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第一章 扬帆出海
第二章 荒岛安家
第三章 生死之间
第四章 群猿部落
第五章 奇异白猿
第六章 丛林大战
第七章 知识之光
第八章 树冠猎手
第九章 人类之争
第十章 可怕幽灵
第十一章 猿群之王
第十二章 人的理性
第十三章 遇到同类
第十四章 丛林主宰
第十五章 森林之神
第十六章 不可思议
第十七章 逝者安息
第十八章 丛林遇险
第十九章 野性呼唤
第二十章 遗传本能
第二十一章 屠戮之乡
第二十二章 搜索行动
第二十三章 情同手足
第二十四章 失去财宝
第二十五章 初涉人世
第二十六章 仰望文明
第二十七章 泰山重现
第二十八章 不是结局
第一章 扬帆出海
这个故事,是听一个本不该告诉我的人讲的。其实别说是我了,他压根就不该对任何人说起。全靠一瓶陈年葡萄酒的诱惑,引得这位说故事的朋友讲开了来龙;而随后那些天,我本人对这神奇传说的去脉所持之怀疑态度,亦是功不可没。
这位贪爱酒肉的朋友发现,虽然自己早就说了那么多,但我仍是将信将疑,他蠢乎乎的自尊心瞬间爆棚,用不着美酒的引诱就一股脑搬来一大堆书面材料,什么发霉的手稿啦,什么干巴巴的英国殖民当局官方纪录文件啦,通通用来证明这惊世传说当中的精彩情节并非耸人听闻。
我不敢打包票这故事完全真实,毕竟自己并没有亲眼目睹那一切。但写给你们看的全文当中,主要人物都用了假名儿,这足以说明,我自个儿也发自肺腑地认为这“很可能”就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名去世许久的先生遗留的泛黄发霉的日记、殖民当局的纪录文件,都和那位贪爱酒肉的朋友所说完全吻合。综合以上种种,我煞费苦心地整理出这个故事,说与你们听。
即便你觉得这不过是天方夜谭,也至少会像我一样,赞同它是个独一无二、非同凡响、精彩纷呈的故事。
从殖民当局的纪录文件和那位已故先生的日记中,我们看到,一位年轻的英国贵族——我们且称他约翰·克莱顿或格雷斯托克勋爵好了——被派往英联邦非洲西海岸殖民地作一次特殊的深入调查。因为当时,另一个欧洲强国正在当地土著居民中招募地方新兵,专门用来对刚果河和阿鲁维米河[1]沿岸的原始部落横征暴敛,搜刮橡胶和象牙。
英联邦的土著居民抱怨说,许多年轻小伙子被花言巧语骗走,但几乎没有一个能再回到家。
住在非洲的英国人就说得更严重,声称那些可怜的黑人已和奴隶无异。即便兵役期满后,白人军官仍会利用其无知,骗他们继续服务数年。
于是,殖民当局指派约翰·克莱顿前往英联邦西非殖民地就任新职,但密令他全面调查友邦军官对英联邦黑人居民的不公正平待遇。但是,他究竟为什么被派往西非,跟我们的故事关联不大,因为他压根儿就没能去调查,事实上,他连目的地都没到。
克莱顿是典型的英国男子,志在屡建战功以彪炳青史。他的思想、内心及体魄都强大刚健。
他的个头比一般人都要高。一双灰色的眼睛,五官端正,英伟不凡。多年军旅生活练就得英姿飒爽。
为在仕途上大展宏图,他申请从军队调到殖民当局的机会。因此我们便知道,他虽年纪尚轻,但已然在为女王陛下服务期间便被委以重任。
接到这项任命之后,他既振奋又忧心。这次提拔显然是对自己辛勤出色的表现的认同与褒奖,也是步步高升的台阶。可是另一方面,他同尊贵的爱丽丝·拉瑟福德姑娘新婚才三个月,一想到要把这位年轻美丽的姑娘也带到酷热的非洲,前程艰险孤寂,他就捏起一把冷汗。
为了她,他本想谢绝这项任命,但她不同意。她坚持要他接受这个新职位,自己也要一同前往。
对于这件事,两家上至高堂,下至姊妹弟兄,乃至七大姑八大姨、内堂兄外表妹都发表了各式各样的意见,但是具体是何高论已无据可考。
我们只知道,一八八八年五月一个晴朗的早晨,约翰,也就是格雷斯托克勋爵偕夫人爱丽丝从多佛尔港出发,远赴非洲。
一个月之后,他们抵达弗里敦[1]。从那里他们改乘 “福尔瓦达”号小型帆船,向最终的目的地扬帆起航。
此后人们再也没有见到约翰——格雷斯托克勋爵和他的妻子爱丽丝的踪迹,甚至连半点消息都无从打听。
他们从弗里敦港启航两个月之后,有六艘军舰被派往南大西洋搜寻他们及其帆船的踪迹,很快人们就在圣赫拉拿海岸发现了那艘船的残骸,因而举世皆认为“福瓦尔达”船上所有的乘客都已遇难。搜寻几乎尚未开展就宣告终止;但数年间,仍有不少翘首企盼的亲朋好友怀抱着残留的希望。
