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角落里的老人喝完了一杯牛奶,不再嚼他的小圆面包了。他从他那件宽大的粗花呢大衣的大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细绳,坐在那儿边沉思边把细绳捆扎成无数复杂的绳结。好一会儿,他只静静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头略往前倾,就像动物园里的一只秃头鹳鸟一般。

忽然,老人他说道:“我总是对那些个神秘的案件情有独钟,特别是这个以往完全没遇到过类似的,独一无二的疑案谜案始终让我思来想去,感慨万千。”

我问道:“什么样的神秘案件?” 但和往常一样,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问题。

他自言自语道:“这比如今常见的罪案更浪漫;事实上,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同意我的看法,但对我来说,这颇有一种十八世纪的浪漫气息。”

我冷冷地说:“如果你肯告诉我,你指的是哪桩罪案,我才能告诉你,我是否同意你的看法。”

他看着我,好像觉得我是个白痴似的,然后冷冷地回答道:

“你不会说,你从没关注过拿起被报上称为‘荒野的悲剧’的案件吧?”

我说:“当然,报上经常有相关报道!”

“难道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和你最近读过的小说一样浪漫吗?”

“是的,我确实认为报上看到的这个故事很浪漫,但这仅仅是因为它的故事情景。同样的事情也可能发生在伦敦的一个贫民窟里,那样它只会是肮脏不堪的。当然,这案子的一切都非常神秘,我常常想知道那个意大利人变成了什么样——啊,我忘记他的名字了。”

角落里的老人开始详细回顾案情:“故事的主角叫安东尼奥•维西奥。一个非常古怪的人,不是吗?连我们都有这样的看法,可想而知,我都能想象得到,附近村庄的乡巴佬们又会是怎么看他的。那些约克郡的乡下佬!想一想,他们和一个像维西奥那样的异国人,会是怎样一种态势?而且那个意大利人他还有一段奇怪的过往经历。他和家人原先在利古里亚【注:意大利西北部的利古里亚大区,首府是热那亚。】的圣卡塔琳娜州附近的山区拥有一个小农场,在战争期间,一名英国情报官——阿诺特上尉——曾经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维西奥一家似乎和上尉他特别要好。而维西奥小家庭是由一个寡妇、两个女儿和儿子安东尼奥•维西奥组成。由于安东尼奥他是寡母的独子,他理所当然的得以免服了兵役,留在家中帮助母亲照料农场。”

“不过,安东尼奥他的爱好——顺便说一句,这对意大利农民来说是非常普遍的爱好——那就是射击。在意大利的那一地区,几乎没有什么野味,这意味着要走很久的路,才能打到一只兔子或一只鹧鸪。但是,安东尼奥最喜欢的娱乐莫过于带着枪和狗去打猎了。当阿诺特上尉有空的时候,他们两人会在天亮时一起出发,直到深夜才回。”

“一九一七年的某个时候,阿诺特上尉被调往另一条战线。第二年,他获得了晋升,战后,他是以上校军衔退役的。那时,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维西奥一家了,但他始终记得他们一家对他的好意以及和安东尼奥愉快的结伴打猎的种种情谊。因此,当一九一九年圣卡塔琳娜堡发生可怕的大爆炸时,阿诺特上校当即就想到了他在那的朋友们。该城堡距离维西奥家的农场仅四分之一英里,而上校他当时正好在热那亚出差,于是他就驱车前往圣卡塔琳娜州确定维西奥一家的安危。”

“到那以后,他发现整个村庄完全被摧毁了,几英里外的维西奥家的农场除了成堆的残骸外什么也没有了。我不知道那里有多少人——男人、女人和孩子——被杀,但据报道光受伤的就超过两百多人。而那些得以逃脱的人则成群结队地聚集在原先是他们家园的废墟之上。阿诺特上校凭着坚韧不拔的毅力和顽强的意志,最后终于成功找到了安东尼奥•维西奥。”

“据安东尼奥说,农场只剩下灰尘和灰烬,他母亲和大姐由于屋顶倒塌被砸死了。二姐则在附近的一个修道院里被几个修女照看着,那个修道院幸运地没有完全被摧毁。而安东尼奥本人则孤零零地留在了这个世界上,独自一人,无家可归,一贫如洗。意大利不像英国那样,我们英国每当发生大灾难的时候,金钱就会从那些脑满肠肥的大资本家口袋里一下子涌出,拿去帮助那些不幸的人。在意大利,没有钱倾泻出来帮助可怜的安东尼奥和他的家人。”

“阿诺特上校看到那个孤苦伶仃的意大利人,深受触动。于是上校他努力运作,想方设法试图帮安东尼奥•维西奥在英国找到一份工作,以远离那个必定永远唤起痛苦回忆的伤心地。最后,他终于成功了。上校的一个朋友,克鲁克海文勋爵,在北陵郡拥有相当大的一块产业,同意接收安东尼奥•维西奥。勋爵在那聘了一个叫威廉•托普科特的人做私人猎场看守员,于是安置安东尼奥为看守员的助手。可想而知,这对安东尼奥•维西奥来说是最理想的生活。安东尼奥他可以尽情放纵自己对射击的热情,顺便说一句,他还可以学到一些关于保养维护的科学知识,以及所有体育国家都有的竞技规则。”

“我不认为安东尼奥曾经意识到,自己在新的环境中从一开始就多么的不受欢迎。约克郡的乡巴佬们把他看成是个拉丁佬。而且他没有参加过战争,这一点无异于雪上加霜。在最初的六个月里,他一个英语单词也不会说。即便后来他学会说一两句英语之后,他总的来说还是不善于交际。首先,他不喝酒:而且他讨厌啤酒,甚至还这么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他也不懂板球,对足球又觉得无聊。他对马匹感到恐惧,也就没有赌马的习惯。他所关心的只有他的枪械。他只会埋头兢兢业业地工作,而且还颇为自得其乐。他还对信鸽的饲养非常感兴趣,并且在幼鸽培育方面尤其成功。

