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哥哥收到一本从德国寄来的书,写的是一部悲剧,这是一位撒克逊诗人的处女作,也是哥哥热切期待已久的作品。这本书用戏剧的形式展现了波希米亚英雄赛斯卡的丰功伟绩。德国人的风格一贯都以细致而分散的描写、大胆且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闻名。它讲述的是一系列冒险经历和前所未闻的灾难。作者花费了大量笔墨和极大的热情在战壕和灌木丛、埋伏和作战,还有激情燃烧的冲突上。我们特别空出来一个下午来排练这幕剧。除了卡文,我们都非常熟悉剧本使用的语言。因此,他可以不用参与。
在这次排练之前的那个早上,我一直呆在家里。我的脑海里满满的都是与最近的处境有关的各种片断。最让我情绪波动不安的还是摇曳在内心深处的普莱耶尔的形象。然而,在痛苦的漩涡中我也不是没有得到安慰。他最近的表现给了我一线希望。很快我就要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吗?他猜测我可能青睐于卡文。虽然他竭力想要掩饰因此而产生的焦虑,但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睛。他爱我!但是他的爱貌似不可能得到回应……现在是时候去纠正他这个错误吗?但是用什么方法去达成预期的效果呢?这只能通过我的行为来让他知道,可是怎样的举止才能让他明白呢?
我不直言表明。。无论是眼神还是嘴巴,都不能传递任何信息给他。他一定不知道我早已倾心于他,甚至在他喜欢我之前。但是必须让他确信我的心并未倾情于他人;必须为他提供一定的时间、空间以至于他可以接受我对他的爱情是多么的真实;必须得让他公开承认自己对我的感情。如何达到这个目的而不失礼节又处理得恰到好处呢?这真是太难了。
今天下午我们会在圣殿见面,直到深夜才会离开。而那时他将会行使他的特权送我回家。外面的空地非常清净。不出意外,那将会是一个微风徐徐、温和舒适、晴朗无云的傍晚。月亮将会在十一点钟升起,那时我们将刚好沿着河岸行走。或许就在那一个钟头里,我的命运将会改变。假如我给他一点点恰当的鼓励,普莱耶尔一定会向我敞开心扉,吐露爱意。而我的心,在这之前肯定早已被蜜甜晕了,我就是那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儿啊!这些事情的发生会对我有益处吗?甜美的傍晚啊,乘着翅膀快些飞去吧;而你,月亮阁下,我命令你,当我的普莱耶尔在我的耳边诉说爱情的时候,缠裹起你那散发光辉的大衣吧!我那如火灼烧的脸庞和急剧增加的狂喜无论如何可不能被看见啦!
话说回来,他需要怎样的鼓励呢?我必须留心那些不可逾越的界限。当思想被真实的情感所充满时,言语和表情岂不都是多余的吗?难道我的动作和与他的接触不能充分地传达我的感情吗?当我为他神魂颠倒的时候他不是会时刻注视着我吗?但他会否将我那猛烈的爱误认为愤慨的雄辩?
就让这匆匆赶来的傍晚决定吧,迟早要来的!随着时间越发临近,我却开始颤栗了。真希望这场会面在未发生之前就终止了吧,然而恐惧感并未因此而消失。要是傍晚先生已经到访并且离开了该有多棒啊!
我不愿意勉为其难,朋友们非常清楚这一点。当这些情感被无尽的忧虑所替代时,时间会告诉人们答案。唉!这些不切实际、转瞬即逝的羞愧已经消逝了。我的顾虑真是太荒谬、太罪恶了。这种顾虑人人都有,在人们的心里顽固且邪恶;它们还会继续存留在我的心底,除非我的心里满了伤悲。吃一堑长一智,我不应该隐藏我的情感的,藏匿它们是罪恶的。
排练安排在四点钟开始。我掰着手指头数算着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钟摆的分针走得一会儿太快一会儿太慢;我的所有感官都在经历折磨,我吃不下任何东西,不想做任何事情,也不想有片刻的休息。当时间快到的时候,我就匆匆赶往哥哥家。
普莱耶尔不在那里,他还没有来。平日里他都是以准时闻名的。他之前就表示共享排练的愉悦是他最大的渴望,并与哥哥一起承担任务。通常,对于此类任务,他都会表现出独特的热情。他朗诵的声音坚定、洪亮,比起他的朋友那甘美的声音,他的声音反而更适合这出粗暴激烈的戏剧。
那到底是什么使他耽延到现在还未出现?莫非他忘记了?绝不可能。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记忆力出错,甚至是最细小的事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那难道是这个排练对他失去了吸引力,他发现自己来到这里不能带给自己任何满足,因此他决定留在原地?那为什么我们还翘首以待他就会在下一分钟出现呢?
