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瘪的手臂。

第一章——寂寞的挤奶女工

这是一个有八十头奶牛的奶牛场,不管是正式的还是临时的挤奶工都在干活。虽然只是初春四月,草地上已长满了青草,奶牛们的饲料桶也是满满的。现在大概是晚上六点,四分之三的肥硕的奶牛已经挤过了奶,现在有空聊会儿了。

“我听说,他明天一定会带新娘回家,今天他们已到安格伯里了。”

声音似乎是从一头名叫“谢丽”的奶牛肚子那儿发出的,但不过是一位挤奶女工在说话,她的脸被那头一动不动的奶牛遮挡住了。

“谁见过新娘吗?”另一个说。

第一个人表示了否定。“然而,他们说她是一个脸颊红润、胸部丰满的小个子。”她又说。挤奶女工说话时转过了脸,这样能从奶牛的尾巴看向农场的另一边,那里有个瘦瘦的,韶华已逝的三十岁的女人在独自挤奶,离别人有点远。

“他们说,新娘比新郎小几岁。”第二个接着说,她也朝着相同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么,你说新郎多大了呢?”

“三十上下。”

“更像四十。”旁边的一个老的挤奶男工插嘴说。他系着一条长长的围裙,帽带系在下巴上,看起来像个女人。“他在大坝建成之前就出生了,那时我还在那里玩水,没有收入呢。”

讨论变得如此热烈,牛奶汇成的溪流也时动时停,这时另一头牛肚子那儿传来了有领导口气的话语。“洛奇农夫多大,洛奇的妻子多大,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无论他或她多大,我每年都要为这些产奶的动物付九镑。快干活吧,否则干完前天就黑了。快到晚上了。”说话的人是奶牛厂的头头,这些挤奶工都受雇于他。

人们不再就洛奇农夫的婚礼讨论什么了,但第一个女人在奶牛身下对旁边的挤奶工嘀咕道:“对她来说,这个日子很残忍。”这个她,指的是上面说的那个瘦瘦的,韶华已逝的女人。

“哦,不!”第二个人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和罗达·布鲁克说话了。”

挤奶结束后,他们把奶桶洗干净,挂在一只多叉架上。这架子是用橡树皮做成的,直立在地上,像一只巨大的鹿角。之后,大多数人就朝不同方向回家了。一个十二岁的男孩来找那个没有说话的瘦女人,两人也向田野走去。

和他人不同,他们的路线通向一个偏僻的地方,在水草地的高处,离艾顿荒原不远。快到家时,漆黑的艾顿荒原呈现在面前。

“他们刚刚在农场那儿说,你父亲明天就把年轻的妻子从安格伯里带回家。”那个女人说,“我要你去买几件东西,你一定会见到他们的。”

“好的,妈妈。”男孩说,“爸爸又要结婚了吗?”

“是的……你能够看到新娘。如果看到她,告诉我她长得什么样。”

“好的,妈妈。”

“她的皮肤是黑是白,是不是——和我一样高;她看起来像一个以工作谋生的女人,还是一个不用为生计奔波的富裕女人;她是不是像我想的那样,是位富小姐。”

“好的。”

在暮色中,他们爬上山,进入了小屋。墙是由泥建造的,泥墙的表面被许多雨水冲出了很多的凹槽,原来的平整早就不见了踪影。而在上面的茅草屋顶,椽子伸了出来,就像骨头顶在皮肤上。

她跪在烟囱的角落里,把两块草皮合在一起,中间放着石楠花,吹着炙热的灰烬,直到草皮燃烧起来。光芒照亮了她苍白的面颊,让她那双曾经美丽的眼睛再度变得美丽。“别忘了,”她接着说,“看她是黑皮肤还是白皮肤,如果可以的话,看看她的手是不是白的。如果不是,看看她的手是否为家务操劳过,和我这双挤牛奶的手一不一样。”

