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在湖边的一次会面

昨天,在去布隆森林吃晚餐之前,我收到了她的回信——一个星期前,我给她写了一封绝望的信,这封回信相当冷淡,她说恐怕在离开之前无法向我告别。而我,也相当冷淡,是的,我回复道。这样更好,我祝愿她夏天过得愉快。然后我穿上衣服,坐上一辆敞篷马车穿过布隆森林。我非常难过,但很平静。我决心要忘记,我已经下定决心: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马车沿着林荫道驶向湖边时,我发现在离林荫道50米远的环湖小路的最末端,有一个女人在独自缓慢行走。起初我并没有看清楚她。她向我挥了挥手,尽管我们之间有一段距离,我还是认出了她。是她!我向她慢慢地挥了挥手。她继续注视着我,似乎希望我停下来,带着她一起走。我没有这样做,但很快,我就感到一种情感油然而生,就像来自外部的某种东西,紧紧地抓住了我。"我就知道!"我对自己喊道。"有一个原因导致她总是装作无动于衷,可我并不知道。她爱我,这个小可爱!"一种无边的幸福和不可战胜的确定感让我难以自拔;我觉得自己好像要晕倒了,突然哭了起来。马车快到阿尔芒翁维尔了,我擦干眼泪。她热情地挥了挥手,眼睛流露出试探的目光,温柔坚定地注视着我,要求和我一起坐马车。

我心花怒放,来到了晚宴现场。我的幸福,以一种快乐、充满感激和热情友好的形式,传递给每个人;而且,他们都不知道是哪只手(向我招手的那只小手)在我体内点燃了那团巨大的快乐之火,而这团熊熊烈火每个人都能看到。这种感觉有一种秘密而快乐的魅力,使我倍感幸福。我们只等着T夫人,她很快就到了。她是我认识的最无足轻重的人,尽管身材相当好,但最不讨人喜欢。但我太高兴了,以至于不能原谅她的每一个缺点,也不能原谅她的丑陋,我面带亲切的微笑走到她面前。

“你刚才并不那么友好,”她说。

“刚才?”我惊讶地说道。“就在刚才?但我没有看到你。”

“什么——你没有认出我?你确实离我有一段距离;我在湖边散步,你坐着马车骄傲地经过,我向你挥手,我真想坐上你的马车,以免迟到。”

“哦,是你!”我感叹道,还带着极度悲伤的表情补充了几句:“哦,请原谅我!请原谅我吧!”

“他看起来多么不高兴啊!我向你致意,夏洛特,”女主人说。“但是振作起来,年轻人,你现在和她在一起了!”

我被摧毁了;我的幸福被完全摧毁了。

好吧,最可怕的是,我的错误拒绝消失。那个不再爱我的女人,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充满爱意的形象改变了我对她的看法,即使我已经认识到我的错误。我试图修补我们之间的关系,花了更多的时间来忘记她,而且经常在痛苦中试图安慰自己,强迫自己相信那是她的手,就像我最初感觉到的那样,我会闭上眼睛,再次看到她的小手向我挥舞,那双手可以驱散我的泪水,抚平我的眉头。在湖边,她的小手戴着手套,温柔地伸向我,就像和平、爱与和解的脆弱象征,而她悲伤、充满质疑的眼睛似乎在请求我带她走。

15

就像血红的天空警告路人远处有火一样,某些火热的眼神当然也会出卖激情,那些眼神只是反映了而已。它们是镜像中的火焰。但有时,冷漠和开朗的人都有一双悲伤的眼睛,深邃而阴郁,好像在他们的灵魂和眼睛之间有一个过滤器,好像他们可以把灵魂中所有充满生命的部分都 "过滤 "到他们的眼睛里。从今以后,他们只被自己利己主义的热情所温暖——那令人喜欢的、利己主义的热情吸引着别人,就像燃烧的激情排斥着他们一样——他们干瘪的灵魂将不过是一个充满阴谋的虚构宫殿。但他们的眼睛,不停地因爱燃烧,而且很快就会被慵懒的露水所滋润,变得闪闪发光,水汪汪的,但却无法熄灭爱的火焰——他们的眼睛将以其悲剧性的炽热惊艳整个宇宙。孪生的球体,从此独立于他们的灵魂;爱的球体,在一个永远冻结的世界中燃烧的卫星,持续至死,球体都会投射出不需要的和欺骗性的光芒。假先知,也是伪证者,向他们承诺的爱并不忠诚。

