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27至1928年的冬天,联邦政府官员对马萨诸塞州的古老海港城市印斯茅斯,有预谋地开展了反常的秘密调查。2月份,随着大规模的突袭和逮捕,此事才进入公众视野,又在万全的保护措施下,对废弃的滨海区的大量房屋进行了焚烧与爆破,那些摇摇欲坠的虫蛀房屋应当无人居住。不爱八卦的人们只当这是酒水生意*中发生的较大的一次间歇性冲突,转头就忘。 *1920-1933年间,美国实行禁酒令。

而热衷于八卦的人,则惊讶于被逮捕的和进行逮捕行动的人数之多,以及对犯人后续的处置闭口不提。没有出现过任何关于审理甚至确切的指控的报道,犯人们后来也并未出现在国内任何的普通监狱。有过一些关于疾病和集中营的模糊说辞,后来有人声称他们分散在了多个海军和军事监狱,但从未发布过明确声明。印斯茅斯则人口锐减,直到如今才有些微缓慢复苏的迹象。

许多自由团体都发出了抗议,而他们得到的回应是被叫去进行长时间的机密谈话,一些代表被带去探访了某些集中营和监狱。结果这些团体出人意料地一改先前的积极态度,反而对此事绝口不提。报社人员则更难搞定,但最终也都基本上同政府合作了。只有一家因为路数狂野而让人怀疑其真实性的小报,透露深水潜艇向魔鬼礁外围的海沟发射了鱼雷。这则新闻是偶然在水手汇聚的地方收集到的,听上去属实牵强,因为那片低矮幽黑的魔鬼礁距离印斯茅斯港足足有一英里半远。

印斯茅斯乡下和周围镇上的人们私下对此事颇有些议论,但是并没有向外界透露什么。近一个世纪以来,他们一直在谈论几近荒废、行将毁灭的印斯茅斯,没有什么能比他们多年前的窃窃私语中所暗示的要更为疯狂和恐怖的了。他们因为没有守口如瓶而吃了许多苦头,现在也没有向他们施加压力的必要了。而且,他们所知其实并不多,因为印斯茅斯周围大片荒凉无人的盐沼使其隔绝于内陆地区之外。

但最后我还是要违背关于此事的禁言令。我确信调查结果十分详尽,即使透露一些那些被吓坏了的突袭人员在印斯茅斯发现了什么,也不会对公众有什么伤害,至多是感到震惊和厌恶吧。而且,这些发现可能有多种解释。我不知道整个故事中我自己所知道的部分占了多少,我也有许多理由不想去深究。因为我同这件事的联系比其他任何局外人都要密切,而且从中受到的影响早晚会使我采取过激的举动。

我于1927年7月16日清晨疯狂地逃出了印斯茅斯,惊慌失措地请求政府开展调查和行动,进而引发了后来报道的整个事件。当这一事件初露端倪、尚无定论时,我情愿保持沉默。然而现在这个故事已经过时了,公众对它的兴趣和好奇也消散了,我就有种奇怪的倾诉欲,想说出我在那座声名狼藉,阴云笼罩,充满死亡、亵渎与扭曲的海港小镇经历的惊心动魄的几个小时。仅仅是说出来这件事,就能帮助我恢复自身的信心,让我相信自己不是第一个屈从于极具感染力的噩梦幻觉的人,也能帮助我下定决心迈出接下来糟糕的几步。

我之前从未听说过印斯茅斯,直到我第一次(目前为止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印斯茅斯的前一天我才知道它。我当时正在新英格兰旅行庆祝自己即将成年——游览观光、研究古文物和寻根问祖,我本来计划直接从古老的纽伯里波特*到阿卡姆——我母亲的家族起源的地方。我没有车,只能在火车、有轨电车和长途客车之间尽可能选择最便宜的方式旅行。在纽伯里波特,他们和我说得乘蒸汽火车到阿卡姆,就在我在车站售票处抱怨票价太高时,我知道了印斯茅斯。那个肥壮的售票员一脸精明,说话不像本地人。他好像挺同情我努力节省开支,提出了我之前问过的人都没有提到的建议。 *纽伯里波特:Newburyport,美国马萨诸塞东北部城市。 *阿卡姆:作者虚构地名。