男孩又一次答应了,但有些心不在焉。母亲没有注意到,孩子在用刀子在山毛榉的椅子上刻了个槽口。

第二章——年轻的妻子

从安格尔伯里到霍尔姆斯托克的道路很平坦,但有一处陡峭的斜坡打破了平坦的地势。农夫从城镇回家,在别处都是一路小跑,到此斜坡时却要赶着马爬上去。

第二天傍晚,当夕阳的余晖仍旧明亮时,一辆漂亮的新马车正被一匹强壮的母马驱使着,沿着平坦的路向西蜿蜒地行驶,马车有着橙色的车身,红色的轮子。车夫早年当过义勇兵,现在脸刮得干干净净,跟个演员似的。他的脸被弄成了红里透蓝的色调,让一个农民的五官增色不少。当他在镇上成功地做了一笔生意后,通常是这个样子。他旁边坐着一个女人,比他小许多岁——几乎是个姑娘。她的气色很好,但却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温和细腻,就像玫瑰花瓣下的光芒。

很少有人走这条路,因为这不是一条主干道。向前延伸的白色的沙砾里路空无一人,除了一个缓慢移动的小点,这个小点很快就能看清,原来是一个男孩。他走得慢得像蜗牛,并不断地朝身后看去。他的包异常沉重,即使不是行动迟缓的原因,至少也是借口。当蹦蹦跳跳的马车在上述斜坡的底部减速的时候,行人在前面只有几码处。他把一只手放在臀部,背着一个大包裹,这时他转过身去,直勾勾地看着农夫的妻子,仿佛要把她看透似的。

快要落下的夕阳照亮了她的脸。她的五官、肤色、脸上的线条都清晰可见,就连可爱的鼻孔和瞳孔的颜色也一览无余。孩子总是不走,虽然农夫有些恼火,但却没有命令他离开。孩子走到了前面,但审视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直到他们到达上坡的顶端。这时农夫终于送了一口气,一路小跑,丝毫不再理会这个男孩。

“那可怜的孩子盯我的目光真吓人!”年轻的妻子说。

“是的,亲爱的,我看到他的目光了。”

“我想,他是这个村子里的吧?”

“临近的村子的。我想他和他母亲住在一两英里外的地方。”

“他一定知道我们是谁吧?”

“哦,是的。我美丽的格特鲁德,刚来这里,你要做好被盯着看的准备。”

“我知道——不过我想这个可怜的孩子之所以盯着我们,是希望我们能帮他运一下包裹,而不是出于好奇。”

“哦,不!”她的丈夫随口说,“这些乡下的孩子只要能背得起一英旦,他们就能扛得动。此外,与其说是沉,不如说是背包的体积大。现在,再走一英里,我就可以带你看看到我们在远处的房子了,只要到那里时天还不算太黑。”轮子飞转了起来,灰尘像从前一样从轮子的外围溅起。最后,一座宽敞的白色的房子展现在眼前,房子后面是农舍和麦垛。

与此同时,那孩子加快了脚步,拐进了离白色农场还有几英里半的一条小路,朝更贫瘠的牧场走去,最后回到母亲的小屋。

她在郊区的奶场挤了一天奶,回到了家,在昏暗的光线下,她在门口洗卷心菜。

他把包放了下来,提住了卷心菜网。就在她把滴水的卷心菜放在网上时,她继续说:“那么,你看到她了吗?”

“看到了,看得很清楚。”

“她是淑女吗?”

“是的,不但如此,简直是个大家闺秀。”

“她年轻吗?”

“嗯,她成人了,举止中很有女人味。”

“当然。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什么脸型?”

“她的头发很亮,脸像布娃娃一样可爱。”

“那么,她的眼睛不像我的这么黑吧?”

“是不像——有点显蓝色,她的唇形很好看,笑的时候唇红齿白。”

“她高吗?”女人突然问。

“我看不出,她在坐着。”

“你明天早上要去霍尔姆斯托克教堂吗?她一定会在那里。早点去,注意她进来时的身高,看看是不是比我高。”

“当然可以,妈妈,但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呢?”

“我去看?即使她此刻经过我的屋子,我也不会看她。她和洛奇先生在一起时,有没有说什么或做什么?”

