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现在我要提到一个人,他的名字总是让我心里波澜起伏。每当要描述关乎他的内容,我总是很不情愿。现在我开始察觉到我所承担的这项任务的难度,但退缩又显得懦弱。每逢忆起他的尊容,我的血液便开始凝固,手指也变得僵硬;胆小、懦弱的内心蒙上了一层羞耻。说到这里,我总算开始有了少许的镇定,但现在我必须就此打住。我并不是说以上糟糕的回忆摧挫了我的勇气或扰乱了我的计划,但这种软弱还不能一时间克服掉;我必须要喘息一会儿。
我在房间里踱了几个来回,然后才恢复足够的力量继续写下去。然而,我不是正在谋划施行一件超出我能力范围之外的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在事件的起头,我的膝盖会发软,我的心志会消沉,当我陷入那种"迄今没有哪颗心能构想,没有哪个舌头可以讲述"的恐惧中时,我该何以自处呢?我厌恶并且畏惧将来的景况,而我的犹豫不决又是转瞬即逝的。在一些细节方面,我的构思尚未成形,虽然我时而暂停或迟疑,但我至终不会偏离这个计划。
而你——命中注定、坚强有力的男性,让我如何来描述你?什么言辞才足以恰当地刻画出你的性格?我如何详细描述那使你深不可测的动机及其变得更加神秘的方式?但我对此不作期待。若有可能,让我恢复使用那种比较冷静的语调。让我控制住这种泛滥的热情,因为它使我变得麻木、无力。让我克制住因为你的名字而唤起的巨大痛苦。让我暂时把你当作一个没有任何可怕特性的人。让我从对这些邪恶之事的沉浸中解脱出来——这些事情必然会让你变成作者。那些伴随你登上舞台的没有恶意的外表,让我来限制自己对他们的看法。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站在家门口,突然看到一个人紧挨着我家门前的河岸边走去。他的步伐漫不经心又徘徊不定,身上没有一丝的优雅和安然能让人觉得他是一个有着良好教养的人,而非一个小丑。他步履沉重而笨拙,身形既不雅观也不均衡——肩膀宽阔平直,胸部凹陷,耷拉着脑袋,穿着宽松的制服,瘦长的双腿支撑着身体,这就是他浑身上下的关键部位。他的服装倒是与体形很相称——一顶无精打采的帽子,因为天气变化而失去光泽;一件用厚厚的灰布织成的大衣,看起来是由某个乡村裁缝裁制而成;蓝色的绒线长袜;系着带子的鞋子,因为蒙尘而严重褪色,貌似从未被鞋刷所烦扰。以上就是他的着装。
从这些外表来看并无奇特之处,在路上常常会碰到他们,在收庄稼的田里也是。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境下定睛在他们身上,还带着一种非同寻常的关切,除非是因为这样的身形出现在路上或田野的时候,我比较少看到。穿过这片草坪的人,都仅仅是为着享受散步的乐趣,或者是冲着眼前壮丽的风景而来。
他缓慢地走过,频频停下,好像是在一丝不苟地细赏这番景色。但他从未转眼看向这边的房子,这使我无法一睹他的面容。就在刚才,他走近不远处的矮树丛,然后消失了。当他在视线中的时候,我的眼睛一直追随着他。当他离开后,他的影像仍然我的脑海中停留了一段时间,因为没有其他事物出现足以将他的影像驱除。
我在原处继续待了半个小时,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地回想着那个流浪汉的形象,并根据以往的经验从外形来推断这个人的受教育情况。我思考着这种通常靠介于无知和从事农业生产的联合,任凭自己天马行空地猜测进步的知识对于瓦解这种联合的影响,以及这种知识如何体现出诗人的梦想。我不禁问起,为何锄地耕田不能成每一个人的职业,以及如何将这个职业变得有助于——或至少说,能够持续不断地让人从中获取智慧和雄辩的能力。