“福尔瓦达”是一艘载重量约一百吨的三桅船,常被用作南大西洋沿岸贸易的商船。这些商船的船员都是海上流亡的社会渣滓——各国各族当中杀人越货但未被绳之以法的凶手。
“福瓦尔达”也不例外。船上的大副、二副、三副都是些长得黑乎乎、恃强凌弱的家伙。他们和船员们都彼此憎恨。船长虽是个很有能力的水手,但对手下却凶神恶煞。他就知道用系绳栓和左轮手枪对付他们,不过他手下那群来路不明的乌合之众只怕也不认得别的。
因而打从离开弗里敦的第二天,约翰·克莱顿和他年轻的妻子便在“福瓦尔达”的甲板上,目睹了一系列的事件。除了在海盗故事书中,他们压根没法想象这些场面会在生活当中上演。
就在那天清晨,将会影响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人生轨迹的首个重大事件上演,那孩子日后却成长为人类史上无人匹敌的传奇。
两个水手在清洗“福瓦尔达”的甲板,大副值班,船长停下来跟约翰·克莱顿和爱丽丝夫人聊天。
两个水手是倒退着洗甲板的,聊天的几个人也刚好背对他们。水手越洗越靠近,有一个已经退到船长正背后了,眼看就要从他身边洗过去。倘若如此,这个传奇故事就不存在了。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船长转身要从格雷斯托克勋爵和格雷斯托克夫人身边走开,结果正绊在水手身上,在甲板上摔了个狗吃屎,碰翻了水桶,被里面的脏水泼得浑身都是。
瞬间场面有点滑稽,但稍纵即逝。船长满面通红,恼羞成怒,恶毒地连声咒骂,爬起来一拳把那个水手打倒在甲板上。
被打的水手瘦小,还上了年纪,场面残忍得愈加不堪入目。另一个水手可一点都不瘦小,更不老迈。他是个虎背熊腰的大块头,虬髯满面,看上去很骇人,肌肉发达的双肩上顶着公牛似的粗脖子。
见同伴被打倒,他压身子低吼一声,纵身扑向船长,一拳就把对手打得跪在地上。
船长的脸由红变白,这简直是造反。在其残暴的船长生涯当中也遇到过、镇压过类似的反叛。没等站起身他就从口袋里抽出手枪,朝眼前浑身肌肉的大块头射击。尽管他动作相当敏捷,可约翰·克莱顿的反应也不逊色。只见手枪在阳光下一闪,他便把船长的胳膊向下一推,结果结果原本瞄准水手心脏的子弹却打在了他的小腿上。
克莱顿和船长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勋爵清楚地表明,他憎恶虐待船员的暴行,只要他和格雷斯托克夫人还是船上的乘客,就不想再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船长气鼓鼓地要回嘴,转念一想却又作罢,满脸怒气地转身向船尾大步走去。
他不跟英国官员作对。毕竟,他深知女王手握大权、鞭长亦可及,并对英格兰威风八面的海军心怀畏惧。
两个船员从甲板上爬起,年岁大的把受伤的伙伴扶起来。伙伴们都管这个大块头叫布莱克·迈克尔,他小心翼翼试着用伤腿站立,感觉还吃得起身体的重量,便转身哑着嗓子对克莱顿道谢。
这家伙虽然声调阴沉,却语出肺腑。话音儿还没落,他就转身往前甲板一瘸一拐地挪去,摆明了不想再多说什么。
他们好几天都没见到船长,船长迫不得已来说什么的时候也都拉着脸,嘟囔几句就走。
和这桩不幸的事发生之前一样,他们仍在船长舱用餐。船长小心谨慎,恪守本分,从不敢和他们同时用餐。
大副、二副、三副更是粗俗、没文化的家伙,比他们欺压的渣滓船员也强不到哪儿去。他们对衣着光鲜的英国贵族及夫人避之唯恐不及。如此一来,就剩下克莱顿夫妇小两口自己了。
虽然他俩很乐意自己待着,但却被隔绝在小船日常生活之外。他们不了解每天发生的事情,而这些事暗潮汹涌,终于一朝爆发酿成血腥惨剧。
整个船上的气氛似乎都在隐约昭示着灾难将至。克莱顿夫妇觉得小船表面上和以前没有两样,但又感应到冥冥之中的暗流似是要将自己裹挟至凶险深渊。但他俩都没挑明。
布莱克·迈克尔受伤的第二天,克莱顿走上甲板的时候,正好瞧见船员软趴趴的尸身被四个同伴抬下舱。大副提着系绳栓,对这几个闷闷不乐的水手怒目而视。
