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过了一段日子,一件更为离奇的事情发生了。普莱耶尔从欧洲回来时,给我哥哥带回了非常重要的消息。我的祖上原来是撒克逊贵族,而且在卢萨蒂亚拥有大片地产。那些妨碍我哥哥继承产业的人,都在普鲁士战争中死掉了。普莱耶尔谨慎地地询问后发现,根据长子继承制的相关法律,我哥哥要比活着的任何人更具优先继承权,而且不需任何东西,只要本人到场,再加上一份法律申请,即可实现继承产业的请求。

普莱耶尔煞费苦心地推荐这个计划,他认为会有数不尽的好处随之而来,放弃这份产业是极其愚蠢的行为。结果他出乎意料地发现,我哥哥竟对这个方案持反对的态度。他起初以为稍作努力即能让我哥哥的抗拒降服下来,但是他发现这种抗拒一点也不容易逆转。他曾与他姐姐和朋友们在此共度幸福的生活,加上他对撒克逊这片土地的偏爱——同样生于斯长于斯,他在此度过了好几年的少年时光。这些因素都促使他加倍努力地想赢得威兰的赞同。为达目的,他绞尽脑汁,找出了一切可以想得到的理由。他绘声绘色地描绘这个国家的风俗和政治状况、可得保障的公民权利、宗教思想的自由。他大费口舌地描述财富和地位带来的好处,并从阶级的奴役状况得出一个支持他计划的结论:作为一个拥有大量收入又有权力的德国领主,有能力在慈善领域中大有作为。如果这种力量落入恶人之手,从中产生的邪恶之程度,恰与将它用作慈善之举所带来的美善成正比。因此,如果威兰不去认领自己的产业,将会使本来可以利用一个成功的领主做成的美善福益化为泡影,而且还冒着让一个更加保守的领主坏事做绝的风险。

但对哥哥来说,轻而易举就驳倒了上述理由,他还表示,目前居住的地方安全自由,地球上没有别处任何地方可与之相比。即使撒克逊人无需担心恶政,但是难以计数且显而易见的外部因素将同样带来摧残和惊恐。普鲁士人最近带来的毁灭之事正堪当作一个鲜活的例证。战争的恐惧随时吊在撒克逊人头上,直到德国被占领,被奥地利人和普鲁士暴君所瓜分——这件威兰非常担心的事情已指日可待。但是撇开这些顾虑不说,企图抓住——即使是触手可及的财富和权力,真的值得称赞吗?这二者不也正是两种堕落的源头吗?经过这样地位和境遇的转变,有什么能保证他不会变成一个暴君或酒色之徒呢?权利和财富令人生畏,主要是因为它们会让拥有者腐化堕落。他把它们当作可憎之物,不仅是因为它们会成为造成别人不幸的工具,对他自己来说,也将会如此。此外,富有与否是相对的,他现在不是已经很富有了吗?他现在生活在安全与享受的怀抱中,所有他用理性和想象赋予价值、能够带来快乐的方式,都是触手可及的。但是,为自己的好处着想,他必须放弃这些八字没一撇的财富和权力——无论它们价值几何。若想获得这些虚幻的财富,他必须先把自己变为贫穷,还要用当下的安稳来交换那些远不可及的海市蜃楼——谁不知道法律程序是一套耗费巨大、旷日持久且难以预料的系统?如果他接受这个方案,将不得不通过远洋航海到达欧洲,还要在那里停留一些日子,与家人相隔两地;他必须经受海上的危险和航行中的身体不适、丢弃幸福的家庭生活;他必须和妻子劳燕分飞、让孩子们失去父亲——他们的导师。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为了接受暴富者和通过凶恶暴行所得的不清不楚的利益?为了得到一份不确定的财产?这财产位于一片充斥战争和骚乱的土地上。利益,不一定能够得到;即使它真实可得,但实在是太远了。

普莱耶尔醉心于实施这个计划,因为这份产业本身的价值,同时,也有另外的原因:他在莱比锡的逗留,使得那个国家对他来说像是故乡一样;他因为许多的社会关系网而与这个地方紧密相联。在那里的时候,他没有逃脱情爱风气的感染。但是女方,虽然对他的示爱有所动心,却被迫与另一个人步入殿堂。新夫的死亡挪去了二人的阻隔,现在那位女士亲自邀请他回去。他对此不假思索,但急切地想得到威兰的陪同——他无法设想自己要跟目前的朋友圈诀别。他认为,朋友们因此变化而产生的兴趣一点也不亚于他自己。所以他乐此不疲、孜孜不倦地进行争辩和劝说。

