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三年前的夏天。我走在银座一带时发现了两名女子。且那并不是普通的女子,我发现的是背影好看得令人凛然一惊的两名女子。

一个像鹭鸶一样修长。另一人嘛,形容起来略为曲折些。自古以来,说到身材好,所指的往往是燕瘦而不是环肥。这另一人却长得胖,颇胖。不过,周身的协调丝毫没有因此而受损。特别是那腰肢款摆悠悠挪步的样子,就像鸳鸯一样端庄。从两人穿着一式的条纹和服、束着一式的绢带、擎着一式的时下流行的网纹阳伞来看,可能是姊姊和妹妹。我就如同这两人立在模特台子上一样,鉴赏各个侧面和线条。自古夏天多姣娘,乃是因为衣衫轻薄——这缘故早在三十年前就在妇女杂志上写了多次。

我为谨慎起见,在越过这两人时略扫了一下她们的形容。这两人确实是姊妹,且还是梳着一式桃形发髻的二十岁前后的美人儿。唯鸳鸯的姿色可能较鹭鸶略逊几分。我就此将这两人忘记,闲闲地走去。这条道前面已经说过,是炎炎夏日下的银座。将她俩忘记,并非因为我内在的抒情诗素质不足,实在是要拿手绢擦汗,要挥凉帽扇风,只顾着费心费力与流金铄石的炎暑抗争去了。

然而,大约十分钟以后,我在银座四丁目坐上电车,很快她俩也在同一辆电车上出现,实乃奇遇。电车上固然并不拥挤,但空着的座位只有一个,且这空座正在我的右手边。鹭鸶是姐姐的样子,轻轻在右邻落座,鸳鸯自然单手握住姐姐身前的拉环。我打开随身带着的书,开始勉力去征服即使不在夏天看也足以使人热血沸腾得喘不上气的《圣雄甘地传》。非也,并没有开始征服,不过是企图征服而已。我见电车开动的当口鸳鸯的一条腿趔趄了一下,便速速将座位让给鸳鸯,殷勤胜过任何绅士。同时不待她俩道谢,急急离开那里。自命为利己主义者的我做出这样的自我牺牲并非偶然。鸳鸯的脸从下往上看,有鼻毛长长伸出。鹭鸶不知是否太怠惰的缘故,头发的气味非同小可。这些还不算什么,她俩颇热衷地讨论的,竟是关于月经之类临床医学的事。

自那以后,很不幸地,“自古夏天多姣娘”对于我就成了惨澹幻灭的象征。炎日下银座的美人儿再如何婵娟窈窕,也不可轻易表示敬意。至少在表示敬意前应该将那气味嗅上一嗅。……

1924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