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天,坐在角落里的那位老人对我说道:“我曾经记得报纸上看过的最令人费解的案件之一,是被公众称为‘梅达维尔守财奴谜案【注:梅达维尔处于英国运河交会处,是伦敦的高档住宅区。】’的那宗案件。我不得不承认,它呈现出某些以往完全没见过的新颖特质。虽然警方在破解这个谜案时遇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而且最终也没有找到解决办法。但我不得不说,这一次他们一度几乎快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如果他们也具备伟大的大自然慷慨赐予我的这种透过事物看本质的本能,那么毫无疑问,他们将得以将那个聪明的罪犯绳之以法了。”

我真希望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来形容他说这话时那种志得意满的可笑神情。他的那种窃笑声,我如果闭上眼睛,几乎会以为是只瘦弱不堪的老猫在冲我发出咕噜咕噜地声音。他手里拿着他那根爱不释手的细绳,一直在思索着案情一边把那条细绳结起又解开,打成各种精巧复杂的结。一般是直到我在他身边坐定,他才开始说话。但当他谈到他所钟爱的罪案话题时,他就会满心欢喜的只专注在自己的案情分析上了。他总是坐在固定的角落里自得其乐,时不时地眨眨眼睛看看我,带着一种独有的自鸣得意的神情。好多次,看到他这付样子,我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对他说些粗话,然后扭头就走,让他一个人待在那个角落孤芳自赏。

但是,当然不可能这样做了。用这个有趣的家伙自己的话来说,大自然赋予了我对新闻的敏锐嗅觉,所以我不得不听他的案件分析。我有义务发掘他的潜力,让他开动脑筋找出真相,并将之记录下来。我不可抗拒地想领会到些新东西,而这也会让我的新闻编辑和读者都激动不已。这就是我按捺住不耐烦的情绪,还对他笑了笑,也许还带点揶揄地口吻,求着他继续讲下去。

我正襟危坐全神贯注起来。

“好吧,”他说,仍然带着那种恼人的纡尊降贵的神气说道,“你还记得梅达维尔的老守财奴的情况吗?”

“只剩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了,”我不好意思地承认。

“该案呈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特征,”他温和地接着说,“而且,假设你真的只是隐约地记得一些细节,我会尽可能清晰明了地把它们摆在你面前,以便你能更好地跟上我的思路。”

“毫无疑问,这起神秘悲剧的受害者是一个名叫桑顿•阿什利的怪老头。他是著名的海军营造商,他在战争中赚了不少钱,后来退休了,据说主要是因为身体欠佳。他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叫查尔斯,身材矮小,无论长相还是言行举止都很不讨喜。而另一个叫儿子菲利普,则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无论到哪里都很讨人喜欢。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单身汉,一段时间以来,这一直是他们父亲的心病,每日为此争执不休。因为老阿什利非常喜欢小孩子,他晚年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含饴弄孙,并让孙子们最终能享受到他所积累的财富。虽然他对丑儿子查尔斯的种种不如意心知肚明,不大指望有哪个好人家闺女会嫁给他传宗接代了。但菲利浦没有任何理由也不结婚,两人为此发生过不止一次的激烈争吵,父子关系为此弄得很僵。”

由于反反复复吵太多次了,于是菲利普索性当机立断地搬出老屋,出去住到了杰明街【注:杰明街是伦敦市中心的一条特色商业街。】的出租房里。菲利普自己一年大概有个几百镑年金做零花钱,这是他教母留给他的。他打橄榄球特招进的剑桥大学,在战争期间还担任过临时军官,所以并不急着找固定工作。他只想先在城里安顿下来,过上几天一个聪明的年轻单身汉的惬意生活。而他的弟弟查尔斯则被留了下来照顾老父亲。然而,随着桑顿•阿什利的健康每况愈下,老头他开始变得越来越古怪起来。

“桑顿老头卖掉了他地处海德公园【注:海德公园是英国伦敦最知名的公园。】花园里的漂亮花园洋房,以及汽车和大部分家具,搬到了梅达维尔的一套廉价公寓里。在那里他每天早早就上床睡觉,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怪癖越来越明显,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他极不喜欢陌生人,除了他的儿子和两个老朋友——著名的律师奥尔德沃尔先生和范肖比格医生之外——他不肯见任何外人。虽然两位老朋友时不时会去探望他,可他却坚决不接受他们任何改善生活的建议。对不幸的小儿子查尔斯而言,最糟糕的是,桑顿老头还变得极其刻薄,拒绝给自己提供(顺便说一句,也拒绝给儿子)任何奢侈的享受,每日只靠最简陋的必需品维生。除了每天固定有个钟点工去帮打理一下屋子,并没有聘请任何仆人侍候他。”

我补充道:“很快,他的简朴生活变成了变本加厉的吝啬。”

每次菲利浦去探望他,试图同他讲道理,建议他结束这种自虐似的生活方式时,他总是笑着说:“查尔斯和我正在为你将来的儿子,我的宝贝孙子们存钱呢。等你有自己的公寓时,你完全可以邀请我们去和你住到一起。我向你保证,到时候你的衣食住行想要有多奢侈都可以!”

