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门被拉开的声响,还像往常一样爽利。
“阿吉,我回来啦!”
听到丈夫这干劲满满的声音传进来,阿吉胸口大石终于落地,赶紧把方才忧心忡忡地吸着的烟袋碍事似的扔到一边,匆匆忙忙站起来迎接他。
“回来得也太晚了啊。”
阿吉一边说着,绕到他背后去把和服外褂脱下来,站在那儿用下巴压着,把衣服袖子一折,简单叠起来两下子放到房间一角去了。然后她马上又回了火盆旁边——不一会儿就叫铁壶响起了嗡鸣声音。
源太扑通一下盘腿坐下。
阿吉看了一眼那男人的脸:
“虽然日头暖和,但风吹着还是冷。路上一定冻着了吧。来壶烫好的酒吗?”
她把源太照顾地无微不至,一边开口,一边不慌不忙地准备着饭菜。三轮渍[1]腌菜散发着柚子的香气,萝卜泥拌着鱼子酱,虽简单但可口。
就连源太胸中的苦闷,都被此抚平了少许。他拿起小瓷酒杯连着喝了两盅,又慢悠悠品着一杯。
“你也来喝一杯吧。”他把酒杯给了阿吉。
阿吉喝了一口,把杯子放下,把烤着的紫菜叠起来。
“三子不久就该来了吧?”她一边自个儿念叨着鱼店伙计的名字,一边把小酒杯递回去,给丈夫斟上一杯。
阿吉心想这次应该是大吉大利的结果了,于是口舌也伶俐了起来,“今天的事情呢,虽说我觉得我们绝对有把握,但您都不给我说一声,那我不是全都白操心了。长老是怎样吩咐的?那呆子又怎样了?您这么闷声不响绷着个脸,我实在不能不担心啊。”
源太听了这话,高声笑道:“没什么好担心的!长老慈悲为怀,给我指了一条做好男子汉的路!哈哈哈!呐,阿吉,疼爱弟弟的,总该是个好哥哥了吧?有时候啊,看到别人挨饿,即便自己困难一点,也非得把饭分出去不可!我并不是怕了别人,一分一毫都不怕;但只知道一味逞强,那也不是男子汉所为!哈哈哈……始终忍耐,勉强让步,这才是男子汉啊!对,这才是好男子汉啊!
造五重塔是多光荣的工事。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好好修建,让它成为千年不朽的名物,铭刻于万人眼中。我,川越的源太,只想凭自己的手艺完成,别管是出力还是出主意,一分一毫都不想叫别人掺和!但是,唉,要能隐忍才算是好汉啊!唉,男子汉、男子汉!原来如此,这才是好男儿啊!长老说的话在理啊!虽然……要把梦寐以求的活儿分给别人一半,那是多么心痛多么可恼的事啊!唉,当好哥哥难哪!哈哈哈!阿吉,我啊,想把这活儿让给那呆子一半,两个人一起建塔!来夸我,快夸我啊!夸我是个懂得隐忍的好男人!要是连你也不夸我,那我还有什么干头呢?哈哈哈!”
源太虽然笑着,但他的脸上没有一毫喜色,只是急促地喘气。
阿吉猜不到丈夫的心思。
“虽然不知道长老是怎样吩咐的,但您这话教人实在不舒服,我是一点儿也弄不明白。您说要让给那木头似的呆子一半,这是什么道理,可不像是您平时的性情啊。要说给他,就别恋恋不舍,一股脑儿给了他才好。要是打算自己揽下这活儿,这找个多余的助拳的,不成了一个脑袋俩人砍,反而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别人经常说您心地澄澈如冰,您自己也常常这么说呢,今天怎么就这么优柔寡断。就算我一介女流之辈,也觉得您这样进三步退两步的,实在是太窝囊。没法儿夸没法儿夸,您这主意怎么也没法儿夸!
那呆子呢,充其量就是受过咱们家恩的一个呆子,您就该你就该狠狠的骂他一顿,骂他偷偷摸摸的抢咱们的活儿,简直是个不要脸的家伙,叫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就这么个呆子,你还这么纵着,干这么个联名工事给自己添堵,到底是为什么?一味宠溺就是好事?一味示弱就是好汉?我这心里可受不了这个。要不,我到那呆子那儿去走一趟?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死了这条心,叫他双手伏地来谢罪。”
这贤惠妇人,甚是爱护丈夫。
源太听了不由冷笑。“你能懂什么?只要知道我做事总没错就行了!”
[1]三轮渍:一种把白萝卜和柚子切成片腌渍的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