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生自觉大限将至，眼前昏暗起来，子孙的啜泣也渐远渐无声，脚尖像是挂了看不见的秤砣一般，拖着身体不断向下沉——突然间惊醒了，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枕边依然坐着道士吕翁。店主的小米饭也还没煮熟。卢生从青瓷枕上抬起头来，揉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邯郸的秋日午后，虽有阳光照着落叶萧萧的树梢，仍稍显寒意。

“醒了呀。”吕翁抿了抿胡子忍住笑说道。

“诶。”

“做梦了吧。”

“是啊。”

“做的什么梦啊？”

“那可是个漫长的梦啊。我先是娶了貌美娴雅的清河崔氏之女。第二年进士及第，出任渭南尉。之后又转任监察御史、起居舍人、知制诰[1]，并顺利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2]。后因谗言获罪，差点丢了性命，落得个流放驩州[3]的下场。历经五六年，终于沉冤得雪，复起为中书令[4]，封燕国公。但那时我已经垂垂老矣，膝下儿子五人，孙子数十人啦。”

“之后如何？”

“之后就死了，我记得大概活了八十多岁吧。”

吕翁得意地捋了捋胡须。

“那看来是把宠辱之道和穷通之运都体验了一遍，好得很啊。所谓人生，就和你梦中所见一般。那么现在你对人生的执着和热情也该减退了吧。知道了得失之理、死生之情，人生就只剩无聊了。难道不是吗？”

卢生不耐烦地听着吕翁大讲人生道理的话，抬起年轻的脸庞，目光炯炯地反问道：

“正因为是梦才更想生活。人生如梦总是会醒的。梦醒之前，我希望自己是真真切切活过一回的。你不这样认为吗？”

吕翁面露难色不置可否。

（1917年10月）

注释：

[1] 监察御史、起居舍人、知制诰：监察御史，隋朝始设，掌管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起居舍人，记录皇帝日常行动与国家大事的官职；知制诰，职掌起草诏令文书。（译注）

[2]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该官职简称“同平章事”，初用于唐太宗时，唐代施行三省六部制（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中书省和门下省是政务中枢，“同平章事”实际等同于宰相。（译注）

[3] 驩州：隋朝时辖境相当今越南河静省和义安省南部。唐朝时先后改名为南德州和德州，于贞观元年（627年）复名驩州，其后辖境缩小。（译注）

[4] 中书令：中书省长官，唐代初年是以三省长官（中书令、门下侍中和尚书令）共议国政，都是宰相。（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