“我寻思着你可以坐那趟旧班车,”他话里明显带着犹豫,“不过这附近的人很少考虑这班车,因为它经过了印斯茅斯,这地方你可能听说过,人们都不大喜欢那里。一个印斯茅斯的哥们儿乔·萨金特开这趟车,不过我猜他从来没在这儿或阿卡姆拉到过人。不知道这趟线现在还跑不跑了。估计挺便宜的,不过就算这样车上最多也才两三个人,还都是印斯茅斯本地的。在哈蒙德药店前边的广场上车,如果最近没改时间的话,上午10点和下午7点各一班。车看着挺破的,反正我从来没坐过。”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阴霾笼罩的印斯茅斯。任何没有出现在普通地图或是近期导游手册上的城镇都会引起我的兴趣,而且售票员提到这个地方时话里有话的奇怪语气,更是引发了我的好奇。我想,一个能让周围地区如此反感的镇子,起码得有些非比寻常之处而值得游客去参观的。如果到阿卡姆之前途经该镇,我就停下来去看看,所以我让售票员和我说说那里。他不慌不忙,有些洋洋得意地说了起来。

“印斯茅斯?嗯,是个有点奇怪的小镇,就在马努赛特河*河口。它过去快赶得上一个城市了,在1812年战争*前是个还挺大的港口,但是大概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四分五裂了。现在都没有火车了,波士顿-缅因线*从来就没打那走过,从罗利*过去的支线好几年前就停运了。 *马努赛特河:Manuxet,作者虚构的一条河流。 *1812年战争:即美国第二次独立战争。美国独立后第一次对外战争。 *波士顿-缅因线:原文为“B&M”,即波-缅线。 *罗利:Rowley,位于马萨诸塞州。

“我猜那儿的空房子比人都多,除了捕鱼和龙虾,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生意。大家基本上都只来这儿、阿卡姆或者伊普斯威奇*做生意。原先他们还有好多工厂,不过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家黄金精炼厂偶尔在空闲时间还开开工。 *伊普斯威奇:Ipswich,位于马萨诸塞州。

“不过那家精炼厂曾经规模也挺大的,厂主老马什肯定比克罗伊斯王*还要有钱。不过他这个人挺怪的,死活不爱出门。据说他晚年的时候得了皮肤病还是畸形,就不露面了。他的祖父俄备得·马什船长创办了这家精炼厂,他的母亲好像是个外国人,他们说她是从南海的岛上来的,所以五十年前,他和一个伊普斯威奇女孩结婚的时候,大家都议论纷纷。他们总是爱八卦印斯茅斯人,这一带的人,自己身上哪怕有一点印斯茅斯血统,也都藏着不让别人知道。不过要我说啊,老马什的儿孙们现在都看着和别人都一样。他们来这的时候,我让人指给我看过,不过仔细想想,马什家上了年纪的子孙近来都不见了。从来没见过他们家的老人。 *克罗伊斯王:古代吕底亚国王。

“为什么大家都讨厌印斯茅斯?嗯,小伙子,你不用把这的人说的话太当一回事。他们不轻易说起那儿的事,不过一旦开了头,话匣子就关不住了。我猜他们已经八卦印斯茅斯几百年了,大部分时候都是私底下说,我觉得他们主要还是因为害怕。有些故事特别可笑——说老马什船长和恶魔做交易,从地狱中引来了小魔鬼住在印斯茅斯,或者是说1845年前后,有人在码头附近撞见他们正在进行某种可怕的恶魔崇拜和献祭仪式。但我是从佛蒙特州潘顿镇来的,这种故事可唬不了我。

“不过你应该听说过老人们是怎么说海上那片黑色礁石的吧——他们管它叫魔鬼礁。大部分时候它都比水面高很多,低的时候也低不了多少,但这种情况也不能把它算个岛。据说,有时候能在那见到一大群恶魔,四仰八叉地躺着,或者在礁石顶部附近的某种洞穴进进出出。那片礁石崎岖不平,离海岸有一英里还多,就算在最后的航运期,水手们都绕很远的道,就为了避开那儿。

“不是印斯茅斯当地的水手都这么干。老马什船长有时会在晚上退潮时登上那片礁石,这也是他们讨厌他的原因之一。他可能确实去过那儿,我敢说是因为那片礁石长得有点意思,而说他是在寻找海盗的宝藏,而且还找到了,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也有人说他在那和魔鬼进行交易。我猜其实是这位船长给魔鬼礁带来了恶名。

