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科姆斯托克太太尝试返老还童,埃尔诺拉教授自然历史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 ,科姆斯托克太太和埃尔诺拉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根本没时间聊天,要不是实在累得不行,她们连觉都不会睡。她们两个人嫌吃饭费时间,也不想吃东西,最多便喝喝牛奶,就又投身到工作中。埃尔诺拉一直在布置诱饵吸引那些裳夜蛾和天蛾,因为这两种飞蛾不像是六月份那些大些的飞蛾,活不了几个月。她把能抓到的蜻蜓和蝴蝶都抓了。最后她照着印度商人要的清单清点了一遍。她惊讶地发现,在菲利普的帮助下,除了那一对帝王蛾,她又一次集齐了所需的所有飞蛾。

这个情形实在是令她大为惊喜,以至于她有那么一瞬想过要写信给菲利普,问问他能不能找来一对帝王蛾给她。她有跟收鸟女说过这事,而收鸟女已经动用过所有能用的方法,但在市面上都没有这种飞蛾卖。

“我觉得好事多磨。”埃尔诺拉说,“也许我们要耐心地等,等到上帝给我们送来一只帝王蛾。”

科姆斯托克太太倒是给自己弄了份新差事。没其他事情时,她就会在花园里锄地松土,不过花园里的土又硬又干,而且也没什么植物要这样打理。一段时间后,埃尔诺拉收到了一封信,说她下周需要去欧娜芭莎北边二十英里开外的一个县,参加为期一周的教师研习班。这就让她俩有事情去忙活了。照信上所说,埃尔诺拉需要带着小提琴去,她要参加这周研习班的一场重要会议,和小学的自然课有关,因此她又得准备演讲,选些曲子练习弹奏。她妈妈则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女儿的衣服上。

她俩一起去了欧娜芭莎,买了一套简朴得体的秋装,还有一顶帽子,好与埃尔诺拉自己那精致、艳丽、可爱的连衣裙,以及裙装还有几条漂亮腰带搭着穿。玛格丽特·辛顿也来到她们家,开始做起了针线活。一切行李都已准备妥当。埃尔诺拉在火车站吻了妈妈作为告别,然后就上了火车。科姆斯托克太太回到候车室,疲倦地瘫在座位上休息。她很高兴埃尔诺拉去了别的地方,这样自己女儿这几天脑子里就不会胡思乱想。她想起女儿说过自己想要去参加这个研习班。

不过研习班结束后下周就要开学了。科姆斯托克太太反复地在想,埃尔诺拉要怎样做才能好好地工作。她每天早上六点就得起床,风雨无阻地走上三英里,去高中指挥管弦乐团,然后就得跑遍整个城市,一个个学校的跑,每周都要在每个学校里上课。她得备好实物教学课,而且还要和管弦乐队一起花些时间排练。到了中午就得吃已经冷了的午餐,然后晚上又走三英里回家。

“哼!”科姆斯托克太太不满地说,“这样她就算是铁打的也熬不过来。怎么才能帮她呢?”

她陷入了沉思。

“她要是能少想起这个夏天发生的事情,那她就能尽快走出来。”她喃喃道。

她起身出门去了银行,问了问出纳员。

“我想知道我账户里有多少钱了。”她说。

这个出纳员笑了。“您似乎从来都不急着要这笔钱。”他回道,“我们在这二十年里随时都准备为您服务,但您似乎不怎么关心。您账户里的钱在不断增长。用复利算的话,利息就像是棵摇钱树。来前台这里,我给您看看您的账户余额。”

科姆斯托克太太坐到椅子上,听着出纳员念着一堆数字。把她卖牛、羊、猪、家禽、黄油和鸡蛋所得的钱都算进去,这意味着除去开销,她每年存款都能增加一百到三百美元,而且这些钱加起来每年都在以复利的形式增长。科姆斯托克太太看着总额,眼神都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心里突然意识到,如果她能早些站在银行出纳的窗口前问这个问题,那这些年就根本没有必要在埃尔诺拉和自己身上节衣缩食,过着清贫的生活。她起身又去了火车站。

“我想发封电报。”她说。她拿起铅笔,根本就不计较电报字数所带来的费用是多少,写道,“我在银行查到莫名其妙多出来一笔钱。如果你想去上大学,立刻坐火车回来准备。”不到一个小时就有了回信。“这个冬天准备教书。爱你的埃尔诺拉”

