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八月中一个闷热的清晨,我父亲离开梅廷根去城市。自从他从俄亥俄州的海岸回来后,他几乎没有在家度过一天。他傍晚时回家,但看起来深受疲劳折磨。他的沉默与沮丧不是一般的明显。我母亲的兄弟,碰巧在我们家住一晚,他是一名外科医生。正是因为他,一系列随之而来的悲哀、灾难屡次降临在我身上。

随着夜晚的到来,我父亲的不安愈来愈重。他与往常一样和家人坐在一起,但不参与谈话。他显得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思考。他有时露出惊慌的神情;有时漫无目地或是笃定地凝视着天花板;而别人几乎不能打断他的沉思。当他回过神来时,他显得一点不意外;只是用手按着头,用颤抖恐惧的声音抱怨他的脑子被烧成灰烬了。然后,他会露出难以承受的焦虑。

我叔叔通过他的脉搏察觉到他的不适,但不是很紧急,并将此主要归因于他脑中所想的事物。他告诫我父亲要回忆并镇定,但这是徒劳的。在安静的片刻,我父亲迅速地回房休息。在我母亲劝说中,他甚至穿着衣服就上床了。什么都不能减轻他的不安。他稍带严厉地制止了她温柔的劝告。“安静,”他说,“因为我认为只有一个解决方法,而且它即将到来。你什么也帮不了我。看看你自己的状况,祈祷上帝给你力量,去对付等待着你的灾难吧!”“我有什么好怕的?”她答道“你觉得有什么糟糕的灾难?”“安宁——我知道至今仍不属于我,但这会到来,而且很快。”她重复了几次自己的疑问与不解;但他严厉地命令她住嘴,结束了这场谈话。

我母亲先前从没见过他这样。至今为止他的所有行为都是和善的。当她想到这一变化时,悲伤刺穿了她的心。她完全不能解释这变化,或是想象会带来危险的灾难是什么。

与常规不同,一油灯被留在桌上,而不是放在灶台上。在它上方靠墙处挂着一个小钟,似乎只是为了在六点鸣一下钟。现在快要到六点了,那时他会到神殿去祈祷。长时间的习惯使得他总是在六点醒来,而钟声随即就会响起。

现在,他频繁地瞟向时钟。似乎指针的每次转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随着时间越来越临近十二点,他的焦虑明显在加剧,我母亲随着她丈夫,也变得焦虑起来;但她被迫沉默。她所能做的只有看着他每一点变化,将她的慰问化作泪水。

最终时间消逝,钟声响起。那声响似乎震彻了我父亲的每根骨头。他立马站起,披上一件宽松的袍子。甚至祈祷都有些吃力,因为他的关节发颤,牙齿因不安而吱吱作响。这时,他的职责召唤他去岩石那,而我母亲自然地认为他打算去那边修理。但是,最近的事件太不寻常,以至于她充满了震惊与不祥之感。我母亲看见他离开房间,听到他匆忙下楼的脚步。她犹豫着起床追赶他,但很快便发现这计划的疯狂之处。这世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让他在他将要去的地方容得下一个同伴。

我母亲房间的窗子正朝向岩石。空气十分清澈平静,但因清晨薄雾仍看不见一定距离外的那建筑。我母亲的焦虑使她坐不住。她站起,坐到窗边。她努力想要看到那圆屋顶,和通往那里的小路。圆屋顶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但因为建造在杂乱石堆上,它通过眼睛是分别不清的。而小路能被看到一部分;但她丈夫已经经过,或是换了个方向。

她在害怕什么?一些逼近着她丈夫或她自己的灾难。她丈夫预知到了灾祸,但声称自己将任它们发展。它们将在何时来到?是在今晚,还是这小时?她被急躁与不确定折磨着。她的一切恐惧目前都关系到我父亲这个人,她凝视着时钟,带着几乎与我父亲曾经有过的渴望,期盼着下一小时的到来。

在这种焦虑下,半小时过去了。她的视线一直固定在那岩石上;突然间,它被照亮了。亮光从那建筑发出,每一部分都能被看见。一道闪光在中间区弥漫开,紧接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像是矿井爆炸。她不自觉发出一声尖叫,但冲入她耳朵的新声响,很快盖过了她的惊讶。是刺耳的尖锐响声,并不间断地发出。那消散到四面八方的闪光已立刻消失了,但是建筑里面充满了光线。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开了手枪,并且建筑着火了。她没有容许自己有时间起第二个念头,而是冲进走道,大声地敲着她兄弟的房门。我叔叔之前已被噪音吵醒,便飞速冲到窗前。他也猜想看见的是火。而紧接着第一次爆炸的,那响亮激烈的尖锐声响似乎是对求助的祷告。这件事是令人费解的;但他依旧认识到他应当赶到那边,当他正拔去门闩时,听到他姐妹的声音正在门外恳求他出来。