“他什么也没做。”

“他注意到你了吗?”

“没有。”

第二天,母亲给男孩穿上了一件干净的衬衫,让他去了霍姆斯托克教堂。这是座古老的建筑,门刚开他就到了,他是第一个进去的。他在圣洗池的旁边坐下,看着所有的教区居民列队进入。富裕的洛奇农夫是最后进来的,年轻的妻子陪着他。和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场合的女子一样,她很羞怯。所有的人都盯着她,没人注意到男孩的目光。

他回去了。还没进屋,她母亲就说:“看到了吗?”

“她不光不高,还很矮。”他回答说。

“啊!”他的母亲满意地说。

“但她非常漂亮,非常漂亮。事实上,她很可爱。”

义勇兵的妻子的青春活力显然给这个有点冷漠的男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就是我唯一想听的话。”他的母亲马上说了一句,“现在,把桌布铺开吧。你抓的那只兔子很嫩,但注意,不要让别人抓去。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的手的样子。”

“我从来没见过她的手,她从来没有脱下手套。”

“她今早是怎么打扮的?”

“头戴一顶白色的帽子,身穿一件银色的礼服。衣服摩擦长凳时沙沙作响,这让她羞得满脸通红。她把衣服拉向自己,不让它碰到凳子。但她坐下时,声音反而更大。洛奇先生似乎很高兴,他的背心很显眼,那巨大的金印像领主一样挂着。但她似乎希望自己没穿着这间发出噪音的长袍。”

“她后悔了!不过这样真不错。”

之后男孩不时地遇到这对夫妇,在母亲的要求下,男孩断断续续地向母亲描述着。只要走数英里路,罗达·布鲁克就很容易见到年轻的洛奇夫人,但她绝不朝他们的房子走一步。她每天在洛奇一家外围第二个农场挤奶时,也从未谈过最近的婚姻。奶牛场老板租了洛奇的奶牛,很了解每个挤奶女工过去的经历,因此尽量避免让农舍的闲言碎语传到罗达的耳朵里。但当洛奇夫人到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在讨论这个问题。从男孩的描述和邻里之间的只言片语中,罗达·布洛克的脑海中已经有了洛奇夫人的形象,就像照片一样逼真。

第三章 幻象

一天晚上,在新娘回来后的两三个星期,男孩上床睡觉了。罗达把炉灰弄出并弄灭后,在草皮的灰烬前坐了很长的时间。她一心地想着这位新娘,想像她就在炉灰旁,忘却了时间。最后她看累了,再加上忙了一天,她感到疲惫不堪。

但她根本不能忘掉这几天来一直在想的那个形象。她做了个梦,格特鲁德·洛奇第一次来拜访了这个被取代的女人。罗达·布洛克认为自己睡着前看到的是不可信的,她现在梦到那个年轻的妻子坐在自己的胸口上,穿着浅色的丝绸衣服,戴着白色的帽子。由于老了,她的五官已扭曲变形,脸上布满了皱纹。洛奇夫人的身体似乎越来越重,她的蓝眼睛在残酷地看着自己。之后,她嘲弄地伸出了手,让自己的婚戒在她的面前闪闪发光。由于精神受到了刺激,再加上令人窒息的压力,睡眠者挣扎着。但,这个像妖怪似的人仍看着她,退到了墙角——但只是慢慢地退去,回到了座位上,一下子展现出了自己的手臂。

罗达简直不能呼吸了,她拼命地挣扎着。她伸出右手,抓住幽灵伸过来的左手臂,把它朝着地板的方向拧去。这时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把自己惊到了。

“啊,仁慈的上帝!”她哭着,坐在床边,冒着冷汗。“这不是梦——她在这儿!”