“每当这时,我们英俊的菲利普就会笑着耸耸肩,回到他在杰明街舒适的房间继续过逍遥日子。但没人知道可怜的查尔斯是怎么想的。依我一个局外人来说,他的境地实在是显得异常可怜又可悲。他没有自己的收入,而且他的健康状况使他无法从事任何职业。他也不能像他哥哥菲利普那样破家出门独立生活。但是,说实话,他似乎也并不想这样做。也许是对自己父亲真挚的爱意使他似乎对自己的悲惨命运感到很满足。随着时间的推移,可以肯定的是,他几乎成了老人的专属奴隶。二十四小时待命的佣人,比每天的钟点工还要辛苦。毕竟钟点工她每天六点固定下班,就可以施施然地戴上帽子离开公寓回自己家了,而且还有一个完整的星期天可以休息。”

“查尔斯所有的放松时间是隔周轮替的周末。那时他的兄长菲利普会过去,在公寓里度过周六到周一,换他负责照顾老人。只有在这种情形下,查尔斯才会骑上一辆旧自行车出门,口袋里也只有几先令——这是他在过去两周里从他处理的那笔微薄的家务费中省下来的。查尔斯他通常会去乡下某个地方过一天,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到了星期一早晨,他就要再回到梅达维尔的寓所,心情愉快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准备好继续套上奴隶枷锁的生活。”

“查尔斯•阿什利是个聪明人,”那些喜欢八卦的熟人会说,“他对那个老守财奴之所以那么忠诚,是因为老头桑顿•阿什利不可能永远活下去,据律师奥尔德沃尔先生透露说,老头子身价接近二十五万英镑呢。”

“另一方面,兄长菲利普对他父亲的遗嘱不可能抱有丝毫幻想。菲利浦独身不婚的问题依然存在,这是父子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焦点。不止一次,老守财奴嘲讽地笑着对大儿子说:‘除非你让我看到你很快就要结婚了,我的孩子,你成立自己的家庭并传宗接代。否则,我告诉你,我的钱全部都留给傻瓜查尔斯,或者捐去建孤儿院。哪怕是捐去建个婚姻介绍所都不会留给你半个子。’”

“律师奥尔德沃尔先生是阿什利家的一位老朋友,他亲眼目睹了这两个孩子的成长过程,在职业操守允许的情况下,就遗产问题他向菲利浦做过各种暗示。”

“您的父亲,”有一天律师对菲利普他说道,“对存钱达到偏执的境地,但除此之外,你知道他完全是神智正常的。如果你不满足他希望你结婚的愿望,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别说了,伙计,周围有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待字闺中。好好考虑一下啦,我都没法想象,如果你一直不结婚,可怜的老查尔斯会怎么糟践那二十五万英镑。”

“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菲利浦一直很固执,他的朋友们也很清楚这种固执的原因,它的根源是战前的一段浪漫史。菲利浦•阿什利恋爱过,有人说他和一个漂亮的女孩穆里尔•巴莱恩订过婚。穆里尔她是著名外科医生阿诺德•巴莱恩爵士的女儿。人们认为这两个年轻人彼此倾心。但事实上,可爱的穆里尔还有一个仰慕者,那就是富裕的船主威尔弗雷德•皮特•杰克逊爵士,他深深地为她着迷。菲利普•阿什利和威尔弗雷德•皮特•杰克逊是很好的朋友,他们曾一起读的高中和大学。一九一五年,他们两人又一同奔赴寒流前线。结果,一九一六年,皮特•杰克逊爵士受了重伤。他被送回了家乡,在格罗夫纳广场【注:格罗夫纳广场是英国伦敦著名的花园广场。】阿诺德•巴莱恩爵士的医院里由美丽的穆里尔照顾。皮特他的伤势太重,已被宣布回天乏术,阿诺德爵士本人以及其他同样杰出的外科医生都认为,观其身体态势,这个不幸的年轻人最多只能在活几个月。”

“然后,我们必须认为,在随后发生的事态中,同情和浪漫发挥了作用。可以肯定的是,一九一六年的某一天,伦敦市民在《泰晤士报》上看到,穆里尔•巴莱恩小姐前一天早上嫁给了富有的船主,北安普敦郡可爱的德维尔城堡的主人威尔弗雷德•皮特•杰克逊爵士。穆里尔的朋友们立刻出来帮她说好话,称其只是屈从于一个垂死的男人的最后遗愿,在这场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婚姻中不牵扯到丝毫金钱或诡计。而且,穆里尔她很可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成了一个寡妇,可以恢复自由身,重回到原先的爱情轨迹去嫁给菲利普•阿什利先生。但在这种情况下,就像生活中的许多其他人一样,意外发生了。威尔弗雷德•皮特•杰克逊爵士并不是在那时候去世的。虽然医生说他最多在六个月内死去,他却多活了六年。他仍然是一个病秧子,他和他美丽的妻子在加那利群岛度过了冬天,在瑞士度过了夏天。但是穆里尔直到一九二二年才成了寡妇,而菲利浦•阿什利也一直没有看上别的女孩。菲利浦他甚至愿意让一笔巨额财产从他身边溜走,因为他一直希望自己从未停止爱慕的女人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妻子。”