角落里的老人最后总结道:“他在英国呆了一年后,疯狂地爱上了温妮•古登小姐。而悲剧就是这样开始的。”

第二章

“意大利农夫的爱情观和英国乡下人的完全不同。英国乡巴佬首先要和他的心上人粘在一起:他会在黄昏时分和她一起出去散步;坐在她身边的阶梯上,嘴里嚼着一根稻草的末梢,怯生生地牵着她的手。频繁地接吻和赞美,而且通常伴随着无休无止的玩笑和废话。总的来说,英国佬是一个开朗的情人,而意大利人就很不一样了。对安东尼奥•维西奥来说,爱情是人生的严肃戏剧;而且他总是准备好了,随时准备着把爱情变成悲剧。他的爱是压倒性的,狂暴的。他会一只手抚着他的心上人,而另一只手则背在背后,手里握着一把刀。

“安东尼奥•维西奥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意大利情人。而温妮•古登小姐则是克鲁克海文勋爵府邸马尔克斯韦特庄园里一位园丁的女儿。她长得非常漂亮,我想,她是被那个沉默寡言,忧郁的意大利人给吸引住了吧,顺便说一句,安东尼奥他长得也非常英俊。深色的大眼睛,柔滑的乳脂状皮肤,大波浪卷发;每个人都承认,他们两个星期天下午一起出门散步时,看着就是般配的一对情侣。多亏了阿诺特上校的好意,安东尼奥•维西奥离开意大利前成功地卖掉了农场的那一小块土地,所以他也算是有不少钱。尽管,据说古登小姐的父亲詹姆斯•古登不赞成他女儿嫁给外国人。不过,人们认为,如果温妮小姐真的想要嫁给安东尼奥,她应该很容易就能说服她父亲;不过大家并不认为她是真的爱上了安东尼奥。”

“一九二二年春天,一位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从阿根廷回到了家乡。据说,他在那边从事养牛业。他是蒂莫西•莫维尔爵士的小儿子,他的产业与克鲁克海文勋爵的产业毗邻。他的到来在周围几英里内的女性心中掀起了一阵骚动,因为在那些个地方,聪敏的年轻人很少见。而且杰拉尔德•莫维尔是既英俊又聪明,还是一位出色的舞者,更是打得一手漂亮的网球和桥牌。事实上,他具备了所有阶层的年轻女子所仰慕的那种品质,而这些品质又是如此令人遗憾地在附近的其他年轻人身上是如此的匮乏。”

“事实上,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他一向很狂野。只因牵扯进伦敦一家桥牌俱乐部的一些不正当交易而被起诉,为了逃避追责而在战争开始时加入了空军。但这一污点,并没有对他造成严重的不利影响,至少在女士们看来并不是一种严重的罪过。而在男士这方,起初,也许颇有些人对他冷淡,毕竟,他并没有成为里士满县俱乐部的名誉会员。但是,他在整个北陵郡的所有茶话会和花园派对,以及舞会和网球比赛中都受到热烈欢迎,毕竟,在社交事务中,占统治地位的一直是女士们。”

“此外,莫维尔一家是附近的大人物,没有人愿意得罪他们。大儿子是一名上校,指挥着一个精干的团——我忘了具体是哪个团了;一个女儿嫁给了一位著名的王室法律顾问,另一个女儿如今是一名主教的夫人。因此,挑不出其它什么毛病,基于该家族的社会地位,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作为家里最小最受宠的儿子在社交界逐渐被接受了。至于其它一些无足轻重的小过失——似乎不止桥牌俱乐部黑幕交易一项——很容易就被人遗忘了。除此之外,据说他如今已经是一个改过自新的人。他在战争的早期就加入了空军,直到他成了德国人的俘虏。一九一九年他去了阿根廷,在那里他颇有作为,据说他在阿根廷那里赚了一大笔钱。”

“毫无疑问,这一传言也使得杰拉尔德•莫维尔更受欢迎了。尽管他本人曾不止一次笑着发誓,称自己不是一个适合结婚的男人:他爱上了太多的女孩,从来没有和哪一个安定下来过。他也的确是个调情高手,给了附近所有的漂亮姑娘一段美好的时光。他在里士满租了一辆精巧的小双人座跑车,带着姑娘去汽车旅行、和姑娘在著名的瑞斯酒店麦穗餐厅吃午饭、买翡翠耳环或手表送女生——姑娘们愿意和他调情,也愿意和他一起愉快玩耍,因为可以从他那里得到她们想要的任何东西。”

“但很快就很明显了,大家看出,尽管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和许多女士调情,但他最欣赏的还是温妮•古登小姐。从一开始,他就以一种让村子里惯于闲言碎语的吃瓜群众都为之震惊的方式追求那个女孩。当然,虽然她对他的献殷勤也感到受宠若惊,但没有表现出丝毫要把安东尼奥•维西奥甩开的意思。她很理智,知道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永远不会娶她,而且她很清楚地表明,尽管杰拉尔德他能逗她开心,但她的心仍然忠于她的意大利情人。但问题就在这里,安东尼奥并不是一个宽宏大量乐于公平竞争的人。他那炽热的南方血脉,对任何竞争的想法都不屑一顾。他赢得了温妮小姐的爱意,就打算将其与所有追求者都剔除掉。他不止一次或在公开场合或私下里威胁,说要对任何妨碍他和温妮之间感情的人做点什么。”

