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艾曼城下一个帐篷里,有几张破烂的兽皮和几条破旧的长凳。两侧与后方各有一个入口,后方的此刻已封闭。老妇人带着食物和水果走上前来,将它们摆放在桌子上。康奇厄伯自右侧上台。
康奇厄伯:(厉声说道)没人上报任何消息吗?
老妇人:我谁也没看见,康奇厄伯。
康奇厄伯:(看了会老妇人干活,去检查了下后门,确定其已经封闭)那你回艾曼城吧,这儿没你的事了。(左侧传来声响)是谁?
老妇人:(向左侧走去)拉瓦查姆回来了。她跑前跑后地满世界转悠,还真是精力充沛。她一准儿是见他们去了。不过,倒是一个人回来的。康奇厄伯,宝贝迪尔德丽没跟着一起呢。

康奇厄伯:你先退下。
老妇人:(恳求道)听说迪尔德丽今晚回来,我真的很想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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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奇厄伯:(不耐烦地说道)你很快就会见到她了。我有事情要与拉瓦查姆谈谈,你先退下,这是命令。(他示意老妇人自右侧出去,同时,拉瓦查姆从左侧进入
拉瓦查姆:(疑虑地四下看着)身为国王,你居然会出现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要是把纳西三兄弟还有迪尔德丽安顿在这儿,也太不像话了。要知道,我们走了那么远都累坏了。

康奇厄伯:你一路上都跟他们在一起吗?
拉瓦查姆:是啊,一直在一块儿,一直在琢磨这是陪他们走向婚礼还是葬礼,抑或是一场红白喜丧。不过现在终于不用想了。(疲惫地坐下)唉,岁月无情啊,你我就这样老了。康奇厄伯,你也没多少年可活了,夜里这么冷,就不要在这儿折磨自己了。
康奇厄伯:我在这儿等着,就是想知道弗格斯是否留在北边了。

拉瓦查姆:(提高嗓音说道)他当然留下了。你是不是筹划了什么诡计,今晚要扰动艾曼城,爱尔兰,甚至东边遥远的世界。(走向他)
不过你要是现在回宫,那才是明智的选择。迪尔德丽走了那么多路,一路上风尘仆仆,浑身是汗,皮肤干裂,衣冠不整。要是见了你,她得有多不好意思。(嘲弄地笑着)啊,康奇厄伯,我的老朋友,在树林里待着人会很快变丑的。我跟你讲,你如果今晚上见到迪尔德丽,一定会倒吸一口冷气。

康奇厄伯:(狠狠地说道)我才不管她是不是憔悴了,是不是疲累了。是我,将她从小养大的。我理应有权想见她就见她。
拉瓦查姆:有权是吧?那盲人是不是也有权看见光明,瘸子也有权跳舞,哑巴也应该哼着小曲呢?你有权利,就可以快活地掳取迪尔德丽的香吻吗?(温言哄道)听我一句劝,你还是回宫去吧,让她好好休整一晚。
康奇厄伯:(突生一股怒气)我不走。我整日在宫中游走,东去西来没有爱人陪在身边,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没有迪尔德丽,也许我比米斯的小偷们更加穷困……你觉得我上了年纪又富有智慧,但是我告诉你,聪慧的人知道人老了必然会死,从而更不会让他们已经为之付出了心血,志在必得的东西溜走,一丝一毫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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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瓦查姆:(点头)如果说你年岁老迈而极富智慧,那我也一样。康奇厄伯,我告诉你,即使你已经做好准备了,为了赢得她纵使毁灭人类亵渎神灵也无惧,你也不会得到她。作为君王,也不是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康奇厄伯,如果你今晚大闹一场,很可能会一无所得,只会招致很多人死去,天亮前你自己也只会落得个心烦意乱,愁容满面的下场。
康奇厄伯:你说的太多了。(走向右侧)欧文去哪了?你一路走来有没有见过他?