对于这个计划,他不指望我和他姐姐能立马同意。既然这个话题向我们提起,我们就应该联合一致反对他,还要刺激威兰的不情愿之心——尽管他不情愿的强度已经足够难以征服。普莱耶尔因此而焦虑地向我们隐藏他的动机。如果威兰率先被他的理由说服,他将发现克服我们的反对将成为一个不那么困难的工作。我哥哥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因为他相信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意见,他也愿意救我们脱离任何不安之境地。他知道,只要稍微一提这个计划以及赞同它的可能性,都会极大地干扰我们内心的安定。

一天,大概在神秘呼声发生的三周后,大家一致同意到我家做客。在我们共度的时日,很少能有哪一天像这天一样平静、喜乐。普莱耶尔答应会出席,结果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我们才见到他。他脸上露出一副失望又恼火的神情。不等询问,他就立刻开始向我们解释原因:两天以前,他收到一件来自汉堡的包裹,他为此满心欢喜,希望里面有来信,结果并没有什么信件到达。我从未见过他因为什么不顺之事而如此受挫。他苦思冥想,为什么他的恋人竟无一字相告。这沉默一定是有所预谋的。她或生病、或出外、或死亡,都更会增添来信的可能性;除非女主心思冷淡,或已移情别恋,没有其它可能性。而信件中途遗失,也几乎不会发生。从莱比锡到汉堡,从汉堡到这里,信件运送的过程没有任何危险性。

他之所以在美国耽搁如此之久,主要是因为威兰对他的提案持反对态度。他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迫不及待地想返回欧洲。当他想到因为在此处的耽搁,可能让他失去那位女士的爱情,他就越发地痛苦。为使感情得到维持,他只有迅速离开这里回去修补——假如还来得及,才能阻止这件令他难以忍受的灾祸发生。他差不多已打定主意乘坐这艘船,他得知,船将于返航后的几周内出发。

与此同时,他决定再次尝试着去动摇威兰的决心。当晚已是夜深,他邀请威兰出去走一走。威兰同意了,留下凯瑟琳、路易莎,还有我,我们竭尽所能地自娱自乐。在他们散步的过程中,普莱耶尔重新提到最近缠绕于心的话题。他再次强调之前提到的种种理由,并让它们听起来更有说服力。

他们俩曾许诺早点回来,但是一个时辰接着一个时辰过去了,仍不见他们的踪影。由于沉浸在活泼有趣的交谈中,直到时钟敲响十二下,我们才猛然知觉时间的流逝。两位朋友迟迟不归,让我们稍显不安。我们正谈论着彼此的担忧,互相猜测可能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这时,他们俩携手步入房门。他们脸上露出的表情让我无言以对。但凯瑟琳并没注意到,她正急于表达自己的惊讶和好奇——因为他们的散步时间太久了。当他们俩听她说话的时候,我留意到,他们的惊奇并不亚于我们。他们默默地彼此对视,也看向她。我观察他们的样子,但无法理解挂在脸上的表情和他们的感受。

这种表情让凯瑟琳的询问转向了一个新的频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凯瑟琳问道——因为他们缄默无言且狂野地凝视着对方,也凝视着她。普莱耶尔被这个提示惊醒,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出一些无关紧要的理由,同时将目光郑重其事地投向威兰,好像在提醒他不要揭开其中的真相。我哥哥一言不发,然后陷入沉思中。我也保持沉默,心中煎熬,切望着弄清其中的奥秘。很快,我哥哥我嫂子,还有路易莎,都回家去了。普莱耶尔主动提出今晚到我家过夜。此情此景,除了刚才所发生的种种,又给我增加了新的疑惑。