“那都是1846年大瘟疫之前的事了,那次瘟疫夺走了印斯茅斯大半人的性命。他们一直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可能是从中国或其它什么地方回来的船带来的异国病。情况肯定糟透了,因此引发了暴乱,还有各种可怕的事情,我敢说,很多消息压根没传出镇子,当地深受其害,一直没缓过来,现在那的居民也不超过三四百人。

“但是大家讨厌那地方,其实就是种族歧视啦,我这么说可不是要怪大伙儿,我自己也讨厌那些印斯茅斯的家伙,根本不想去他们的镇子。听你讲话就知道你是西部人,我猜你也知道这种事,以前我们新英格兰的好多船必须得去些奇奇怪怪的港口,非洲的,亚洲的,南海的,各种地方都有,有时会带回来奇奇怪怪的人。你可能听说过有个塞勒姆*人带了个中国老婆回家,还有在科德角*附近还住着一群斐济岛民。 *塞勒姆:Salem,马萨诸塞州城市。 *科德角:Cape Cod,也称鳕鱼角,马萨诸塞州南部海角。

“印斯茅斯一定也有这种事。这个地方被盐沼与水湾层层阻隔,远离其他村镇,我们没办法搞清楚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但能够肯定的是,大概在二三十年代,老马什船长三艘船都还在的时候,带来了一些奇怪的人。现在的印斯茅斯人身上有种奇怪的特征,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不过还挺吓人的。你要是坐了萨金特的车你会注意到他就有一点那特征。有的人头部窄窄的很奇怪,鼻子扁平,眼睛鼓出来瞪着你,好像闭不上眼一样。皮肤也有点不对劲,糙的好像结了痂,脖子两边皱皱巴巴的。而且年纪轻轻就秃了头。老家伙们看着最丑了,其实我没见到过他们老了的样子。我猜都自己照镜子的时候吓死了吧!动物也讨厌他们——以前没有汽车,他们在使用马匹的时候会有许多麻烦。

“这里、阿卡姆或者伊普斯威奇的人都不想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他们的人到这来的时候也表现得有点冷漠,有人去他们那打鱼时也这样。奇怪为什么印斯茅斯港总有那么多鱼,哪怕周围别的地方什么鱼也没有,不过要是你自己去他们那捕鱼,瞧他们会怎么把你赶走吧!印斯茅斯人过去总坐火车来这——印斯茅斯通往罗利的那条线停运了以后,他们先走到罗利然后在那坐车,不过他们现在坐那趟班车来了。

“对,印斯茅斯是有家叫吉尔曼旅馆的旅店,但我觉得也好不到哪去,我建议你别去那里。最好先在这过夜,然后坐明早十点的车过去,你就能赶上八点从那去阿卡姆的晚班车了。有个工厂检验员几年前住过吉尔曼旅馆,他有好几回隐晦地说过那儿不怎么样。好像是客栈里的人都比较奇怪,这哥们听见别的房间有说话声——然而大部分房间都是空着的——这让他有点害怕。他感觉说的是外国话,不过他说真正不妙的是说话的嗓音,听着特别不自然,像水晃荡声音,啪叽啪叽响,他晚上都不敢脱衣睡觉。只能一夜不睡,捱到天亮,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走人。说话声持续了几乎一整夜。

“那个哥们叫凯西,他说了好多,都是关于印斯茅斯人是怎么盯着他看的,好像都防备着他的样子。他发现马什精炼厂是个怪地方,在一个老厂房里,位于马努赛特河下游的瀑布边上。他说的和我听说过的正好对得上:账本一塌糊涂,也没有任何买卖的清楚账目。马什家的人精炼的黄金是哪来的一直都是个谜,他们在自家航线上似乎从没进过金子,但几年前他们运出去了一大批金锭。

“原先有流言说水手和在精炼厂干活的人偷偷卖过一种奇怪的外国珠宝,也看见过马什家的女人戴过一两次这种首饰。有人觉得可能是老俄备得船长从一些异教港口换回来的,尤其是他还总成批订购一些玻璃珠子和小玩意儿,就像航海时代,人们用这些小玩意儿从土著手中换东西一样。还有人那时觉得他在魔鬼礁找到了海盗的宝藏,直到现在还这么认为。有意思的是,老马什船长已经死了六十多年了,自内战以来都没有艘大点的船开出去过。但是他们和我说,马什家的人还一直在买那些和土著做生意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玻璃制品和橡胶小物件。可能印斯茅斯人就喜欢戴这些东西吧。天哪,他们已经沦落到和南海上的食人族、几内亚的野蛮人一样糟糕。

