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啊,本!”当哈利·图格曼从安德鲁3号餐馆出来时,他对本说道,“当他们把那个老家伙从棺材里拉出来的时候,我都快气疯了。妈的,他还在报纸上大放厥辞,说什么要净化社会风气。”

“就算塞维尔法官下令逮捕他,我也不会吃惊的。”本说。

“那是当然的了,本,”哈利·塔格曼急不可耐地回应,“就是这样,但伊丽莎白女王在背后指使。你不会以为她什么都没听到吧?我的天啊,你都有一个星期都没有听到他唠叨了吧。他现在都不敢出办公室的门了。”

在位于圣克莱门特路的圣凯瑟琳修道院女校,院长特蕾莎修女轻手轻脚地检查每个宿舍,到每张床前她都会拉开边上的窗帘,让果园里的樱花、苹果花轻轻飞进屋子,飘落在好似在林间空地盛放的玫瑰一样熟睡的女孩们身上。她们湿润的小嘴微微张着,轻轻地呼吸,晨光如玫瑰花瓣一样飘落在她们枕边柔软的臂膀上,飘落在她们苗条的身体上、她们含苞欲放的粉色胸脯上。在房间的另一头,一个胖胖的姑娘正四仰八叉地躺着,肥厚的嘴唇传出沉重鼾声。现在她们还有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特蕾莎从两床之间的一张白色小桌子上拿起一本打开的书,那是某个人前一天晚上遗忘在那儿的。她棱角分明的脸上长着灰色的睫毛,微笑地读着罗伯特·W·钱伯斯的《普通法》,然后她用粗糙的大手拿起铅笔,写下了参差不齐的一行字:“伊丽莎白,这是垃圾——你自己看吧。”然后,她温柔而沉着地下了楼,走进了书房。在那里,露易丝修女(法语)、玛丽修女(历史学)和伯尼斯修女(古代语言学)正等着开早上的教师会议。散会后,她坐在书桌前,花了一个小时写书稿,就是为学校孩子们撰写简易《大生物学》,书出版后大受欢迎,她很快就远近闻名了。

接着,宿舍里的钟敲响了。她听到了楼上的年轻姑娘们在高声谈笑,看到年轻的阿格尼斯修女从墙边的李树下走过,怀里抱着一束鲜花。

在比尔特本山谷下方的树林里,忽然从铁轨上传出雷鸣般的响声,火车汽笛在风中发出尖声的鸣叫。

在市政厅下那个斜坡的地窖里,市场的摊位已经开张了。系着围裙的屠户们挥动砍刀切割着猪肉,然后把大块肉排重重地扔在暗斑纸上,粗粗地包扎一番,扔给那些等着送货的黑人男孩。

那位自尊自爱的黑人J·H·杰克逊站在自己一方菜摊的后面,身后跟着两个神情严肃的儿子和戴着眼镜、商业气息十足的女儿。他周围是宽大的斜放着的水果和蔬菜架,上面摆满散发着泥土清香的巨大的卷曲生菜、带着泥巴的胖胖的萝卜、刚从菜园里采摘的洋葱、新鲜的芹菜、春天上市的马铃薯,还有佛罗里达的薄皮柑橘。

在他上方是水产商索雷尔的摊位,索雷尔把满满一勺滴着水的牡蛎从搪瓷冰罐里捞了上来,倒进厚厚的硬纸板箱里。那些大腹便便的海鱼鲤鱼、鳟鱼、鲈鱼、鲱鱼等全都被掏干净内脏躺在摊位的冰床上。

肉铺老板迈克尔·沃尔特·克里奇先生刚刚吃完了他丰盛的早餐,包括煎牛肝、鸡蛋、熏肉、热饼干和咖啡,然后朝一排等候的黑人男孩中的某个人做了个手势。他们像一群猎狗一样一拥而上,他咒骂着,举起一把砍刀把他们吓住。被选中的那个幸运儿走上前来,接过托盘,上面仍然盛满了食物和半壶咖啡。这时因为他马上要去送货,为防止被那些饿鬼一样的同伴们偷吃,他就把食物放在长凳一端的锯末里,并朝上面吐了几口唾沫。然后他转身离开,同时还发出得意洋洋的笑声,这笑声中带有掩不住的恶意。克里奇先生神色阴沉地望着他的黑奴。

