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有些不情愿遵照你的要求,你明白,不是完全因为我的悲伤。你对我痛苦之深全然不知,因此你在慰问上所作的努力必然会失败。但是,我将要讲述的故事并不想要建立在你的同情之上。在我的绝望之中,我没有不屑于去为造福人类贡献我的微薄之力。我承认你有权利知晓最近发生在我家的事情。你应该想清楚你要用这故事干嘛。如果它被公诸于世,它会教导人们欺骗的义务。它会例证早期印象的力量,并展现由错误或有缺陷的纪律产生的无限邪恶。我不缺少安宁。希望不再支配我的情感,未来没有权利控制我的思想。我对将到来的一切毫不关心。至于我自己,再也没有让我害怕的东西。命运已是最糟的了。今后,我对于不幸将麻木不觉。我不再向神祈祷。冥冥之中人类的一切都已注定。我也无法回忆起我的定数。毫无疑问,它与最大程度的永恒的公正是一致的。我对它既没有疑问也不否定。这足以说明过去以突变抹去。那撕碎我们的幸福,将之转为沉寂的风暴,又遗弃我们盛放时的存在的风暴,已转为一片死寂-------直到受害者被钉住乱砍后,直到每一道障碍被它的肆虐驱散后;直到我们剩余的每一样东西被强夺、消灭后。

你和你同伴的好奇心会被我的故事所震惊!你的每一种情绪都会屈服在惊愕之下。如果我的证言没有确证的事实,你会难以置信地否定它。那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有过过的经验: 而我,不同于任何人,应该留给毫无缓和及先例的命运!听听我的故事,然后告诉我是什么把我置于这可怕的高处,倘若,确实,所有学者都毫无疑问对我仍然活着并能够叙述我的故事感到好奇。

我父亲先辈都是贵族;但他母亲是一个商人的女儿。我的祖父是家里的老幺——一个萨克森本地人。当他到了合适的年龄时被安排到一所德国大学。在假期中,他自费穿越周围的地区。有一次,他幸运地拜访了汉堡。他与伦纳德·怀斯相识——那城市的一个商人,他也成了商人家的一个常客。 商人有个独生女,我的祖父迅速对她产生了好感;并且,不顾父母的威胁与禁令,他,在适当的时候,成为了她的丈夫。因为这样的举动,他严重地冒犯了他的亲戚们。此后,他完全与他们脱离关系并被拒之门外。他们拒绝为供养他提供任何东西。他们不再有任何往来,他仅仅被当作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或是令人厌恶的敌人来对待。他在岳父家里得到了庇护,岳父脾气很好,并且因这次联姻而受宠若惊、骄傲不已。他血统的高贵与他的贫穷保持了平衡。怀斯设想自己,当他对待孩子时,基本上会极其谨慎地行事。我祖父认为他有责任去找到一种独立生活的方式。他的青春被热切地奉献给了文学与音乐。这些直到那时仅仅是作为娱乐,而它们现在都变成了赚钱的方式。在这期间,他几乎没有用萨克斯方言创作作品。我的祖先可以被看作是德国剧院的开创者。那个有着相同名字的现代诗人是从同一家庭出身的,并且,或许在他丰硕的发明方面,或是他无疵的品味方面,稍微超越他,那就是年长的威兰。他在奏鸣曲与戏剧相关事物上度过一生。它们并没有不受欢迎,但它们仅仅给了他一个清苦的生活。他在生命的盛年死去,他的妻子也很快随之而去。他们唯一的孩子被托付给商人照顾。 早年时,他给一个伦敦商人当学徒,而且经历了商人的七年劳役。

    我父亲在当时安排的下是不幸的。他被苛刻地对待,并且每小时都被工作占用。他的职责是艰苦且机械的。他上学时曾以这个职业为目标,因此,并没有因不满的渴望而受折磨。他对目前的职业并不厌恶,因为它们防止他走更绚丽更顺利的道路,但他在无尽的劳役,和他主人的严厉之下,找到了足够的机会去抒发不满。他没有被给予娱乐的机会。他把所以时间花在被关在黑暗的公寓中,或是穿梭于狭隘拥挤的街道上。

他的食物粗糙,住处简陋。他的内心逐渐养成了孤僻抑郁的习惯。他不能准确定义出他的幸福欠缺了什么,他不像其他人。他并没有因与他人境况的对比而受折磨。他的状态相称于他的年龄就好比他对于命运的看法。他没有幻想过自己会被极好的或是没有道理的对待。在这方面,他认为他人的情况和他相似,同样束缚于商业服务;然而,每一段的工作都是令人厌恶的,每一个小时的流逝都是冗长乏味的。在这样的心态下,他偶然发现了一本书,是由阿比尔教派的导师,或是法国新教徒写的。他对书籍不感兴趣,并且全然不知它们拥有的令人愉快的或是指导人的力量。这书籍已在他阁楼躺了多年,一半已被烧成垃圾和灰尘。它被放在那时,他标记过它; 他扔过它,因为要满足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的场合需求;但是他丝毫不想检阅它的内容,或甚至是去查明它讨论的主题。