他遵照召唤全速冲出房门。随后他停下来,并没有质问我母亲,而是急忙下楼,穿过位于房子与岩石中间的草地。此时已不再能听到尖锐声响了;但可以清楚地看见在神殿圆柱间的闪耀强光。岩石上劈有的不规则的台阶,引导他去最高处。这建筑的三面,紧贴着悬崖的最边缘。在它的第四面,也可以被当作是正面,那里有一小片区域,也就是那杂乱的阶梯通到的地方。我叔叔迅速到了那边。他的力气一时因他的匆忙而耗尽了。他停下来以便让自己歇息。同时,他将注意力完完全全地放在了位于他面前的东西。

在圆柱中间,他注视着的东西除了说是像一片充满光亮的云,他不能更好地描述了。它有着火焰的光辉,但除去向上的运动。它并没有占据整片区域,且距地面上方仅仅几英尺。这建筑的任何一部分都没有着火。这景象是惊人的。他靠近神殿。随着他前进,那光减弱了,然而,当他踏入房间,光完全消失了。这突然的转变使得黑暗加深了十倍。恐惧与惊奇使他变得无力。像这样的事件,发生在一个用来祈祷的地方,完全可以吓到最坚毅的内心。

我叔叔恍惚的神志被身边的呻吟声拉回。他逐渐恢复了视力,并能看到我父亲四肢展开躺在地上。这时,我母亲和佣人也到了,拿着提灯,以便于我叔叔更接近地检查我父亲。我父亲他离开房间时,除了穿了一件宽松的背心和一双拖鞋外,还穿了一件衬衫和内裤。而现在他一丝不挂,全身上下的皮肤,大部分都被烧焦或是淤青了。他的右手臂上有像是被重物击打过的痕迹。衣物都被移除,成了灰烬,这没有立即被发现。他的拖鞋和头发完好无损。

我父亲被抬到他的房间,必不可少的,他们开始检查伤口,那些伤口正变得越来越疼。很快手臂上伤的最严重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坏疽。不久后,其他伤口处也出现了坏疽。

紧随这灾难而来的是,我父亲像是几乎进入了毫无知觉的状态。他消极地对待每一次治疗。他几乎不睁开眼睛,也很难被说服去回答给他的问题。根据他不完整的描述,当他正在进行安静的祷告,疑虑满腹时时,它出现了——一道微光突然横射进房间。我父亲脑中立即出现了想象的画面,是一个人拿着一盏灯。那光似乎是从后面来的。当他正转身去看造访者时,他的右臂被一根重棍击中。同时,有一道极亮的闪光出现在他衣服上。在那一瞬间,所有衣物都变为灰烬。这是根据我父亲给出的信息的概括。但他的举止多多少少表明了这不是完整的故事。我叔叔更相信那一半事实是删减过的。

同时,疾病如此惊人地恶化,产生了更糟糕的症状。高烧与胡言乱语最终转为了昏睡状态,而在两个小时内,便被死亡取代。然而除非无法抑制的气味飘散出或是腐败物泄露出了他房间或是房子,每个人都不用负责。

这就是我父亲的结局。绝没有比这更神秘的了。当我们回想起他那阴郁的预感以及无法克服的焦虑;为了避免他的性格、所处的地方、以及时代风气可能带来的人性之恶而做的保护措施;那清澈平静的空气表明那光亮不是闪电;我们到底能总结出什么结论?

起初的微光,对我父亲手臂的击打,致命的闪光,至今听到的所有爆炸,那包围他的燃烧着的云,虽然由燃烧物组成,但没有损伤建筑物,而当我叔叔靠近那云时,它的迅速消失---由这些事实可以得出什么结论呢?它们的真实性是不容置疑的。而我叔叔的证言尤其可信,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不相信神了,而且他坚定不移地相信那是自然因素。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六岁小孩。那件事对我产生的影响永远都无法抹去。我几乎没有能力到事情做出评断;但当我逐渐年长,知晓了更多真相,我常常思考那些事。而由于最近发生的事与那些事有相似之处,对于它们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使我更急切地想要解释它们。那是因违抗而得到的处罚吗?那只是无形的处罚之掌的一记轻抚吗?神会干预人间凡事,计划一个结局,选择并委托一个中间人,通过明确的处罚强迫那人顺从它的意愿,那件事是对此的一个活生生的证据吗?或者,这只是使人体血液和心脏变得温暖的液体的不规则扩展,由前一天的疲劳引起,或是因为他的思绪,按照一定既定法则,使那云漂浮在空中。

*曾有一个与此事完全类似的案例,发表在佛罗伦萨期刊上。你看,同样的,法国人也上报过类似的案例。美林与莫海厄,“医学杂志”的1783年四月与五月刊。马费伊和丰塔纳的研究队也阐明过这类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