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跟你发火,你过来这边坐吧。”师娘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重重的铁水壶拿下来。哪怕清吉只是个小徒弟,也温和地给他倒了杯腌渍的樱花冲泡的汤。
她那发自内心的温馨照顾,比花言巧语更让人觉着舒服。她不仅爽快地答应了他无理的请求,而且毫不介怀,待他一如平日——这反倒让清吉内心觉得羞耻起来,不知怎的,魂灵深处痒得像猫抓一样。连他端着茶碗那只手,都战战兢兢地不敢动弹;“对不住”“对不住”,道了好几回歉,才刚喝了一口,润润他干得冒烟的嗓子。
就在这时,师娘开口说他:“这个点儿才回来,看来你是很受欢迎啊。玩是没关系,可不能忘了活计啊!趁着干活的时候跑出去做些让你母亲担心的事,那还是个男子汉吗?清吉,这个点儿你该把仲町的甲州家先生的宅邸的工作干完,到根岸别墅的茶室那边去了吧?虽然你师父也爱玩,有时候还总带头领着你们闹,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讨厌别人做事马马虎虎。要是他现在看到你这样子,又该气得青筋暴起了。虽然现在是有点晚了,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最好赶紧去根岸那边干活去!不管你能不能随便地找一堆借口,什么你母亲的老毛病犯了啊,这啊那啊的……五三师傅也是个明白人,即便是给他识破了,看在你没有一整天都偷懒的份儿上,也会在你师父面前给你打圆场的。
啊,你还没吃早饭吧?阿三,随便什么都行,给他搞点饭吃。给你备不了蛤蜊豆腐锅啥的,新泡的咸菜和煮豆也还说得过去,吃点赶紧去干活吧!嗨,困就困点儿吧,想想昨晚可是玩了一夜呢,使劲儿忍忍也就过去了!别偷懒啊,回头我叫阿松给你送便当去!”
师娘这劝告如一剂苦口良药,叫清吉听了汗出如浆,开始惭愧自个儿的行为不检,瞬间变得安分老实。
清吉站起来,用乱糟糟的手巾抹了把额头,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了五六碗茶泡饭。“师娘,那打扰您了啊,我这就干活去。”转过来低了低头,把烟枪收到仓库里装烟的三尺带里头,拖拉着草鞋就要出门。真不愧是急性子的江户男人。
师娘此前一直沉默着,此刻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你这两天碰见过那呆子没?”那疑问的声音像火花,生生从石头里迸出来那种。
清吉扭头:“见着过,见着过!就昨天我还在御殿坂看见他来着。那呆子比平时更呆了,跟只死鸡一样耷拉着头在路上走呢!那呆子要跟咱师父对着干,显然是白日做梦,压根不可能的事;但还是让师父师娘烦心了!所以我恨透了他那张脸,就忍不住劈头盖脸地骂了一声:‘呆子’!谁料想他居然一点都没注意呢?‘喂,呆子!呆子!’我都喊到第三声了,他才终于吃惊地用那双跟猫头鹰似的眼睛盯着我,像还没睡醒似的回答说:‘啊,是清吉兄弟啊’。我对他冷嘲热讽着说道‘喂,你出息了啊,是不是做梦梦到自个儿爬到染坊的晒台上了?听说你准备盖个老高的家伙,正在巴结长老呢。你是当真的呢,还是睡糊涂了?’
哈哈哈哈,师娘,你说他是不是个傻子。你猜他说啥来着?他说‘俺这也是煞费苦心地巴结着哩,可对手是源太师傅,这巴结都巴结不上啊。如果源太师傅能让给俺让俺做就好喽!’哈哈哈哈,他这傻了吧唧的,净想着美事儿。现在想想他那个一本正经,面露愁容的脸就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我连恨都恨不起来了……最后丢下句‘混蛋’,就走了。”
阿吉问:“再没别的了吗?”
清吉回:“没了。”
阿吉接着说:“这样啊。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赶快去吧。”
清吉告了别就干活去了。之后,阿吉独个想着心事。
门外天真的孩子们比着抽陀螺玩,七嘴八舌,尖声嚷叫:“干掉了一个!”“干掉了俩!”“瞧他这模样!”“报仇啦!”
想来这世道就是这样,啥事都要讲竞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