“但很快就很明显了,大家看出,尽管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和许多女士调情,但他最欣赏的还是温妮•古登小姐。从一开始,他就以一种让村子里惯于闲言碎语的吃瓜群众都为之震惊的方式追求那个女孩。当然,虽然她对他的献殷勤也感到受宠若惊,但没有表现出丝毫要把安东尼奥•维西奥甩开的意思。她很理智,知道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永远不会娶她,而且她很清楚地表明,尽管杰拉尔德他能逗她开心,但她的心仍然忠于她的意大利情人。但问题就在这里,安东尼奥并不是一个宽宏大量乐于公平竞争的人。他那炽热的南方血脉,对任何竞争的想法都不屑一顾。他赢得了温妮小姐的爱意,就打算将其与所有追求者都剔除掉。他不止一次或在公开场合或私下里威胁,说要对任何妨碍他和温妮之间感情的人做点什么。”

第三章

角落里的老人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你一定已经知道,克鲁克海文勋爵的产业,从里士满一直延伸到马尔克斯韦特荒原。那边是一片荒凉孤寂的土地,沟壑纵横交错,在春秋两季的大雨时,河水如洪流般奔腾而下。荒野上只有一两个废弃的采石场,除了在打猎的季节以外——狩猎季时,克鲁克海文勋爵偶尔会和一队运动健将在马尔克斯韦特走廊地带逗留,整日在旷野里追兽逐鸟打猎——那片乡间沼地异常的荒凉。

“猎场看守员威廉•托普科特居住的小屋位于马尔克斯韦特一侧的沼泽地边缘,安东尼奥•维西奥也寄住在那里。在北面几英里外,荒原与从柯比斯蒂芬出发并与里士满主要道路相连的二级公路相交,在这条路的北面三四英里处,有一道边界墙,把克鲁克海文勋爵的产业和他的邻居蒂莫西•莫维尔爵士的产业分开来。”

“正是在一九二二年的九月,悲剧发生了,使得马尔克斯韦特荒原在当时变得声名狼藉起来。那天,猎场看守托普柯特在意大利人安东尼奥的陪同下巡视荒原。两个人都拿着枪,在半英里外的采石场的另一边,被称为‘偷猎者之跃’的地方,看守人发现了一个人,他似乎蹲在灌木丛后面。他没有多想,就指着这个蹲着的身影对着安东尼奥•维西奥说:有一个家伙在那里,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又是想偷猎鸟类的,那个该死的小偷。小伙子,你跑过去看看,看你能不能在他的腿上开一两枪。”

角落里的老人解释道:“托普科特后来发誓说,他说让安东尼奥开枪这句话的时候,还没认出来那个蹲着的人是谁。但是,他是一个非常勤勉的人,最近他没少为那些偷猎者操心。一两天前,克鲁克海文勋爵甚至还为此斥责了他,说缺乏警惕性。这无疑激怒了他,使得他颇为‘神经过敏’。”

“于是,安东尼奥•维西奥肩上扛着枪,朝‘偷猎者之跃’的方向冲去。托普科特始终注视着他,直到有一块陡峭的地面隆起挡住了他的视线。一两分钟后,那个蹲在灌木丛后的人站了起来,托普科特认出来了,那是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看守人他的视力一直都很好,而且莫维尔先生在步态和动作上也有某些特质,即使在那么远一段距离上,他特征也很明显。于是托普科特立即叫维西奥回来,但显然那个意大利人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于是,在那个多事之秋的早晨,猎场看守员看到的最后一幕情景是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突然转过身,向维西奥刚刚消失的那处高地走去。”

我身边那个古怪的老家伙大笑着总结道:“这是最后一次,那两个人,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和安东尼奥•维西奥,被人同时见到。看守员托普科特在沼地上等了好一会儿,又叫了好几次意大利人的名字,但由于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加上天已经开始下起了大雨,他终于回家了。”

“安东尼奥•维西奥那天一整天都没有回到看守员小屋里,他那天晚上也没有回宿。第二天早上,也就是星期四,托普科特特地去温妮•古登小姐家的小屋打问,但是没有人见过那个意大利人,温妮小姐对他的下落一无所知。猎场看守员一直等到星期六才通知了警察,当然,可以说这是一个严重的延误,这本不应该发生的,但你必须了解那类北方乡下的乡巴佬们的为人处世,才能体会到这个人在整个事件中的这种行径。那些人他们都对与警察打交道的事情有一种天然的畏惧心理。当然,在那些地区,最常见的违法行为是偷猎,而大庄园里的猎场看守员把自己看作是处理这些案件的唯一有效警察。有一半的时间,他们根本不把罪犯交给地方法官,而是按照他们认为最好的方式执行一种粗暴的惩戒手段。所以他们讨厌警察的干涉。”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必须牢记住托普科特的后续声明,也就是说,一开始,他脑子里并没有怀疑有什么违规行为发生。他没有听到枪声,他所担心的只是意大利人试图挑起与莫维尔先生的争斗,并因他的无礼而受到严厉的惩罚。所以,也许在麻烦平息之前,他不敢再露面了。然而,为了防止失踪的人遇到意外,安东尼奥他受伤了,躺在一个不能移动的地方,托普科特花了几天时间在荒野里搜寻失踪的人。”

“第二天,猎场看守员他就发现维西奥的枪落在靠近‘偷猎者之跃’的一条沟壑里,而且枪里的子弹完好,一发都没有打出。又过了一天,也就是星期六,他才非常不情愿地去报了警。即使在那时,他也没有提到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他只说,他的助手,一个叫安东尼奥•维西奥的意大利人,原本和他住在一起的,已经三天没回家了。他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星期三的马尔克斯韦特荒原上,当时他拿着枪,朝‘偷猎者之跃’方向走去。”