克莱顿什么都没问,因为他早就心知肚明。第二天,一艘英国军舰的巨大轮廓在海平面上隐现,他几乎下定决心要和爱丽丝登上那艘军舰。因为他越来越害怕,待在昏暗阴沉的“福瓦尔达”号上,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将近中午,他们离那艘英国军舰已经近到能听到彼此说话了。可就在克莱顿将下令让船长把他们送上军舰的时候,却忽然感到这个要求分外滑稽。他凭什么教这艘女王陛下的军舰指挥官返航呢?
就说两个不服管的水手被船长修理了?对方除了暗笑,更会觉得他是因为太懦弱才要弃船而逃的。
就这样,约翰·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勋爵没有提出改乘英国战舰。接近傍晚时分,他就瞧着军舰顶端消逝在海平线另一端。就在此刻不久之前,他却终于得知自己内心的噩梦成了真。他咒骂自己几小时前怎么就被愚蠢的虚荣蒙了心,不考虑考虑为年轻的妻子寻个安全之所,而它原本近在咫尺,现在却失之交臂了。
下午三点左右,克莱顿和妻子正立在船边眺望那巨轮渐行渐远,几天前被船长揍的瘦小老水手出现了。老头子正在擦船上的黄铜栏杆,边擦边挨过来,压低嗓门儿对克莱顿说:
“要报仇了,先生,就在这条船上。记住我的话,先生,要报仇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老朋友?”克莱顿问。
“怎么,你没见都发生了什么吗?你没见畜生船长和他的狗腿把兄弟们揍得脑袋开花吗?”
“昨天,两个伙计被爆头,今天又有三个。布莱克·迈克尔已经恢复得跟先前一样了,他可不吃这一套。决不。记住我的话,先生。”
“你的意思是,我的朋友,船员们正策划一次反叛?”
“反叛!”老头大声说,“反叛!他们要杀人,先生,记住我的话,先生。”
“什么时候?”
“快了,先生,快了。不过我也说不上到底什么时候。我他妈的说得太多了。可那天你真是帮了忙。我觉得要是不告诉你就太不地道了。不过,你一定要守口如瓶。要是听见枪声,就在下面老老实实地待着,千万别动。”
“就这些。一定啥也别说,要不然,他们也会杀你的。记住我的话,先生。”然后,老头继续擦着铜栏杆,退开了克莱顿夫妇站着的地方。
“前景真可观呐!爱丽丝。”克莱顿说。
“你应当赶快告诉船长,约翰。兴许麻烦还能避免。”
“大概吧。但为了自保我也必须‘啥也别说’。现在不管他们要干什么,都会看在我帮过那个布莱克·迈克尔的份上放过我们。但我们要是告了密,被发现可就没活路了,爱丽丝。”
“可是约翰,你唯一须坚守的职责就是维护法定权益。你不警告船长,就等于是帮凶,等于你策化了这个阴谋,并且跟他们一起实施。”
“你不明白,亲爱的,”克莱顿回答道,“我想的只是你,保护你才是我的首要职责。船长是自作自受。我为什么要将你置于未知险境而去救他?再说,兴许我告诉了他也是徒劳的。他凶残愚蠢,纯粹咎由自取。亲爱的,你根本无法想象,一旦这帮凶徒控制了‘福瓦尔达’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责任就是责任,约翰,再诡辩也改变不了。若论当个英国勋爵的妻子我算是顶不幸了,但我却不能眼睁睁看你不顾天理责任。我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但我要和你一起面对所有危险。”
“那么就照你说的办,爱丽丝。”他微笑着回答,“兴许我们只是庸人自扰吧。虽然我不喜欢船上这个状态,但兴许还不至于糟糕透顶,那老掉牙的水手可能只是念叨一下自己苍老内心的邪恶小念头,并不一定就是事实。”
“公海上的反叛在一百年前兴许是稀松平常,但换作1888年这样的太平盛世,可能性微乎其微。”
“船长回到他的舱里去了。我还是直接去警告他吧,赶快了结这恶心事儿。我可一点不想跟那个畜生船长聊天。”
说着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朝升降口走去。船长刚从那儿下去,不一会儿,他就敲响了他的房门。
“进来!”暴躁的船长低着嗓子吼。
克莱顿进去并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什么事儿?”