拉瓦查姆:我自然见过他。他去监视纳西,不过现在只沦落到被自己肚子里的虫子监视的份儿了。
康奇厄伯:(兴奋地说道)纳西杀了他?
拉瓦查姆:没有。是欧文见过迪尔德丽之后发了疯,自尽了。只要遇见她,无论傻子、国王,还是学者,无一例外都会痴迷不已,失去自我。欧文很自豪地作了你今晚要在艾曼城上演的这场游戏的第一具尸体。
康奇厄伯:你才会是第一具尸体。其他的信使到了,他们可是尤思纳家族的冤家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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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瓦查姆:(绝望地退后)愿上帝怜悯我们所有人吧。【几个男人带着武器上台】
康奇厄伯:(对士兵说道)把艾尼、阿丹和纳西分开了吧?

士兵们:分开了,康奇厄伯。我们将他们拦了下来,说需要他们帮着准备迪尔德丽的房子。
康奇厄伯:纳西和迪尔德丽过来了?
士兵:纳西的确在朝这边走。身边有个女人陪着,她的美貌简单直让日月失色,黯然无光。
康奇厄伯:(看向拉瓦查姆)这就是你说的皮肤干裂,入不得目?
士兵:我还有其他消息向您汇报。(指向拉瓦查姆)这女人听到你要带纳西来这儿,就遣了个马夫去北边叫弗格斯了。康奇厄伯:(对拉瓦查姆说道)你一直在玩把戏拖延时间,原来是因为这。不过,你所能为纳西争取的,只是更快的死去而已。(对士兵们说道)去叫我的斗士们来,把这女人带到艾曼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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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瓦查姆:我宁愿待在这里。我已经尽力了。要是真的发生了不幸,我留下或许可以安抚她啊。
康奇厄伯:(狠狠地叫道)把她带到艾曼城去;她今天玩的把戏还不够多吗?(一个士兵向她走去)
拉瓦查姆:不要碰我。(她披上斗篷,抓住康奇厄伯的手臂)我以为可以用我的故事缠住你,直到弗格斯来到他们身边保护他们。这样不仅拯救了你,康奇厄伯,还有纳西,以及艾曼马夏。但是现在,我现在就要去你的王宫了。可以预见(做了一个手势),不久荨麻会在那里疯长,它会遮盖蓟花,还会遍布码头。我还会去你高大的寝宫,就在那儿你幻象着自己伸着脖子讨要迪尔德丽的王后之吻。但是,不久之后那儿将会成为荒野,狂烈的北风刮来的时候,鹿群会在这里乱窜,山羊会在这儿挠蹄,绵羊醒来迎着风咳嗽。(松开抓着康奇厄伯的手。康奇厄伯向士兵们打了个手势)我肯定会走。一会儿工夫,我将与许多人一起听着火焰中‘噼噼啪啪’横梁断裂的声音,证艾曼城在大火中燃尽。
康奇厄伯:(向外望去)树林中有个两人,应该是纳西和迪尔德丽。(对士兵说道)告诉他们,今晚将在此住宿。
(康奇厄伯自右侧走出。纳西与迪尔德丽从左侧进入,非常疲乏的样子。)
纳西:(对士兵们说)他今晚就让我跟迪尔德丽住在这里吗?
士兵:红色厢房正在打扫通风,过一会就会招呼你们过去。现在,你们先吃些桌子上的水果,喝些饮品。上帝与你们同在。(从右侧走出)
纳西:(四下瞧看)他叫我们回来做他的朋友,却让我们在这样破地方宿营。
迪尔德丽:他很可能正在为迎接我们做准备,晾晒了帘帐,整理好富丽堂皇的房间。他的确应该如此,你是他姐姐的儿子呢。
纳西:(忧郁地说道)我们才不用他做什么准备,不需要豪华的房间或是什么帘帐。我们已经习惯了蕨草和清凉的溪水,还有那潺潺的流水声。
迪尔德丽:(在房间里踱着步)我们想要的是在艾曼城待着的权利。(看向幔帐)虽然他为我们准备了许多东西,但这让我们歇脚的这地儿真是太简陋破旧了,毛皮地毯的边都磨破了,上面的皮层也被蛾子啃去了些。
纳西:(有点不耐烦)我们回到艾曼城的第一天晚上,要担心的可不是兽皮以及上面的蛾子吧。
迪尔德丽:(开心地说)我一直为这么点事情操心着,你应该满意才对。这七年来,你的帐篷如同蜂房一样整洁,红雀巢一样干净,这可全靠我呢。若是康奇厄伯在艾曼城有像我这样的一位王后,他也就不会拿出这些破破烂烂的东西来迎接我们了。(她拉着幔帐,幔帐打开了)地上有新土,还有一条挖开的沟壑……那是坟墓,纳西,又宽又深的坟墓。
纳西:(走过去,拉上显出坟墓的幔帐)那儿将是我们在艾曼城的家……他巧妙地在山脚下挖了这个坑,倒下的树正好遮盖住。弗格斯来到之前,他会派人杀了我们,然后把我们埋在这儿。
迪尔德丽:天色马上暗下来了,带我走……我们藏到石丛中去。
纳西:(控制住自己)我不会离开我的兄弟们。
迪尔德丽:(激动地说道)他嫉妒的是我们俩。离开这里去我们曾经玩耍过的地方,我们可以一起躲在深深的蕨草丛中啊。(将他拉往左侧)树林里有人在嘀嘀咕咕。
纳西:应该是康奇厄伯和那几个刚来的斗士在说话。来这儿的时候,我看到他们了。
迪尔德丽:(将他拉向右侧)来这边。纳西,你听!
纳西:他们人越来越多了……我们被关了起来,艾尼和阿丹又都不在身边。我们三个打了很多次胜仗,现在他们就要战死了,我却不去和他们一起冒死作战,这是不是太不够兄弟了?
迪尔德丽:(身子摇摇欲坠)上天真是太残酷了,我们就站在即将埋葬我们的坟墓边上。尽管从来没有人像我们在阿尔本时那样快乐过,但是幸福的时光总是一晃而逝。