“当然,偷猎者是首要被怀疑对象;托普科特隐约提到维西奥追上了一个行动可疑的人。他因迟迟没有通知警察而受到严厉的斥责。还有人认为,即使意大利人不是因为和违规盗猎者起了冲突而受害,他也可能遭遇严重的事故,并不知道在哪躺了好几天了,可能断腿困在寒冷潮湿的环境中,甚至可能因伤口暴露和疏于护理而死亡。但后一种理论托普柯特是不承认的,他自始至终都在荒野里搜寻。他宣称,无论维西奥困在什么地方,他都发誓一定会找到他。”

“于是,警方又花了三四天的时间在马尔克斯韦特荒原里搜寻,在最后一次毫无结果的搜寻之后,托普科特才提到,他那天早上看见的是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就在维西奥失踪的地方附近:事实上,他就是那个朝意大利人走去的人,两人应该会在‘偷猎者之跃’的北端附近相遇。”

“当然,对一般公众来说,譬如,托普科特在这段时间里始终保持沉默的态度肯定是一种犯罪行为。但是,用一般常识规则来衡量偏远北方乡村地区那一阶层的人的行为是没有用的。对于一个像托普科特的那种身份地位的人来说,把‘一个绅士’和一个猎场管理员助手的失踪联系在一起——特别是这个失踪者还是个外国人——这似乎是异常荒谬的。就象英国国王会到邻居的庄园里偷猎一样,似乎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当托普科特第一次对地方检察官说出他见到的是谁时,遭到了非同寻常地严厉斥责,猎场看守员变得很生气,并宣称他没有看错,自己也没有做错了什么。”

“你看,自从维西奥最后一次被人看到他还活着的那个星期三早上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了。在过去的四天里,警察们一直在努力地工作,但完全是在黑暗中摸索。现在,他们终于见到了一线曙光,可以指导他们的搜寻工作。公众起初还对那片荒原的神秘感兴趣,现在已经开始厌倦了读到关于寻找一个失踪的拉丁佬而毫无结果的报道。但现在,突然之间,这个谜团出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转折。托普科特的声明已被当地报纸登上头条,而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也与此案有关,于是人们不禁窃窃私语起来。公众还没从这一令人惊诧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就收到了另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

“就在意大利人安东尼奥•维西奥失踪的那一天,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似乎也离家未归。从此杳无音讯,莫维尔家族的人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想想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意味着什么!它立刻唤起了人们的想象力,一部爱情和嫉妒的戏剧,一部电影里梦寐以求的真正的浪漫情节,一个意大利拉丁佬兼嫉妒的情人,一个英俊的英国绅士则是嫉妒的牺牲品。警方紧抓着这条线索,把注意力转向了对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星期三上午行踪的调查:他们必须非常机警地去工作,以免引起蒂莫西•莫维尔爵士的不满。”

“杰拉尔德先生似乎在前一个星期的星期一突然宣布他打算立即返回阿根廷。根据一两个仆人的陈述,那天早上,他在早餐时收到了几封印有布宜诺斯艾利斯【注:阿根廷的首都和最大的城市。】邮戳的看起来很正式的信,然后当即就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他母亲莫维尔老夫人对此感到非常难过,她和蒂莫西•莫维尔爵士试图劝阻杰拉尔德先生不要这么快就走;但他态度很坚决,坚持要走,说那边的农场有一些麻烦,他必须马上去处理,否则不仅对他自己,而且对他的生意伙伴都将造成严重的损失。他最终宣布,如果可能的话,他最迟将在周三前往伦敦,以确定是否有可能在下个星期六离开南安普敦【注:英国南部港口城市,面向英吉利海峡。】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艘船上找到一个舱位。据此,他的离去也作了相应的准备。”

“然后,在星期二,司机把杰拉尔德他的行李带到里士满,并提前把行李送往伦敦,寄放到卡尔顿酒店。星期三,杰拉尔德先生早上六点半吃完早饭。因为他希望早点动身启行;所以他打算把那辆两人座的小轿车开回他在里士租赁的地方,然后再乘火车及时赶到道尔顿乘快车去伦敦。他于前一天晚上和父母道了别,还给了所有的仆人一大笔小费,七点过不久就动身了。”

“那天早上,两个工人去上班,看见杰拉尔德的那辆小轿车在穿过荒野的路上疾驰;据他们说,车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认为开车的那个男人可能是莫维尔先生,但那个女人戴着厚厚的面纱,他们并没有特别注意到她是谁。另一方面,还有另一名目击者看到,那辆车无人看管地停在了路边,离一排平房不到一百码,其中一间小屋为古登小姐居所。于是,温妮•古登小姐被警察带去质询。她泪流满面地终于承认,她在星期三上午见过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他很早就开着车到她住处找她;当时她父亲刚去上班,所以不可能迟于七点钟。杰拉尔德告诉她,他在里士满有一些事务要处理,问她想不想一起去兜兜风,并和他一起在里士满共进午餐。对此,她当然欣然接受了。而在路上,莫维尔先生才告诉她,事实上,他要永远离开了。他要走了,他不能没有她,离开她,他不可能活下去。他恳求她跟他一起走,他先带她去伦敦,给她买她看中的所有衣服,然后他们再去巴黎,去周游世界,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

角落里的老人补充道:“一开始,那个女孩似乎被他的口才给迷惑住了;这次浪漫的私奔让她感到无比受宠若惊,激动不已,直到他说了什么,或者没有说什么,一些表情或手势,具体温妮小姐说不出是什么端倪,但似乎有什么征兆把她拖回了现实。也许这只是约克郡人的理智,不管怎样,她吓了一跳,对杰拉尔德•莫维尔的花言巧语充耳不闻,坚持要他立刻把她送回到她父亲的小屋。”