“1846年的那场瘟疫肯定把那地方血统最好的人都带走了。反正他们现在可疑多了,马什家族这样的有钱人都坏透了。我刚才和你说过,整虽然大家都说那有好多条街,但是整个镇子估计连400个人都没有。我猜他们就是南方人口中的‘白人垃圾’——无法无天,奸诈狡猾,净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出产好多鱼和龙虾,用卡车运送出去。奇怪怎么鱼就往那游,不往别的地游呢。

“人们都追踪不到他们,州立学校的人员和媒体记者已经在那儿白费了许多功夫。爱打听的外地人在印斯茅斯八成是不会受欢迎的。我就亲耳听说过不止一个商人或者政府人员在那失踪了,还有流言称有个人疯了,现在在丹弗斯,他们肯定对那人做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是你,就不会晚上过去。我从来没去过那儿,也完全不想去。不过我觉得吧,白天去应该没事——虽然这的人也会劝你最好别去。如果你只是观光游览,找些旧时候的玩意儿,印斯茅斯或许不错。”

所以我当晚花了些时间在纽伯里波特公共图书馆搜索有关印斯茅斯的资料。我在商店、午餐室、车库和消防站去向当地人打听消息的时候,发现他们比售票员之前说的还要难开口。我就意识到了,不用再费时间去打破他们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沉默了。他们隐约透露出一丝猜疑,仿佛对印斯茅斯过于感兴趣的人哪里不正常。我住在基督青年会*,那里的工作人员也只是劝我打消念头,不要去那个阴沉颓废的地方,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态度也基本类似。但显然,在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看来,印斯茅斯不过是座情况被过分夸大的衰败城市而已。 *基督青年会:Y.M.C.A,全球性基督教青年社会服务团体,提供临时住宿场所。

图书馆的资料中关于埃塞克斯县*历史的记载十分有限,只是提到印斯茅斯镇建于1643年,在大革命前以造船业闻名,在十九世纪初期海运产业繁荣,后来利用马努赛特河的水利资源形成了一个小规模的工厂中心。关于1846年的瘟疫和暴乱的记载寥寥无几,好像它们败坏了埃塞克斯县的名声一样。 *埃塞克斯县:the Essex County,美国马萨诸塞州东北部县。

尽管近代历史资料的重要性无可争议,这里仍鲜有小镇衰败相关的历史资料。内战之后,镇上就只有马什精炼公司还从事工业活动了;除了传统的渔业,主要贸易产业就只剩下金锭销售。随着物价下滑,以及大公司的竞争,捕鱼挣的钱越来越少,不过印斯茅斯港从来没有鱼类资源衰竭的时候。几乎没有外国人在那定居,有些被小心掩饰的证据表明,曾有许多波兰人和葡萄牙人试图在那住下来,都被当地人以某种极端的方式赶走了。

所有记叙当中最有趣的还是和印斯茅斯隐约相关的奇异珠宝,它被一笔带过。周围的村民显然都对这些珠宝有着极深刻的印象,提到了阿卡姆的米斯卡塔尼克大学*博物馆里,还有纽伯里波特历史学会的陈列室里,都有样品展出。对这些珠宝的零星描述十分简单且平淡无奇,但始终透露出一股怪异感。它们的奇异和诱惑力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如果能找人安排一下的话,我还是想去看看保存在当地的样品,据说看得出来是件形状巨大、比例奇怪的冠饰。 *米斯卡塔尼克大学:Miskatonic,作者虚构的大学。位于马萨诸塞州埃塞克斯郡。原型可能是作者曾希望就读的布朗大学。Miskatonic一词来自阿尔岗昆语族。

图书馆员给我出具了介绍函,转交给历史学会的负责人安娜·蒂尔顿女士,她就住在附近,简单地解释之后,因为时间也还不太晚,这位年长的淑女十分善良地带我进了关闭的大楼。展品确实很出色,但以我现在的心情,除了那件怪异的冠饰,别的都不想看,它就陈列在角落的展柜中,在电灯的照射下闪耀着光芒。