即使是现在,她仍能感觉到自己在抓着她的手臂,能感受到手臂的血肉。她看着地板,想知道这人是否躺在地板上,但什么也看不见。

那天晚上,罗达·布鲁克再也没睡着。第二天黎明,当她去挤奶时,他们都发现,她的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她挤的牛奶潺潺地流入奶桶。直到现在,她的手还没有停下来,似乎仍在握着那只手臂。回到家吃早饭时,她非常疲惫,就像累了一天在吃晚饭。

“妈妈,昨晚你的房间里有什么声音?”她的儿子说,“你从床上摔下来了吧?”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什么时候?”

“时钟敲响了两点的时候。”

她无法解释。吃完饭,她默默地做起了家务,男孩在帮助她,因为他不愿去农场干活,她由着了儿子。就在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花园的门发出了咔哒声,她抬起眼睛看了看窗户。在花园的尽头、门口的内侧站着那个她曾梦到的女人。罗达似乎惊呆了。

“啊,她说她会来的!”男孩叫道,他也在看着她。

“她这么说的吗?什么时候,她怎么会认识的我们?”

“我见过她,也跟她说过话。昨天我跟她交谈过。”

“我告诉过你,”母亲愤怒地说,脸涨得通红,“永远不要跟那所房子里的任何人说话,也不要靠近那个地方。”

“是她先给我说的话,然后我才搭理的她。我也没有靠近那个地方,是在路上遇见了她。”

“你告诉了她什么?”

“什么都没有。她说:‘你是那个不得不从市场上搬运沉重货物的可怜的孩子吗?’她看了看我的靴子,说如果遇到了下雨天,我的脚就会湿,因为这鞋有裂缝。我告诉她我和母亲住在一起,生活得挺困难,鞋都凑合着穿。她说:‘我来给你带一双更好的靴子,来看看你妈妈。’除了我们,她还经常把东西送给草地的其他居民。”

这时洛奇夫人已经走进了门——和罗达在卧室里梦到的形象不一样。她戴着一顶晨帽,穿着普通轻薄衣料做成的长袍——比丝绸衣服更适合她,胳膊上还挎着一个篮子。

那晚梦到的形象在她的心中仍然很清晰。布洛克原以为会在她脸上看到皱纹,和轻蔑而残酷的神情。

若是可以,她可能已经逃走了。然而,小屋没有后门。洛奇夫人轻轻地叩响了门,男孩立刻打开了门闩。

“我觉得我没有走错地方。”说着她看着孩子笑了笑,“但直到你打开门,我才真的确定。”

和梦中的一样,她的身材和举止如同幽灵一般,但声音是难以形容的甜美,目光是那么迷人,微笑是那么温柔,这跟罗达午夜时访客的形象完全不同,罗达不免怀疑起了自己的理智。罗达很憎恨她,之前想躲起来,现在不由得庆幸自己没这样做。篮子里放着洛奇夫人答应给男孩的一双靴子和别的有用的物品。

在这真情实意面前,罗达感到很自责。这个无辜的年轻人应该得到她的祝福,而不是诅咒。她离开他们时,房子里的一盏灯似乎不见了。两天后,她又来看看靴子是否合适。不到两周后,她又来拜访罗达。这次男孩并不在。

“我经常散步。”洛奇夫人说,“你的房子是离我们教区最近的。我希望你没事,你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罗达表示自己没事。的确,与洛奇夫人比起来,她的脸更加苍白,但她那轮廓分明的五官和高大的身躯比面前这个面颊柔软的年轻女人显得更有力量。接下来的对话涉及到她们的优缺点,因而谈话变得机密起来。洛奇夫人要走了,罗达说:“夫人,我希望你能适应这里的空气,不会为这里的阴暗潮湿而难受。”

年轻的夫人表示丝毫不用担心,她的身体状况良好。“不过,既然你提起了,”她补充说,“我要说,我的身体略有病恙,这让我很困惑。虽然不严重,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露出了左手臂。它的轮廓完全展露在罗达面前,和她在梦里看到的抓到的一模一样。粉色的手臂表面上有一处不健康的淡淡的痕迹,仿佛被粗暴地抓过一样。罗达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着难看的颜色,觉得好像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四个指印。

“这是怎么弄的?”她呆呆地说。

“我不知道。”洛奇夫人摇着头说。“一天夜里,我睡得很熟,梦见自己去了某个陌生的地方,突然感到了手臂一阵刺痛,我被痛醒了。我想一定是白天时手臂受了伤,但我想不起什么时候了。”她笑着补充说:“我告诉我亲爱的丈夫,这里看起来就好像是他因生气而打的。啊,我觉得很快就会消失的。”

“哈哈,那么,这是哪个夜晚的事?”