“也许老阿什利知道这一切;也许他讨厌这个女人,认为她会永远毁掉他儿子的生活;也许他认为剥夺继承权的威胁会把菲利普从浪漫的幻想带回到现实生活中。所有这些,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了。老人没有和任何人谈过这件事,甚至没有和律师奥尔德沃尔先生交流过,甚至可能连儿子查尔斯都不知道。当威尔弗雷德•皮特•杰克逊爵士去世后,菲利普当即宣布与那位美丽的寡妇订婚时,桑顿•阿什利当时实际上已经奄奄一息了。然而,在他临终之际终于听到了这个好消息,他甚感欣慰。五月的一个星期六,菲利普例行的两周一次的拜访时,菲利浦特意告诉父亲,他已经订婚了。”

“奇怪的是,虽然老人多年夙愿终于实现,但之后他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并没有任何改变。他仍然像往常一样暴躁,一样顽固,一样刻薄;也从来没有要求见见他未来的儿媳。虽然他过去就认识她,穆里尔•巴莱恩早年去拜访过一两次老人的。 老刻薄鬼也没有鼓励菲利浦比以往更频繁地去看望他。他唯一对订婚表示感到满意的迹象是,他显然急于尽快确定结婚日期。突然有一天,桑顿•阿什利他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因为菲利浦告诉他,基于对已故威尔弗雷德•皮特•杰克逊爵士的尊重,穆里尔•杰克逊太太打算为亡夫守寡一整年,然后才再与菲利浦结婚。”

第二章

尽管老头子桑顿•阿什利在过去的三年里一直在逃避各种社交活动,但过去的朋友和熟人并没有完全忘记他。而菲利普•阿什利和穆里尔•杰克逊夫人则一直都是伦敦上流社会的知名人物。自然而然的,很多流言蜚语的焦点都集中在了他和儿子们身边的林林总总上。因此,不太可能不在茶话会和俱乐部讨论和评议关于他们的事务。在他们口里,菲利普•阿什利先生被尊为英雄。都说他通过婚姻,菲利普终于抓住了他一直固执而浪漫地逃避的命运的喉咙:真爱就是应当得到丰厚的回报……云云。而另一方面,杰克逊夫人的口碑则极差。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们普遍认为,她当初之所以抛弃菲利浦•阿什利,只是因为皮特•杰克逊是一个非常富有的人,还可以获得贵族头衔。而她现在只是回到了从前的爱情,因为桑顿•阿什利老头已经一只脚踩进坟墓了,而遗产据说身有二十五万英镑。

“我这里有一张皮特•杰克逊夫人的照片,”角落里的老人接着说道,并把一沓剪报扔到我面前。毫无疑问,你不得不承认,她非常漂亮,但她的脸色很难看。虽然很难从这沓报纸上的粗劣照片上判断出来,可如果你亲眼看到她,你会本能地感到,她不是一个会在伴侣遇到麻烦或耻辱时会站在男人身边扶持的女人。但显然毫无疑问的,菲利普•阿什利疯狂地爱上了她。考虑到穆里尔她这种侵略性的魅力,自然不乏敌视她的人,特别是在同性之间。而她又经历过一场富贵美满的婚姻,现在又即将再婚,其在圈子里的口碑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但这两个热恋的情人并不是吃瓜群众传流言蜚语者的唯一主角。关于小儿子查尔斯•阿什利的话题也不断被讨论和探究。他会怎么样?他将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呢?如果主要是基于律师奥尔德沃尔先生的轻率行为而传出的谣言是真的,那么菲利普•阿什利的婚姻如果最终无法实现,则菲利普他将损失二十五万英镑。但在当时那种情形下,流言蜚语也只能止于猜测。从来没有人见到过查尔斯,而菲利普在被问及查尔斯的情况时,显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查尔斯是个怪咖,’被问到时菲利普他会这样回答。‘我不想说我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他似乎对我的婚姻前景为我感到高兴,但他并没有说太多。他很害羞,对自己的畸形也非常敏感。他现在不会见任何人,甚至连穆里尔也不见。’”

“就这样,舞台布置好了,”这个有趣的老家伙窃笑着继续说道,“这场神秘的悲剧既困扰着公众和警察,也困扰着剧中主要演员的朋友们。这是为菲利普•阿什利先生与穆里尔•皮特•杰克逊夫人的婚礼而设的,婚礼原定将于明年年初低调地在沃里克路的圣救世主教堂举行。”