16

陌生人

多米尼克坐在已经熄灭的火堆旁,等待着客人。每天晚上,他都会邀请一些大人物来一起吃饭,还有一些诙谐的客人。因为他出身好,有钱又有魅力,他从来都不会孤单。蜡烛还没有点燃,夜幕在卧室忧郁的阴暗中渐渐降临。突然,他听到一个遥远而亲切的声音对他说:"多米尼克";仅仅听到这个声音,离得那么远却又那么近——"多米尼克”——他惊恐万分。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但却如此轻易地辨别出来;他的悔恨如此清晰地认出了一个受害者的声音,一个高贵的牺牲者的声音。他试图想一想自己犯了什么罪,但却想不起来。然而,这个声音的语气肯定是在责备他的罪行,这个罪行无疑是他在不知不觉中犯下的,但他要为此负责——他的悲伤和恐惧印证了这一点。他抬起头来,看到一个模糊而又引人注目的陌生人站在他面前的,严肃而又熟悉。多米尼克对陌生人忧郁和不可否认的权威表示敬意,说了几句话。

“多米尼克,我会是你唯一不愿意邀请来吃饭的人吗?你对我犯了罪,过去的罪行,你需要为此补偿。然后,我会教你如何没有其他人也能生活。当你步入暮年,这些人就不会再来了。”

“我确实会邀请你来吃晚饭,”多米尼克回答说,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深情厚意。

“谢谢你”,陌生人说。

他戒指上的宝石没有刻任何标志,机智也没有在他的话语上涂上灿烂的针霜。但他可靠友好的目光中流露出感激之情,让多米尼克有一种陌生而令人陶醉的幸福。

“但如果你想把我留在你身边,你必须把其他客人送走。”

多米尼克能听到他们敲门的声音。蜡烛还没有点燃,四周一片黑暗。

“我不能让他们走”,多米尼克说。“我不能一个人呆着。”

“和我在一起,你确实会很孤独”,陌生人悲伤地说道。“然而,你确实应该留住我。你对我犯下了罪行,你需要为此做出补偿。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爱你,我会教你独立生活。当你步入暮年,他们就不会再来了。”

“我不能那样做”,多米尼克说。

他感觉到,刚刚牺牲了一种高尚的幸福,听从了某种专横而庸俗的习惯,而这种习惯甚至不再会带给他任何快乐。

“快选吧”,陌生人继续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哀求和傲慢。

多米尼克去给客人开门,他不敢转头,向陌生人问道:

“那么你是谁?”

那个陌生人,那个已经开始消失的陌生人,告诉他:

“今天晚上,你固守习惯,再次牺牲我,明天你的习惯会更加顽固。这要感谢你对我的伤害,伤口流出的血会滋养你的习惯。你会因为再次屈从习惯而更加专横,从而离我越来更远,也让我更加痛苦。很快你就会杀了我。你将永远不会再见到我。然而你对我的亏欠比对其他人更多,而其他人很快就会抛弃你。我在你的内心,但我却永远离你很远;我已经几乎不存在了。我是你的灵魂,我是你自己。”

客人们已经进来了。他们进入餐厅,多米尼克试图讲述他与消失访客的对话,但是内容相当无聊,他明显试图在回忆一个几乎消逝的梦境。吉罗拉莫打断了他,所有人,包括多米尼克自己很乐意,并得出了如下结论:

“一个人不应该孤独——孤独会让人忧郁。”

然后,他们又开始喝酒;多米尼克兴致勃勃地聊天,但却没那么高兴。尽管如此,他的客人还是很奉承他。

17

你的眼泪为我而流,我的嘴唇吮吸着你的泪水。

——阿纳托尔·法朗士

我毫不费力地回忆起上周六(四天前)我对多萝西·B夫人的看法。碰巧的是,那一天,人们一直在谈论她,我认真说道,她没有魅力和智慧。我想她是二十二岁或二十三岁左右。此外,我几乎不了解她,当我回想她的时候,没有任何生动的记忆浮现,只有她的名字出现在我眼前。

星期六,我很早就睡了。但在两点钟左右,狂风凛冽,我不得不起床关上松动作响的百叶窗。我回顾了一下刚刚睡觉的那段时间,我很高兴,我现在充满活力,刚才睡觉的时候没有任何不适,也没有梦。我刚爬回床上,就又睡着了。但过了一段时间——很难准确地说是多久——我就醒了,或者说我一点一点地醒来,进入了梦中的世界。起初很模糊,就像我们醒来时的现实世界一样,但很快就变得更清晰了。我躺在特鲁维尔的海滩上,躺在陌生花园里的吊床上,一个女人温柔地凝视着我。正是多萝西·B夫人。我并不感到惊讶,就像早晨在卧室里醒来一样平常。但我也不惊讶于同伴超自然的诱惑力,也不惊讶源于对她感官和精神上的崇拜所产生的激动之情。我们相互理解彼此,凝视着对方,完成了一个具有幸福和荣耀的伟大奇迹,我们完全意识到了这一点,正因为她才得以完成这个奇迹,而我对她无限感激。但她对我说:

“你疯狂地感谢我,难道你不会为我做同样的事情吗?”