一个周日下午,他忍不住到阁楼休息几分钟,眼球便被这本书的一页所吸引住了,那本书,意外的,已被打开并且填满了他的视野。他坐在床边,补他衣服上的一个洞,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手头工作上,而是时不时地飘荡,最终停留在那页纸上。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寻找便会得到答案”这些字,这引起了他的兴趣,且足以促使他继续。当他一完成他的工作,他就拿起书翻到第一页。

他读得越多,越被吸引读下去,然后他因缺少光线而被迫暂时关上它,并对此感到遗憾。

书中包含了对加米撒尔教派教义的阐述,以及对它起源的一个历史解释。他的精神正处于特别适于虔诚态度的状态。曾经困扰他的渴望已得到满足。他的精神不再缺少一个冥想的主题。在做生意的日子里,天刚亮他便起床了,直到深夜才回房休息。他现在用蜡烛,以及夜间和周日的时间来读书,以满足自己。这本书,当然,涉及到圣经。它的所有结论都是从圣言文本中得出的。这是源头,除此之外没有必要再去追溯宗教真相;但这是他的义务去追寻得如此远。

一本圣经很容易弄到,他热切地开始了对它的研究。他的理解受到了详细的指导。他所有的空想像是被同样的模子铸过一般。他在教义形成上的进展是迅速的。这本书中的每一个事实观点都是通过由加米撒尔派信徒的著作推荐的方法来加以解读的。而他对文章的理解是草率的,形成了狭隘的见解,每一个事件都被用一个毫不相关的观点来看待。一个情节和一个训诫并没有被用于阐明和约束互相的含义。因此,他至今仍觉陌生,并对此引发了的极大的焦虑。他三番五次地因恐惧和迷幻药而焦虑不安。

他幻想自己被内心敌人的陷阱困扰,他的安全感源于不断的警戒和祈祷中。

他那从未松懈的道德,现在被更严格的标准要求。宗教义务的统治蔓延到了他的外表——姿态以及措词上。所有言语上的轻浮,和行为上的疏忽,都被禁止了。他的气息是悲哀沉思的。他致力于保留恐惧的情绪,与对使人敬畏的上帝的信仰。外国对此的想法永远是拒绝接纳的。要忍受它们的侵入是一项违反神性威严的罪行,是不能抵赎的,且要经过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的刺骨的痛苦。

    在两年的流逝中没有发生重大变化。每一天都更巩固了他当前思想与行为模式。他的情绪浪潮有时会有所减弱、出现消沉与疑惑的间隙,是可以预见的;但这些逐渐地变得越来越罕见,且持续时间越来越短;而他,最终到达了在这方面相对稳定的状态。

他的学徒期现在已几乎期满了。当他下一岁时,按照我祖父的意愿,他有权接受一小笔财产。在现状下,这笔钱几乎不能让他作为一名交易员的生活变得顺利,而且他对主人的慷慨不抱任何希望。况且,由于他的宗教信条,在英国居住已变得几乎不可能。除了这些找寻一个新住所的动机外,还有一个最迫切且不可压制的需求。他吸收了一种观点,认为他有责任在这个不相信这信条的国家去传播它的真理。他一开始因这一生的任务显露出的风险及艰难险阻而感恐惧。这懦弱让他努力寻找拒绝这责任的理由和借口;但他相信这种行为就他职责来说是严禁的,并发现要完全摆脱这信念是不可能的。这信念,在每次与他的感情新斗争后,都会更加强大;最终,他产生了一份决心,要遵照他所相信的天意。

    北美印第安人自然而然的认为自己是这物种中的第一个仁慈的种族。 他的劳役一到期,他就把他那一点点财产换成了钱,并乘船去往费城。在这里,他的恐惧又复苏了,并且对于野蛮态度更接近的审视又一次动摇了他的决心。过了一段时间,他放弃了他的决心,并购买了斯古吉尔河边的一片农场,距离城市不到几英里,安顿下来栽培作物。他在英国很穷,现在却变得有钱,这给了他很多优势,土地的廉价,以及在那时非常普遍的非洲奴隶服务。他在艰苦节约中度过了十四年。而在这段时间里,新的事物,新的环境,以及新的朋友,似乎几近抹去了他年轻时那份虔诚。他现在认识一个女人,她有着温顺安静的个性,和像他自己一样的浅薄学识。他献上殷勤,且被接受了。

