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一种旅程，班扬笔下基督徒的朝圣之旅与之相比只算得是夏日傍晚时分的漫步而已。而这种“急行军”的“朝圣者们”，都是来自同一个乌烟瘴气的行业，他们就是众所周知的旅行推销员。手提样品箱，后备箱的钥匙装在兜里，抽着雪茄，棕色的都宝几乎是90度角地翘着，每一个又年轻又缺乏经验的旅行销售员都是这样出发的，一路要历经克里奥尔鸡肉的泥沼，爬过女王酥炸水果馅饼油腻的险峰，朗姆酱冰川使之险上加滑，穿越面包屑嫩牛肉沫艰难莫测的丛林，趟过一条条土豆肉汁的溪流，看着是在欢快地流淌，下水才知道其实是湍急险流，走过焖罐炖菜萧索的泥沼，翻越腌牛肉沫的山丘，走出蜜渍小牛肉的泥淖，又冲进酸卷心菜丝的沼泽，直到有一天筋疲力尽、不成人形、面如死灰，消化系统折腾得不成样子，他才到达了五分熟牛排安全的避风港。一旦到了那里，他就永远不会再乱走，尽管一个顶着蓬巴杜高发、穿着白色围裙的小妖精会时常在他的耳边重复吟唱着爱尔兰炖肉和苹果酱猪肉的赞歌。 密歇根州三河城的伯杰餐馆中，艾玛·麦克切斯尼一个人吃着晚饭。艾玛好几年前就抵达了牛排避风港。她深知小城镇酒店餐厅对消化系统的危害，就像雪山上的导游对每一个看不见但危险的深坑和地缝都了如指掌。有着十年旅行销售员经验的她早就识穿了奶油沙司鸡肉泥看似风平浪静的温柔乡背后致命的陷阱。神秘的洋葱牛肉饼并不对她的胃口，所以对她毫无吸引力。她曾经也有过短暂但是激烈的挣扎，最后她的理智占了上风，保住了自己的脸蛋儿和身材。 不再打比喻了。接着说艾玛一个人吃着健康的晚餐时发生的事。 她看着用醋瓶子、伍斯特沙司和盐罐子撑起的最后一期《霓裳品评》。一心读着对头公司——斯特劳斯丝绸裙装公司登的时髦的广告，艾玛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五分熟的牛排。广告写得很吸引人。艾玛·麦克切斯尼，这个女人对衬裙的了解可以说是忘的都比别人记得的多，当下正低头看着杂志，任由温乎的牛排越来越凉，口感也越来越差。她下意识地感觉瘦高的女服务员领了一个人坐在了她对面。同样也是下意识地，她听见他点了肝和培根加洋葱。她跟自己说读完这一栏一定要抬头看看这个傻瓜的样子。这一栏她是读不完了。 “我万分不想打扰你，但是可不可以麻烦您帮我拿一下醋——” 艾玛摸到杂志后面的醋瓶子，头也没抬地推到了餐桌对面，“——还有伍斯特沙司——” 视线仍然停留在精彩的专栏上，她把那个大瓶子递了过去。但是这一挪，她的支柱就倒了。一个小盐瓶子不足以支撑《霓裳品评》的重量。 “还有盐，谢谢。今天天挺暖和的，您说是不是？” 艾玛·麦克切斯尼抬眼的时候眉头紧锁，然后紧皱的眉头又舒展了开来，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动。抬头一瞥之后定住视线开始瞪着他。 “但是当时换做是任何人都会瞪他。他自找的，”她后来谈起这件事时说。“我见过不少受万千女影迷喜爱的英俊小生和无数给裁缝供货的销售员，还有朱利安·艾丁格，但是这个男孩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又帅又时尚，看着他就像吃冰镇燕麦粥一样让人心旷神怡，而且他自知帅气，很是自信。” 做了十年T.A.巴克羽绒衬裙的销售代表，艾玛·麦克切斯尼早就发现有必要给自己制定几条原则。正是由于严格遵守自己的原则，她才会在化解清新而友善的异性销售员的殷勤时轻车熟路。但是今天这个状况不同往常，她跟自己说。坐在桌对面的男人其实只是一个男孩——貌若潘安，放肆无礼，而且自信十足的男孩，此刻他正在毫不遮掩地欣赏着艾玛·麦克切斯尼曼妙的身姿、清秀美丽的容貌和讨喜的凉帽下精心梳理的秀发。 （插图：“八百标兵奔北坡，”他流利地说着绕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