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起灾难性的事件带给我母亲的打击,引发了那场在几个月内带走她性命的疾病。我和我哥哥当时还是孩子,之后沦落成了孤儿。父母留下的财产无疑是巨大的。它被委托给了忠实可靠的人,直到我们长到合适的年龄回来继承。同时,由居住在城市里未婚的姨妈负责我们的教育,而她的亲切让我们暂时淡忘了失去母亲的痛苦。
接下来的几年都很安宁幸福。我们的生活极少遇到那种童年时代容易发生的过度关爱。我们姨妈纵容与顺从的性情中带着决心与坚定,这并非有意的培养,更多是巧合。她很少偏向极端的苛刻或仁慈。我们的社交娱乐并没有被不合理地限制。我们学习了大部分有用的学科教育,避免了接受学院或是寄宿学校腐败专横的教育。
我们的伙伴主要都是邻居的孩子。我哥哥和其中一个小孩发展出了一种极其深情、亲昵的关系。她叫做凯瑟琳·普莱耶尔。她家境富裕,长相美丽,并融合了最迷人的温柔与极其旺盛的活力。我哥哥与她的亲密关系似乎加强了我和她之间的情感。她和我的境况极其相似,这促进培养了我们的友谊。我们的性别与年龄相同。从我家能看到她家。我们性格非常相似,而且教育我们的人认为我们将来应从事相同的职业,并让我们一起钻研它。
我们三人的关系一天天越来越紧密,渐渐地不与社会上其他人往来,每时每刻彼此坦诚相待。我哥哥的年长并没有改变这种情形。他注定要从事农业。但他幸运地避免了劳作。需要做的只有监督工作。这工作要求的技巧仅仅是理论知识,加上偶尔的视察,或是私下的研究。而花在这工作上的精力并没有使他与我们相处的时间变少,我们对于互相的缺席,感到一天比一天的不耐烦。我们极少单独工作、散步或听音乐。
显而易见,凯瑟琳和我哥哥是天生一对。他们之间的热情很快打破了一些界限——这些年少的人曾经遵守的界限;他们坦白了这一切或许是被迫的,但他们将互相的结合放在我哥哥成年后。而之前的两年十分丰富充实。
噢,哥哥啊!但是让我先平静地完成我布置给自己的任务。那期间的快乐因没有悲观的预期而摧毁。未来,正如当下一样平静。即将来到的理应只有新鲜喜事。我是说没有必要详述一件已经过去的事情,而不去叙述或解释后来发生的重大事件。结婚之日终于到来了。我哥哥拥有了他出生时所在的房子,并在这里举行了旷日持久且庄重的婚礼。
我父亲的财产被平分给了我和我哥哥。一座在河岸的整洁住处现在归我所有,它距离我哥哥的房子四分之三英里。这片土地是以第一位所有者的名字注册的,他叫梅廷根。我几乎不能解释为什么我拒绝了他拿走我的居住权,可能是我从中得到了经济学家的乐趣。自我否认,合时令地锻炼,都是令自己更加满意的方法。我就是这样,此外,我渴望管理一笔自己的资金,以及成立自己的家庭。我和哥哥家离得近,使我们可以随时到访。房子之间的路程并不会让我们对见面失去兴致。我有时造访他们家,他们也经常来我家。
我们没有接受按照宗教标准的教育。我们得以自主理解,但社会偶尔也会对我们造成影响。因此,使得我朋友和我的脾气并不焦躁。但绝不能说我们是没有信仰的,但对我们来说,信仰就是体味生活的乐趣,享受幸福的回忆,臣服于大自然的雄伟。我们并不权衡证据,分析教义,以寻找信仰的基础。我们的信仰是一种混杂随意的情感,很少提到,或是热切地寻求,或是小心地保留它。处于当下的快乐中,我们没有考虑过未来。作为在困苦中的慰藉,信仰是高贵的。但是困苦已远离我们,而且它只会增加愉悦感,但那不需要困苦去满足任何一种渴望。
而我哥哥的情况有几分不同。他品行庄重,为人体贴,考虑周到。我不会说他是否高尚的对待这种分配而心存感激。在他看来,人生,是由多变的因素组成的,而对于责任的原则是不易显露的。未来,无论是死前,还是死后,都是一个景象,需要一些适当的准备。这些见解,我们不能否认,但与别人不同的是我哥哥喜爱反复思考这些真理。我们所看到的画面是愉快、艳丽的,但他眼中常常与我们相反。这在他身上并没有形成苦恼和恐惧,但弥漫到了他的行为举止上,显得深谋远虑,冷静沉着。可以看出,这样的性情主要影响到了他的外貌及语气。这通常表明了一种令人害怕的忧郁症。我几乎不曾看到过他大笑。他从不和我们一起无法无天的欢笑,最多只是微笑,但他和我们在干一样的事。