洛奇夫人想了一会儿,说到了明天就满两周了。“我醒来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补充说,“直到两点的钟声敲响,我才回过神来。”

她说出了和罗达的灵魂相遇的具体时间,罗达觉得很内疚。这纯真的坦白让她吓了一跳。她并未对着以奇怪的巧合多加思索。那个可怕夜晚的场景回到了她的脑海,比当时的感受还清晰。

“哦,难道是,”客人走后她自言自语道,“我违背自己的意愿对他人施加恶毒的力量吗?”她知道,自从自己跌倒以来,她就被戏称女巫,但她从来没有明白为什么这个特殊的耻辱会附着在她身上,也就没当回事。这就是解释吗,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

第四章 建议

夏日逐渐过去了,罗达·布鲁克几乎害怕再见到洛奇夫人,尽管她对这位夫人产生了些许仰慕之情。这位夫人的身上的某些部位似乎证实罗达有罪。然而,当罗达离开家,去忙些日常之外的事物时,命运有时会指引她前往霍尔姆斯托克的郊区。因此,她们接下来在户外相遇了。罗达无法回避这个让自己如此困惑的话题,在寒暄了几句后,她结结巴巴地说:“夫人,你的手——手臂好了吧?”她惊愕地发现,格特鲁德·洛奇僵硬地挽着左臂。

“不,情况不太好。一点也没有好转,而且更糟。有时让我感到很难受。”

“夫人,或许你最好去看医生。”

她回答说自己已经看过医生了。她丈夫坚持要她去看了医生,但医生似乎根本不明白那受伤的胳膊是怎么回事。他叫她用水浴疗法,她照做了,但没有效果。

“你能让我看看吗?”那个挤奶女工说。

夫人洛奇撩起袖子,露出了那受伤的区域,那里只离手腕几英寸高。一看到,罗达·布鲁克几乎无法保持镇静了。那里似乎不是受了伤,而是干瘪了,四个手指的印记也比以前更清晰。此外,她觉得这印记正在自己恍惚中抓的位置上。第一个指印指向格特露的手腕,第四个指向她的肘部。

自从他们相见后,格特鲁特似乎也对那指印很吃惊。“它看起来似乎像指印,”她说,又无力地笑了笑,“我丈夫说,这里好像是被女巫或者魔鬼抓过,把肌肉都弄瘪了。”

罗达颤抖着。“那是他胡思乱想。”她急忙说,“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在意。”

“我也不太在意。”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说,“只要——只要我没有意识到,我的丈夫不那么爱我了。男人们很看重女人的外貌。”

“有些人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是的,起初,他为我的美丽感到骄傲。”

“不要让他看见你的手臂。”

“啊,他已经知道那里变成了这个样子!”她流泪了,在试图掩饰。

“好吧,夫人,我真希望你的胳膊很快就能好起来。”

于是,挤奶女工回到家时,她的思想被一种可怕的魔咒重新禁锢在这个话题上。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尽管她可能会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并非不想让自己的继任者变丑,但她不想让自己的情敌遭受身体上的折磨。洛奇过去对罗达造成了伤害,虽然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无法做出任何补偿,但对于这个女人无意识篡夺造成的怨恨,已经从这位年长的女性的头脑中消失了。

如果可爱而善良的格特鲁德·洛奇只知道卧室里发生的事,她会怎么想呢?洛奇夫人那么友好,不告诉她似乎有点对不起她。但她也不愿意承认,因为她也不能想出补救办法。

夜里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想这件事。第二天早上挤完奶后,如果可能的话,她就出发去看看格特鲁德·洛奇——她被一种可怜的困惑束缚着。挤奶女工从远处看房子,很快就认出农夫独自骑马的妻子——她可能是去远处的田野和自己的丈夫会和。夫人洛奇看见了她,便急急匆匆地迎了上去。