科姆斯托克太太手里拿着这封电报,坐了好一会儿。她起身时实在是饿得不行了,但内心的痛苦却已减了几分。她去了一家餐厅,吃了些东西,然后又去找了裁缝订购了四条裙子,有两条是再普通不过的裙子,一条方便干活的深灰色衣裙,最后是一条柔软的淡灰色丝裙,上面带着些淡紫色,饰有蕾丝花边。她又去布朗利的店里买了一堆东西。夜幕降临,她已经疲惫不堪,勉勉强强走回了家。但她还是起灶生火,煮了晚餐,饱餐了一顿。

过会儿,她走到西边篱笆边,摘了一摞艾菊,回来煮了一锅浓浓的绿茶,接着她往其中加入燕麦片,搅匀呈糊状放在一旁。她给自己的床铺了张新床单,把那些换下来的旧棉布撕成条,将双手和手臂用布条缠起,再将刚才煮好的那锅混合物涂于其上,同时也将这湿软难闻的混合物厚敷在脸上和颈上。做完这些后,疲惫的她就这样入睡了。醒来后,她这些部位的皮肤似乎开始脱皮。她把脸和手都洗干净,干完家务,又去了城里,到了晚上才回来,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昨天的事。

到了第三天早上,她整个人肤色都因脱皮变得通红,到了第四天早上,由于搽了别人推荐的乳霜,她整个人看上去带有一种绝妙的粉色。刚好那天来了封信,是埃尔诺拉写的,说她会在那待到周六早上,然后会去欧娜芭莎,去埃伦•布朗利家,准备参加周六老师们的会议,安排一年的工作。而星期天是埃伦最后一天在家,她舍不得埃尔诺拉离开。所以埃尔诺拉得把管弦乐团成员叫过来,星期天进行练习;因此周一晚上放学后才能回家。科姆斯托克太太立即就回了一封信,说这样安排很妥当。

到了第五天早上,她整个人都透着淡粉色,过了一会儿变成如同陶瓷般精致的白色。她去找了名理发师,把自己那雪白的头发清洗打理一番,再用发插等物固定起来,看起来再得体不过。她拿着自己裙子去找了卖女帽的商人,买回来一顶与其相配的帽子,还买回来一件用绸缎做的灰色衣服,上面带有淡紫色的兰花图案,能够和这条丝裙相配。最后她又买了一双灰色的手套,以及一件宽松的外套,这件灰色外套是用精细棉布做的,摸起来很是柔软,衣服衬里是白色的,衣领上有刺绣,还带着点淡紫色。

做完这些她就回家了,除了休息就是忙着干活,就这样到了星期一。那晚放学后,埃尔诺拉沿着长长的路走着。她那天又开了一次教师会议,现在累得走路都有些走不稳,一位小信使拦住了她。

“有一位女士急着要见你。我是来带你过去的。”他说道。

埃尔诺拉呻吟了一声。她想不出来是谁要见她,疲惫的她虽然急着要见自己的妈妈,但也只好过去见见这人。

“就是这儿。”男孩说完就吹着口哨走了。埃尔诺拉现在离高中只有三个街区。她面前是一栋古色古香的老房子,被油漆刷的焕然一新,上面还有许多藤蔓。房前有一大片草地,这里长满了树,房屋后面有谷仓和鸡场,似乎都在使用中。埃尔诺拉走到游廊,这里铺着草地毯,放着几张曲木椅,都是用山核桃木做的,还挂着几个篮子,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有工作箱和几本杂志。她敲了敲纱门。

她可以看到房屋里面那被擦得发亮的地板,墙上贴着的墙纸色彩柔和,相互之间相得益彰,还有地板上铺着的草地毯和窗户上挂着的马德拉斯布制的窗帘,一切都表明这里是一个舒适恬静的地方。不一会儿,从开敞楼梯上下来一位高挑的妇女,她有一双黑黑的眼睛,一头雪白柔软的头发,双颊透着淡淡的粉色,身上穿着一条淡紫色的格子裙,有着白色的衣领和袖口。她边下楼边招呼道:“这个纱门没有锁!我的好女儿,快进来看看你崭新的妈妈!”

埃尔诺拉走进了门。“妈妈!”她惊讶地叫道,“你是我妈妈!我不信!”

“你最好还是相信我!”科姆斯托克太太说,“因为这就是事实!你说过,你希望我像其他女孩的妈妈那样,我也尽可能地照着做了。我觉得这个冬天,回家的路对你来说太漫长了,所以我租下了这栋屋子,搬了过来,就是为了离你更近,如果需要我的时候我也能帮上忙。我搬到这儿来才住了一天,但我太喜欢这栋屋子了,简直就差把它买下来了。”

“但是,妈妈!”埃尔诺拉搂着自己的妈妈抗议道,“你确实非常漂亮,这栋房子也像是一个小天堂,但我们怎么付得起这笔钱呢?我们根本没钱支付啊!”