纳西:这的确很残酷。那些日子一去不返了。不过,或许上天也很仁慈,会让所有的一切匆匆而过。因此,我死了以后,你也会很快疲累不堪,再不能为我哭泣,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迪尔德丽:我不会在这儿验证你的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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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西:他今晚要杀的是我们三个,两三个月后你就会眼瞧着他向你求爱了。
迪尔德丽:我不会留在这儿的。
纳西:(严肃地说)你离他远远的是最好不过了。或许,到那时寻个时机逃到多尼戈尔西部。在那儿,你慢慢会习惯夜幕降时无处不在的寂寞和清晨醒来的孤单。
迪尔德丽:别再说这些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情了。
纳西:(有一丝冲动)我还有一句话。如果你在多尼戈尔西部,有一天百灵鸟在云边竖起羽冠,布谷鸟骚乱惊叫,而你又遇到了一个中意的人。你就重新开始吧,要记得,我不愿你总是为我悲伤,你能够重新快乐起来,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迪尔德丽:(转身看向他)那如果是我死了呢,纳西,你会另娶他人做你的妻子吗?
纳西:(非常悲凉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离开这世上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然而,如果只留你一人独自在世上悲痛哀悼,这比让我死了还要痛苦。
迪尔德丽:纳西,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我本可以不从阿尔本回来,但是只是想一直跟着你,陪你回艾曼城,无论生死……而你,今晚却只讲这些奇怪,疏远的话。
纳西:其实没什么可怕的,旷野中这样的一座新坟为两个相爱的恋人之间设立了一个很好的空间。
迪尔德丽:你说的也是,没有什么可怕的,当这个坟墓盖上的时候,它就使我们永远地在一起了。在这巨大的空间里既不会疲乏,又不会变老,再无任何悲伤。
康奇厄伯:(自右侧进入)纳西,你欢迎我吗?
纳西:(站起来)欢迎你康奇厄伯,你能来我很高兴。
康奇厄伯:(和蔼地说道)让你们待在这儿可别往坏处想,等其他房间收拾好,你们就可以过去了。
纳西:(突然爆发)我们知道你在收拾哪个房间。我们也明白你为何派弗格斯带着印信到阿尔本,而后又令他留在北边,并且(掀开幕帐,指着坟墓)在我们跟前挖了这么个坟墓。现在你告诉我,你来这儿做什么?
康奇厄伯:我来看看迪尔德丽。
纳西:看看她,你个觊觎狂。她在阿尔本,你还把她引诱来。“看看她”,我告诉你,我这双手可不是吃闲饭的,别看你是国王,我也要把你长着老人斑的细脖子拧断。
迪尔德丽:(站到两人之间)住口,纳西!也许康奇厄伯会与我们言归于好呢……别介意,康奇厄伯,他有些气恼。
康奇厄伯:我招呼一声,树林里的斗士就会出现,我还怕他生气不成……迪尔德丽,你怎么看?
迪尔德丽:我觉得我们三人离坟墓这么近,似乎气氛有些紧张。再说了站在这新挖的坟墓边,有谁还会一直想着女人的香吻,或是厌恶之人。不久之后,你自己的坟墓就要在艾曼城动工。若是能叫来艾尼和阿丹,我们一同吃顿晚餐,再把外面的坟墓填上,那你去世的时候将更加安宁。而且你会很高兴地发现,从此之后在艾曼城又多了我们四位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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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奇厄伯:(瞧了她一会)从你口中还是第一次听到友好的话呢,迪尔德丽。你这样的女子本就应是柔情蜜意,暖人心房。今晚听到这席话,我差不多可以原谅纳西从阿尔斯特把你偷走了。
迪尔德丽:(对纳西说道)现在,纳西,温顺地应下吧,我们今晚就会和康奇厄伯变成朋友了。
纳西:(固执地)我来不就是为了言和的吗?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吧。
迪尔德丽:(拿起纳西的手)那你要把康奇厄伯称作你的朋友,你的君王,同时还是在斯利夫福德将我养大的恩人。(康奇厄伯正要握住纳西的手,喊声自后方传来)
康奇厄伯:那是什么声音?
艾尼:(在后方喊道)纳西……纳西。快来救我们,我们上当受伤了。
纳西:是艾尼在打斗中发出的求救。
康奇厄伯:今晚我差点被你们说服了,但是现在我们只能拼个你死我活了。(他走了出去。)
迪尔德丽:(紧抓着纳西)没有打斗……不要离开我,纳西。“
纳西:我必须去救他们。
迪尔德丽:(乞求道)不要离开我,纳西。我们趁着夜色悄悄溜到那坟墓后面躲起来。如果艾尼他们在打斗,说不定艾尼和阿丹会打败那些陌生的斗士。(喊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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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西:(狂暴地喊道)我听见阿丹呼救的声音,别挡着我去救我的兄弟。