小镇上的人们早已忘记了克里奇先生的非洲血统(他父亲给他的八分之一黑人血统,是他父亲老瓦尔特·克里奇和黄种女人珍妮结合的产物),因此准备选举他担任一些政治职位; 但是克里奇先生本人并没有忘记。他痛心地瞥了他的兄弟杰伊一眼,而杰伊对他哥哥心中燃烧的仇恨一无所知,此时他正在他自己摊位上的起劲地挥舞砍刀剁着大块肋骨,同时用高亢明亮的男高音唱着《我西边的灰色小屋》的开场小节:

“……蓝色的眼睛闪耀

只因她遇到了我……”

克里奇先生怨恨地盯着杰的黄色下巴,还有得了黄疸、因唱歌而颤抖的喉咙,以及他头上短而卷曲的头发。

妈的,他痛苦地想,他真的会被当成一个墨西哥人。

杰伊金色的嗓音婉约地滑向了高音,等到了最后一个音符时,他转换成高亢甜美的假声,持续了足足二十多秒钟。所有的屠户都放下了手中的活,有几个牛高马大,早已成婚的的壮汉甚至还流了眼泪。

大家都听得入迷。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甚至连狗或马都定住了。当最后一个甜蜜的音符在轻纱般的颤音中慢慢消散时,四周就像坟墓一样寂静无声,不,这更象征着死亡本身,预示着艺术家的歌唱造诣已是登峰造极。人群中,一个女人抽泣着,激动地昏倒在地。幸好周围有两个童子军,他们马上把他抬到休息室里,给她进行急救,其中一个急忙用两块燧石碰出火花,点燃了噼啪作响的松枝火堆,另一个用自己的手帕打了几个结,做了止血带。现场一片混乱。女人们从手指上取下戒指,从脖子上摘下珍珠项链,从昂贵的胸衣上摘下菊花、风信子、郁金香和雏菊;附近摊位上那些衣着时髦的男人们也打起了果菜仗,他们不停地互相投掷着西红柿、生菜、新鲜土豆、牛油、猪肘子、鱼头、蛤蜊、腰排和猪肉香肠等。

在市场的各个摊位旁,阿尔塔蒙特的旅馆店主们穿梭其间,她们的眼睛东看西看,鼻子东闻西嗅,到处搜寻着便宜货。她们年龄不同,身材各异,但都拥有讨价还价的坚定决心,她们紧闭嘴巴,露出好斗的神色。她们在鱼肉、蔬菜摊中来回巡视,时不时掐一下卷心菜,掂一下洋葱,或者剥开叶子看一看生菜头或莴苣。你得时刻提防这些商贩,否则就会吃了大亏。如果你让家里那些懒惰蠢笨的黑人女佣来买菜,她亏掉的肯定比在锅里浪费的还要多。这些旅店老板娘面无表情地互相打量着对方——葛罗夫纳的巴雷特看着格伦维尤的内维尔夫人;克罗尼的安布勒打量着雷文克斯的玛米·费瑟斯通小姐;贝尔维迪宫的莱德贝特夫人看着……

“我听说你那已经住满了,科尔曼太太。”她说。

“是啊,我那总是住满的,”科尔曼太太说,“我的房客大都长住在此,我才不愿接待短客呢。”她傲慢地说。

“好吧,”莱德贝塔太太酸溜溜地说,“要是我也随便接待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我那也能住满,但是我不要他们。前几天我还说过……”

奥克伍德的米莎雷夫人看着沃弗利的贾维斯夫人;里奇蒙特的考恩夫人看着……

在整个六月、七月和八月,这座小城异常繁忙,各地的游客成群结队,蜂拥而至。因此,小城的各种设施和条件也不断得到改善,以满足日益增长的游客的需求。除了8家高档豪华旅馆外,1911年还有250多家私人旅馆、公寓和疗养院在商务处注册,用来满足经商、旅游或疗养的人们的需要。

在车站就把他们给截了下来。

正在这时,三号已经分发完他的报纸,悄无声息地走到山谷街那栋房子前泥泞的门廊前,轻轻地敲几下门,然后又悄悄地把门推开,在黑暗中摸索着,来到梅·柯尔佩宁的床前。他一碰到柯尔佩宁,她就仿佛被麻醉了似的嘟嚷了几声,然后翻身转向他,在半梦半醒中,使劲把他拉了过来,用她那紫铜色的大胳膊压着,沉重而充满爱欲地抚摸他。汤姆•克莱因拖着沉重的脚步迈向自己在贝特雷大街的住宅的台阶,手里还拎了个小小的空铁桶;本和哈利•塔格曼一起回到了报社;在伍德森大街的后屋里,尤金突然听到了楼下甘特的大声叫喊,他猛地醒来,转过脸,看见天空已呈现玫瑰般的红色,就像娇嫩的花瓣轻柔地洒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