老人接着道:“八月二十七日,老桑顿•阿什利去世了。据说,小儿子查尔斯那天早上从他两周一次的周末假期回来时,发现父亲死于床上。起初,死亡原因无人置疑。虽然范肖比格医生当时虽然不在城里,但他的代班医生珀西•朱特了解所有的情况,他的病人情况一直不容乐观。并且在桑顿•阿什利死前的星期四珀西•朱特医生才探视过他。按照这个国家惊人的法律,他没有去对死者作最后的检查就给开具了必要的死亡证明。桑顿•阿什利无疑会被尽快安葬,不必大惊小怪,也不必拘泥于仪式。但是,因为随后接踵而至的惊人事态,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葬礼定在三十号星期四那天举行,但在这位老守财奴死后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已证实他确实留下了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其中包括一两份实质性的人寿保险。而且他的遗嘱条款与菲利普•阿什利和他的朋友们所推测的非常吻合。桑顿•阿什利在馈赠给各种关心孩子的慈善机构的资金后,他把遗产留给了遗嘱人死后一年内第一个结婚的儿子,而另一个儿子则每年只得领取三百英镑的年金。这显然是针对菲利普的,因为可怜的畸形儿查尔斯早就出局了。此外,遗嘱中还有一条特别规定,如果立遗嘱人的两个儿子在规定的时间内仍然未婚,那么剩下的全部财产将全归查尔斯•阿什利所有,只给菲利普一百英镑的年金,还有一万英镑由慈善组织协会酌情决定捐赠给孤儿院。”

老人继续道:“至于查尔斯•阿什利,由于他哥哥即将结婚,每年只有区区三百英镑的年金可用,他是否会以精神不健全为由反对他父亲的遗嘱,坊间是有一些猜测,但是,你知道,在这个国家,推翻遗嘱总是很困难的。只要遗嘱的确立符合死者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下所想表达的意愿,因此,无论谁提出以精神不健全为由想推翻遗嘱时,这一诉求将永远无法得到支持。协助起草遗嘱并作为证人之一签字的律师奥尔德沃尔先生,他会否认任何关于他的当事人起草遗嘱时完全不清醒的说法。”

“当时一切都显得十分顺利和开诚布公,突然,横生枝节,保险公司忽然提出要求,就已故的桑顿•阿什利先生有份四万英镑的人寿保险单为由,要求验尸,保险公司不认同死者是自然死亡的。当然,签署了死亡证明的珀西•朱特医生非常愤怒,但由于查尔斯•阿什利不支持他的检验报告,所以保险公司要求推翻他的认定。事实上,很快公众就得知,正是由于当地律师特里斯科特先生代表查尔斯•阿什利向保险公司公司总经理作了某些陈述,保险公司才就此事采取了行动。”

老人接着吐槽道:“菲利普•阿什利如果通过他的律师奥尔德沃尔先生,在珀西•朱特医生的支持下,也许可以反对保险公司关于重新认证的程序。但是,来自他那一方的反对不仅是不明智的,也很可能是不成功的。不管怎样,那天下午,那些惯于哗众取宠的小报可是乐翻了天,纷纷向吃瓜群众提供各种谈资。晚报在中午之前发行了,头条上刊登的是:‘梅达维尔的守财奴之谜’。还有‘惊人的事态发展’和‘阴险的谣言’等专题报道。”

角落里的老人补充道:“一些报纸上说,到下午四点钟,已故的桑顿•阿什利先生的尸体由分区外科医生道森医生进行了尸的,表明老守财奴并不是自然死亡,尸体上发现了受暴力的痕迹。据了解,警方已经掌握了某些事实,该地区的死因裁判官将在三十日也就是星期四举行葬礼那天提出刑事诉讼。”

第三章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参加过无数次各种案件的庭审,”角落里的那个人停顿了一会儿,他瘦骨嶙峋的手指灵活翻飞地把一根细绳不断地捆扎成无数复杂的绳结,接着说道,“但我很少出席过比这起案件更有趣的审讯。有太多的意外,太多的转折突变,以至于人们一直在紧张地抱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即使对那些知情者而言,目击证人本身也是令人惊喜连连。当然,每个人都认识律师奥尔德沃尔老先生,他是老桑顿•阿什利的律师和终身朋友。还有分区外科医生范肖比格,他的证言证词也很有意思。当然还有我们可怜的小查尔斯•阿什利。至于他英俊的哥哥菲利普,现在是一笔巨大财富的拥有者了,他的浪漫轶事还不止一次被媒体报道过。但是,突然冒出来的特里斯科特先生,原是当地一个没人认识的普通律师;以及特拉普太太,一个邋遢的以做零工维生的老太婆,到底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呢?还有珀西•朱特医生,他在这件案子中并非凭着自己的专业技能而引人注目。为此,他肯定诅咒了无数遍:他顶替范肖比格医生担任其代班医生的那一天。”

“法庭诉讼开始时,就爆出了耸人听闻的证据。道森医生,分区外科医生,他进行了最终的尸检。他说,死者桑顿•阿什利处于尿毒症晚期,但这实际上不是死因。致死原因是由于被暴力攻击和被试图勒死的恐惧及休克引起的心力衰竭。其喉咙周围有伤痕,面部和头颅受到严重打击,造成脑震荡。在病人虚弱的健康状态下,休克和恐惧影响了其心脏活动,并产生了致命的后果。”