“温妮小姐仍然在泪水长流地继续陈述,当她最后一次拒绝和他一起走的时候,杰拉德先生终于‘抓狂’了,他痛苦地斥责她,只是和他一起玩耍逢场作戏,而她反却爱上了那个‘肮脏的拉丁佬’。 但温妮小姐的态度很坚决,最后,失望的情人不得不调转车头,将女孩她再次送回了家。这时已经接近九点了。杰拉尔德先生开车送她到离她父亲的小屋半英里不到的地方;她在那里下了车,一路走回了家。此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过莫维尔先生。另一方面,一个邻居告诉她,那天早上她坐车走后不久,安东尼奥•维西奥有到小屋这边来探访,当他得知她和莫维尔先生一起出去后,似乎心情很不好,看上去面目狰狞。”

“正如你在报上所看到的,神秘气氛正在加深。现在失踪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了。可问题是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和他的车究竟怎么样了。对车辆租赁处的询问并没有使这个问题明朗化。那辆车并没有归还,而在里士满也没有再看到莫维尔先生或那辆车的踪影。随后,到处都接到了警方的电话咨询,二十四小时后,那辆车终于被追查到了,停在了一个叫‘猎鹰布莱恩’的小地方,离佩斯利【注:苏格兰西部伦弗鲁郡最大的城镇,距离格拉斯哥非常近。】大约十二英里。据悉,周三深夜,一名男子把车留在了‘猎鹰布莱恩’的一个车库里,从此再也没有人认领过它。”

“停车库里的人只能模糊地描述那个人。大约在十一点钟,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就在关门时分。那人穿着一件大运动外套,戴着一顶帽子,帽子有护耳连耳朵都一起挡住了;他还戴着一副护目镜,露出来的下半部的脸上满是污垢。对他的身份辨识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负责这辆车安置的助理说,该名男子说的是蹩脚的英语。警察当即搜查了汽车,发现了一个手提包,里面装着很多东西,比如一个男人在长途火车旅行时会随身携带的东西:刷子和梳子、一本小说、几条手帕等等。其中一些东西上有英文首字母缩写G.M.。”

“警方在进一步调查中发现,有一名穿着一件大运动外套的男子,戴着护目镜,还戴着一顶有护耳的帽子,于星期四清晨在当地支线上的一个叫贝斯的小站买了一张去格拉斯哥【注:苏格兰第一大城。】的头等座火车票,并乘早上七点十五分的火车去了格拉斯哥。格拉斯哥是一个非常繁忙的终点大站,在那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但其中一个搬运工在贝斯当地的一节头等车厢里发现了一件汽车外套、还有一顶帽子和一副护目镜。还有一个叫埃蒂的先生,他是车站路旁的一个绅士服装店老板,他说,周四一早,他店里有一位顾客买了一顶花呢帽子和一件大衣。顾客他进店时既没戴帽子也没穿外套,但脸上和手上都沾满了污垢,头发上还沾满了煤尘。”

“据该名顾客解释说,他是一名工程师,在发生故障的地方,整晚都在从事一项打捞工作,不知怎么,弄丢了外套和帽子。他用从一个箱子里掏出一张五英镑的钞票付了款,那箱子里似乎塞满了钞票。埃蒂先生回想,如果他再见到那个人,他也许能认出他来;但有一件事他确实注意到了,那就是那人说的也是蹩脚的英语。”

“但从那一刻起,尽管警察费了很大的功夫,付出了巨大的努力,那个满脸污渍、说蹩脚英语的人的所有痕迹都消失了。而且,更重要的是,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的踪迹也消失了。杰拉尔德他没有去伦敦,所以这一切信息都到在卡尔顿酒店寄放等待领取的行李就中断了。他再也没有认领过行李,因为在九月那个悲惨的星期三之后大约一个月,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的尸体在离‘偷猎者之跃’大约四分之三英里的地方的一个‘洼地’或者也可以称为‘隘谷’的地方被发现了。当我说尸体被发现时,我也许形容错了,因为它只是身体的一部分,而且,已经完全腐烂了。尽管专业或非专业的侦探们付出了极大的努力,蒂莫西•莫维尔爵士也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心思和精力去搜寻,但尸体的头颅就是不见了,而且一直没有找到。我想,它或许埋在马尔克斯韦特荒野的某个地方了。但尸体身上的那些衣服虽然湿透了,仍然可以辨认出来,还有那个不幸的人戴着的手表,它停在了十一点五分,还有衣服上的袖扣,还有从他那腐烂没有肉的手指上脱落下来的印戒,落在尸体旁边的‘洼地’里。”

“在沟壑上方大约七十码处,一个搜寻队发现了一把显然是外国制造的刀,刀上仍有某些污渍,经过科学分析证明是人血。那把刀经猎场看守员托普科特辨认,为意大利人安东尼奥•维西奥所有。”

第四章

角落里的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他的个人习惯了,当他的叙述到了一定阶段的时候,他会突然停下来踌躇沉思一会。在这样的时刻,他似乎对这个世界上的其它事情都不感兴趣了。除了手头的那根细绳,他会边沉思边把细绳扎成各种精巧复杂的结。而这时候让他进一步阐述下去则成了我的应有之谊。

我故意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之后,警方应该还有进一步调查的咯。”

他冷冷地回答说:“是的,当然有,但是,并没有透露出任何公众还不知道的其它具体情况。只是多调查出了一些小细节,仅此而已。譬如,当莫维尔先生在那个重要的早晨离开家的时候,他穿的什么样外套、戴的帽子和护目镜等物的特征,后来在格拉斯哥火车站的一辆火车上发现了这些东西。很容易就可以想到,应该是凶手从受害者那里偷去的,而帽子和护目镜在乔装打扮时特别有用。同样的假设也适用于对金钱因素的判断。有人说,安东尼奥•维西奥是在妒火中烧的时候杀死了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的,而不是想谋财害命,因为当时莫维尔他外套口袋里大概只有几先令而已。”