一剩下我们俩,普莱耶尔的脸上立即显示出一种严肃的神色,甚至有些惊慌失措,我在他身上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情。他在地上徘徊的步伐表明他心里有诸多困惑。我暂停询问,期待他主动透露出我想知道的信息,而非通过勉强的提问。我等了颇有些时间,但是他思考中的困惑看起来并未减轻。最后,我提起因为他们不寻常的离开所带来的不安,自从回来后他们的表现更是加剧了这种不安,我恳求他给出一个解释。我开口说话时,他停下步伐,眼神坚定地瞪着我。等我说完后,他情绪激动,用一种颤抖的声调对我说:“我们不在的那段时间,你们在做什么?”“在翻德拉克鲁斯卡字典,还有讨论各种各样的话题;但是在你们俩进门之前,我们正为你们俩迟迟不归是否有何危险异兆而忧心不已。”“凯瑟琳从始至终都跟你们在一起吗?”“是啊!”“但是你确定吗?”“毫无疑问,她不曾有一刻缺席。”他呆立了一些时间,好像是要向自己确认我的诚实无欺。然后他双手紧扣,又猛地将它们举过头顶。“啊!”他喊道,“我告诉你个消息,斯托尔伯格男爵的女儿死了!”那正是他所爱的她。我对他显露出的烦躁、激动不觉惊奇。“但你是如何得知这条消息的?这件事实又跟凯瑟琳是否待在我们中间的情形有何关联?”他一度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终于,他开口说话了,但是思绪好像还停留在刚才陷入的苦思冥想中。

“这件事很可能只是个幻觉?但是,有可能我们俩在那种情境下同时被幻觉欺骗吗?绝无仅有且不可思议的巧合!简直就不可能发生!可是,如果哪个声音来自神谕——特蕾莎就真的死了!不,不!”他双手捂住脸,用一种半带哭腔的声音继续说道,“我无法相信。她未曾写信给我,即使她死了,忠厚的波特兰也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不过,他了解自己的主人,他肯定会很容易地猜到这个消息可能带来的影响,出于怜悯,他才没有写信给我。”

“克拉拉,原谅我!对你来说,这个举动非常的诡异。我会尽我所能地解释清楚。但是不要对凯瑟琳透露一个字。她的心智不如你坚强。而且,她将有更多的理由被惊吓到。她是威兰的天使。”

接着,普莱耶尔第一次向我提起,他充满热心地敦促我哥哥实行那个计划,他列举出可能遭到反对的理由,并煞费苦心地想办法驳倒它们,他提到没有收到来信的事对他下定决心所产生的影响。“刚刚在我们散步的期间,”他继续说道,“我提到萦绕在我内心的话题。我重申之前所有的理由,让它们显得更有说服力。威兰仍然倔强不听。他大肆夸张财富和权力的危害性、婚姻和父母责任的神圣性,还有平淡生活的幸福。”

“也难怪时间在不经意间溜走,我们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件事情上了。我们屡次走回山底,一旦意识到这个问题,就马上改变路线,但是曲折迂回的漫步最终总是停留在这个地方。最后你哥哥开口道:‘我们似乎被某种宿命引到这个地方。既然这么近了,让我们上去歇息一会儿吧!如果你对这件事情的争论意犹未尽,那我们到上面再继续谈论。’我默许了。我们登上台阶,把沙发拖到正对河边的地方,然后坐在上面。我重新提起刚才终止的谈话的思路。我奚落他对大海的恐惧和对家庭的依恋。我继续向他施压,并对自己的计划颇觉得意。这样滔滔不绝地讲了一段时间,他也没打断我。终于,他发话了:‘假如我,这样一个不能被各种理由折服的人,竟然听从你那荒谬的计划,认为你的方案切实可行,那么你将从中获得什么好处呢?什么都没有。你还要面对除我以外的其它反对者。即使说服了我,你的辛苦才不过刚刚开始。还有我妹妹和我妻子,你还要跟他们唇枪舌战一番。相信我,她们是那种无论你花费多少力气和手段都永远无法征服的对手。’我拐弯抹角地说,她们会因他的意向而作出妥协,凯瑟琳则会认为顺从他是分内之事。但威兰略显急促地回答道:‘你大错了!他们必然会一致对外。而且我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迫使她们作出牺牲。我存在的意义是成为她们的庇护者和朋友,而不是她们的暴君和敌人。如果我的妻子认为她和孩子们的幸福取决于现在所待的地方,那么她们就会在此继续待下去。’‘但是’,我说道,‘如果她们知道你乐于此事,她们不也会照样遵从吗?’没等我的朋友回答这个问题,从其它地方传来一声否定的回答——清晰而明确。这声音既不是从左或从右,也不是从前或从后传来。它到底从何而来?谁的喉咙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如果说我们对这个声音一开始还有些模糊不定的话,随之而来一声坚定而足够清晰的‘不’字的重复,让这种不确定性荡然无存了。是我妹妹的声音。貌似从屋顶传来。我从座位上弹起来。‘凯瑟琳,’我呼喊道,‘你在哪儿?’没有任何回应。我搜查房间和房间前面的区域,但一无所获。你哥哥呆坐在沙发上。我回到他那儿,重新坐在他旁边,我们俩同样地震惊。

“‘那么’他终于开口,‘你对此有何高见?这跟我之前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你现在相信我的耳朵没有产生幻听了吧?’