我哥哥参加工作与娱乐时所带的热情,丝毫不低于我们,但两者是不一样的。我们性情的不同从未导致彼此不和,也几乎不带来遗憾。场面像是杂色的,但并不会因此变得晦暗,或变得杂乱。这些不同让我们的生活不至于太过死气沉沉。一定程度的焦虑和冲击对于人类理解力是一种必要的练习。在他的研究中,他追求一条简朴及更加费力的道路。我哥哥十分精通宗教思想史,并不厌其烦地去弄清它们的准确性。他认为这是必需的,去研究自己的信仰的根本,去确定动机与行为间的关系、良好品质的准则以及证据的属性。
显而易见,我哥哥与父亲十分相似,在对于某些话题重要性的看法上,以及在人们对人类盛衰的通常看法的见解上。他们个性相似,但科学丰富了儿子的观念,文学修饰了他的思想。
那神殿不再有过去的用途,我哥哥从一个意大利冒险家手里买了一座西塞罗的半身像,那冒险家错误地认为他可以凭自己的技术在美国找到工作,并出售他的雕像。他声称那是仿造古董的,一件他亲自从摩纳哥附近挖出来的古董。我们不能判断他的话的真实性;但那大理石雕像非常纯正光亮,我们在鉴定家没有认可的情况下,依然很乐意去欣赏这作品。我们雇了同一个艺术家,请他从附近的石矿里打造一个合适的底座。它被放在神殿里,雕像安置在它上面。在这对面是一架大键琴,被一个用来抵挡暴风雨的临时屋顶遮蔽。这里是夏夜时的娱乐场。我们在这儿唱歌、聊天、阅读,有时举办宴会。在我记忆深处,每一个充满欢乐以及温暖的画面都与这建筑有关。我们那热爱音乐的、诗人般的祖先曾在这里朗诵排练过;在这里,我哥哥的孩子们接受了启蒙教育;在这里,进行过数以千计的谈话,孕育了愉快与长进;在这里,社会影响惯于被放大,也曾流下美好的同情之泪。
我哥哥是一个不屈不挠的学生。他读过数不胜数的著者,但他最尊崇的是西塞罗。我哥哥反复精读他的著作并乐此不疲。理解这些著作是不够的。他急于找到这些著作本应转达的含义与韵律。他一丝不苟地挑选了一个可靠的拉丁语发音表,并对照着阅读他最喜爱的作者的文字。他最爱做的事在于用合适的手势以及言辞美化他的华丽的词藻。
因对此不满意,他又勤奋地校补及恢复原文。为此,他收集了所有能得到的版本与注释,并花了几个月认真研究比对它们。当他有所发现时,他露出从没有过的满足。
直到我朋友唯一的兄弟亨利·普莱耶尔,加入我们的社区,我哥哥对于罗马修辞法因为他们相同的品味得到了支持鼓励。这年轻人在欧洲待过几年。我们在小时候分开,而他现在回来与我们度过剩下的日子。
我们的圈子因为新成员的加入而活跃了许多。他的谈话充满了新奇事物。他的欢乐几乎已是喧闹,但当场合严肃时他举止庄重。他洞察力十分敏锐,但他大多把每个事物当作笑料看待。他的见解十分强烈但也荒唐,以及他那确实承认过为虚构的回忆,是娱乐无穷无尽的来源。
普莱耶尔的住处在城市北边,而我们住在南边,距离城市相同路程,但我们几乎每天都前去拜访他。我哥哥和他对于拉丁作家有着相同的爱慕;普莱耶尔对于宗教的历史以及空谈比起我哥哥丝毫不差。但他们信仰,在很多方面是对立的。当一个人对自己的信仰十分认可时,另一个人除了疑虑还是疑虑。道德必要性与喀尔文教义的启示,都是我哥哥认为适合寄托的道具。普莱耶尔是思想自由的提倡者,他拒绝一切引导,除了那些符合自己理论的。他与我哥哥经常讨论,但他是坦率且公正的,我们经常热切地聆听,想要从中获益。
普莱耶尔,正如他的新朋友,喜爱音乐与诗歌。今后,我们的音乐会,有了两把小提琴,一架大提琴,以及三副嗓门。我们常常感受到交往带来的快乐。这位新朋友,尽管在他到来前,我们没有感到空虚,但现在他已是不可或缺的。他的离开会导致一个空缺,没有任何东西能填补,并将会产生不能忍受的遗憾。即便是我哥哥,也被他朋友吸引,尽管普莱耶尔每时每刻都在指责他的观点,甚至与他争论西塞罗的神性,而当普莱耶尔靠近时,我哥哥会将他那古老的严肃搁置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