半个小时过去了,但是依然没有普莱耶尔半点影子。他或许记错排练时间了。他可能以为是明天而不是今天,不过我知道这不可能。因为我想起之前在确定排练时间的时候,正是普莱耶尔选择这一天的这个时间点的。因为只有今天他才有空,而明天的日程已经排满了。他的迟延肯定是因为发生了某些不可预见的离奇的事件。我们胡乱地猜测着、吵嚷着,有时也很害怕。莫非他生病了?难道他死了?
被各种猜测折磨着,我们面面相觑地坐在通往马路的小径上。每当有一个骑马的人经过时,我们在那一刻都幻想是我们的普莱耶尔来了。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过去了,太阳也渐渐倾斜直到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当所有他可能到来的信号都消失的时候,我们的盼望最终也幻灭了。他的缺席并不会影响我的朋友们到不可接受的地步。他们都在商议着将原计划推迟到次日进行;或许,他们那不耐烦的好奇心会迫使他们完全忽略他是否会出席。毫无疑问,肯定是发生了一些非恶性事件改变了他的原计划;相信到了明天早上他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亲爱的读者,你一定知道这次失约对我的影响却是非同凡响的。我转过头以掩饰那夺眶而出的眼泪。我飞快逃离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好让眼泪和思绪肆意地奔流,毫无约束、无人搅扰。我内心的愤慨和悲痛呼之欲出。普莱耶尔并不是我痛哭和谴责不公的唯一对象,更深层地是我憎恶自己的愚蠢。我那一手营造出来的海市蜃楼坍塌了,我那美丽的蓝图化为泡影了!
我是多么地天真呐,竟然梦想普莱耶尔是我的爱人!如果他真的爱我,会有什么能拦阻他来见我呢?“瞎眼的糊涂汉!”我大声喊叫着,“你把幸福当作儿戏,竟然如此傲慢、愚蠢地拒绝这白白得来的好处。好吧!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将我的幸福交托给其他任何人了!”
因这次爽约而带给我的痛苦使我无法进行理性或公平地思考。所有关于普莱耶尔对我向他所怀的爱慕不是毫无感动的信念都站立不住了。显然我是被幻觉误导才会有这样的观点。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提前回到自己的住处。虽然早早地进到房间,却毫无睡意的我靠窗坐下,想好好整理下混乱的思绪。
近来时常左右我的那些可憎的、令人羞耻的冲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被挪走了。新的沮丧接踵而至,这些却是因我最近的行为产生的。当然那种模糊我们的理解力并催促我们做出不公正举动的愤怒是理当被憎恶的。我有什么权力去期待他的出席呢?我不是对他的幸福漠不关心吗?我不是青睐于其他人吗?他的缺席可能正是因为爱。我认为他的缺席就是证明他需要爱。他并不想来看见一个那么冷漠又讨厌的我来徒然增加他的绝望。为什么我要用虚伪和沉默来加添我们二人的痛苦?为什么不跟他清楚明了地对话,让他知道真相?
想到这里,你肯定难以置信,我起身想点燃一支蜡烛好即刻写信以表明我的忏悔。再一转念却让我看到这一举措的鲁莽之处。我也奇怪到底是思想哪里有漏洞以至于我竟然一时之间认可这种做法。我极其清楚地看到这样的忏悔将是对我,作为一名女士的尊严,造成不能挽回、不可宽恕的凌辱;对于那掌控我的愤怒也毫无作用。
我重新回到座位上,再次陷入沉思。到底普莱耶尔为什么会缺席呢?我所有的细胞都在猜测。有多少难以克服的阻拦发生在他过来的路上呢?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有一次大家一起玩,他和他姐姐是同一组。同样因为他的缺席搞得我们都快崩溃了。最后才知道是因为他失脚从船上掉进河里,差一点溺水身亡。这回又是我们这一帮人被他爽约,难道是因为同样的原因?那天早上,他会否计划渡过小河到泽西置办点生活必须品,原本打算返回自己的住处吃晚餐的他遭遇到了突如其来的灾难?以往的经验告诉我们独木舟是非常不安全的,而那种小舟正是普莱耶尔使用的。我自己生来就对水有恐惧感。结合这些情况考虑,这个推测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但是随之而来的恐惧担心和忧虑很快就舒缓了,因为如果这个灾难真实发生了的话,我哥哥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的。此时,头脑里又闪过一个新的念头迅速抽离了这一丝安慰:或许这个灾难真的发生了,只是没有人通知他的家人,再次获得他的消息时已经是在许多天之后,人们在河岸边发现了一具被潮汐推过来的铁青色的尸体?