“当然,这也是目前普遍被接受的理论,他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去劫掠死者。除了温妮•古登小姐忧心不已外,猎场看守员托普考特和其他熟悉安东尼奥的人都宣称,他是个完全无害的人。但很有可能在那天早上,他被自己的妒火蒙蔽了心智。他从一开始就恨杰拉尔德•莫维尔。而且据女孩自己也承认,她以往一定是给了他一些火上浇油的信息,加重了他的嫉妒心。而就在那天早上,他去她家拜访,发现心爱的女孩和他的情敌出去了。也许他已经知道杰拉尔德•莫维尔要永远离开英国了。也许他猜到了杰拉尔德会设法诱使温妮小姐同他私奔。于是,那个意大利人心中充满了这种折磨人的恐惧,这有什么奇怪的呢?当他在了无人烟的荒原上遇到了他的对手时,他当即‘怒火中烧’,并用他的刀来解决问题。不幸的是,南方人就是会这样意气用事的?”

“死因裁判官和陪审团对安东尼奥•维西奥的故意谋杀罪作出了裁决,警方持有逮捕令一直在搜寻他。但两年多过去了,维西奥成功地躲过了警察的追捕。几个星期以来,公众对这一神秘事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晚报上的头条新闻标题往往是:‘安东尼奥-维西奥究竟在哪里?’。将其逮捕归案,有家大报甚至悬赏五百英镑,以奖励可提供线索的人。但是,正如你所知,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公众想知道,一个性格非同寻常的人,操一口蹩脚的英语,怎么可能在我们这个狭小的岛国藏匿那么久。”

“如果他真的离开了这个国家,那他是怎么做到的呢?他身上没有护照——因为那是他在猎场看守员托普科特的小屋那遗留下的东西。那么,他是如何避开格拉斯哥或其他任何登船口岸的监察护照官员的呢?当然,我们都知道,当时的情形,基于当地的风俗民情,在猎场看守威廉•托普科特开始向警方提供信息之前,他大概有四天左右的时间。但不知何故,读过报纸的吃瓜群众始终觉得,如果安东尼奥•维西奥真出了国,肯定会有什么地方露出端倪出卖了他,一定会有人看到他,并提供第一条线索,从而导致他被发现。”

因此,意大利人的失踪被认为是犯罪史上的未解之谜之一。但对我来说,我还不完全清楚的唯一一点是——尽管我已经有一个初步论断——为什么杰拉尔德•莫维尔在和温妮•古登小姐分手之后,在他没有太多时间赶火车的时候,还在荒间野地里徘徊,如果他不想错过在道尔顿换乘的火车的话。这一点确实让从伦敦被委派去协助当地警方调查这一罪行的刑侦局督察多兹沃斯探长感到震惊。我很了解多兹华斯探长,我还和他讨论过一两次案情。当然,我不会给他这个罪案解谜的钥匙的,要知道,这可是我自己发现的。但我并不反对和他谈论一两个小细节,我告诉他,在我看来,杰拉尔德•莫维尔无疑是为了和安东尼奥•维西奥见面,和他讨论温妮•古登小姐的去留问题而去马尔克斯韦特荒原特地等着的。”

“杰拉尔德他非常想让温妮跟他一起走,我相信他就是那种认为他可以贿赂那个意大利人,以为只要花钱,安东尼奥他就会站到一边不碍事的人。我相信,那些在阿根廷的混血杂种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是最腐败的,贪赃枉法无所顾忌。杰拉尔德•莫维尔无疑把安东尼奥•维西奥也归入到了那一类了。我毫不怀疑,莫维尔当时正穿过马尔克斯韦特荒原,想看看他能否在猎场看守托普科特的小屋里找到维西奥。显然,我不会告诉警察,‘偷猎者之跃’那个地方是在那间猎场看守人小屋和路边有人看到的那辆双座跑车停驻的地方是一条直线上的。但多兹沃斯探长也承认我说安东尼奥是去找那个意大利人这一点上是对的。”

我接下去问说:“那么你认为,莫维尔先生在和温妮•古登小姐分手后,是打算去找安东尼奥•维西奥,以便和他就那个女孩达成协议。”

“是的!”我古怪的朋友点头同意了。

“他想贿赂维西奥,让他袖手旁观?”

“没错。”

“然后,”我接着说,“他就在荒野上遇见了维西奥?”

“是的!”

“直接就提出了他的建议?

“是的!”

我惊讶地说:“然后这激怒了那个意大利人,他被打倒了。最后按照安东尼奥•维西奥他们国家的风俗习惯,把一位英国绅士的脑袋砍了下来?”

角落里的人冷冷地反驳说:“不,我没那么说。”

“但我们知道,那两个人相遇了,而且——”

他打断我的话头说道:“确实,其中一个被杀了,但那个人不是杰拉尔德•莫维尔。”

我争辩道:“有人看到了他,在‘猎鹰布莱恩’,在贝斯小站和格拉斯哥。那个脸上脏兮兮的人,穿着汽车外套,戴着护目镜。”

他又再次打断了我:“没错,确实有那么一个戴有襟翼的帽子,还戴着护目镜的人。那人脸上和头发上又沾满了污垢。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很好的伪装。”

“但是外国口音。那人说蹩脚的英语。”

“没有什么比蹩脚的英语更容易假装的了,”他带着讽刺的微笑说,“尤其是在那些未受过什么教育的耳朵听起来。”

“所以你认为——?”