“哼!你难道忘了我给你发的电报?我在银行里查到一笔钱。这笔钱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做的这些都已经付了钱的,而且还有很多钱来干我想干的事情呢。”

科姆斯托克太太环顾四周,感到十分满足。

“可能还没到春天,我就会像一只幼犬那样,想回原来那个家了。”她说,“但如果我想回去,我就能回去。如果我没这想法,那我可以卖些木材,再卖掉几处油井。我可以清出一大块地,把农场租出去,然后我们把这栋房子买下来,住在这里。这房子是待出售的。”

“你可能意识不到,但你肯定有些不清醒了!”

“才不是呢,我的女儿。”科姆斯托克太太说,“我很清醒。如果你要接手这份工作,你必须要方便,你妈妈我得能够保证你穿着得体,衣食无忧。这就是我们的——让我想想——我们的接待室。你喜欢它吗?这扇门出去就能去到你的工作室和书房。我没怎么装饰那些房间,我不太确定我能不能弄好。但我知道你肯定想要一个小地毯,还有窗帘、桌子、书柜、装标本的盒子,所以我弄了个木制书柜。对我来说,这样看起来就很整洁。厨房和餐厅在后边。牲口棚里养着一头奶牛,笼子里还放着几只鸡。我理解其他女孩的妈妈没有一个会挤牛奶,所以领居家的男孩回来帮我们挤牛奶。作为报酬,挤出来的牛奶三分之一都归他。楼上有三间卧室,还有一个浴室。上去找一间吧,换几件干净衣服然后下来吃晚饭。你的东西都放在你房间了,很好找。”

埃尔诺拉亲了母亲好几口,然后急匆匆地跑上了楼。她看到一个房间里有自己的化妆盒,就知道那是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有一个漂亮的小毛毯,窗户上都挂好了窗帘,还有一张白色的铁架床。梳妆盒前有普通的椅子还有摇椅。房间里还挂着一件衬衫式连衣裙。那个大衣橱里全都是她那些衣服,还加了几件新衣服。她找到浴室,洗了个澡,新换上一件亚麻衣,下楼吃晚餐。很显然,这顿晚餐是科姆斯托克太太做得最美味的一次了。埃尔诺拉饿坏了,她这两周时间都没吃过像样的一顿饭。但是她看着她妈妈,吃东西的速度都放慢了。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终于开口问道,“我一直以为你的肤色就是那种栗褐色。”

“喔,那是给太阳晒伤了!”科姆斯托克太太解释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其实肤色很白。我很讨厌把脸给遮起来,因为我除了太阳帽什么都没有,而我又受不了太阳帽夹着我耳朵。所以我就一直光着头出门,晒黑了也没有去做些什么。但我开始想要让要你投入到你的工作中,我明白我必须要让自己换副新貌,才不会让你丢脸,所以我想着我最好还是把我外面这些硬皮给去了。这花了些时间,而且如果要让我再忍受一次这种感觉,再忍受那些东西的气味,那我恨不得死了算了,但这些东西让我很好的蜕皮了。现在你看到我只是打了点粉起保护作用。我可以算挺嫩的了。”

“那你这么,这么好看的头发呢?”埃尔诺拉

“那是理发师弄的!”科姆斯托克太太说,“做头发太贵了。但我看着她弄的,虽然有些难,只要下次你稍微帮我一下,那我自己就能像她这样洗头发了。她摆弄着我的头发,直到说找到了适合我的‘发型’。我把头发弄乱了三次,让她展示怎么弄出这个发型。到了结账的时候,她的人工费、时间费用,还有给我用的发插装饰品等等加起来的费用,简直要把我吓出心脏病来。但我可没在她面前露出什么表情,我就是对着她笑了笑,说,‘你的收费真合理啊!’不过想想也确实是这样!她做的这些事情,本可以收我10美元,但她只要了9.75美元。我一开始就没有跟她讨价还价。”

埃尔诺拉向后靠着坐在椅子上开怀大笑,心中的痛苦也消了几分。那晚,埃尔诺拉没有再多想什么,因为她太累了,直接就去睡觉了,而科姆斯托克太太也没有去叫她起床,结果她起迟了,慌慌张张地穿上衣服,吃了早餐,就去了学校。这里的新生活没有哪里会让她想起过去的事情。这样的生活似乎没有给回忆留一分钟的时间,她妈妈总能给她俩找些事情做,或者是找到些乐子。