或许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在折磨自己,反过来,这样的猜测让我悲痛不已。这样的情况并不是常常发生的。我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思绪何时变得如此愚钝,或许这是因为那致命的激情侵袭了我。这样的激情永远不会让我成为被歌颂赞美的对象,它只会彻底摧毁我的平安,它本身就是灾难的温床,任何其它罪恶的合力也敌不过它的威力,它将会为我早早地挖好坟墓。
目前的思想状态让我自然而然地浮想联翩出各种各样能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危险和灾难。我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这一段混乱的生活和我父亲神秘的死亡。我以至高的尊敬珍藏着关于父亲的回忆,所有他的遗物也都小心谨慎地保存着。在他的遗物中有一部珍贵的手稿,里面是他自己的回忆录。如果就修辞来讲,这部回忆录不值得推荐;然而因着它的作者与我的关系,它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它的写作风格朴素、真挚,并有极强的画面感。这本回忆录记述了大量的丰富的事件,当然也因着本身固有的重要性,比如对很多人物性格和感情的描写,使得它在我的藏书里面成为对我最有帮助的一本。夜已深,但我依然毫无睡意,我决定要好好地读一读这本回忆录。
我必须点上灯。我的小女仆早已回房休息了,所以我必须亲自服侍自己了。点灯,意味着必须先去到厨房找到蜡烛和火柴,我立刻起身到那边去找。这灯仅仅是用来读那本回忆录的。我知道摆放书架和灯具的地方,所以不论是先把书拿下来还是先点灯都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我选择后者。我离开座位,到了之前提到过的壁橱那里,我所有的书和文件都放在这儿。
忽然间,最近发生在这个壁橱里的事情映入眼帘。此刻午夜临近还是已过我不晓得,我只知道自己一个人,毫无防御。迎面吹来一阵凉风,伴随着大自然如死亡般安宁的气息,带来远处瀑布的低语声和微风扫过松叶那庄严又迷人的声音。那段神秘对话的字字句句以及它们那可怕的含义,还有那令人魂飞魄散的恐惧重新占据了我的头脑。我踉踉跄跄,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回过神来。
终于,我还是鼓起勇气挪着脚步靠近壁橱。手指碰到了锁,但是却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心里还是无法克制地恐惧、害怕。忽然有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可能有心怀不轨之人藏匿在里面。应该先去点灯再来打开壁橱的!我开始奋力挣扎着要逃脱这些恐惧的心情。后退了几步,快回到卧室门口的时候,我有了新的想法。移动无形中给了我力量。我为自己的软弱感到羞愧。再说了,一盏灯能带给我什么帮助啊?
恐惧使我六神无主,难以用语言描述那搅扰我的幽灵的形状和特性。一只无形的手,拥有超自然能力,被人类情感操纵,选择我的生活作为它的目标,这些就是那可怕幽灵的部分形象。任何地方在这怪物的眼里是没有区别的,如果它的帝国可以被有形的绳索限制住,那样的绳索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但是它的盟友不是曾经告诉过我河岸凹陷处是唯一的安全之处吗?我重新回到壁橱那里并再次将我的手放在锁上。啊!愿我的双耳在被凄厉的尖叫攻击之前就失去听力吧!不仅仅是我的理解力被这声音辖制,还有我那可怜的神经。它像锋利的刀刃一样在切割着我神经细胞的每一丝纤维,用苦恼啃啮着我的每一个关节。
尽管那哭声喧闹刺耳,还是分辨得出是从人发出的,这个发音再清晰不过了。我的头发没有感受到这声音发出时的气息,但是发出这声音的嘴唇却实实在在触碰到了我的肩膀,在这个时刻,周围的所有环境不得不让我确信这一点。
“别动!别动!”这个巨大的声音禁止我,它裹挟着它的灵魂向我吼叫,将其所有力量转化为恐惧和饥渴倾倒出来。
我浑身发抖,把身子重重地摔到墙上,下意识地朝身后转过脸去想要看看这个神秘的幽灵到底是何模样。月光从窗户里洒进来,房间的角角落落都清楚可见,然而我发现没有任何人!
