚高。即使桑巴在他父亲的狩猎聚会上,桑巴也很少现身于危险的地方,人们太喜欢他了,并未对此提出异议。
人们一如继往的在心里默念:“当国王举行宴会并宣布他为继承人时,他将不再是个孩子。”在仪式举行那一天,他们激动不已,欢快地呼叫:
“就是桑巴,是他,他的下巴高出我们的头顶,他将英勇抵抗强盗部落!”
几周后的一天,村民们一觉醒来,发现他们的牧群一夜之间不见了,牧人们也被掠走变成了敌人的奴隶。现在正是桑巴展示英勇、带领兵杀敌的时刻。然而,桑巴此时却不知去向,一伙复仇者就自行出发了。
过了许多天,桑巴昂首阔步地回来了。原来他在跟踪一头狮子,一直追到它的老巢,并冒着生命危险杀死了它。要是这件事能稍早一点,人民也许会相信发生的一切,并为他的事迹欢呼,但现在为时已晚矣。
“懦夫桑巴,”人群中有人喊道,从此这个称号如影随形,连孩子们都这样叫他。桑巴的父亲也不肯宽恕他。终于有一天,桑巴不堪忍受此等屈辱,决心离开故土,前往一个自有史以来一直长治久安的国度。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偷偷溜到国王的马厩,挑选了一匹最安静的马,一路北上。
桑巴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次恐怖的旅行。他夜不能寐,生怕岩石或灌木后面潜伏着野兽。白天,远处狮子的吼叫让他心惊胆战,险些摔下马背。数十次他都处在折返的关头,但最后桑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是因为害怕族人们讥讽的言语和鄙夷的表情,而是对被迫参战的恐惧。他继续前行。当一面超乎想象的宽广城墙映入眼帘之际,他备感庆幸。
桑巴昂首挺胸,骄傲地骑马穿过城门和宫殿,而此时,公主正像往日一样,坐在宫殿的露台上,俯视街上的人群。
看到桑巴骑着他的高头黑马,熟练地穿梭在人群中,她暗自想:“好一个英勇人物。”于是公主唤来一名奴隶,令他去结识那位陌生人,打听他姓甚名谁,来自何方。
奴隶询问完桑巴后,回来复命:“哦,公主,他是一位王子,是尼罗河沿岸一个国家的王位继承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公主立刻唤来她的父亲,并告诉他,如果她不能与这个陌生人成亲的话,她将终身不婚。
像许多父亲一样,国王对他的女儿有求必应。还有一个原因,是由于公主之前已经拒绝了太多求婚者,国王生怕女儿没有良配而一直忧心忡忡。因此,在与桑巴一番交谈之后,国王被他的幽默和友善所吸引。于是他同意了这桩婚事,三天后,桑巴和公主举办了一场盛大空前的婚礼。
公主对自己有这么一个高大英俊的丈夫非常自豪。婚后一段时间,桑巴经常和新娘子坐在棕榈树下,讲述自己喜欢的故事,或是描绘他们国家迥异的风俗传统来取悦她。一开始,公主对这样的日子心满意足,然而渐渐地,她开始觉得美中不足,她希望其他人也能为他感到骄傲。于是有一天她说:
“我真希望那些北方的摩尔强盗开始侵袭远征。我好想看到你带着我们的战士亲征沙场,把他们赶回老家。啊,当你的英勇事迹传遍这座城市时,我该有多幸福啊!”
她说话时深情地望着他,但令她吃惊的是,他脸色一沉,急忙回答:
“不要再跟我提摩尔人或战争了。我就是为了逃避他们才逃离了我的国家,一旦有入侵的消息,我将永远离开你。”
“你真滑稽,”她纵声大笑,“像你这么个大个子居然会害怕摩尔人!不过除了我,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这些话,否则他们会认为你是认真的。”
此后不久,当人们在城外举行盛宴之际,一个藏匿了数日的摩尔团伙掳走了所有在山坡上吃草的绵羊和山羊。很快人们发现了损失,国王下令擂响战鼓,战士们集合在宫殿前的大广场上,对于所遭受的侮辱、挑衅,大家群情激奋。他们大声疾呼 ,立即回击,要求国王的女婿桑巴带领他们战斗。但是,任凭他们如何喊叫,桑巴从头到尾都不曾露面。
那么,桑巴在哪儿呢?他躲在凉爽黑暗的宫殿地窖里,蜷伏在巨大的谷物陶罐间。公主在这里发现了他,心里一阵抽痛。她用尽各种方法激发他的羞耻感,却徒劳无功。和眼前的危险一比,他将受到臣民轻视的恐惧都变得微不足道。
“脱下你的锁子甲外衣,”最后公主说,声音中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和冷酷,“把它给我,还有你的头盔、剑和长矛。”桑巴战战兢兢,左顾右盼了许久,剥去了国王女婿专用的镶金盔甲。他的妻子默默地从他手中接过一件件衣物,用有力的双手将它们牢牢地穿在身上,做这些时她不再看向她那个钻回角落的高大丈夫。当扣好最后一粒搭扣,放下面甲后,她便出了门,骑上桑巴的马,向战士们发号施令。
虽然公主比她丈夫要矮得多,但她身材高挑,胯下的马也同样高于其他马匹,所以当战士们看到眼前的镶金盔甲时,他们毫不怀疑这是桑巴在列队就位,于是纷纷向他大声欢呼。公主没有掀开面甲,只是鞠躬致意;然后策马飞奔,带领大军冲向敌方。摩尔人不曾预料到对方的追赶如此迅速,因此他们几乎无暇迎战,很快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于是,骑兵队回到城里,所有人都在赞美他们的领袖桑巴。