“‘是的’我说,‘这很清晰了,不是虚构也不是幻觉。’接着我们再次同时陷入沉思默想中。突然意识到时间已晚,又迟迟未归,我决定回家去。然后我们起身返回。这期间,我的心思又转回思考自己的处境。‘是的,’我大声说,但并非特意为了让威兰听见,‘我心意已决,我不能寄望于说服朋友们陪伴我,他们或许会在斯古吉尔河畔荒度年日。至于我自己,我会搭下一班船,飞奔到她面前,质问她为何要那样保持着让人难以测度的沉默。’

“我话未落音,又是那个神秘的声音大声说道:‘你不应该去。死亡之印已经印在她的唇上,她的沉默是来自坟墓的沉默。’想象一下这种口音会对我产生怎样的震撼。我边听边颤抖着。当我从初次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后,我发问道:‘谁在那里说话?你从哪里得到这样悲伤的消息?’没等多久就得到了回应:‘从一个确切的来源得到。相信吧,她已经死了!’你尽可以觉得吃惊,在那种情境下我竟听清了这些消息,尽管传递消息的人包围着一层神秘的色彩,我还是能够精神集中地听到我们所谈话题的每一个细节。我急切地问道:‘她什么时候死的,死在哪里?死因是什么?她的死讯绝对可靠吗?’得到的回答仅仅是针对最后一个问题,‘绝对可靠!’由同一个声音说出,但此刻听起来像是来自于一个更远的地方。而我随后一连串的质问,得到的只是深深的沉寂。

“这是我妹妹的声音,但又不可能是她本人说的;那么,如果不是她,那又出自何人之口呢?当我们回到这里,发现你们在一起,原先存在的疑惑就此消失了。很明显,那个消息并非出自凯瑟琳之口。那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呢?这样以来,传递消息的人,他的消息来源可靠吗?但愿这个消息不是真的。”

此时,普莱耶尔陷入焦虑的沉默中,这给了我时间来思考这件令人费解的事情。我无法描述被怎样的一种感受所困扰。我并不怕幽灵。那些关于幽灵和魔法的故事对我的信仰不足以构成影响,我甚至还觉得这些故事饶有趣味。从这些故事中我只看到无知和愚蠢,即使对那些用来消遣的恐怖故事也鲜少去阅读。但这件事与我以往所知全然不同。有证据表明这是一个有感情有理智的存在物,让我们无从否认。我们所获得的信息毫无疑问是由超自然的方式传达而来的。

除我们以外,确实存在某种具有意志的活物,它们的行动与交流方式超乎人类,这几乎不可否认。会否有一丝亮光提供给我们,让我们对这些超越之物的世界稍作一瞥?我的内心还不足以宽广到容忍这样不切实际的思想产生。一种畏惧——头脑所能构想出最庄重、最严肃的那一种,贯穿了我的全人。直到我离开普赖耶尔回房休息时,这种感觉还没有离开。它使我的精神颇受波动,让我极度地睡卧不安。我一整夜失眠,脑袋里胡思乱想。我深信这是一种神秘但绝无恶意的力量。截至目前,尚未发生任何事情让我相信,这种无形的力量忙于行恶而非为善。相反,我头脑中关于超越之美德的概念总是会与这种超越的力量联系起来。我们所听到的那声警告,听起来好像出于善意的动机。这个声音曾阻止我哥哥上山。他被告知路上潜伏着危险,他对此警告的顺从,很可能救了他免于遭受与我父亲同样的命运。