“在分区外科医生道森先生提供的证词,深入到外行无法理解的技术细节的同时,珀西•朱特医生显然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始终烦躁不安,紧张不已,并不断地咬指甲。轮到他走上证人席时,他脸色苍白,试图用专横、咋咋忽忽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紧张不安。在回答死因裁判官的问题时,他解释说,他一直在为外出度假的范肖比格医生充当代班医生。在过去的两周里,他拜访过死者一两次,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桑顿•阿什利他死前的星期四。范肖比格医生有给他留下一些关于这个病人的笔记。

“‘我注意到了,’朱特医生接着解释说,‘死者处于尿毒症晚期,对此我几乎无能为力,特别是当我被告知我的探视不是特别受欢迎时。星期四那天,死者昏昏欲睡,这是该病最显著的症状之一。我认为他活不了多久,我把我的诊断告诉了查尔斯•阿什利先生;但同时我也不认为其临终之日会那么快到来。然而,当星期一早上我接到查尔斯•阿什利先生的电话时,我并不感到特别惊讶。他告诉我他父亲已经死了。’‘我觉得他有点语无伦次,’珀西•朱特医生继续回答死因裁判官的下一个问题时继续说道,‘我想,他因为情绪激动所以言辞混乱不堪,搞得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他可能试图告诉我一些有关他父亲去世的事情,但那天早上我工作太忙了,而且,正如我所说的,我对这件事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我所能做的就是保证在白天的某个时刻过去,同时,为了方便尽快安排葬礼,我及时出具了必要的死亡证明。’‘这完全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他带着一点咄咄逼人的语气总结道,‘当时,就我而言,查尔斯•阿什利先生什么也没说,没有以任何方式让我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

“老律师奥尔德沃尔先生是下一个被传唤的证人,他的证词对案情无足轻重。他在一九一九年为已故的桑顿•阿什利先生起草了遗嘱,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活着,是在六月的某个时候,他外出开始一段短暂的假期之前。当时死者刚刚听说他儿子订婚了,作为目击者,他认为桑顿•阿什利看上去比他长时间以来的气色要好得多,人也爽朗得多。”

“‘阿什利先生,’死因裁判官问,‘那之后,他遗嘱内容有什么变动吗?,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可以非常肯定地说,绝对没有!”证人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任何时候都没有?”

律师奥尔德沃尔先生断言:“任何时候都没有。”

“这些死因裁判官连珠炮似提出的问题,形象点说,方才让在场的听众都振奋起来。因为之前的林林总总,公众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因为人们起先已经认定,那个老守财奴肯定像那些守旧的人一样,在床垫下面塞了不少钱;而有个恶人听到了风声,趁没人在的时候闯进了公寓,吓得可怜的桑顿•阿什利丧命。”

“但说到遗嘱中可能的一些改动,这个案子立刻就显得有趣起来了。突然,人们纷纷醒觉起来,兴奋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当下一个目击证人,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灰色西装,戴着白色口罩,衣冠楚楚的小个子中年男子,站起来回答死因裁判官向他提出的问题时,一种久违的期待得以实现的喜悦呼声从围观的人群中传来。”

“证人的名字叫詹姆斯•特里斯科特,是沃里克大街的一名执业律师。他说,他对死者略知一二,曾因为公务在沃里克大街七十三号马尔文豪宅见过他。与其租约有关,房东是他的客户。而在前一个星期五,也就是二十四日,证人特里斯科特律师收到一张颤抖的手写就的便条,上面签着死者的大名‘阿•桑顿•阿什’,要求律师他在当天白天任何时候都可以,立即去马尔文大厦拜访他。特里斯科特先生是在那天下午去的。查尔斯•阿什利先生为他打开了门。他以前也见过查尔斯一两次,他被领进了病人的卧室,桑顿•阿什利老头躺在床上,显然他病得很重,但神志清醒,也很理智。”

“‘经过一番初步的交谈,’证人接着说,‘死者向我解释说,他心里很不安,因为他四年前立了一个遗嘱,而最近他感到该遗嘱过于严厉且又不公正。他想立一新遗嘱,撤销先前的旧遗嘱。我自然告诉他我完全可以为他服务,然后他口述了他的意愿给我。我做了笔记,答应在星期一之前把遗嘱准备好并让他签字。为这时间上的耽搁,他大为恼火,他使劲催我在第二天之前把一切都准备好。不幸的是,我做不到。那天晚上我不得不去乡下为另一个客户出差,不可能在星期六中午之前赶回来,况且那时我的簿记员和打字员都不在。我所能做的就是真诚地向他保证,在星期一上午十一点再次拜访,到时肯定准备好正式遗嘱,他只需要签字就好了。我说我还会带上我的簿记员,他可以作为遗嘱签字的证人。’”

“‘我很清楚这件事的紧迫性,’特里斯科特先生语速加快地接着说,‘因为这位可怜的老先生看上去病得很重。在我离开之前,他让我在我当晚离开之前至少让他留一份他的口述笔录。我向他保证,我让我的簿记员整理誊写下我的笔记,并在当天晚些时候把它们拿到公寓去给他。’”

“我可以向你保证,”角落里的那个人说道,“当那个衣冠楚楚的小个子律师说话的时候,你可以感受到公众席上落针可闻的气氛。你看,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听说老阿什利的遗嘱有过变动,而律师特里斯科特先生的证据揭示了这一令人兴奋的状况,确实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当他停止说话的时候,你几乎可以听到好事者们像一堆老饕样心满意足地咂着嘴。他们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但一句话也不说。然后,在一声声渴望急切的叹息声中,死因裁判官终于提出了那个大家期待已久的问题:

‘特里斯科特先生,你收到已故桑顿•阿什利先生的口述笔录了吗?’