一回到宫殿,公主就把缰绳扔给侍从,随即身影消失在侧边楼梯,从那里她可以偷偷进入自己房间。此刻她发现桑巴正懒洋洋地躺在一堆垫子上。当听到开门声时,他不安地抬起头来,望着他的妻子,不知道她会怎样对待他。然而,他并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刺耳数落:她只是飞快地解开盔甲,命令他赶紧穿上。桑巴不敢多问,立即服从指令;当他穿戴完毕,公主一路带着他来到屋顶平台,此时平台下方已经人头攒动,欢呼声此起彼伏。
“桑巴,国王的女婿!桑巴,勇士中的勇士!他在哪里?快快现身!”当桑巴出现时,欢呼声和掌声有如雷动。“看他是多么谦虚!他把荣耀留给别人!”人们喊道。桑巴只是笑笑,挥挥手,一言不发。
在向桑巴致敬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并没有发出欢呼和赞美。那人是公主最小的弟弟,在战斗中,他敏锐的眼睛注意到了某些细节,并使他联想到他的姐姐,而不像别人那样认为是他的姐夫。在其他王子答应保守秘密后,他将猜疑告诉他们,但大家纷纷嘲笑他,吩咐他去别处继续异想天开。
“嗯,好吧,”男孩回答说,“我们走着瞧,不过下回我们和摩尔人作战时,我可要在指挥官身上留一个秘密标记。”
尽管摩尔人大败而归,但很快他们又派出了一队新的人马去偷盗牧群。桑巴的妻子再度披甲上阵,带领大军踏上御敌之路。这次的战斗更加激烈,在殊死搏斗之际,最年幼的弟弟来到公主边上,在她腿上轻轻划了一道。当时她无暇顾及疼痛,没感觉到身体的不适,但敌军溃退后,公主带着一队人马回朝时,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几乎是跌跌撞撞爬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我受伤了,”她叫着,跌坐在他躺着的垫子上,“别急,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在相同位置也弄个轻伤出来,就不会有人猜到参战的不是你,而是我。”
“什么!”桑巴大喊,诧异与惊恐令他眼珠都突出来了。“你觉得我会同意做这种自讨苦吃的事吗?哎,我还不如自己作战呢!'
“是啊,我咋这么糊涂,”公主回答道,她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然而,就在桑巴转身的一瞬间,她用矛刺伤了他的一条光腿。
桑巴发出一声尖叫,踉跄着后退,不仅仅因为疼痛,更多的是出于震惊。不待他开口,他妻子就离开房间去寻找皇宫里的药师。
找到药师后,她说:“我丈夫受伤了,快来照看一下,他失血过多晕过去了。”说这番话时她有意让不止一个人听到,于是那天人们云集在宫殿门口,想要知道那位勇敢战士的情况。
国王的长子看望躺在病床上呻吟的桑巴后,对他兄弟说:“我聪慧的小弟,你看,我们是对的,你误会了桑巴,他确实参战了。”但是男孩不吭声,只是狐疑地摇摇头。
两天后,摩尔人第三次出现,虽然牧群被拴在一个更安全的新地方,但它们还是一如继往被迅速掠走了。摩尔人说,“那些人得了胜仗后,绝对想不到我们还会杀个回马枪。”
当战鼓声起,召集所有的战士时,公主站起身寻找她的丈夫。
她喊道:“桑巴,我的伤比我想象的还要糟。我没法走动,没法自己上马。就今天一天,我不能代你出战,所以你必须前去。”
“胡说,”桑巴愤愤说道,“真是闻所未闻,我可能会受伤,甚至被杀掉!你有三个兄弟,国王可以选择其中一人。”
“他们都太年轻了,”他的妻子答道,“战士们不会服从他们的。但是,如果你真的不去,至少你可以帮我套马。”桑巴非常乐意做任何没有危险的事,于是他欣然同意了。
桑巴很快套好了马,这时公主说:
“现在你骑马到大门外的集合点,我会抄近路和你碰头,咱们再互换位置。”桑巴一向喜欢在和平时期骑行,于是他按公主说的上了马,当他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时,他的妻子狠狠地甩了一记响鞭,马带着他疾速穿过小镇,穿过等候的士兵纵队。顿时整个队伍都沸腾起来。桑巴试图停马,但并没有奏效,短短数分钟后,他们就与摩尔人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然后奇迹发生了。懦夫、躲藏者、胆小鬼桑巴,很快发现自己对敌人紧追不舍,无法逃离战场,似乎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他全心全意地投入战斗。像他这样体格和力气的男人一旦参战,通常都能打得非常英勇。
那一天的胜利不折不扣得地归功于桑巴,人民的欢呼声比以往更响亮。当桑巴携着摩尔人首领的剑凯旋而归之际,老国王紧紧拥抱他,激动地说:
“哦,我的儿子,我要怎么做才能感谢你此番立下的汗马功劳呢?”
当桑巴并未被恐惧吓倒时,他是个善良而忠实的人。于是他直截了当地回答:
“我的父亲,你要感谢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女儿,正是因为她,才把我这个曾经的懦夫,变成了一个勇敢的人。”
(苏丹的故事,帕尔 C·蒙泰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