普莱耶尔也因这个声音的介入而得到解脱——因为他一直被难以确定的消息所困扰,如果远航的话,又将身心俱疲、一无所获。这个声音明确地告诉他特蕾莎已死。

如此说来,那个女人就真的死了。如果属实,关于这个消息的准信儿将会很快到达。对这个准信儿,普莱耶尔是迫不及待还是拒不接受它的到来呢?若她已死,普莱耶尔与欧洲联系的纽带,就被切断了。从此以后,所有的动机都将说服他留在自己的本国本乡,我们也免了随着他绝望的离开而带来的深深的遗憾。传达这些信息的灵界之物是友好的。如果它曾帮助编造她的死讯并将这讯息透露给普莱耶尔,那它可能是善意的。对作为普莱耶尔朋友的我们来说,它是友好的——因为,这保证了他留在这个小社群中并与我们共同享受快乐的生活。这对他本人来说也未尝不好。虽然他所爱之人被夺去,难道没有另一人可以并且愿意因她的丧失而填补、安慰他吗?

二十天之后,另一艘船从同一港口出发抵达此处。这期间的大部分时间,普莱耶尔都与老伙伴们保持着距离。他被忧郁和难以言传的悲伤所俘虏。他的散步范围仅限于住处跟特拉华河岸之间。河岸是人工填造的。河岸一边是芦苇与河道,另一边是潮湿的沼泽地,沼泽地与他所在的田地相连,田地一直延伸到斯古吉尔河支流——荷兰人小湾的入口处。对一个热爱美景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副景象更糟糕了:河岸被淤泥阻塞,而且被一大片芦苇丛挡住;田地里常年是泥沼;当泥沼硬化可以站立行走的时候,其中裂开的小沟互相交错,小沟的水面覆盖了一层绿色淤滞的水藻,散发着极其难闻的臭味。健康与欢乐都与此地无缘。春秋两季是疟疾和黄疸病高发的时节。

环绕在梅廷根,也就是我们住处的风景则与此截然相反。在哪里,斯古吉尔河是一段清澈透明的湍流,或在岩石的棱角上激荡出狂野而不停息的乐曲,或在沙岸上絮絮轻诉;水面折射出高低不平、缓急相间的河岸来。这些河岸因着成片浓郁的绿色植物和大量不规则的白色大理石而变幻不一,河岸覆盖着低矮的雪松林,还有大片壮丽的、排列整齐的果园。值此季节,果树正繁花似锦、香飘十里。距河岸较远的地面凹陷成山谷或低地。这片地方受惠于哥哥的园艺技巧,变得越发美丽。他用各种观赏性植物来装点这些起起伏伏的山坡,从橡树的巨大树干,到忍冬成团的触须,无不具备。

为使普莱耶尔与他住处不健康的空气隔开,我们曾建议他与我们共度春天的几个月。他很明显默许了这个提议;但随后发生的事又让他改变了主意。我们只能在他的隐居处见到他。他的欢乐一去不返,他的全部热情都被获取从撒克逊而来的消息所吸引。我曾提到另有一艘船从易北河抵达于此。某天早晨当他经过河岸时望见了那艘船。那艘船很容易辨认——当他第一次航行至德国时,搭乘的就是它。他立刻上了船,但是没有发现送给他的信件。这种失落多多少少被弥补,因为他在乘客中见到了一个最近刚刚定居于莱比锡的老熟人。此人描述了特蕾莎死亡与埋葬的细节,以此结束了关于她命运的一切悬念。

而这个真相正好证实了先前的那个提示。普莱耶尔不再终日悬心,他的悲伤也因着群体生活的影响而逐渐消失。他再次全心投入跟我们的交往中来。他的确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但即便如此,跟以前相比他仍是个更宜人的伙伴,因为他的严肃既非沉默寡言,也非闷闷不乐。

这一连串的事,一度占据了我们所有人的思想。就我来说,它们带来了一种不无乐趣的感觉,这种感觉比相同情况下我的朋友们来得更快,而他们的脑袋里也掺杂了很多其他的念头。我哥哥被这些事影响甚深,很容易就能察觉到他的沉默与冥想都与这些事有关。针对这些事,我哥哥拟定了个计划,这段时间他奋笔疾书,全心来搜集和调查关于神秘人物“苏格拉底的魔鬼”的一些事实。

我哥哥在希腊和罗马研究上的熟练程度鲜有可比,也难怪很多人热切希望能够获得他就此题材所写的专著。但是,唉!这个计划,和其他一切能够获得幸福和荣耀的计划,都注定会遭到突如其来、难以挽回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