听到这两个词后,我的眼光迅速扫过进门的地方。如果那里有人的话,肯定是可以被看见的。到底是我的哪个器官发生了如此致命的幻觉?这个声音所制造出来的震颤依然在我的体内发动,就是它一直在折腾我。之前听到过的和刚刚在我右耳边发出的声音一样真实,但是我却看不到发出这些声音的人。
我无法用言语描述那时的想法。除了惊讶还是惊讶,仿佛我的内心再也没有空间存留其他任何思想。我浑身颤抖,生命被凝固在了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唯一意识到的就是心里强烈的情感。这种情形不会持续太久的,就像潮汐一样,忽然间被推向至高点,随后就缓缓退落。心里的困惑开始慢慢地被梳理起来,那些躁动烦乱也渐渐归于平静,我已经可以冷静思考并开始行动了。我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成功走到房间中央。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有,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之后仍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至今不肯露面的他或许改变了目的,如果下次再遇见我一定可以分辨得出。
孤独也难以抑制我幻想的翅膀。月亮那残弱的余辉将隐藏在黑暗中的万物的面纱揭开,此时只有我和一面影影绰绰光影斑驳的墙。当月亮时而隐入云层时而探出头来的时候,这些影子仿佛也被赋予了生命一样随之移动。微风将门缓缓吹开,窗帘也被风儿摆弄着离开了自己原来的位置。这一切都静悄悄地发生了、进行着。我一眼不眨地盯着四周,竖起耳朵聆听着周围是否会有声音再次响起。我相信那个监视我的人正在靠近我,他强壮并且可以轻易地改变自己的形象使我难以察觉。
当我的意识终于肯回忆过去发生的事件时,第一个跳入脑海的念头就是刚才听到的声音与之前在夏屋将我从梦中惊醒的声音很相似。我们有很多手段去区分是幻影还是物质?是梦境还是现实?那个哥哥引诱我陷入的泥潭、手臂被抓住的感觉、身后的声音肯定都是幻觉。一定有不可置疑的证据证明那些事件都是发生在梦里的,同样的证据也迫使我以为自己现在处于清醒状态;只是那过去和现在的说话和声音都是一样的。那么,我清楚地觉察到无论是感情还是身体都从未经历过的危险,这又是无法解释的。此时此刻,我那相互冲突的行动和信念又是不是真实的呢?难道不正是我的信念告诉我壁橱里藏匿了一个擅自闯入的幽灵?我之所以有如此举动不就是表示安全受到威胁吗?为了消除心中这些汹涌澎湃的狂热思潮,我使用了相同的方法。
在睡梦里面引诱我走向毁灭的是哥哥,在我所行的路径上处处埋伏着死亡的陷阱,我到底是从什么恶魔手中被救回?隐藏在凹陷处的要带来怎样的伤害?我刚听到的那竭力屏住呼吸的人又是谁?我敢不敢进去探个究竟?这些邪恶的构想从谁而来?哥哥!