迪尔德丽:不要离开我,纳西。不要让我的心支离破碎,一个人留在这世上。
纳西:是我得罪了国王,我不能丢下自己的兄弟不管。

迪尔德丽:我和你一起去。
纳西:你不能去。不要再拦着我。(他几近粗暴地将她甩到一边)
迪尔德丽:(克制住自己)去救你的兄弟们吧。七年来,你一直都很温和,但在残酷的死亡面前,你却变得陌生了。

纳西:(震惊地望着她)这样刻薄的话是你给我的临终赠言吗?
迪尔德丽:我们一起做了一场梦,但是今晚梦醒了。纳西,这一瞬间,恍若隔世,本可以躲在坟墓之后却选择跳入其中,是不是很可惜?

艾尼:(自后方喊道)纳西,纳西,我们被袭击了,坚持不住了!

迪尔德丽:你去他们呼唤你的地方吧。(冷冷地看了他一下)艾尼与阿丹在树林里就要被残酷地打死了,你还在这儿说话,磨磨蹭蹭,难道你不感到羞耻吗?

纳西:(狂乱地说道)他们的死并不残酷,他们的身边都是男人。只有男人爱过的女人才是残酷的。如果我能活过今日,我会诅咒遇到的一切女人,无论是在东边还是西边;我会诅咒赋予她们美貌的太阳;诅咒将她们的斗篷渲染成红色的茜草和景天。
迪尔德丽:(恨恨地说道)幸好这里没有其他人,不然就会有人说看见纳西在临死的那晚变得很可笑。

纳西:没什么人会有这闲工夫来编故事。你现在尽情讥笑,可很快就会眼见着艾曼城在今晚横尸满地,尽是坟墓。(他走了出去)
康奇厄伯:(在外面说道)纳西在那,杀了他(骚动。迪尔德丽卷缩在纳西的斗篷之上。康奇厄伯匆匆忙忙地进入)他们都死了—三个把你偷走的窃贼。迪尔德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艾曼城的王后。(人们的哀号自后方传来。