“听到这个建议,老律师奥尔德沃尔先生跳了起来,反对说这样的证据是不可接受的。他和死因裁判官之间就一些法律条文发生了争执。其间,仍然站在证人席上的特里斯科特律师透过他的眼镜向他的同事和公众微笑着。最后,由陪审团最终决定,坚持让他宣读遗嘱笔录,从而落实逝者遗愿。”

“简而言之,根据那份总归没有得以签署的新遗嘱的宣示,那个老吝啬鬼除了部分微不足道的遗产馈赠和每年一千镑的年金分给了大儿子菲利普外,将把他的大部份财产全都留给他的小儿子查尔斯,以感谢他多年来对一个性情古怪、脾气暴躁的病人不屈不挠的奉献。律师特里斯科特先生解释说,星期一上午,他在十一点钟之前就把正式遗嘱文件准备好了,在他的簿记员的陪同下,带着文件走访马尔文大厦老桑顿•阿什利住所。当悲痛欲绝地查尔斯•阿什利在门口迎接他时,他感到非常遗憾,因为查尔斯告诉他,桑顿•阿什利老先生已经去世了。”

“这就是特里斯科特先生的证词的实质内容。我可以向你保证,即便是我,也对事态的转变感到惊讶。而你知道那些容易被煽动感情的人更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在特里斯科特先生的证言结束后的不到一个小时内,整个伦敦都在众说纷纭,议论纷纷说是菲利普•阿什利先生谋杀了他的父亲,目的是阻止他签署一份剥夺菲利普财产的遗嘱。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这个有趣的老家伙带着愤世嫉俗的微笑补充道。“菲利浦的声望像风帆一样随着风的骤降而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公众的同情心就都站在查尔斯的一边。查尔斯变成了一个被贪得无厌、无耻的兄弟谋夺其应有财富的弱者。

“但是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发生。

“下一个被传唤的证人是特里斯科特夫人,她是那个衣冠楚楚的小个子律师的妻子,她之所以出现在老桑顿•阿什利的死亡事件中,一开始似乎和她丈夫一样令人惊讶。她看上去是一个坚强的,长相普普通通,但有能力的女人。在她回答了死因裁判官的初步提问后,她以一种平静的,自信的方式开始讲起了她的故事。她开始解释说她是个受过训练的护士,但自从结婚以后就放弃了她的职业。然而,时不时地,无论是在紧急情况下还是为了帮助一个朋友,她都可以胜任照顾一个病人的工作。

“上星期五晚上,”她接着说,“特里斯科特先生正要去乡下出差,他对我说,他在附近有一个客户如今病得很重,基于某些原因,他对该客户感到相当焦虑。他接着说,他主要是为客户的儿子感到难过,他是一个脆弱的年轻人,还不幸是个畸形儿。我丈夫问我是否愿意发发善心,周末去照顾照顾病入膏肓的老人?医生似乎已经下令病人需要绝对静养,而特里斯科特先生担心老人的另一个儿子可能会造成一些麻烦,因为事实上,老人决定改变他的遗嘱了。”

“‘除了我刚才说的特里斯科特先生对我所说的以外,我对老桑顿•阿什利先生的家庭事务一无所知,’证人继续回答死因裁判官向她提出的问题时这样说,淡定地忽略掉因为她前面的陈述所引起的轰动,我还同意去马尔文大厦看看我是否能帮到什么。星期五晚上,我到了老人的公寓,立刻看到了病人处于极度痛苦中。我以前照顾过尿毒症病人,我看得出来这个可怜的老人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但我还是没想到他那么快就蒙主召唤。小查尔斯•阿什利先生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虽然他似乎和他父亲一样需要精心照顾。他告诉我,他已经三个晚上没睡了。所以我就把他搀扶到床上休息,自己在病人房间的扶手椅上过的夜。”

“‘第二天早上,菲利普•阿什利先生来了,我听说查尔斯先生每两周有一次周末休假。这对查尔斯先生有好处,所以我对菲利普先生的到来还是表示了欢迎。因为查尔斯先生他似乎很担心他的父亲,想起我丈夫告诉我的话,我答应在他星期一他回到之前,我会一直呆在公寓里。所以,我说服他去度假了。然而,他一走,我认为我有必要向菲利普•阿什利先生解释清楚,他的父亲确实病得很重。老人他只是断断续续地有意识,在这种情况下,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患者保持绝对安静。 我补充说,这是延长寿命并确保没有太大痛苦平和逝去的唯一途径。”