不可能!他作为哥哥都只是在保护我,而不是伤害啊!这真是一个陌生又恐怖的怪物!但是它怎么可能忽然间就消失了呢?可见这让我惧怕的东西非同一般。终日与我在一起的他,刻意地靠近我的他,就是那个发出怪声让我魂不附体的人。生命诚可贵,目前我没有任何要放弃它的考虑。神圣的职责夹杂着所有自发的情感都使我要认真爱护自己的生命。当生命遭遇危机的时候难道我不能颤抖吗?但是如果攻击我的人是威兰,我又当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我们的脑袋里存在很多没有根据又难以解释的念头。为什么我竟然梦见哥哥要伤害我呢?仅仅因为那一个预告我命运的兆头?然而它会为我带来怎样的好处呢?它到底是提醒我逃避还是去直面那恶魔呢?从表面来看,我梦境中的和实际发生的事件非常相似。毫无疑问对于这一点,我内心十分愧疚。一定是我的愤怒影响了所做的梦。一想到有一个恶棍隐藏在壁橱里,内心里就有种要奋起抗击的冲动。这是之前最多的想法了。我的内心还是被这种想法掌控着吗?无疑还是会有同样的冲动,但那是我的哥哥,那个事先警告我的恶魔?这种说法一点儿也不能驱除我内里的恐惧和目前所处的危险。为何不再去壁橱并拔开门闩呢?我心意已决,即刻行动。
这扇门是用很轻的材料做成的。门锁的结构很简单,也很容易被打开。这扇门通向房间,只要拔开门闩移开铰链就可以了,我平日里几乎不怎么用力就可以完成。我得迅速打开它,但是尽管费了所有力气还是打不开。
要在平时,这种情况根本不会跟什么神秘事件扯上关系;我肯定会第一时间想到有障碍物阻挡住了,然后再重复使力去打开它。但是现在我的脑海能联想到的除了那个幽灵再没有其它了。门被超出人力的东西挡住了,这令我更加恐惧,也更加坚定了我的行动。现在所有的犹豫都消失了,我得立刻行动。能做的除了逃离我的卧室和这间屋子还能有什么呢?至少我不再竭力打开这扇门?
我不是曾说过我的行动是受到自己的怒气支配吗?到底要继续还是放弃这个行动,我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纠结。我使尽浑身力气想去推开那个障碍物,但是不行,让门紧紧关闭的力量远远大于我的。
一个普通的旁观者或许会为我的大胆举动而喝彩。我的不屈不挠是何时被锻炼出来的?不就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被这些危险挑战吗?我内心已经非常确定这个中因由了。那个疯狂的想法已经在我心里扎根了,就是我的哥哥!他在里面,就是他推挡着门不让我进去。当发现自己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的时候,我歇斯底里地嚎叫着。你会明白我此时的心情有多么得糟糕。是的,我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现在已经到了我命运的危急关头,“噢!不要再推挡这扇门了,打开吧!”我呼喊着,音调里面的悲伤多于恐惧,“我知道是你。出来吧,但是不要伤害我。我恳求你,出来吧!”
当门的铰链被移开,壁橱里的景象映入眼帘的时候,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无论是谁在里面,都是躲藏在暗处的。过了几秒钟,还是那么寂静。我知道再也没有什么可期待或者可惧怕的了;我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壁龛。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声深深的叹息声。我急切地注视着发出声音的那个角落。有人从尽头处走过来了,我迅速观察到一个人的身形。他的脚步犹豫不决,非常迟缓。当脚步声渐渐临近的时候,我慢慢地退后着。
当他终于来到房间里时,我才清楚地辨别出他的外形。我曾经预想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人啊!呈现在我眼前的这张脸不就是一个钟头前我渴望在这里见到的那张吗?我害怕得喘不过气来。这个心怀不轨的人就藏在这个壁龛里。心里有个声音提醒我此时正是危险的时刻;我拒绝这个忠告,继续挑战我的对手。
我回想起卡文那神秘莫测的表情和半信半疑的性格。除了邪恶的动机还会是什么驱使他来到这里?尽管我非常熟悉这个温暖的季节、这个地方、这个时辰,但是只有孤身一人,所有可能的救援都远在天边;而他,就在我和门之间。我的身体由于恐惧再一次发颤。
但是我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我小心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表情很沉重,但是却毫无忧虑之情。月光还没有强到足以使我发现他的表情里流露出怎样的不安。他站住了,但是眼睛却在房间摆设的物品上四处游走。当这对强有力的器官定睛在我身上时,我吓得缩成一团。最后,还是他打破沉寂。他凑近我对我说话,语调热切真诚,没有丝毫尴尬。
“近来骚扰你的是什么样的声音?”
