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五郎呢?有人来了,开门去。”锐次说道。
“感觉是个女的,这咋可能呢。这会儿谁会跑到我这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师傅家来呢?”八五郎嘴里一边念念叨叨,一边嘎吱一下拉开格子门。“来,进来吧。”
“谢谢小八。”
那妇人轻轻寒暄一句,吹灭了提灯,脱下了头巾。八五郎这才注意到,那不是无论是盂兰盆会还是正月里都会关照他的阿吉吗?此刻八五郎棉衣裳的大襟儿敞着,脏兮兮的灰色兜裆布都露出来了。这一下急得他赶忙按住,遮得严严实实。
“师傅,那个,嗯,那个,是大嫂来了。”
锐次不愧是个江户男儿,善于听音儿。他听见八五郎那几句匆匆忙忙的吞声,就整个都搞明白了。他说道:“啊,是吗,阿吉来了。欢迎欢迎,您挑个干净地儿坐吧。小心点,这儿还有小蜜虫呢。这家里头都是糙汉子,搞得脏兮兮的。我要是有个像您这样的贤内助,那肯定给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哈哈地笑起来。
阿吉也笑起来。“那样的话,您肯定还要骂呢,说什么不行不行,还不够干净——”
如此这般,两边各道了几句闲话。
阿吉逐渐进入了正题:“清吉还在睡吗?我这实在还是不放心,怎么说也得看他一眼,这才过来一趟。”
锐次点头。
“阿清啊,现在睡得正香呢,瞧他那样子,一时半会应该醒不了。但他也没受什么伤,颅骨好好的呢。正骨的大夫刚才也说了,他是热血上涌的时候给人狠治住了,这才一时闭过气去;他说他保证没什么大事。您要去看,悄悄去看一眼也成。”
锐次在前头领路,阿吉跟在后头。她看见清吉在八尺见方的房里睡得正香,只是头脸高高肿起,看样子很是可怜。她不禁觉得锐次下手实在太狠了些。可事已至此,也是无计可施。
阿吉又回去坐下,对锐次说:“我丈夫一定嫌清吉惹了闲气。再者,为了向长老和十兵卫赔礼,也得把他大骂一顿,不让他再出入我家。虽然如此,究其根本,清吉也不是为了给自己泄愤。他毕竟也是为了我们家的事,一时气炸了肺,走岔了道。我丈夫真要那么干,那我也不可能干看着。但凡有点机会,我肯定得为他做点什么,要不我这心里实在是过不去。
我想来想去,最后总算想出个主意。让清吉先离开个一年半载,等别人也不传闲话了,我丈夫这一阵儿脾气也过去了,那时候我再为他说和说和。当务之急,还是想让他上京去逛一逛。我连路费都准备好了,虽然不多,也先放在您这儿。无论如何,请您帮我转交给清吉,也把我的主意告诉他一声。
我丈夫一直就是那样,心直口快的。即便他心里知道清吉没有坏心思,但见了面肯定要骂他犯浑。到那时候,清吉说啥他都听不进去,我在旁边劝他也没用。
怎么说,清吉也不是为了给自个儿报私仇。我不可能真就看着,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漂泊。至于他娘,他要是不在家里头,我一定说服我丈夫去帮衬人家,不说一个不字。我也不可能说不字的,因为我挂念他。对了,我今晚过来帮衬阿清的事,暂时先别给我丈夫知道。”
“明白明白,可以的。没事儿了吧?那您赶紧回去。我估摸着源太也该来了,可别撞上,省得尴尬。”
锐次这话语气虽然生硬,可确实是实在话。阿吉刚放心地把清吉托给锐次,打道回府;那边源太果然后脚进门。他叫清吉以后不要再上自己家来,他要和清吉断绝师徒关系。
锐次沉默地笑;清吉哭着求饶。当晚源太回去之后,清吉还在锐次那里一头哭,一头叫:“我就是变成条狗,也绝不离开师傅师娘!”
过了四五天,清吉由八五郎相送,出了江户,朝着箱根的温泉去。从此他远行跋涉,进了东海道,到了大阪、京都;只是不管什么时候,他的梦里都只想回到江户——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