这些思考让我困倦,于是我回到厨房做一些家常琐事。我通常是一个人。有个女仆大概与我年龄相仿。我在烟囱旁边忙碌,她则在房门附近工作。这时候有人敲门。她开了门,立即听见有个声音向她说道:"求求你,好姑娘,我很口渴,能给我一杯脱脂牛奶吗?"她回答说家里没有。"没错!但是附近的牛奶店里有,你同我一样清楚,虽然赫耳墨斯没有教过你:虽然没一间牛奶店都是一间房子,但并非每一间房子都是牛奶店。"对此高论,她虽然只明白一部分,但仍然确切地重复着自己的回答:没有东西可以给他。"既然如此,"这陌生人接上话茬,"那就行行好,给我拿杯冷水喝吧!"女孩答说会去泉水边打来给他喝。"不不不,杯子给我,我自己随意喝。这样既不束手也不缚脚,如果指望你来打,恐怕我早就葬身腐食乌鸦之腹了。"她把杯子给了他,他转身走向水泉。
我默不作声地听完这段对话。这个人所说的话并没有让我觉得有什么怪异,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主要是他说话时的语调。这种语调全然新奇。我哥哥和普莱耶尔的声音,一个富有音乐感,一个充满活力。我很乐意地认为,就这方面来说,没有人能够超越他们俩。现在我觉察到自己的错误,我无法掩饰这些口音留给我的深刻印象,不禁描绘出其中富含力量和甜美的程度。这种发音所表现出的特殊性在我的经历中绝无仅有。不仅如此,这个声音不但清晰悦耳,而且其语气如此恰到好处,声调如此包含热情,以至于,即使是一颗石心也能被它所打动。它给我带来一种完全不由自主、不受控制的情感。当他说出"行行好吧"几个字的时候,我手中拿的衣服霍然坠地,心里充满了悲悯,眼泪也呼之欲出。
这样的描述或许会让你觉得微不足道或难以置信。但是这些情景的重要性会在接下来的故事中有所展现。按照我的理解,因为受这种情境的影响,我表现出一副惊奇的模样。这些音调着实就像我从未听到过一样。但它们却能在一瞬间——恰如刚才所发生,让我悲伤落泪。这对别人来说难以相信,我自己对此也不能完全理解。
很明显,我对这位访客本人和他的行为举止都有几分好奇。暂停片刻之后,我步行到门口来观察他。当我留意到这个身形与半个小时前出现在河岸上的那个如此相似的时候,可知我有多么的惊奇。我之前所想象出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形像。这种身形、姿态、服装,与他的声音语调非常相称。但这个人从眼见的各方面来讲,都与之前的想象天差地别。虽然看上去让我觉得奇怪,但我还是能够从失望中迅速调节过来。我没有回头继续刚才的工作,而是把自己抛进门对面的椅子里,一度陷入沉思。
几分钟之后,我的注意力再次被这位生客所吸引,只见他手里拿着空杯子回来。我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或者我应该按理选择另一个座位。他一出现在面前,我就有一种困窘不适之感,这更加增了来访的唐突性。由于没有料到他的到来,我毫无准备,这使我陷入一种极为痛苦的尴尬中。他来时神情和缓,但是当他注目在我身上时,立马变得像我一样满脸绯红。他把水杯放在长凳上,结结巴巴地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好一会我才恢复到惯常的平静。我留意到这个生客脸上的表情,它所留下的印象生动且让人难忘。他的脸颊苍白瘦削;眼窝深陷;披散的头发遮住前额;牙齿虽然完整、白皙、充满光泽,却大而参差不齐;下颌因为皮疹而褪色;皮肤皱纹粗糙,呈蜡黄色——每一个特征都与美丽毫不沾边,脸的轮廓会让你想起倒置的圆锥。
