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情声色

切莫依靠风中摇曳的芦苇,切莫寄之以厚望,因为世间血肉如草芥,而辉煌易逝,好似陌上花。

——《效法基督》

维奥兰特见过的人很少,除了奥古斯丁和领地里的几个小孩,便少有他人。再者就是她母亲的妹妹,偶尔也会花几小时路程,从朱里昂吉斯城堡的家中赶来看望一番。有一天,她又来探望自己的侄女,顺带捎上了个少年朋友——奥诺雷。维奥兰特对这人谈不上喜欢,却禁不住奥诺雷死缠烂打。两人在庄园的林荫道上散步时,奥诺雷说了些维奥兰特平生从未料想过的事,字字不堪入耳,一开始听得她春风满面,但转眼间,脸却羞得不成样子。就这样漫步良久,直到落日西沉,两人借着欣赏余晖海景的由头,找了个长椅坐下,只见那粉色天空垂下柔软的倒影,淡淡地浮于海面之上。借着免受风寒的由头,奥诺雷朝维奥兰特靠近了些,不动声色地将毛茸茸的围巾围在了她脖子上,话里话外间都在想帮着维奥兰特一起,把自己刚才在林荫道上谈论的诸多方式挨个试遍。他试着放轻声音,嘴唇贴上维奥兰特的耳边,不等她躲开,只听旁边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沙沙声。

“没事的,”奥诺雷语气温柔。

“是姨妈来了,”这是维奥兰特的声音。

原来只是风声。可这也惊得维奥兰特站起身来,此时风声愈劲,凉意奔袭,正好帮维奥兰特下定了离开的决心,于是,不管奥诺雷如何挽留,维奥兰特一刻也不想再次落座,自顾自地逃离了。回来以后,维奥兰特只觉一阵懊恼,心神也跟着躁动不定,连着两天晚上都辗转反侧难以安眠。一想起他,就好似枕了个噼啪燃烧的枕头,饶是翻来覆去,却一刻难凉。又过了两天,奥诺雷登门拜访,维奥兰特只叫人带来句口信,推说自己外出散步。奥诺雷明白这是推辞的借口,便再也没来过了。夏日又至,一想起奥诺雷,维奥兰特的思绪便柔软了几分、哀伤了几分,她已经知道奥诺雷成为了水手,远走海洋了。当落日西垂,沉入海面,维奥兰特坐在了长椅上,一年前,正是他带她来到这里。维奥兰特竭力回想着奥诺雷的身影,他那凑近的唇、低垂的翠绿眼眸,还有他那如煦日般的目光,那曾驻足于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闪烁着温情与活力光芒的目光。在这温润的夜晚,夜空广阔无垠,透着神秘的气息,此时正是无人叨扰的时候,欲火在维奥兰特心中涌动,她听见奥诺雷在自己耳边呢喃,述说着那些禁忌难言的话语。奥诺雷的整个身躯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令人痴迷的记忆啊,就仿若何等诱人之物,正置于维奥兰特身前。有天晚餐时,维奥兰特望着坐在对面的管家,不禁叹了口气。

“我觉得很伤心,亲爱的奥古斯丁,” 说完,维奥兰特紧接着补充道:“没有一个人爱我。”

“可是,”奥古斯丁说道:“一个礼拜前,我去朱里昂吉斯堡帮忙料理图书的时候,听见有人谈到了您,说您:‘真是太漂亮了!’”

“谁说的?” 维奥兰特忧郁地问道。

但这也让维奥兰特微微抬起嘴角,勉强挤出一丝无力的微笑,就好比拉开了道窗帘,倾露出些许温暖的天光。

“是去年那个年轻人,奥诺雷先生……”

“他以为他出海去了。” 维奥兰特说到。

“他回来了。” 奥古斯丁回复道。

维奥兰特登时站了起来,几乎是踉踉跄跄地奔回自己房间,她要写信给奥诺雷,她要约他来见面。当她拿起笔的那一刻,周身竟洋溢起前所未有的力量与幸福,一种感觉涌上心头,似乎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安排自己的生活,除了个人的快乐,再不用顾及其它;尽管命运的齿轮转动,无可变通地把两人囚于无法触及的牢笼,但她仍然觉得,自己那握笔的手指能给这困局带来些细微的改变,让他出现吧,就在夜晚,就在那露台上,而不是在她那暴烈的狂喜里,在从未浇灭的欲火中。她那未曾正眼观之的情感,内心里永不完结的文字,还有身外周遭的力量,真真切切地顺着交互的道路彼此相连,而她得以沿着这条通往虚妄的道路,将之落为现实。回信第二天便到了,她把信带到那张长凳上,往昔两人在此相拥,而此时只留维奥兰特一人读着奥诺雷的回信,浑身颤抖。

小姐:

收到您来信的时候,我所在的船只还剩一个小时就得开航了。我们只在港口停靠了一个礼拜,而此番出航将持续四年。但愿记忆永存。 奥诺雷敬上

此时,维奥兰特注视着露台,那里将再无奥诺雷的身影,也再无人来消解她的欲念。她的目光又落在大海上,在少女的想象中,这片汪洋依仗着它那神秘而忧郁的魅力,从自己这里偷走了他、吞没了他,这异乡之物的魅力无边无际,映过无穷方天空,又漫过无数道海岸。思绪至此,维奥兰特的泪水终是止不住了。

“可怜的奥古斯丁,”那晚她嘴里念叨着:“我是如此的不幸。”

对她而言,倾述心事的初衷竟是声色路上的出师不利,而非照常理那般,源于初尝爱情的餍足。她还是不懂什么是爱。而就在不久后,她便为此受尽苦楚——这正是你我懂得爱的唯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