那件展品放置在紫色的天鹅绒垫上,奇异而华丽,闪耀着异域梦幻的光彩,我并没有敏感的美学触角,但在见到它时也会倒吸一口冷气。即便到了如今,我也不能很好地描述它的外形,不过就像刚才说的那样,它的确能看得出是件冠饰。前沿很高,边缘巨大而异常不规则,好像是为椭圆的异形头部所设计的。材质主要为黄金,应该是加入某种金属形成了奇异的合金,才使得它散发出更加柔和的奇异光泽,虽然辨认不出来融合的是什么金属,却与黄金同样美丽。这件展品保存得十分完好,人们能够花上数小时研究它异乎寻常、令人迷惑的反常设计——一些是简单的几何图形,也有明显是海洋的图案——雕刻和浇铸在表面的高浮雕上,显示出了高超而优雅的工艺。

我欣赏的时间越久,它就越使我着迷,但痴迷中却有种令人不安的东西,难以言表。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对超凡脱俗的奇异艺术风格感到不适。我见过的其他艺术品要么属于已知的种族或民族流派,要么极具现代主义风格,不属于任何一个已知的流派。但这件冠饰两者皆非,它显然属于某种已经定型的极度成熟且完备的工艺,然而这种工艺却同任何我曾听过或见到过的流派都相去甚远——无论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古典的还是现代的。似乎这种技艺来自另一个星球。

然而,我很快发现自己感到不适还有另一层原因,这个原因或许同样重要——这种古怪的设计中所隐藏的图形和数学含义。这些图案都暗示着遥远的秘密和难以想象的时空深渊,单调乏味的海洋图案的浮雕显得近乎邪恶。掺杂在那些浮雕之间的,是神话中的野兽,奇形怪状,面目可憎,呈现出半蛙半鱼的形态,让人心中浮现出一种不快的虚假记忆并不断萦绕,好像它们从人体深处记忆功能遗传自先祖、全然原始的细胞和组织中,唤醒了某种画面。我屡屡感觉这些亵渎神明的半鱼半蛙生物轮廓的每一条曲线都充满了未知和非人的邪恶。

蒂尔顿女士和我讲述了这件冠饰的由来,同其外观相比,其历史单调乏味得令人惊奇。1873年,一个印斯茅斯醉汉以荒唐的价格将这件冠饰抵押在州立大街的一家商店,不久后,这名醉汉就死在一场斗殴中。历史协会是从当铺老板手中直接得到这件冠饰的,然后立即就举办了一次配得上其品质的展览。当时给它标注的是可能来源于东印度或者中印半岛,但说实话,这种分类十分模糊。

关于它的起源以及出现于新英格兰的原因,蒂尔顿女士对比了所有可能的假说后,倾向于认为这是老俄备得•马什船长发现的异国海盗宝藏中的一件。有一件事情也佐证了蒂尔顿女士的这种看法:马什家族一听到此事,就立即向历史协会提出以高价购买这件冠饰,直到今日他们仍不依不饶。不过历史协会始终没有动摇,坚决不售。

这位友善的淑女带我走出大楼时,她说明了马什家族的海盗宝藏理论盛行于当地文化人的圈子。虽然蒂尔顿女士从来没有去过印斯茅斯,但那个阴霾笼罩的地方社区文明程度竟然堕落如斯,她对此的态度是很反感的。她还告诉我有些恶魔崇拜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有一个特殊的秘教团体在那颇具势力,吞并了所有的正统教派。

她说那个教派被称为“大衮秘教”,无疑是一个世纪前印斯茅斯的渔业开始衰落时,从东方传入的低劣异教。因为大量优质的鱼突然回归,并且至今仍未衰竭,所以这个教派自然在淳朴的人们中间一直传承了下去,并且很快完全取代了共济会,占据了其位于新格林教堂的旧兄弟会礼堂的总部,成为镇上最具影响力的教派。

这些使得虔诚的蒂尔顿女士对这个堕落而荒凉的古镇避之不及,但对我来说却激发了我前往此地的新动力。除了建筑学和历史学方面的期待以外,又多了对人类学的热情,夜色流逝,我在基督青年会的小房间里几乎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