“‘而菲利普•阿什利先生,’证人接着说道,当我告诉他这件事时,他显得很生气,而不是苦恼,并问我是谁授权的,凭什么把他挡在他父亲的房间之外,等等。他还问了我几个专横的问题,问我最近谁去看望了他父亲。当我告诉他我是附近一位知名律师的妻子时,他楞了好一会儿,好像随时会暴走冲进卧室里似的。不过,我想他克制住了。不久,我就把他带到病人的房间里去了,当时病人正在睡觉,我要求他不要打扰病人。”

“‘菲利普•阿什利见了他父亲之后,不得不认可我的所作所为。但是,他很粗鲁地问我,考虑到病人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的殷勤服务也没有得到报酬——我究竟会在公寓里待多久?我告诉他,我会在那里等他弟弟回来,我估计怎么着也要到星期一上午十点左右。于是,他拿起帽子,给了我一个简单的礼貌道别,就离开了公寓。’”

“‘令我吃惊的是,’在观众们几乎屏住呼吸的沉默以待中,证人继续说道, ‘星期一早上才八点钟,菲利普•阿什利先生又出现了。我得说,我很高兴见到他。我在等我先生特里斯科特回家,我自己家里也有很多事要做。而病人在过去的两天里恢复得很好,刚睡得安稳,我知道查尔斯先生很快也会回到,所以我觉得我可以提前告退了,让菲利普先生负责照看一下就好,并严令他不要打扰病人。如果老人醒了,可以先给他一点大麦水,然后再给他一些牛肉茶,那些都是我已经准备好了的。我的打算是,我一到家,就给珀西•朱特代班医生打电话,让他在早上的某个时候去马尔文大厦看诊。不幸的是,我回到家后,有太多事情要做,坦白地说,我忘给医生打电话了。结果,还没到中午,特里斯科特先生就带着桑顿•阿什利老先生去世的消息回家了。’”

“这些,”角落里的老人总结道,“就是特里斯科特律师的太太在那次令人难忘的法庭审讯中的证词要点。当然,在她被质询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戏剧性的事情。菲利普•阿什利先生和奥尔德沃尔律师,以及他和潇洒的小特里斯科特先生不断地交换眼神。我必须告诉你,特里斯科特律师仍然对每个人都微笑着;他对他能干的、像生意人一样镇定的妻子感到无比自豪。并为他通过这件神秘而复杂的案子所取得的显赫地位而感到非常高兴。”

第四章

“午间休庭使我们所有人在紧张的庭审过程中得到了片刻喘息。毕竟整个上午的案情发展令我们都紧张不安。我不认为菲利普•阿什利那天午餐时能吃得下多少东西。顺便说一句,我注意到他和老律师奥尔德沃尔先生一起走了,而特里斯科特先生和夫人则亲切地照顾着可怜的小查尔斯•阿什利先生。后来我在一家‘无与伦比茶舍’里见到了他们三人。查尔斯依旧是一幅可悲的图景;他看上去是那种神经兮兮的人,可怜的皮包骨畸形脑袋,眼睛里有一种饥饿的神情,就像一只吃不饱的狗。”

“午饭后我们就听到了他的证词。但事实上,他没什么可说的。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父亲还活着是在星期六早上,那时他正准备去度每两周一次的周末休闲假。他骑自行车去了多尔金【注:多尔金是毗邻伦敦的南部小镇。】小镇,像以往经常做的那样,去镇上一家名叫‘跑腿’的小旅馆那儿消磨时间。他在那个地方很有名,肯定有很多人见到他,所以情况属实。星期一早上,他很早就离开了,十点多就回到了马尔文大厦,自己用钥匙开门进了公寓。他本以为在那里会见到他的兄长菲利普或是特里斯科特太太,但谁都不在。然后他走进父亲的房间,起初以为老人只是睡着了。百叶窗是关上了的,房间里一片漆黑。”

“查尔斯他拉起百叶窗,回到父亲的床边。方才意识到老人已经去世了。虽然他对那些事情很无知,但他认为死者身上有些奇怪的迹象,他试图向珀西•朱特医生解释这一点。但朱特代班医生似乎太忙了,根本顾不上听他细说,所以后来律师特里斯科特先生去拜访时,他才得以告诉律师,某种奇怪的感觉困扰着他。而特里斯科特先生觉得,既然珀西•朱特代班医生似乎对此不以为然,那最好还是去通知警察。”

“‘但是这个提议,’查尔斯•阿什利解释说,‘我拒绝了,然后特里斯科特先生问我,我是否知道我敬爱的父亲有人寿保险。如果有,又是在哪家公司投保。在这一点上,我倒是能够让他满意,因为我听到过他和老律师奥尔德沃尔先生谈到他在印度帝国人寿保险公司的一项人寿保险。特里斯科特先生就告诫我,让把这件事交给他处理,我很高兴这样做了。’”

“有人问证人,他是否知道他父亲打算改变遗嘱内容,对此他坚决地说‘不!’他解释说,他只是在星期五从父亲那里拿到一张写给特里斯科特先生的纸条,而下午特里斯科特先生到公寓去拜访时,他也只是和特里斯科特先生照了个面而已。但当死因裁判官问他是否知道父亲和律师那次会谈的内容时,他又再次强调说‘不!’”