我确实会为她做同样的事情,这种感觉(事实上,非常笃定)让我极度快乐,乃至神情恍惚,就像象征着最亲密的结合。她微笑着,用手指做了一个神秘的手势。我知道,仿佛我既在自己体内又在她体内,这意味着:"你所有的敌人,所有的问题,所有的遗憾,所有的弱点,现在完全消失了吗?"我没有说一句话,她就听到我的回答,她已经轻松地战胜了一切,摧毁了一切,最令人愉快的是,把我的痛苦全部带走了。她走过来,抚摸着我的脖子,轻轻地玩弄着我的胡须尖。然后她对我说:"现在我们去找其他人,一起进入生活"。我喜出望外,感到自己有力量去获得触手可及的幸福。她想给我一朵花,从胸前抽出一朵含苞待放、沾有露水的黄玫瑰,戴在我的扣眼上。突然间,我感到一种新的快乐让我陶醉其中。正是这朵戴在我扣眼上的玫瑰,让我闻到了爱情的气味。多萝西被我的快乐所困扰,让我难以理解。就在此时,她的眼睛有轻微的痉挛(我确信这一点,我对她的个性自有认识),这种痉挛在人开始哭泣前只持续一秒钟。我的眼睛充满了泪水——几乎可以说,是她的泪水。她走到我身边,头触碰着我的脸颊,扭过脸看我。我可以欣赏那张脸的神秘优雅,迷人活力。她的嘴巴是那样富有年轻的活力,她微笑着,伸出舌头,拭干我的眼泪。她的嘴唇发出轻微的声音,我感到这是一个奇怪的新吻,比直接接触我的时候更亲密,让我更不安。我突然醒了,身处我的卧室,就像暴风雨临近时,雷声紧随闪电之后一样。原来是一场虚幻的梦,我清楚地意识到刚才的幸福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但是,尽管事实摆在眼前,多萝西·B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前一天的样子了。在我的记忆中,我与她几次相遇所留下的痕迹几乎被抹去了,就像汹涌的潮水退去之后留下陌生的痕迹。我很想再见到她,但还是失望了。出于本能,我想给她写信,但思量再三还是作罢。在一些谈话场合,听到她的名字让我感到惊奇,然而只是唤起了微不足道的形象,在那晚之前,这个形象伴随她的名字出现过。虽然就像其他普通的社会女性一样,她对我来说无足轻重,但她仍然吸引着我,这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比我最心爱的情妇或最令人陶醉的命运更吸引我。我不愿意走上前去看她,但为了另一个 "她",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每一小时都会抹去一些关于这个梦的记忆,而这个梦经我描述,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我越来越清楚地看到这个梦,好比桌子上有一本你想继续阅读的书,但此时日光逐渐衰弱,夜晚降临。如果我还想感知这个梦,我就不得不停止思考几分钟,就像如果在阴影中你想继续阅读书中的文字,一开始就不得不闭上眼睛。无论这个梦被抹去了多少,我内心依然汹涌澎湃,激起的涟漪和富有性感的香水味依旧残留。但是,这种不平静终将消失,B夫人不会为其所困。而且,无论如何,和她谈论这些事情有什么用呢,她一直都浑然不知。

唉!爱情就像这个梦一样从我身边掠过,带有一种同样神秘的转变力量。谁能了解我所爱的女人并不在我的梦中,你不会理解我——所以不要试图给我任何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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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风俗画

可以说,我们记忆中荷兰画,风俗画中的人物往往是中规中矩的,选取生活中非常普通的时刻,没有任何庄严的事件,有时根本没有任何事件,这些画所处的环境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也缺乏宏伟气势。人物的本性和场景的纯真是吸引力所在,我们与画之间有一道温和的光线,使之沐浴在美之中。

我的生活平淡无奇,这种场景比比皆是,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悲痛万分,在我记忆中,生活平和而满足。这里颇具乡村特色,一些农民朋友们非常质朴,他们的体格比我接触的年轻人更健壮敏捷,思想更新颖,心灵更淳朴,性格更自然。生活中,他们的工作更规律,想象力比任何其他地方更少受到束缚,这种平静、快乐一直陪伴着我们,我们不必躲避也不必追寻——一切都自然而然,现在,这段生活成为一系列充满魅力的画作(不得不承认,其中有很多空白)和沐浴在幸福中的真理,时间在这些画上洒下了甜蜜的悲伤和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