他的前额被蓬松的头发所覆盖。眼睛乌黑发亮,虽然憔悴,但有一种遮掩不住、难以言传的沉静和力度。他身上的其他特征也难以描述——虽然这部分是整幅肖像必不可少的部分,但已有的描绘已经足够了。因着这个人所直接带来的感受,我开始历数生命中最不平凡的事情。这张脸,虽然只看了片刻,却继续停留在我的想象中长达好几个小时,而且让我不能再思考其他任何人的影像。我本来计划与哥哥一起度过那个夜晚,但我情难自禁,很想把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庞在纸上画出一幅素描。或许是因为我的手被某种神奇的灵感所协助或被自己所中意的构思所引导,这幅肖像虽然草草而就,但用我自己的品味来看,简直无可挑剔。
我把它摆放在不同的距离和灯光下,眼睛都被它吸引,不离半步。我睡意全无,一直思考、审视着这幅画,就这样度过了半个夜晚。如此柔软,也如此顽固,这就是人的内心。如此顺服于转瞬即逝的冲动,又如此坚定不移地遵守所赋予它的使命。我对命运锁链的终点毫无预知,而这件事却可以看作是最初的一环。
次日醒来,只见一片黑暗和风暴。骤雨足足下了一整天,伴随着持续不断的霹雳声,对面斜坡传来令人惊骇的回响。这样残酷的气氛使我无法外出散步。事实上我自己也无意离开住所。于是我又开始凝视这幅肖像,而它的魅力值则有增无减。我放下日常的工作,坐在窗户底下,一整天耗在这两件事上——要么观看窗外的暴风雨,要么注视摆在身前桌子上的这幅画。你或许认为这样的行为有些怪异,并把它归结于某种特定的性情上的怪癖。但我自己并未意识到任何奇怪之处。我之所以热爱这幅画像,原因无他——我觉得它的特征稀见而奇特。也许你会猜想这是对激情的初次入侵,而这种激情在每个女性的内心都很容易产生,它会经常性地立足生根——甚至是通过一些更加微不足道或不可能发生的途径。或许我不该驳斥这种猜测的合理性,而是单单依据我的讲述,留给你足够的自由来得出合乎你心意的结论。
夜幕终于降临,暴雨也随着停下了。空气重新变得清新而宁静,与先前剧烈、骚动的环境形成了生动的对比。我在昏暗中度过了几个小时,就像在白天一样,坐在窗前,思绪蓬发。为什么我的理智会陷于枯燥而又带有不祥之兆的思索中?为什么我的胸中发出阵阵叹息,我的眼中饱含泪水?刚刚过去的暴风雨是毁灭之事降临我身的一个讯号吗?我的心里充满爱怜地回想着哥哥和侄儿们的形象,但这样只是给我的思绪增添了悲哀。这些可爱的孩子们,他们的笑声仍然温婉如前,还有他父亲眉宇之间露出的高贵之气,让我一想起来,就感到极度地痛苦。某个声音低语道:我们现在所享受的欢乐是建立在沙土的根基上。死亡一定会抓住每个人,是否我们的幸福明天就被它所倾覆,还是我们注定会年老寿终,享受尊荣,这是一个无人能够解答的问题。而在其他时候,这些想法却极少闯入脑海。要么我制止自己去思考与每个人休戚相关的命运问题,要么把这种思考与脱去外衣的想象中的恐惧之感混为一谈。但是现在,生命的无常降临在我身上,不带任何它寻常所有的前奏。我自语道,我们是必死的。或早或晚,我们都会从地上永远消失。不论维系我们生命的是什么,都将断裂毁坏。这种生存的图景,从方方面面来说,都是悲惨的。大部分人都在当下的罪恶中忍受煎熬,而另一些好运旺盛、财富充满的人,他们享受快乐的时日是何等地少啊,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切终将烟消云散。
好一段时间,我都心甘情愿地沉浸在这些阴郁的思索中,直到最后,这些思索产生的沮丧变成无法忍受的痛苦。于是我试图用音乐来驱散这种感觉。我继承了祖父所有的音乐才能,也能背出好些诗歌。现在,我随意唱起一首民谣来,它纪念的是一位德国骑士的殉难,这位被围困于尼斯城、布永的戈弗雷手下的骑士,最终倒下了。这首歌真是个不幸的选择,因为野蛮而逼真的暴力屠杀场景,只能为我思想中对战争的恐惧提供了新的素材。