    他先前的勤奋使他无需工作,并得以专注到他所关心的事上。他享受悠闲安逸,而且多次虔诚地冥想。阅读经文和其他宗教书籍又一次成为他最喜爱的事。他从前关于转变野蛮部落的信念,带着不寻常的能量复苏了。较于之前的障碍,现又多了父母之爱与夫妻之爱对自己的恳求。这挣扎是激烈而漫长的;但他的责任感没有被压抑或减弱,而是最终一一击败了所有妨碍。

他的努力没有带来长久的胜利。他的劝告有时会起到暂时的作用,但更经常的是被抵制、被羞辱嘲笑。在追寻胜利中,他遇到过最紧急的危险,也忍受过极度的疲劳、饥饿、病痛以及孤独。对于残暴激情的许可,以及他堕落的同胞的诡计,全与他的进展相背而驰。他的勇气并没有离开他,直到似乎仍对胜利保有希望已不合理。他在家庭责任上,表现得朴素、有规律、严格。他与秘密没有关联,因为他绝对不认同任何一个。社交聚餐,是指高贵的那种;但在他的信条中找不到这一条。他强硬的将那条禁止我们聚餐的训诫解释为隐退独居,并停止任何种类的社交。据他所说,虔诚不仅仅体现在祈祷之处保持寂静,也必须独自完成。中午一小时,午夜一小时都该如此被占用。

在离房子三百码之外,一块岩石上,他造了一座正常人会觉得是凉亭的建筑,它的边缘陡峭粗糙又多石,且堆满了矮松木。这悬崖朝东的边缘下方六十英尺处有一河流在崖脚流动。前方可见,透明的涌流在一多岩石的海峡中波动,泛起涟漪,并与后方的麦田与果园相连接。那宏伟的建筑是那么窄小轻盈。它还不到以十二英尺为半径的圆那么大,它以岩石为地板,岩石被除掉了苔藓和灌木并精准地放平,周边立有十二根托斯卡纳的柱子,并用波状的圆屋顶覆盖。我父亲提供了轮廓尺寸,但他允许他聘请的艺术家按自己的规划完成建筑。这建筑没有椅子、桌子,或任何装饰。

    这是他的神殿。在二十四小时内他已独自到这修理了两次。只有当身体实在不能动弹时,他才会停止或暂停去那边。他并没有强求家人和他一样。一些人,像我父亲一样,同样对信仰十分虔诚,也同样尊重他人的行为,并没有过多的责难与限制。我的母亲也很虔诚;但她所受的教育使她习惯于另一种崇拜的方式。因为住处周围没有其他人家,导致她不能参加任何集会;但她准时到祈祷之处,准时参加对救世主的赞美诗表演,正如岑多夫的门徒一样。我父亲不想插手她的安排。因为他的信仰体系不能接受,准确的说,是因为它最好的,但它是专门针对他自己的。如果其他人开始遵循别的崇拜方式,可能同样会被接受。

    他对别人的态度非常宽容温和。脸上总是露出悲伤,但不掺杂着严厉或不满。他的语调、姿态、步伐都是如此。他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是宽容谦卑的,那确保了一些人对他的尊重,因为对于那些人他的原则是极其讨厌的。他们可能称他为狂热分子、梦想家,但他们不能否认自己尊敬他那不可战胜的坦率与不变的正直。他对于清廉的信仰是他幸福的根本。然而这一切,注定会结束。

    突然间,他身上时常出现的悲伤加深了。有时会出现叹息甚至是泪水。他几乎不对妻子的劝告做任何回应。当他愿意交际时,他暗示自己内心的宁静开始流动,因为他背离了自己的职责。曾有一份命令降临于他,而他迟迟没有执行。他感觉自己被允许有犹豫与勉强的阶段,但那阶段已过去了。他不再被许可执行。曾安排给他的职责,因他的违抗被转移给了别人,而留下的只有去忍耐处罚

    他并没有描述这处罚。它似乎不只是在一段时间里有罪过感。它极其严重,而且他相信他的过错是不能弥补的,这加重了处罚。没有人能够注视这痛苦,似乎没有人对他在忍受的痛苦有最深的同情。时间,似乎加重了痛苦,而不是减弱它。最终他暗示妻子,死亡已临近。他没有想象自己死亡的时间或方式,但他无可救药地坚信死亡即将到来,并对此感到担忧。他同样坚信等待他的死亡是怪异且可怕的。他的预感是如此模糊不确定;但它们够以毒害他存在的每一刻,并把他置于无休止的痛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