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十兵卫,这回甭管怎么说都得来一趟!这可是长老的吩咐!”

七藏老头儿气势汹汹地从门外头扯着嗓子喊他。

十兵卫一听这话,立马就爬了起来。

“什么,长老居然也要喊我过去?七藏老爹,这是真的?”

唉,这太过分了吧!这风是有多厉害,就连我一心依赖的长老,居然也觉得我十兵卫呕心沥血建造的宝塔会被轻易的破坏,要吩咐我过去看看?我真是窝心呐!长老慈悲待我,我当他是我唯一的神,唯一的佛——就连这样的长老,心底里也不相信我是真有本事的吗?

唉,我在这世间是一点指望都没了!我为何还要活在世上?承蒙那尊贵无上、智慧无双的长老赏识,在我是一辈子的体面;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空欢喜,一场稍纵即逝的幻梦。有暴风雨轻轻吹来,长老便怀疑那塔会倒。可那塔是我一片丹心凝成的啊!

唉,真是气人啊!真是伤心啊!人家当我是个没出息不知羞的玩意儿啊!我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做了丢脸的活儿,还能厚颜无耻苟活于世的男人吗?打个比方说吧,要是那塔当真倒了,那我还能活在这世上吗?我还想活在这世上吗?

唉,可恨啊!唉,可恼啊!阿浪,我就这么下贱吗?

唉,我不要我这条命了!我已经活腻了!十兵卫已被这人世抛弃,活着只是出乖露丑,受尽烦恼!

唉!暴风雨啊,请你更猛烈一些吧!让这塔也倒掉啊!把这塔吹坏吧,哪怕一点点也好!天上刮的风也好,地上下的雨也好,你们再残忍,也没有世人对我残忍哪!你们把这塔吹坏了也罢,吹倒了也罢,我非但不怨恨,反而会欢喜啊!哪怕是吹走了一块木板,吹掉了一个钉子呢,我都不会再留恋这无趣的人间,而要干干脆脆地以死收场!

那样的话,别人虽然会责骂我,但骂完之后也会讲“十兵卫也算有颗真心,不是那种自己做的活儿出了岔子,却仍然贪生怕死,苟活于世的下贱东西!”所以也会来吊唁吊唁我吧?

反正这躯壳迟早要舍弃的,现在也算是地方、是时候了!虽然担心脏了寺庙净土,可我盖的东西要是坏了,我难道能离开那儿一步吗?还请诸佛菩萨原谅我!我要从生云塔顶舍身直冲下去。这一具五尺皮囊抛掷下去,定然是破烂不堪,丑陋至极;可它里头盛着的绝不是什么脏东西。请看吧,可怜可怜我,这躯壳里流着的是男人纯粹的、干净的血!

十兵卫一路想着有的没的,迷迷糊糊不知走在了哪儿。就连七藏也走散了。

这、这、这不是那宝塔吗!

十兵卫一路攀到顶上,打开第五层的门户,霍地伸出去半个身体。瞬间暴雨如飞石般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睁不开眼;狂风呼啸,令人难以呼吸,像要把他剩下的那只耳朵也扯断了去。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然而,他毫不气馁,反而振奋精神,站将出去;手把栏杆,屹然睥睨。

那天的天幕比梅雨季节的夜还要黑,唯有那暴风呼啸的声音充斥在天地之间。这宝塔虽然坚固,但因着高耸于虚空之中,也咯吱咯吱地,随着吹来的风晃动不休。它像一叶小舟,失了船板,被惊涛骇浪揉圆捏扁,随时都可能倾覆。

十兵卫本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事到眼前,愈发地坚定起来:这是命中最重之事,他立在生与死的歧路之间。他身上八万四千汗毛都竖起,咬定牙关,大睁双眼。他甚至忘了为防万一而带来了六分凿的事,只把它紧紧攥在手里,静待天命。

然而不知他是否知道,那宝塔周围有个十分奇怪的男人,不顾风雨,再三绕塔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