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荒岛安家
他们等得并不久。第二天早晨早饭前,克莱顿像往常一样到甲板上去散步时,突然听见一声枪响,接着又响了第二枪、第三枪。
他最怕的事情就在眼前活生生上演了。面对那几个头儿的是“福瓦尔达”服饰杂乱的全体船员,站在最前面的是布莱克·迈克尔。
船长和手下射出第一排子弹,船员们立刻四散找掩体。他们占据桅杆、操舱室和船舱后方的有利地形,回枪射向心中痛恨的专政五人组。
两个船员被船长击中,倒在交战双方之间。接着大副中弹,面朝下栽下去。随着布莱克·迈克尔一声令下,反叛者向剩下的四人猛冲过去。船员们只搞到六只枪,大多数人只能用带钩头篙、斧头、短柄小斧和撬棍作武器。
船员们冲过来的时候,船长的手枪打光了子弹正在重装,二副的枪又卡了壳。因此,反叛者向船长他们奔过来的片刻,只有两支枪在阻击。他们在船员们冲天的怒火攻势下节节退却。
双方都用最骇人的话相互咒骂。枪击声、尖叫声和伤者呻吟声混杂,搞得“福瓦尔达”的甲板宛如疯人院。
船长他们没退几步就被船员们欺到身前。一个魁梧的黑人挥起斧子,照着船长从脑门儿砍到下巴。转瞬间,另几个家伙也倒在地上,死的死,伤的伤,身上遍布棍棒和子弹的创痕。
“福瓦尔达”的造反者出手快准狠。此间约翰·克莱顿始终若无其事地倚着升降扶梯,沉思般咂着烟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像在瞧斗蛐蛐。
船上最后一个头儿倒下之后,他觉得该回妻子那儿了。他怕船员们发现她一个人在下面。
尽管克莱顿表面上显得淡定漠然,内心却是忧心忡忡、焦躁不安。命运已无情地将他们抛到了这群无知蛮人手里,教他怎么不为自己和妻子的安全忧虑呢?
他回身正要沿着梯子向下走时,却惊讶地看到妻子正站在台阶上,几乎和他肩并肩。
“你在这儿多久了,爱丽丝?”
“一开始就在这儿。”她回答道,“多可怕呀,约翰。噢,多可怕!落在这群人手里,咱们还能指望什么呢!”
“指望着吃上早饭吧。”他回答,勇敢地笑着,试图减少她的恐惧。
“至少,”他补充说,“我要请他们开早饭。跟我来,爱丽丝。必须教他们以礼相待,不能动歪脑筋。”
此时船员们已经围到死伤的船长他们身边,不偏不倚也不带同情地把死的活的一起丢进大海。他们还用同样的无情方式处置了战死和重伤的伙伴。
不一会儿,有个船员看见克莱顿夫妇走过来,举着斧子冲过去,大喊道:“这儿还有两个喂鱼的!”
但布莱克·迈克尔动作比他快,那家伙没跑几步就背后中枪倒在甲板上。
布莱克·迈克尔一声怒吼,吸引住众人的注意力,指着格雷斯托克勋爵和夫人,大声说:
“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你们通通不准打搅他们。听明白了没有?”
他补充说,“现在我就是这条船的船长。我的话就是铁令。”随后转过脸对克莱顿说:“你们两个自己待着,没人会伤害你们。”同时用眼光恫吓手下。
克莱顿夫妇完全照着布莱克·迈克尔的话做,没怎么注意船员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打什么算盘。
偶尔听见反叛者那儿隐约传出打骂争吵声。还有两次,寂空中响起邪恶的枪声。可是布莱克·迈克尔做这帮蛮人的头领最恰当不过,把手下管得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灭了船长他们的第五天,瞭望台上能瞧见了陆地的影子。布莱克·迈克尔还无法判断究竟是小岛还是大陆,但他告知克莱顿,若调查表明此地适合居住,就要把他和格雷斯托克夫人及行李一起送上岸去。
“你们在那儿待几个月没问题,”他解释道,“这期间,我们会找有人居住的海岸分散些人手。我一定会让你们的政府知道你们的下落,然后派军舰立马把你们接走。”
“如果让你们在文明化的地方登陆,就没法避免一大堆盘查,我们可没人能想出什么招儿蒙混过关。”
克莱顿极力抗议把他们扔在一个无名海岸的不人道的行为,任凭野兽甚至是比野兽更凶残的蛮人们残害。
可是他的话是百害而无一利,甚至还激怒了布莱克·迈克尔。他只好闭上嘴,死马当作活马医。
大约下午三点,他们驶近绿荫环绕的美丽海岸,正处在一个看似陆封的海港入口。
布莱克·迈克尔派了一整条小船的人去测量入口水深,以便查探“福瓦尔达”是否能够安然通过。
约一小时后他们回报通道的水不但深,而且直通小水坞。 天黑前,三桅帆船便抛锚停在水平如镜的港湾怀抱里。
周遭陆地掩映在亚热带林木的葱翠之中,美丽宜人。远处大海汇作山丘高原,田野上都披着原始森林作外衣。
虽杳无人迹,但从“福瓦尔达”甲板上就能眺望到无数飞禽走兽栖息盘桓,说明这块土地极易供给人生活。还有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直贯入港,保证充足的淡水资源。