“我来告诉你今天听说的一件事儿。兴许是多此一举,但我觉得还是该知会你一声。总之,船员在策动反叛和谋杀。”
“胡扯!”船长喊叫着,“如果你再扰乱我这条船上的秩序,插手你管不着的事,你他妈得承担一切后果!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英国勋爵,我是这条船的船长。从现在起,你少管我的事儿!”
船长怒不可赦,脸都涨紫了,用最大音量吼出最后几个字,为了加重语气,一只硕大的拳头砰地猛砸桌子,另一只在克莱顿眼前来回晃。
格雷斯托克纹丝不动,站在那儿平视眼前这个激动不已的人。
“贝林斯船长,”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说,“请恕我直言,但我不得不说你是地地道道的混蛋。”
说完他转身离开船长,带着惯常那满不在乎的安逸之气,可是对贝林斯那阶层的人来说,这比被骂得狗血淋头还要抓狂。
原本克莱顿只要安抚几句,船长很可能后悔自己出言不逊。可是现在,他的火气已经完全被克莱顿这招勾起来了。他们为了共通利益通力合作的机会也没了。
“啊,爱丽丝”克莱顿回到妻子身边,“我真不该费事的。那家伙一点不知感恩。简直像只疯狗一样冲我乱嚷嚷。”
“让他和这条该死的老破船见鬼去吧!我才不管他呢!等咱们平安下船以后我就一门心思去谋求咱们自己的福利。我想第一步应该是回船舱看看我的枪。可惜那几支长枪、弹药和别的东西捆在一起,都在下面的舱里。”
他们发现住处已经被搞得乱七八糟。箱子和提包大开,里面的衣物在小斗室里扔得到处都是,连床铺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显然有人比我们还急着看这些东西。”克莱顿说,“咱们四下瞧瞧,爱丽丝,点一点都丢了些什么。”
仔细检查后发现,除了克莱顿那两支手枪和预留的子弹,别的都在。
“我最想留着的东西被拿走了。”克莱顿说,“他们在找枪,而且只要枪,这兆头太不祥了。”
“我们该怎么办,约翰?”妻子问。“也许你是对的,保持中立对咱们最有利。如果船长和大副、二副、三副能够压制反叛,咱们就什么都不怕了。如果这些反叛者胜利了,没有试图阻挠和反抗,就是我们仅存的渺茫希望了。”
“你说得很对,爱丽丝。那咱们就先观望观望吧。”
克莱顿和妻子一开始收拾船舱就同时发现门缝下露出一个纸角。克莱顿弯腰去拣,惊讶地发现纸角正往里移动,当即意识到一定是有人在从外面往里塞。
“不,约翰,”她耳语般轻声道。“他们不愿意被人瞧见,所以我们不能现身。别忘了,我们是要在中间观望的。”
克莱顿笑了笑,把手缩回去。他们就站在那儿瞧那张小纸条一点点被塞进门里面。
然后克莱顿弯腰捡起它。脏兮兮的纸,胡乱叠成个不规则的小方块。那里面的字迹很潦草,粗粗写着突袭的诸多细节。
细读之后,克莱顿夫妇才知道对方教他们隐瞒枪支丢失的消息,也不准透露老水手告诉他们的事情——否则就得死。
“我猜咱们肯定没事,”克莱顿苦兮兮地笑着。“咱们就待在这儿等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1] 阿鲁维米河:中非的一条河流,发源于阿尔贝特湖附近扎伊尔东北部,刚果河的支流。河道全长约1,300公里(约800英哩),在与刚果河汇流时河道阔度1.5公里。
[2]弗里敦(Freetour):塞拉里昂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