“早上好,罗达!”格特鲁德走上来后说,“我是要来找你的。”

罗达注意到,洛奇夫人抓缰绳的手臂很吃力。

“我希望——你的手臂——”罗达说。

“他们告诉我,也许有一种方法可以找到原因,也许也可以找到治愈它的方法。”另一个焦急地回答道。“去艾顿荒原找一个聪明人。他们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此刻我也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但他们说,你比这里的任何人都了解他的活动轨迹,可以告诉我是否能找到他做咨询。天哪,他叫什么来着?你是知道的。”

“你不是说魔术师特伦德尔吧?”她那瘦削的同伴说着,脸色越来越苍白。

“特伦德尔,就是他。他还活着吗?”

“我相信还活着。”罗达勉强地说。

“你为什么叫他为魔术师?”

“嗯——他们说——他们过去说——他有别人没有的魔力。”

“啊,那些人怎么能这么迷信,怎么能推荐这么一个人!我以为他们推荐了一名医生,我不想找他了。”

罗达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洛奇夫人继续前进。挤奶女工自从听到别人说她认识那个魔术师的那一刻,心中就明白了,那些挤奶工一定有一种讽刺的想法,认为女巫一定认识驱魔人。在不久以前,这件事还并不让她担忧。但现在她的心头萦绕了一种想法,让她开始变得迷信起来。她突然担心,魔法师特伦德尔会说正是由于自己的恶意,美丽的格特鲁特才受到了伤害,这样自己的朋友就会永远地恨自己,认为自己是披着人皮的狼。

但一切还没有结束。两天后,在下午阳光的照耀下,一个影子从罗达·布洛克的窗户中投射到了她家的地板上。罗达立刻打开了门,几乎惊讶得喘不过气来了。

“只有你一个人吗?”格特鲁德说。看起来,她也不比布洛克更放松。

“是的。”罗达说。

“我胳膊的那儿的情况变得严重了,我感到很困扰!”那个年轻的农妇继续说了下去。“这太神秘了!我真的希望这里能够被治愈,又想起了他们提到的特伦德尔魔术师。我真的不相信他,但我很好奇,拜访一下还是可以的——决不能让我的丈夫知道。这里离他住的地方远吗?”

“有点远,五英里。”罗达有些胆怯地说,“在艾顿的中心。”

“好吧,看来我得走着去。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给我带路,我是说明天下午?”

“哦,我不行——真的不行。”挤奶女工嘀咕道,开始有点沮丧。她又感到害怕,因为担心自己梦中的事会被揭露出来。她是自己最有用的朋友,她怕朋友认为自己的道德败坏。

洛奇夫人催促了一下,罗达终于同意了,尽管她有着很大的顾虑。尽管对她来说,这场旅途很令人痛苦,但凭良心讲,任何能解除朋友痛苦的方法她都不愿意阻止。她们商量好了,为了避免别人对他们的神秘意图说三道四,她们在一个种植园角落的荒地的边缘见面,从他们站的地方可以看到这个种植园。

第五章——魔法师特伦德尔

到第二天下午,只要能逃避这次问询,罗达什么都愿意做,但她已答应过要去。此外,有时她表现出一种可怕的迷恋,想要找到揭示其自身性格的一面镜子,以至于发现在那个神秘世界中她的地位比自己过去想象得还要崇高。

快到昨日商定的时间时,她才出发。她快步行走了半个小时,来到了埃格顿地区的东南延伸地带,那里是冷杉种植园。一个瘦小的身影已经到了那里,她披着披风,戴着面纱。罗达发现洛奇夫人的胳膊被吊带挂着,她不仅打了个寒噤。