夜色笼罩大地时分,克莱顿和爱丽丝夫人仍在凭栏远眺,静默注视着日后的栖身之所。漆黑迫人的森林里传出凶残野兽的狂叫声,狮子低沉的怒吼间或伴着豹子的尖声呼啸袭来。
一想起要被抛到这蛮荒空寂的岸上,夜夜漆黑恐怖,危机四伏,她就吓得哆嗦,越发紧偎在丈夫身边。
天色更暗的时候,布莱克·迈克尔跑来告诉他们准备第二天清晨登陆。他们据理力争到更接近文明化的宜居海岸再下船,盼着能有人照应。但布莱克软硬不吃,连重金当前也不为所动。
“虽然很清楚要保住众兄弟的脑袋就该直接把你俩灭口,但这整条船上也就剩我不愿意杀你们了。我布莱克·迈克尔从不忘恩负义。你救过我一命,反过来我也饶你们一命,已经仁至义尽了。”
“兄弟们不想再忍了,要是不赶快把你们送上岸,他们兴许就要找麻烦了。我会把你们的东西都运到岸上,外加炊具、搭帐篷的旧帆和找到野果猎到野味前足够你们吃的口粮。”
“有枪防身,你们肯定能一边在这里自在地住着,一边等援兵来。藏妥当以后我保管教英国政府知道你们在哪儿;但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我是不会告诉他们具体在哪儿的,再说了我也搞不清这是啥地儿。不过他们肯定找得到你们。”
他走后,他们无言下了船舱,不祥的预兆满溢。
克莱顿压根不信布莱克·迈克尔真会把他们的行踪告诉英国政府,也无法确定第二天帮他们抬东西的水手们上岸后会不会下毒手。
一离开布莱克·迈克尔的视线,谁都可能把他们弄死,而布莱克·迈克尔眼不见心不烦,不会良心不安。
再说了,就算逃过这一劫,谁能保证将来不会更凶险?要是光他一个倒有苗头能多活几年,毕竟他是个身强体健的男人。
但爱丽丝呢,即将诞生在这艰苦难捱、险象丛生的蛮荒之地的小生命呢?
一想到日后处境极险,孤立无援,艰难无望,克莱顿不由得打个寒战。但上天仁慈,没让他瞧见阴森恐怖的丛林深处那更无法预测的艰险正等着他们。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那一大堆包厢行李都堆上甲板,卸到小船上,等着转运上岸。 行李又多又杂,因为克莱顿夫妇预计要在新家待上个五年八年的。因此除了许多生活必需品,还有不少奢侈品。
布莱克·迈克尔打定主意,克莱顿夫妇的东西一样都不能留在船上。这究竟是出于对他们的同情,还是为了自己考虑,就很难说了。
毋庸置疑,载有失踪英国官员所属物的可疑船只,在世上任一个文明化的港口都逃不了盘查诘问。
因此他下定一颗心,多方努力,坚持命令把克莱顿的左轮手枪据为己有的水手物归原主。
几条小船里还装着咸肉和饼干、少量土豆和豆子、火柴、炊具、工具箱和布莱克·迈克尔先前允诺的旧帆。
布莱克·迈克尔似乎也害怕克莱顿的担心变成真,他亲自陪他们上岸,直到几条小船的储水桶里装满淡水,开始驶向停泊的“福瓦尔达”,才最后一个离开他们夫妇。
几条小船在港湾平静的水面上缓缓前行,克莱顿和妻子默默伫立望着他们离开,对迫近灾难的恐惧和极端无望油然而生。
他们身后一个低矮的山脊中,另几双眼睛也在向外张望——眼距很近,目露邪光,在浓眉下灼灼而视。
“福瓦尔达”驶出港湾狭窄的入口,消失在凸出礁石之后时,爱丽丝夫人伸手搂住克莱顿的脖子,无可抑制地抽泣起来。
她曾勇敢地迎接反叛后的危险,也曾豪迈坚韧地直视日后的苦难;但事到临头,完全与世隔绝的恐怖袭来,她过分紧绷的神经崩溃,整个人垮了下来。
他并未试图止住她的泪水。像这样由着压抑许久的情绪自然发泄最好,过了好久,这个比孩童大不了几岁女孩才重新控制好自己。
“噢,约翰!”她终于哭道,“多吓人啊。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
“一件事,爱丽丝。”他淡定地说,仿佛坐在家里舒适的起居室中一般。“去干活。干活才能得救赎。绝不能放任自己胡思乱想,那样只会发疯的。”
“必须一边干活儿,一边等待。我坚信咱们会得救的,即便布莱克·迈克尔食言,人们一旦发现“福瓦尔达”脱离既定航道,也很快就会派救援来了。”
“可是,约翰,如果只是你和我两个,”她抽泣着,“我觉得能熬下去,可是……”
“是啊,亲爱的,”他柔声回答道,“我也一直在琢磨这事。可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必须面对,同样地,我们也得面对它,鼓足勇气,满怀信心,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竭尽所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成百上千年前,早在那远古的洪荒中,我们的祖先兴许在这样的原始森林当中遇到无数磨难,而今我们也必须面对。如今我们也要延续他们的胜利。”
“他们做得到,我们就不行吗?我们更胜一筹啊,我们的头脑不是有自古累积的精粹知识作武装吗?不是有科学赐予我们自保、防卫和维生的知识技能吗?他们当时可是对此一无所知啊!爱丽丝,他们当年靠着石骨工具和武器所做到的,我们一定也能完成!”