迪尔德丽:(迷茫惊恐地说道)我不做王后。

康奇厄伯:尽量简短的哀悼一下就好了。不久之后,你就会同情一个年老孤独的男人,一位高高在上的君王……不要怕我,我很高兴你能有一颗怜悯的心,去可怜你那三个阿尔本的朋友。
迪尔德丽:我的确有同情心……今晚正是这种怜悯之心让我一想到纳西就恨不得去咬你这国王的心。
康奇厄伯:我很明白怜悯的残酷。就是出于对自己的怜悯,我才会杀了纳西。
迪尔德丽:(更加狂乱地说)是我不带丝毫同情的话将纳西送离了这世上。古往今来,再没有比他的死更加可怜的了。(放声恸哭)但是有谁来可怜迪尔德丽,永远失去了纳西在她脖颈上,脸颊旁的吻?谁来怜惜迪尔德丽,再无法与纳西徜徉在林中的暮色中,观赏银色和红铜色的山毛榉,以及金灿灿的白蜡树?
康奇厄伯:(不知所措)我会怜惜你,照顾你。经过这些事,我在想要是今晚躺在坟墓里的是我,迪尔德丽为我痛哭,而年迈又孤独的是纳西就好了。(传来号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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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尔德丽:(悲痛地失声叫道)孤寂的人是我。我,迪尔德丽,不会活到岁月终老。
康奇厄伯:不久之后,你就不会孤单了。这七年来,我心心念念着‘迪尔德丽在阿尔本的树林,今天对她来讲,天儿还不错。’或者‘迪尔德丽今晚将如何入睡,伴着北方吹来的湿叶子和树枝入梦吗?’请不要让我的希望成为泡影,一味地沉浸在悲伤中。要知道,快乐和悲伤就像东风中燃烧的稻草一样,很快就会消逝。
迪尔德丽:(驳斥道)我和纳西从斯利夫福德一路向北坐船去阿尔本时,你的悲伤就是如此一闪而逝的?
康奇厄伯:有一种悲伤没有止境,那就是上了年纪又孤独寂寞。(苦苦祈求道)但是我和你在艾曼城可以过上一丝平和美好的日子,我们的周围会有琴声飘扬,夜幕降临时还有老人讲故事。我已经命人为我俩建好了房间,迪尔德丽,墙上铺满了红色的金子,屋顶遍布着青铜。东部地区任何一个王后都没有你这样的房屋,而这座房子现在就在艾曼城等待着你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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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跑进来)艾曼城着火了。弗格斯回来了,正满世界地放火。快来,康奇厄伯,不然你的王国就要被烧尽了。

康奇厄伯:(威严地怒问道)尤思纳三兄弟埋了吗?
士兵:已经放进坟墓了,还没盖上土。

康奇厄伯:让我看看。打开帐篷!(士兵打开帐篷的后门,坟墓映入眼帘)我的斗士们呢?
士兵:他们都去艾曼城了。
康奇厄伯:(对迪尔德丽说道)这儿没人伤害你。在这等着我回来。(与士兵一同出去。迪尔德丽四处望了一会,慢慢上前,看向坟墓。她蹲了下来,前后晃动着身子,轻声啜泣。开始,听不清她的喃喃低语,而后变得清晰。)

[85]
迪尔德丽:你们三人倒是不会老去,也不用担心死亡来临—我们三人曾经一同在山顶熄灭篝火,遥望星空。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去想今晚,这个可悲可叹却又残酷无情的夜晚。而是回想从前,那时候你们用钓鱼竿和斗篷在干燥的石块之上阔大的桦树树冠之下,为我搭建了个小小的帐篷。从今天起,我只能用自己的双手去搭帐篷,披散着的发丝在雨中都打了结。(拉瓦查姆和老妇人自右侧偷偷地进入)