她们几乎不说话,立刻开始向这个阴沉的乡村内部行进,这里高高地矗立在那肥沃的冲积土壤之上——她们刚刚离开那里。这是一段漫长的行程,厚厚的云层让四周昏暗不已。虽然刚到下午,风在荒野的山丘上可怕地咆哮着——这荒野不太可能是见证了威塞克斯国王伊娜痛苦的荒野,而是像李尔王一样地呈现给了后人。格特鲁德·洛奇说了很多,而罗达只是用单音节的词敷衍着。走在自己同伴的受伤的手臂旁,她有种奇怪的厌恶之情,一不小心靠近这只手臂时,她便走到了另一侧。当他们走下一条马车道时,许多石楠花被他们踩了过去,旁边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的房子。

魔法师从来没有公开承认过自己会治病,也不关心治疗的后续,他的兴趣只是贩卖荆棘、草皮、纯砂,和其他的土特产。事实上,他假装不相信自己的力量。当给他展示,经他治疗的疣自奇迹般消失的时候——必须承认这些的确消失了,他会漫不经心地说:“哦,我只是把一口格罗格酒喷了上去,或许它们消失只是偶然。”然后便立刻转移了话题。

她们到达时,他在家。事实上,他已看到她们从他住所的山谷上走了下来。他是个灰胡子男人,有一张红脸。一看见罗达,他就奇怪地盯着她。洛奇夫人告诉他前来的目的。他检查了她的手臂,说了几句自嘲的话。

“药物是无效的。”他很快说了一句,“这是一位敌人的杰作。”

罗达一言不发,向后退了一步。

“一位敌人?谁?”洛奇夫人问。

他摇了摇头。“你心里最清楚。”他说,“如果你愿意,我让你看到那个人,尽管我自己也不知道他是谁。除此之外,我也做不了什么了,我也不想做。”

她敦促他。他就让罗达在外面站的地方等着,把洛奇夫人带进了房间。因为门是半开着的,罗达·布洛克立刻能看清房间里的情况。即使在不参与的情况下,她也能看到他们在干什么。他从梳妆台里拿出一个玻璃杯,几乎装满了水,然后拿出一个鸡蛋——这是他之前通过某种秘密的方式准备的。他把蛋在玻璃杯檐上打了一下,蛋清流了进去,蛋黄仍在蛋壳内。天色越来越阴沉,他把装有蛋清的杯子拿到了窗前,让格特鲁德仔细观察。他们的身躯一起俯在桌子上,挤奶女工能够看到蛋清沉下去时变成了乳白色,但她离得不够近,看不清具体的形状。

“你能不能从中看出任何人的脸或者肖像?”魔法师问年轻的女人。

她用罗达听不见的声音低声回答着,然后继续专注地盯着玻璃。罗达转过身来,走远了几步。

洛奇夫人出来时,阳光照射着她的脸,在高地阴影的映衬下,这张脸显得十分苍白——和罗达的一样苍白。特伦德尔在她身后关上了门,她们立刻一起朝家走去。但罗达察觉到,自己的同伴已经完全变了。

“他收了很多钱吗?”她试探性地问。

“哦,没有,他一分钱也不要。”格特鲁德说。

“那你看到了什么呢?”罗达问。

“我不想说。”很明显,她很拘束。她的脸绷得紧紧的,显出一副苍老的模样,隐隐约约地让人想起罗达在卧室里看到的那张脸。

“是你先对我提起了魔法师的名字吗?”沉默了许久,洛奇夫人突然问,“如果是这样,那多么奇怪!”

“不是,但总的来说,我并不后悔我们来了这里。”她第一次有了胜利的感觉,对于走在自己身边的年轻人,她并没有指责她应该知道,她们之间存在着敌对是因为其他因素,而不是自己的因素。

在漫长而乏味的回家途中,这个话题不再被提及。但在挤牛奶的某些地方却流传着些别的说法——洛奇夫人逐渐丧失了手臂的功能是由于罗达·布洛克的不理会所致。后者对那场噩梦只字不提,但她的神情越来越悲哀,脸也越来越瘦。春天,她和儿子一起从霍姆斯托克附近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