“啊,约翰,我恨不得自己变成个用雄性逻辑思考的男子汉,但我是女人,靠心感应世界,而不是纯粹凭头脑分析,我所能感知的一切都太过可怕和难以想象,甚至都无法用言语表达。”
“但愿你说得对,约翰。我要尽全力变成勇敢的原始女人,做原始男子称职的伴侣。”
克莱顿脑中闪过的头一个念头就是搭个窝棚过夜,以免被觅食的野兽折磨。
他打开装有步枪和弹药的箱子,万一干活儿的时候遇袭,两人便随时能武装起来。随后他们一起搜寻第一夜落脚的地方。
距海滩一百码左右有一小块平地,没长什么树木,最终他们决定建个长久的居所,但眼下两人都觉得,最好先在树间搭一个小平台来躲避大型野兽,毕竟这片可是野兽们的地盘。
最终克莱顿选定四棵树,能搭一个八平方英尺的长方形平台。他从其他树上砍下些长枝,在距地面十英尺上下围起框架,用绳子把树枝紧拴到树上。绳子还是布莱克·迈克尔从“福瓦尔达”的货舱里拿给他的。
克莱顿又在框架之上密密地铺上细小树枝,其上又垫着随手可得的象耳树宽大叶子,最后把大帆叠得厚厚的摞在上面。
七英尺只上,他搭了个相似而略轻的平台作房顶,又在四周扯上帆布作墙。
大功告成后,一个舒适的小窝就出现了,他又运了些轻巧的行李进去。
此时已近黄昏,趁夕阳西下前克莱顿能再赶制出粗糙的梯子。爱丽丝夫人扶着梯子就能爬上新家了。
一整天里丛林的这一隅都环绕着激动不已、羽毛鲜亮的鸟儿,猴子们也上蹿下跳,吱吱乱叫,全都充满兴趣和迷恋地注视着这两个新来的家伙变出令人称奇的小窝。
尽管克莱顿和妻子都警惕盯着四周,但是一直没见到什么大型动物出没。只有两次,邻居小猴子们吱吱尖叫着从附近的山岗上冲出来,还不时从瘦小的肩膀上扭过头惊恐地回望,那模样摆明了是在说,那边有怪兽,他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赶在日暮前,克莱顿做好梯子,从近旁的溪边打了一桶水,两人爬上了相对安全的空中树屋。
因为天儿热,克莱顿把边上篷布撩到屋顶上,他们像土耳其人一样坐在毯子上。爱丽丝双目圆睁,盯着丛林中发暗的阴影,忽地伸出手抓住克莱顿的胳膊。
“约翰,”她轻声说,“看呐!那是什么?是人吗?”
克莱顿转眼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山岗的丛影之下隐约是个直立的巨大身影。
它就站在那儿,似乎在倾听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身,融入到丛林阴影中去了。
“是什么啊,约翰?”
“我也说不清,爱丽丝。”他满怀沉重地说,“太黑了,看不到那么远,说不定只是月亮上升投下的影子。”
“不,约翰。就算不是个人,也是个大块头、长得似人的怪物。噢,我好怕。”
他双臂拥着她,在耳边柔声说着鼓劲的话和甜言蜜语。
一会儿,他把篷布放下,紧紧绑到树上,两人完全密闭起来,只在冲着海滩的地方留了个小口。
小小的空中树屋一下变得漆黑,他们躺到毯子上,想借着梦乡暂时遗忘一切。
克莱顿面朝小口而卧,手枕一支步枪和两支左轮手枪。
他们刚闭上眼,身后丛林中就传来豹子骇人的吼叫。它越来越近,最终他们能清楚地听到这只庞大野兽就在他们正下方停下来。整整一个多小时,豹子对支撑平台的树连嗅带挠,随后才慢慢穿过海滩而去。明亮的月光下,克莱顿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只巨大而漂亮的豹子,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大的一只。
漫漫长夜,他们只迷瞪了几下,因为夜间丛林中传来群兽嘶吼和窸窸窣窣的响动,总是一次次把紧绷的神经逼向崩溃边缘,刺耳的吼声和野兽庞大的身躯在身下悄悄腾挪的窸窣声,无数次把他们吓得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