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七藏用顶砂锅儿头巾包着头,上头罩了顶防雨的竹斗笠,系好防雨的蓑衣,拄着跟合手的手杖,冒着狂风暴雨战战兢兢跑了出去。

他好容易走到十兵卫家,发现这家情况居然更惨。半个房顶都给风卷跑了,一家三口紧紧往角落里挤,靠张旧席子阻挡从顶棚落下的点滴飞沫。这模样瞧着还挺可怜。

七藏老头都惊呆了。他心里想:这十兵卫心上咋就没根弦呢?

“我说,师傅!这么大的暴风雨,您怎么还呆在这儿呢!瞧这乱飞的瓦片,折断的大树,外头乱得就跟打仗一样哇!您就不想想您建的那塔吗?它那么高,周围还没啥遮挡,地基又只有窄窄一点,风从哪边过来都能直接吹着。它就那么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像旗杆一样弯下去——那木头咯吱咯吱的,响得可厉害呢!这会不会要倒了、要坏了啊?圆道法师还有为右卫门老爷,那都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吓得跟什么似的!

就算没人过来叫您吧,瞧您这一脸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您总归该去看看呀!我可是豁出命才跑到您这儿!托您的福,叫我接了个苦活儿——您瞧这吓人的大疙瘩!斗笠给吹走了,身上湿了个透,还让飞舞的木头块打着额头,我算是沾了您的光了!来来,快跟我走跟我走。为右卫门老爷和圆道法师都说了,叫我一定把您带去!真是吓死个人!这么大的风,连木板门都给刮跑了,那塔能经住吗?这万一咱说话的时候它给吹折了,吹倒了咋办呢?别磨蹭了,快快收拾一下!”

十兵卫的妻子也担心极了,急急忙忙站起身来,咯吱咯吱开开柜子。

 “这要是出去,路上可多危险哪!这防火头巾破是有点破,可出去还是戴上的好。万一要有啥东西飞过来呢?把这件号衣也披上吧,烂是烂,但也没辙啊,面子哪有身体重要!”

十兵卫无精打采地盯着自己老婆。

“唉,我不出门,用不着这么折腾。就刮个风,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吧。七藏老爹啊,你辛苦了,但塔肯定没事,倒不了的。这么点暴风雨是吹不倒它的,根本用不着我十兵卫出门。请你告诉圆道法师和右卫门老爷,我敢担保塔没事的。”

十兵卫处之泰然,身子一动也不动。

七藏渐渐急红了脸。

“嗨,不管怎么说,快跟我一块儿去一趟吧!您搁这儿待着,看不见您那塔怎么个咯吱咯吱的动弹法,才这么着摆架子!你一看到那塔像旗幡一样在那儿摇头晃脑的,再怎么沉得住气也得被吓得魂飞魄散!您这背后逞强,不管用啊!快快,一块儿过来!过来呀!瞧这风还刮呢,哎呀真是可怕!一点儿都没像要停的样子。圆道法师和为右卫门老爷一定急坏啦!唉唉,戴上头巾,穿上号衣,快出门吧!”

十兵卫拒绝道:“放心回去吧,没事儿!”

“你让我怎么放得下心啊!”七藏老头儿絮叨道。

十兵卫还是那句话:“没事。”

最后七藏急了,说话也没了分寸:“说了不管咋样都得过去,那就得过去!你以为这是我让你去的吗?这可是圆道法师和为右卫门老爷的命令!”

十兵卫也勃然大怒。

“我建这五重塔,也不是因了圆道跟为右卫门阁下的命令!长老肯定不会说出这样令人难堪的话的!不会因为刮个风就让我过去!要是长老也说这塔危险,要叫我过去,那绝对就是我人生头一件大事,哪怕生死一线的鬼门关也要跑去!既然长老没有一句半句怀疑我的活计,那我有什么要担心的呢?我管别人怎么说!你去告诉圆道法师,就说我十兵卫又没有偷工减料,更不曾有分毫懈怠,所以不管是下雨还是刮风,是有暴风雨还是有地震,我的塔都能高枕无忧,和天气好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冷冰冰的说完了。

七藏无计可施,只好顶风冒雨跑回感应寺,告诉圆道和为右卫门,说十兵卫是为什么不来。

“你这家伙,都到了那儿了,脑子怎么就不知道转一转!刚才怎么不说是长老叫十兵卫来一趟呢?你瞧那塔晃晃悠悠的模样!连你也被十兵卫带得心大了,一点分寸都不知道了!去,再去一趟,就骗他说是长老的话,甭管他说什么,直接带来就得了!”

七藏被圆道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嘟嘟囔囔骂骂咧咧,又一次出了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