我试图在睡眠中寻求庇护,但徒劳无功。我的思维中挤满了一些生动而混乱的影像,我想驱散他们,但所有的努力都白费力气。此情此景,我突然听到房间里的挂钟敲出表示十二点的讯号。这正是之前挂在我父亲卧室的那个时钟,因为这件仪器出自于他的手艺,所以被家里的每个人崇拜。它最终在分割家产时落于我手,并被这个房间所收容。钟声唤起了我对父亲之死的种种回忆。我还来不及回忆,在钟声的共鸣几乎尚未停止的时候,突然我的注意力被一声低语所吸引,最初,它听起来就好像是从摆在我耳朵旁边的双唇发出的。
这样的场景难免让我受到惊吓。一开始,由于恐惧的刺激,我发出一声轻微的尖叫,身体缩到床的另一端。然而,我很快从惊吓中清醒过来。我平常对这些造成恐惧之事都不以为然,而这种恐惧却能让大多数人受到折磨。我头脑中根本没有什么幽灵或盗贼的概念,我们的平安从未被两者之一所扰害,我也不会用任何手段来阻止或反抗它们的阴谋。我虽心神不定,但是在这种场合下,竟能迅速恢复清醒。这声低语,很明显是某个人从我的床边发出的。我的第一个猜测是,它是与我同住的女仆所发出的。也许是因为她因某事多少受惊,或者是生病了过来请求我的帮助。低声相诉的原因,可能是她不想吓着我。
这种想法完全说服了我,我开始呼叫。“茱蒂丝”,我说道,“是你吗?你想做什么?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但没有回音。我又重复问了一声,但是仍然没有回应。阴云愁惨,我的床又挂上了帘子,以至于什么都看不见。我收起窗帘,脑袋斜枕在手肘上,用全副的专注去捕捉一些其他的声响。与此同时,我在脑海中迅速追忆,是否有过某种情境来验证我的猜想。
我的住所是一栋木质建筑,分为上下两层。每层有两个房间,中间由一个入口,或叫中央过道隔开。对面的房门由过道所联通。一楼过道的两端都有门,还有一个梯子。二楼的窗户与房门都是一一相对。此外,东面有两个侧楼,也是同样的格局,分为上下两房。下面一间留作厨房,上面一间是仆人的卧室。与这两个房间连接相通的,下面是客厅,上面是主卧室;对面方向的侧楼规模较小,房间的长宽高都不足八英尺。下面一间当做家用器具的储藏室,上面被我用作摆放书籍和文件的橱柜。两间房都只有一个入口,由邻接的房间所开通。储藏室没安窗户,上面的房间有扇小窗用来接收光线和空气,小窗之小,很难容下一个身体。通向小窗的门,紧挨着我的床头,当只有我自己在家的时候,这扇门都是锁住的。
女仆是我仅有的同伴,她必须首先通过对面的卧室和中央过道才能到达我的卧室,而过道的门通常是不栓的。如果这个声音是由她无意发出的,那她肯定会回应我一再的呼唤。这样的话,我只能认为,是我混淆了这些声响,或者是把一些平常的响声想象成了发自于人的声音。这种解释让我感到满意,我正打算放弃听觉产生的异议时,突然耳朵又收听到一声新的,而且更大声的低语。听起来像之前一样,发自于紧贴于我枕头的一双嘴唇。我再次努力镇定下来,很明显,这个声音是从壁橱发出,而壁橱的门距我的枕头还不到八英尺。
第二次的低语给我带来的震惊没有第一次那么激烈。我起身走动,不带一丝声响。我能良好掌控自己的情绪,于是我继续倾听它会说些什么。这声低语清晰、嘶哑,如此发声表明说话人是想要附近某个人听见,同时努力避免被其他人察觉到。
“我说,住口吧!住口吧!你这个疯子!还有比那更好的方法。我诅咒你的鲁莽。没有必要进行射击。”
这就是我听到的话,语气中带着急切和愤怒,距离我的枕头不过一线之隔。对此情境我无法解释。我开始心跳加快,充满恐惧,生怕一些未知的危险降临。紧接着,我听到另一声同样近的低语回答道:“何乐而不为!这次行动中我将扣动扳机,但是我若再进一步的话,免不了自我毁灭的命运。”对此,第一个声音(声音的音调被盛怒稍许提高,高过耳语)回答道:“懦夫,站一边去,看看我是怎么处置的!我要抓住她的喉咙,瞬间结果了她,让她连呻吟的时间都没有!”可以想见,听到这样恐怖的声音,我是多么的惊呆!谋杀犯们就躲在我的壁橱里!