然后他解释道:“我明确知道这是事实。我知道,杰拉尔德•莫维尔确实在荒野上遇到了那个意大利人,他为温妮•古登小姐的归属和他争执起来,他把安东尼奥打倒了。安东尼奥•维西奥在摔倒的时候被杀了。整个场景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就像我亲身经历过一样。没看到莫维尔意识到是他杀了那个人吗?没看到杀人嫌疑会不可避免地落在他身上?猎场看守托普柯特看到了他,还有目击者看到了他的车停在路边,他是那个意大利人有目共睹的情敌!他已经能感觉到刽子手的绳索在他的脖子上缠绕着了。但是,我们必须把杰拉尔德•莫维尔看成是个有头脑的人,一个有才能人,最重要的是,他还有耍很多伎俩。于是,他在自己的犯罪行为中构建了一条红鲱鱼【注:红鲱鱼谬误,见上一篇注解。】,他后来的那些行径,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我不想告诉你在莫维尔意识到维西奥已经死了之后,我在脑海中所看到的具体细节:总之,他剥去死者的衣服,给尸体换上自己的背心和衬衫,并用受害者自己的刀肢解了他的尸体,把尸体拖到一个遥远的‘洼地’里,在那里,尸体很不容易被发现,不可避免要让尸体隐藏很多天,直到尸体腐烂到一定程度,才能抹去所有可识别身份的痕迹。”

“毫无疑问,恐惧给那个恶棍带来了聪明才智和执行力;事实上,杰拉尔德•莫维尔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精明罪犯之一。他在着手消除所有犯罪痕迹时,没有犯下明显的错误。他把那把最能说明问题的刀子留在了现场,那把刀子被认定是为是那个意大利人所有。而只有死者的头颅会使他前功尽弃,即使尸体几个星期都没有被找到腐烂不堪,通过头颅还是可以很容易辨识身份。所以他就把头砍下来,带着它去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埋葬。天知道在哪里,估计在约克郡和苏格兰之间的某个地方。”

“我可以想见,杰拉尔德•莫维尔完成了他的艰巨任务后,走回到了他的车前的情景。那片土地上的荒芜对他非常有利,尤其是当天开始下雨的时候;我可以看到他开车走了,把自己和犯罪现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一英里又一英里。在某个地方,他停了下来——那一定是另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他在那里处理了他砍下的可怕的包袱;然后继续开车前行,经过约克郡、威斯特摩兰和坎伯兰的边界,进入苏格兰,直到他接近佩斯利和格拉斯哥附近的铁路干线。猎鹰布莱恩,一个坐落在乡间,僻静的小村子,但却有一个车库,似乎是一个理想的地方,那里,对他来说是个理想的弃车轻装上路的好地方。于是杰拉尔德•莫维尔就这样做了。深夜值得信赖,加上运气,都进一步消除了他的踪迹。我又一次看到他在那晚的黑暗中不安地徘徊,不敢进屋停留歇息,只一心不惜一切代价抹去他犯罪以来的所有行踪。”

“第二天早晨,他乘火车去往格拉斯哥,那里是苏格兰最繁忙的中心城市。在那里,一个人可以在人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在火车上,他还采取了预防措施,脱去了自己的汽车外套、护目镜和帽子,但没有洗去遮盖他的脸和头发的污垢。我们知道他是如何为自己找了一顶更合适的帽子和外套的。我们也知道他在整个漂泊过程中是如何保持他那蹩脚的英语的。在格拉斯哥,他身上所有的特征痕迹都消失了;他变成了一个长相很普通的平常人,穿着很普通的衣服,在格拉斯哥,人们太忙了,不太会注意路人。”

“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推测,随后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彻底离开这个国家是多么的容易。他有很多钱,对一个有丰富资源的人来说,加上是他显然是英国国籍的时候,离开英国港口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都不难。我们都知道,金钱可以成就任何事情,流氓会从官员的警戒线中溜走,在阿根廷那里,受人尊敬的公民反而受到鞭挞和法规的束缚。此外,我们必须始终铭记这一点,即警察搜索稽查的路径不在他的轨道上,也不在那个意大利人的轨道上,警方的判断是完全错误的。所以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来去自如。我们可以肯定,他非常聪明,不会做出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举动。”

角落里的老人突然停了下来。一个复杂的绳结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我沉浸在一片安宁之中,沉思了一会,踌躇了几分钟后,我把我的想法述之于口。

我说到:“你的推论很好,但是,就我个人而言,我看,你这次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来支持你的理论了。两个人都失踪了;警察说是安东尼奥•维西奥杀了莫维尔先生;你则断言相反,并宣称莫维尔故意给意大利人的尸体换上自己的衣服,但你的断言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来推翻警察的调查方向了。”

他干巴巴地笑着回答我:“我正等着呢,但请耐心让我向你提供进一步的论证,我至少有三个心理方面的事实来支持我的断言,而警方只以两个非常肤浅的事实作为他们的查案要点。他们的整个论点首先是基于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上发现的衣服、手表、珠宝等,其次是已知属于意大利人的那把带血的刀子。刚才我已经向你证明了杰拉尔德•莫维尔可以如何轻易地伪造出这两个证据的,对吧?所以,请注意我的新论据。”那个有趣的老家伙手舞足蹈,用他纤细的手做着手势,就像被风吹走的稻草人。接着,他继续说道:“首先,莫维尔为什么突然宣布要离开英国了?为了照顾他的搭档?一点也不。他离开英格兰是因为阿根廷那边的一些黑幕交易即将曝光了,因此他认为这次最好暂时完全消失为妙。”

