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兵卫到感应寺去拜谒了朗圆长老,含着泪说了自己推辞此事的决心,回到家去。那天他无精打采,连抽烟的力气都没。怏怏不乐,茫然若失,愈是思想,愈觉己身命薄,浮生难渡。眼看到了吃饭的时候:饭菜的味道并没什么不同,但他握着筷子的手就是不往前伸,就连舌头也是,尝什么都像嚼蜡一般。平常一下子能吞下六七碗,今天却只仅仅吃下一两碗而已。至于茶,反倒是喝了许多——这也是心有不快的人难免的惯例。

丈夫无精打采,妻子也是一样。就连天真无邪,只知道调皮捣蛋的猪之,也都自然而然地快活不起来。寂寥的贫家愈发寂寥。没有一点希望,没有一点快乐,就这样捱到太阳落山;做着没有一丝温情的梦,又捱到了寂寞凄凉的黑夜转明。

阿浪被拂晓的钟声惊醒,轻手轻脚从猪之睡着的床上起来。做父母的心疼孩子,给猪之说,晓风太冷,火也还没生,不用起来,再多睡会儿。
然而猪之却不像往日那样无忧无虑地睡下。不知为何,他突然一跃而起,只穿一件单衣,在被褥上头蹦来蹦去。

不要打我爹,不要,不要。”他用蕨菜一样的小手捂着眼睛,莫名其妙地哭着。

啊?我们猪之这是怎么了?”阿浪吓了一跳,抱着他安抚。
可是,猪之在她的怀抱里依然哭个不停。“谁也没有打你爹啊。你是做梦看见啥了吗?瞧,阿爹在那儿,还在睡呢。”阿浪把他的脸扭过去,告诉他说。
猪之听了这话,惊诧地探头看了看,总算渐渐地安下心来,但还是一脸搞不明白的样子。

猪之呀,什么事都没有,你就是做了个梦。好了,天冷,别受了风寒,快上床睡吧。”阿浪把他打横放倒,严严实实地裹进棉被子里头。
猪之看着母亲,眼睛睁得大大的:“啊,好可怕!刚才那个人好可怕!”

嗯嗯,他做了什么吗?

爹爹坐在那儿不吭声,他用一把好大好大的铁锤砸爹爹的头!砸了好几次,把脑袋都打碎了一半!吓死我了!

哎呀,吉祥如意,吉祥如意!说这种不吉利事做什么!”阿吉这么说着,却皱起了眉头。也是巧了。外头传来个尖利的声音;阿浪听出来了,是那个卖纳豆的小贩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路过:“草鞋带子断了。嗨!真晦气!”她的脸色也越来越差。她到厨房去烧火,柴火不从人愿,就是不着。她为这生了一肚子气;木窗又拉不开,这下更是着急上火。
她觉得今儿个真是不吉利,但也知道这不过是自己老想它的缘故。可是这种事吧,越想就越忍不住去想。再说了,这说出来肯定得被笑话。于是,她用尽九牛二虎之力,装出一副比平日还灿烂的笑脸,精精神神地说着话,照顾着丈夫和儿子。可那笑声的尾调呢,反而将忧愁的余韵留下。实在是一副悲伤的光景。

请问是十兵卫先生府上吗?
正在这时,一个小和尚刚好大摇大摆地闯进来。他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架子,没头没尾地撂下这么句话:“长老找你有事,赶紧过去一趟!”
阿浪一头雾水,十兵卫也莫名其妙。虽然如此,也没有推辞,他迈进感应寺门,心想着来这一趟根本没有用处;开口问了唤他何事,却是大吃一惊,简直乾坤颠倒,不知是梦是真。
圆道居右,为右卫门居左,朗圆长老坐于中央。圆道郑重地说:“本次拟建之生云塔,其一切工事本应交于川越源太之手。但因方丈有所感怀,经过特别定夺,额外降下慈悲,决定将其交于十兵卫阁下一人之手,无需推辞,早早接下,拜谢便是。”
长老也用沙哑的嗓音为十兵卫祝祷:“十兵卫呀,你就尽情地去做吧,要是能建好,我也为你高兴!”
这像是一个庄严的使命一般落在了十兵卫的肩头上。他伏在地上,身体像波涛一样浑身颤动:“十兵卫会豁、豁、豁出命去做的!”
他说罢这话,喉咙就哽咽起来,再说不出第二句。这冷冷清清的广阔房间中,他的细微地呼吸声传入人耳之中,似乎也诉说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