他停下来等我回答,但当看到我震颤不已时,又接着用那丝毫没有削弱的庄严的语气说:“不要怕,不管他是谁,他向你所作的是一个重要的帮助。我不用问你那是不是你同伴的声音。那个声音根本就不是人类器官所能发出的。要想知道是什么驱使他打算告诉你是谁藏在壁橱里,得通过一些高深莫测的方法。”
“你知道卡文在那里。你在怀疑他有所企图吗?同样的能力可以给这个也可以给那个。然而,你却顽固地自以为知道这个道理。多么鲁莽的女孩啊!可是,或许你认为他在守护你。你的想法是合理的。有这种近在咫尺的救助你可以放心地反抗我。”
“他是我永远的仇敌;是我完美计划的绊脚石。你曾经两次被他那可咒诅的干涉拯救过。要不是他,我早就获得你的青睐了。”
他比之前更加坚定地望着我,而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担忧我的安危。我极其费力地结结巴巴地请求他快速离开这里或者准许我离开。
“你在害怕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你很安全。是否没有一个人能让你完全相信的?即使我达到了我的企图,会造成怎样的伤害?你对我有偏见,但实际上不值得这样。我内里的情感是非常尊敬你的,这样的情感也会圣化我的行为的;但是,不管怎样,你都是安全的。让这个恶魔依然被尊崇吧,我不会做任何亵渎它的事。”说完他就停下来了。
这个男人的声音和动作榨干了我所有的胆量。确实如此,我从没有这样胆怯懦弱过。我目前的状态只能用一个词表达,绝望。在这个人面前我毫无办法,任其摆布。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路径可以使我逃脱这里。我力量的泉源、我的智慧、我的口才,都是虚无。道德的尊严、真理的魄力,都是我曾习以为常向之歌颂赞美的;亦是我屡次吹嘘在它们的帮助下如何战无不胜的。
我过去以为这些祸害永远都不会降临在一个头脑精明的人身上、真实的德行会供给我们抵抗任何病毒的能力、我们完全有能力阻止仇敌攻击我们的生命。现在又怎样呢?当绝望的情感侵袭我的时候,我是要继续相信有人会保护我呢还是要寻求迫害者的怜悯?
他的话语透露出他有打算伤害我的意思。他说起在执行过程中被拦阻了。目前他已经放弃了这个打算。这些信息带给了我点点安慰。他一时不离开这里,我就毫无安全可言。我看看自己,想想此时此地的处境,简直要被恐惧和沮丧压垮了。
他一言不发,陷入沉思,没有注意到我的情况,然而他也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我也沉默着。我能说些什么呢?我坚信理性在这场搏斗中是多么的虚弱。为着我的安全考虑,我必须接受他的建议。不管是什么目的促使他来到这里,他已经改变了初衷。但是为什么他还停留在此地?他的心思或许也在波动,安静的这几分钟可能让他的想法恢复到最初那个打算了。
然而不正是这个男人被我们孜孜不倦地友好相待吗?是谁的社群因着他智力的高度和造诣让我们喜爱?谁曾无数次发表言论谈及美德的效能和完美?为何就是这个人令人畏惧呢?如果我们换个场景见面,我肯定会将他的话当作玩笑。没过多久,他又说:
“不要怕我。我们就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可能的救援都那么遥远。你认为你已经完全被我控制了,目前正处于被毁灭的边缘。这些都是你毫无根据的忧虑。我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敢动你的。让月亮停止它的轨迹比伤害你要容易多了。如果我蓄意要伤害你的话,那保护你的力量就会粉碎我的筋骨,须臾之间将我变为一堆灰烬。这些出现的问题终于都解决了。我根本不希望它们出现在这里。命运真是恩待你啊!用你智慧的双眼仔细察看,你所行的路径就不会有吞噬人的陷阱或引诱人的网罗。你被保护你的双臂紧紧环抱着,所有诡计都会被摧毁,所有祸殃都会被击退。”
随后又是新一轮的暂停。我依然密切地关注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一个新的表情取代了一直挂在他脸上的那种安静庄重;现在看到的只有不安和焦虑。
“我必须走了,”他声音颤抖着说,“为什么我还在这里徘徊?我是不会请求你的原谅的。我知道你对我充满恐惧,即使你说原谅我,那也是因为害怕,并不会出自真心。我必须永远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任何人要想伤害你的荣誉,愿他被你和你的朋友重重地迫害、甚至处死。我注定要无休止地流亡。”
说着,他便匆匆离开了房间。我听见他径直下楼拔开门闩出去了。月光下我完全可以看到他远离的身影,可是我没有。他的离开使我心得宽慰,我已经被这些恐惧战兢耗尽了精力。我将自己扔进一张椅子里,任凭思绪依然被这些事情缠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