他接着解释:“你肯定会问的。我怎么证明呢?一个简单的事实就可以说明一切了。要知道,他的父母可是坦然接受了他失踪整整一周这一事实。而没有在里士满,伦敦或对控制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轮船的船运公司进行任何询问。你能想象蒂莫西•莫维尔爵士在周二晚上见过儿子的最后一面后,在八天没有消息的情况下,他会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吗?正常情况下,他会去伦敦打听;他要知道他儿子打算去哪家旅馆;有人会为他在里士满打听那辆车是否留在那里。但是,通通都没有!在猎场看守托普科特向警方提及杰拉尔德•莫维尔先生的名字并由警方开始调查之前,他的父母或兄弟姐妹没有打听过他的任何信息。”

“为什么?因为他们所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也就是说他们知道——或者说他们中的一些人肯定知道——杰拉尔德必须潜伏起来,至少要潜伏很长一段时间。当然,在那种悲剧性的情行下,他伪诈的死亡对他们家里人来说一定是一个可怕的打击,但你必须承认,悬赏捉拿凶手并不是出自他父亲蒂莫西•莫维尔爵士之手,而是出自一家著名的日报。”

“而我的整个论点都建立在心理学的基础上的,在刑事案件中,心理学是迄今为止最可靠的断案指导。现在,与马尔克斯韦特荒原惨剧有关的细节并没有任何一点表明出自安东尼奥•维西奥这样的身份地位的人之手。您能想象一个意大利农民会这样做吗?要知道,他一生都拿着枪生活的,在势必会与对手发生争执的时候,他会郑重其事地把枪放下吗?然后,那把枪却被发现一枪没开,就那样搁在一个沟壑里。意大利人维西奥一看到他痛恨的人就端着枪把对方打死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尤其是那个英国人在肉搏战中会占很大优势的时候。更何况,万一对方突然间抽出一把刀子呢?”

“安东尼奥•维西奥不是那种会想到自己罪行后果的人。他如果真嫉妒得发狂,第一眼看到情敌就会动手杀了对方。在他自己的国家和法国,这样的行为是被大众所接受的,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去年,在里维埃拉河畔【注:原指意大利利古里亚海岸,包括意大利的西北海岸和法国的蓝岸地区。】枪杀英国舞女的那个人,只被判了五年监禁。就因为他认为她背叛了他和另一个男人在交往。所以,维西奥根本不会意识到他要遵守英国的法律,也不知道英国法律对杀人案的态度并不那么宽容。”

“如果是那个意大利人杀死了他的情敌,他很有可能已经去到最近的村子里,喝一大杯酒来稳定情绪,然后大声吹嘘起自己所做的丰功伟业了。并确信法官会对他从宽处理,陪审团也会同情他的。因为他一直为情所困倍受煎熬,直到他再也不能忍受了。您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个人会把受害者头颅砍下来,然后将其包裹在从死者口袋中取出的报纸中带走。”

“而这就引出了最大的疑点,也是我论点的最后一点。这一细节从一开始就应该引起警方的注意:汽车的问题。意大利人维西奥怎么知道,他能在路边找到莫维尔的车呢?他得知道这一点,才敢带着那个可怕的包裹穿过荒野。当时维西奥不可能知道所有那些信息,而且,尽管他可能并不是完全不懂驾驶,但他肯定不够专业,其驾驶能力不足以令他能独自一个人驾驶一辆汽车,以最高速行驶了一百多公里,而且是在黑暗中开了几个小时。”

“在我看来,如果这个事实是由一个驾驶专家向陪审团说明的话,他们就不会对安东尼奥•维西奥作出不利于他的判决了。如果你仔细想一想,你也一定会承认,我的论点没有任何漏洞。从可能性和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只有一个人可能犯下了这一罪行,那就是杰拉尔德•莫维尔。我想总有一天,他那不幸的父母会知道真相的。很快,很可能,当这个年轻的恶棍没钱了,写信回家要钱的时候。”

“否则,他可能会回到阿根廷,以一个假名重新开始生活。那里的人对一个人的前科并不过分挑剔。也许,他们会更看重他,如果他们知道,他是因为一个女孩,不得不站出来与情敌对峙,不堪忍受对方的粗劣而最终导致的后果。仔细想一想,你会得出同样的结论,我说的是对的。”

接着,角落里的老人他拿起那根细绳揣兜里,并从鼻子上摘下硕大的角边眼镜。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对苍白又狡猾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

他苦笑着说:“我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你了,不握个手祝我好运吗?”

我回答:“我当然会祝福你呀,但你不会真的离开,是吗?”

他发出一阵奇怪的、简短的、干巴巴的笑声。

接着,他冷冷地说道:“为了我的健康,我要离开英国了。”

我没能和他握手,因为在下一刻,他就转过身背对着我,好像他觉得那样做更好似的。第二天早上,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奇怪的报道,说是在哈顿花园附近发生了大规模盗窃案。而且窃贼成功的逃脱了。但是,据说警方掌握了一条重要的线索。这些抢劫案的一个奇怪的特点是,有人用一根打结的绳索从天窗入室的方式。报社记者对这根绳索作了非常详尽描述。报纸上还附有记者拍到的那根绳索的照片,以飨读者。其中的绳结是一种奇妙而复杂的图案。

看到这些,我陷入了沉思和深深的疑惑!

从那以后,我经常光顾舰队街上那家名为“无以伦比”的茶舍。

但那个角落里的老人如今已经不在了。而警方也无法追查到从哈顿花园那家商店偷来的价值八万英镑的那一大批钻石的下落。

我不知道,是否还能再见到我位古怪的朋友。

不知怎的,我始终觉得,我还会见到他的。我仿佛看见他坐在惯常待的那个角落里,鼻子上戴着硕大的角边眼镜,他又长又细的手指不停地拨弄着一根细绳,神经质地不断把那条细绳结起又解开,扎成各种精巧复杂的结——精妙的绳结,复杂的图案——也就是借助那些绳结,进入哈顿花园的那家首饰店,价值八万英镑的钻石被偷了。

我想知道,是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