科姆斯托克太太邀请埃尔诺拉的朋友来家里玩,也向她们证明了自己是一个聪明有趣的女主人。她每次都是在开口前就领悟了她们谈论的话题,而到她表达自己看法时,说的话语精炼简洁。因此,不到三个月,大家都变得喜欢听她说话。科姆斯托克太太还很注意自己的仪容,在大家眼里,她就是一位端庄美丽,受人尊重的人。

埃尔诺拉从来没有提起过菲利普·安蒙,科姆斯托克太太也没有主动说起他。日子刚入十二月,菲利普寄来了一个大箱子,上面附有一张字条。箱子里装有几本自然书,对教书很有用处,还有许多埃尔诺拉买不起的实用物品,以及一对用玻璃封装的石膏模具,用来收纳每一只抓到的大飞蛾。这些模具里都给雄雌飞蛾留好了位置,放进去也能看到飞蛾的前翅后翅。在他在信中解释道,埃尔诺拉要是去哪都把这些标本放在箱里带着,那很容易就会破坏标本。埃尔诺拉很喜欢这些箱子,她立刻就开始把那些装裱好的飞蛾软化,放进这些专门为它们制作的模具,这是件枯燥乏味的工作。但埃尔诺拉在学校事务繁忙,因此这项工程进展缓慢,于是她妈妈接手了这项工作。用一两只再常见不过的飞蛾练手之后,科姆斯托克太太已然能轻松完成这项工作。软化飞蛾、放进盒子、擦亮玻璃、最后封装,科姆斯托克太太带着骄傲,完成着每一步工序。出来的成品赏心悦目。

埃尔诺拉很快就给菲利普写了封回信:

亲爱的朋友:

我写信是为了感谢你寄给我的这些书还有那些小玩意儿。每样东西对我都有很大用处。希望我能在这个职位上的表现能够令人满意。夏天收集的那些飞蛾已经全部固定,也分类整理好了。除了帝王蛾之外,我已经把那位印度商人要求的品种全部收集齐了。我已经试过了所有办法,收鸟女也是。但我们找不到有哪里出售一对帝王蛾。看起来命运在和我作对,至少现在是这样。我可能得等到明年才能再试试了。

非常感谢你帮我收集飞蛾,还寄给我这些书和匣子。

谨致问候

埃尔诺拉·科姆斯托克

菲利普对这样的回信大失所望。他并没有保存这封信,而是撕成碎片,扔到了垃圾桶里。

而这正是埃尔诺拉想要他做的。圣诞节的时候,科姆斯托克太太和埃尔诺拉都收到了精美的贺卡,复活节也是这样,时间就这样朝着春天快步走去。埃尔诺拉的这份工作有趣到让她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她很成功,也交了新朋友。而科姆斯托克太太则是竭尽所能地帮助她,所以她也很受埃尔诺拉朋友们的欢迎。

整个冬天,她们都在这里享受城里的生活,享受这不一样的生活。但是随着种种迹象表明春天的临近,这两位从小在乡村长大的女人心里沉静不下来了。到了二月,阳光明媚的日子让科姆斯托克太太和埃尔诺拉开始有些骚动,而三月的暴风雨让这样焦躁的情绪稍微冷静了几分,可到了四月,她俩已经坐立不安。待到埃尔诺拉和科姆斯托克太太都忍不住时,俩人讨论起这事来都承认自己想念原来的那个家。她们决定到了夏天都继续住在这栋房子里,但只要学校一放假,就立刻回到农场去住。

于是,科姆斯托克太太除去准备早餐和午餐的工夫,就会溜回到农场,在松过土的花园里制作苗床,把木屋打扫收拾一番。之后又会回去为埃尔诺拉营造一个尽可能开心愉快的夜晚;这些日子里,她生活的重心全然在自己女儿身上。

到了五月的最后一天,所有学校都放假了,她俩很高兴,把想要带上的书和衣服都装到马车上,穿过田野,回到了这个旧木屋。快回到的时候,科姆斯托克太太对埃尔诺拉说道:“你确定在这里你不会感到孤独?”

埃尔诺拉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事。

“相当确定。”她说,“去年秋天有一段时间,刚离开了原来的家,我还挺高兴,但随着冬天过去,这种心情已经消耗殆尽了。春天让我非常想念原来的家。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了。”

就这样,这个夏天和往常一样,她俩又投身到了工作中。但她俩对于这里的一切有了全新的愉悦感,到了黄昏,小提琴又开始吟唱悦人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