迪尔德丽:(没看到她们)是我,迪尔德丽,蜷缩在黑暗之中。是我,迪尔德丽,与纳西共度青春岁月,又在艾曼城他的坟前倾洒悲伤。
老妇人:那边轻灵柔和的女子是悲痛欲绝的迪尔德丽吗?
拉瓦查姆:当然是她,正在他们的坟墓上恸哭。(走向迪尔德丽)
迪尔德丽:从今往后,我将一直在他的墓石前哀悼,悼念那像是倒影在海港里的星星一样美好而虚无的爱情。
拉瓦查姆:(走上前)起身吧,迪尔德丽。趁现在没人注意,赶紧离开。我会为你找到落脚之处,再寻个朋友保护你。
迪尔德丽:没有纳西,我又能去哪?没有纳西,树林里还有什么意思?去海边,又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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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瓦查姆:(竭力劝道)如果你觉得没有意义,跟我走。我会带你去一个阳光灿烂的地方,在那儿他们会折服于你的美丽,称你为悲伤的王后。夏日来临的时候,你会端坐着幻想,休憩,并且振作起来。
迪尔德丽:夏日里,纳西的声音是那么有力—纳西的声音比吹奏的管弦还要动听,但是从今天起,我再也听不到了。
拉瓦查姆:(对老妇人说道)她压根听不进我们的话。看来要让她回过神来跟我们走,比登天还难。
老妇人:如果我们不把她唤醒,国王也会这么做的。他会带着这场战斗的怒气来到她身边,心想着弗格斯怎么能与他反目。
拉瓦查姆:(用手轻触迪尔德丽)你还年轻,前面的路还很长。是在你厌恶的男人身边过一辈子,还是在西部或是南部做自己的主人?你最好作出选择。
迪尔德丽:艾尼,阿丹和纳西都死了,我是不会一个人活下去的。没有了纳西,我在这世上哪还有一辈子可言?
老妇人:(焦急地说道)看,拉瓦查姆!有火光离开了红色厢房。康奇厄伯和他的士兵很快就要来了,他们要打着火把向她逼婚,火光朝坟墓这边照过来了。
迪尔德丽:(惊吓状)我们给我三个同伴的身上盖些土吧。把纳西,还有艾尼和阿丹埋起来,他们是艾曼城的骄傲。(抛土进去)纳西是三人中最棒的,是人中龙凤。纳西,你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我不会忘记你,多少个夜里我们躺在沙滩上絮絮低语,身畔伴着沙锥和千鸟。我不会忘记,纳西,多少个冬夜我们欣赏着格伦达鲁阿光秃的树丫间倾洒的星光,或是山边小憩的月亮。
老妇人:的确是康奇厄伯来了。火光照亮了他的斗篷。
拉瓦查姆:(急切地说道)快起身,迪尔德丽,到弗格斯身边去,不然你将成为国王永远的奴隶!
迪尔德丽:(坚定地说道)我不会离开纳西,他走了,整个世界只剩下萧条和孤寂。天堂没了亮光,大地也没了花香,我离开还有什么意义。我不会离开,周围的一切只会告诉我纳西永远地走了。
康奇厄伯:(自后方说道)她在这儿,退后几步。(拉瓦查姆与老妇人躲进左侧黑暗的地方,同时康奇厄伯走进,兴奋地对迪尔德丽说道)过来,离开纳西,就像我离开烧成废墟的艾曼马夏一样。那儿到处是烧焦的木头和焦糊味,很多地方的仓库都已烧成了灰。
迪尔德丽:(更加清醒地意识到周围发生了什么)与这里相比,王国和艾曼马夏算什么呢?这里才是最精彩的地方,康奇厄伯,今晚我在这里的沙砾上睡觉了吧?
康奇厄伯:不要再提纳西。既然艾曼城已经毁了,我带你去邓迪尔甘。(康奇厄伯向她走进一步)
迪尔德丽:(用阻止康奇厄伯前行的语调)离纳西远一点。他将永不衰老,青春永驻。离那些干净的尸身远一点,我把他们埋在了一堆泥土和枯草之下—我最终也将容身于此。
[89]
康奇厄伯:(粗暴地说道)站起来跟我走。不要在这里哭天喊地的,还越来越疯狂。
迪尔德丽:是你疯了,做出这样疯狂的事。回到你的军队和议会中去吧,康奇厄伯,在那儿你高高在上,但是在这儿你只是个愚蠢的老头。