他们正谋划着如何取我性命。一个决定开枪射击,另一个恐吓着要勒死我。他们正在选择采取哪种手段,一旦决定,就要在瞬间破门而入。在这种危险的情境下,我的头脑立即闪出逃跑之念——这也是最合理的做法。我不加思考,从床上一跃而下,恐惧感加快了我逃跑的速度,连衣服都没有穿齐整。我冲出卧室,迅速下楼,跑向户外。我已经很难忆起转动钥匙、拉开门闩的过程。恐惧催促着我,带着一种机械式的冲动向前奔跑。一直跑到我哥哥的门口才停了下来。因为被激烈的情绪搞得精疲力尽,加上跑得太快,还没迈进门槛,我便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我不知道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舒展地躺在床上,旁边围着姐姐和她的女仆们。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直到逐渐记起先前发生的事情。她们纠缠不休地询问,我尽可能地认真回答。普莱耶尔恰好因前一天的暴风雨延留于此,我告诉他和哥哥所发生之事的每个细节,他们点着灯,带着武器到了被我“遗弃”的住所。他们进了我的卧室和壁橱,但是发现每一样东西都按着惯常的秩序摆在原来的地方。壁橱的门仍是锁着的,而且看起来在我离开之后未经打开过。他们到了茱蒂丝的卧房,发现她正安稳地睡着。普莱耶尔的谨慎作风让他避免了惊吓到这个女孩,发现她对刚才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后,他们令她回到卧房。然后他们栓紧房门,回到我这里来。
我的朋友们都倾向于把这件事看作是我在做梦,他们难以相信真的会有人被幽禁在壁橱里,在这个时间这种环境下,从外面进去或从里面出来,都是明显不可能的。他们更加难以置信会有人企图谋杀,除非是为了掩盖抢劫财物的阴谋。但是完好无损的家具和壁橱表明,他们没有抢劫财物的企图。
我回想了事情的每一个细节和痕迹。我的知觉能确保它们的真实性,然而它们的突如其来和不可思议,开始让我自己也产生了某种程度的怀疑。这次险境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我哥哥家住了足足一个星期,我才下定决心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居住。另有一个情节加强了这次事件的神秘性。当我醒过来后,自然要问家人的注意力是如何被引到我的处境上来的。我还没到门槛,或者在发出了某种求救信号之后,昏了过去。我哥哥回忆说,当这些事在我的卧室里发生时,他自己因为身体的微恙还没睡下,所以像往常一样思索一些自己喜欢的问题。夜深人静,意味悠长,突然一声极为刺耳的嗓音打破了这静谧,声音好像是从卧室下面的大厅里传来的。“醒醒!起来!”这声音呼喊着,“门口有个人要死了,赶紧去救他!”
这声召唤效果显著,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它唤起了。普莱耶尔按着这声音率先行动,我哥哥在他到达大厅之前赶了上来。想一想,如果你发现你的朋友四肢展开,躺在门前的草地上,面色苍白可怕,每一个特征都表明他已经死亡,你会感到多么的震惊!而他们发现我的时候就是这幅情景。
这是那个声音的第三次出现,为我们的小团体带了益处。这件事与之前所发生的事情相比,同样神秘难解。当我反思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的内心不由地充满了惊奇和敬畏。听到壁橱中的谈话真的是因为我被幻觉所骗吗?我不再妄自怀疑先前把我哥哥从山上召回的那些声音的真实性,那声音曾向普莱耶尔传出德国女士的死讯,最近又呼唤我的朋友们去救我。
但是我该如何看待这次午夜的谈话呢?嘶哑的、男子的声音商议着如何致人死地,在这么晚的时间,就发生在我的床边。我一向所有的安全感都全然消失了!那栋公寓此前一直是个不受侵犯的庇护所,现在却充满了危及性命的险状。那个隐居之所,我原来是多么的喜爱,现在却难以忍受。普莱耶尔已经同意在春季的几个月与我们一同度过,为了平息我的恐惧,他就安顿在那间空卧室里。他用嘲弄来驱散我的恐惧,结果在很短的时间里,这些恐惧就只留下非常轻微的痕迹了。对他来说,无论在我哥哥家还是在我家过夜都无关紧要,因此,这种安排让大家都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