康奇厄伯:即使我蠢笨,我也还知道不能让用悲伤与许多人的死换来的东西溜走。(走向她)
迪尔德丽:别拿你的手碰我。
康奇厄伯:会有别人去碰你。我的斗士已将树林包围了。
迪尔德丽:康奇厄伯,谁会为这趁夜色备下的坟墓而战斗?拉瓦查姆:(急切地说道)树林中有脚步声,是弗格斯和他的人的声音。
康奇厄伯:(狂暴地说道)弗格斯阻止不了我。虽然我吃了败仗又上了年纪,但是我的兵力还是比他强大多了。
[90]
弗格斯:(走向迪尔德丽,小树林后方一丝红光可见)我毁掉了艾曼城,虽然是我的不知情让纳西送死了,但是从今往后我会一直守护你,迪尔德丽。
康奇厄伯:轮不到你来守护她。我正在集结所有的军队。站起来,迪尔德丽,你就是我的。
弗格斯:(站在两人之间)我会阻止你。
康奇厄伯:(狂野地说道)我已经杀了纳西和他的两个兄弟,难道会对其他男人手下留情吗?你是要与我作对吗,弗格斯?这七年,你没有看到我在艾曼城如何怒火中烧,一步步接近死亡的吗?
弗格斯:我必定与窃贼和叛徒势不两立。
[91]
迪尔德丽:(起身看着艾曼城的火光)我已痛不欲生,你们这些蠢人要吵去一边吵。(转身)映着夜色,艾曼城的火焰冉冉升起。就是因为我,曾经居住着王后,驻守着军队,镶嵌着红色金子的宫殿只变成了一堵孤墙,鼬鼠野猫在上面嘶叫。这个传说将会流传开来,讲述一座废城,一位发疯的国王和一个得到永生的女人的故事。(环顾四周)树木光秃秃的枝丫映照在月光之下。小月亮啊,阿尔本的小月亮。今晚,明晚,从此之后,你将孤独徘徊,在格伦莱伊之外的丛林中四下寻找迪尔德丽和纳西,却再也找不见,因为这两位爱人已相拥长眠于地下。
弗格斯:(走到康奇厄伯右侧,低语道)退后,不然你会背上逼死了发疯的王后的恶名。
康奇厄伯:我才要发疯了。艾曼城着了火,迪尔德丽胡言乱语,我的心也已破碎。
迪尔德丽:(高声而平缓地说道)我把悲伤收放到一旁,如同收起破旧泥泞的鞋子,因为我经历了伟人也要羡慕的一生。我出身卑微,端坐在艾曼城城堡中的国王却平和待我。康奇厄伯睿智,纳西勇猛无敌,被他们看上都是我的荣幸。灰白的发丝,稀松的牙齿,想要躲避这些又怎会是易事。(带着胜利地腔调)我们曾经选择了树林中清净的生活,如今在坟墓中我们还会得到安宁……
康奇厄伯:她要做傻事了。
迪尔德丽:(露出纳西的刀)你把纳西锁进了坟墓里,让他永远年轻,我却有这把小钥匙可以打开门,与他一同青春永驻。退后,康奇厄伯,是你作为君王令我与纳西生死相隔。(转过半个身子朝着坟墓)“虽然刚才一直倾吐着悲伤,但是我的生活从来都充满欢乐。我要与你同去的是个冰冷的地方,纳西;今晚你环绕在我脖颈旁的手臂不再有往日的温暖,而是冰凉……真可怜,你已经听不到我说话了,我还在这儿喋喋不休。真可悲,康奇厄伯,你今晚在艾曼城做下了这一切。不过,生命即将终结,时间就要停止,这多令人开心欢畅啊。(她将刀子插入心脏,沉到坟墓之中。康奇厄伯和弗格斯走上前来。红光褪去,舞台漆黑一片)

[93]
弗格斯:四具干净的尸体在一起了,四盏明灯在爱尔兰熄灭了。(将剑扔入坟墓)这是我没能保护得了你们的剑—我生命中最挚爱的四位朋友。艾曼城的火焰扑灭了,迪尔德丽死了,却没人为她唱挽歌。这就是迪尔德丽与尤思纳三兄弟的命运。今晚,康奇厄伯,我们的战争也结束了。(他走了出去)

拉瓦查姆:康奇厄伯,我有一间小屋,你可以到里面休息;外面的露水太大了。
康奇厄伯:(苍老地说道)带我走吧。我几乎看不清前边的路。
老妇人:这边走,康奇厄伯。(他们一同走出)
拉瓦查姆:(在坟墓旁)迪尔德丽死了,纳西也死了。若是橡木和星星会因悲伤而消失,那么今晚在艾曼城便只剩下乌黑的天空和坚硬的不毛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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