“他很感激地接受了特里斯科特先生的建议,特里斯科特太太得以周末去照顾他父亲,但他声明,这种安排决不是对他哥哥有什么芥蒂。总的来说,查尔斯•阿什利在公众和陪审团那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因为他提供了清晰、明确的证据。他唯一犹豫不决,而且很明显地踌躇措辞是在死因裁判官问及他是否知道他父亲和他的兄长菲利普最近有任何分歧的时候。而正是这种分歧可能导致桑顿•阿什利老先生决定改变他的遗嘱。查尔斯•阿什利在这一点上确实犹豫了,尽管他受到来着死因裁判官的压力,但他只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复。当他说完他的证词时,他给人的印象是,他似乎备受煎熬又犹豫不决,如果死因裁判官继续给他施压,他可能真的会透露出些什么。”

“下一个证人,特拉普夫人的证词证实了公众的这一印象。特拉普夫人曾是马尔文大厦的常驻钟点工。她首先向死因裁判官解释说明,她过去两年一直在逝者租住的那间公寓里做钟点女佣。起初,除了星期天,她每天早上都上门去工作几个小时,但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她改成了星期一休息,星期天如常上门工作。上个星期三,她在那忙了一整天,直到下午六点左右才离开。因为查尔斯先生总是在星期三下午买很多东西。”

“当被问到她是否记得桑顿•阿什利先生去世前一周的那个星期三在公寓里发生的事时,她说她确实记得很清楚。菲利浦•阿什利先生忽然来访;他弟弟外出购物不在公寓里时,菲利浦偶尔会在星期三到访。他在那待了大约一个小时,用特拉普太太绘声绘色地说法,他和他父亲‘两看相厌!’”

“‘我听不到他们说的话,’特拉普太太急切地说,‘但我能听到老桑顿•阿什利先生的尖叫声。大约一个月前,我也曾听到老先生那样对菲利普先生大发脾气。不过,上帝保佑,菲利浦先生,似乎并不在意,星期三我开门送他离开公寓时,他看起来颇高兴。但是老先生很生气。菲利普先生走后我有点任被他们的争执吓得不轻,不得不给自己来了一杯白来地才镇定下来。’”

“你看,是不是?”角落里的老人冷冷地笑着说:“菲利普•阿什利四周正在逐渐编织起了一个邪恶的证据网。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开始察觉到了所有人对他的敌意。这时,他不仅板着个脸,而且看上去非常焦虑不安,双臂紧紧地交叉在胸前,好像是在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菲利普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讨厌任何形式的宣传的男人。在他身上,特别是那些女人所投注的好奇、热切的目光,肯定会让他这样一个敏感的人备受煎熬。然而,当他站起来回答死因裁判官向他提出的问题时,他看上去是一个英俊而富有男子气概的人。他说,他是在星期六中午左右到达马尔文大厦公寓的。他向陪审团解释说,他总是每两周去一次和父亲在一起,而他的弟弟查尔斯则去乡下享受几天闲暇时光。然而,那一次,他被告知他父亲病得太重,不能见他。反倒是查尔斯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走了。但和以往不同,显然他留下了一位女士来负责照看老父亲。证人知道这是特里斯科特夫人,邻居律师的妻子,她好心地自愿留下来过周末。她是个经验丰富的护士,如果病人需要什么,她会知道该怎么办。父亲暂时睡着了,不能被打扰。”

“‘自然地,我感到非常恼火,’菲利普在证人席上接着说,‘因为我被挡在了父亲的房间之外。我当时可能说了一些尖刻的话,但我断然否认有我对特里斯科特太太无礼,虽然我当时正处于暴怒的边缘。后来,我确实有得瞥见父亲一眼,父亲当时躺在床上沉睡。我必须说,我认为他看上去没有比以往更糟。不过,我不打算争论这个问题。我宁愿等到星期一早上我弟弟回来,我可以和他好好谈谈是否需要额外看护这个问题。’”

“这时,死因裁判官想知道。为什么在当时那种情形下,当证人被告知他弟弟十点前不在公寓时,他提早在八点半就到了那里。”

“‘因为,’证人回答说,‘我理所当然地想了解父亲的身体状况,但因为我预计要和一个朋友在河上呆上一天,如果时间允许的话,自然是越早启程越好。然而,当我到了公寓,特里斯科特太太想提前离开,所以我只好同意呆在那里,等到十点钟。特里斯科特太太向我保证,我弟弟那时一定会回来的。事实上,他总是在放假后的星期一早上准时回家。’”

“我父亲又睡着了,特里斯科特太太给我留下了指示,万一他需要什么,该怎么办。九点半父亲他醒了,我听见他的动静,就进了他的房间,给了他一些大麦水,和他坐了一会儿。他看上去气色很好,脾气也好了许多。老实说,我不认为他有比前几个星期更坏了。不到十点钟,他又睡着了。我知道我弟弟在半小时内就要回来了,这也不是我父亲第一次一个人呆在公寓里,所以我不认为我离开后他会有什么大的变故。我回到自己的住处,正忙着安排那天的出行事宜,就接到我弟弟的电话,说我们的老父亲死了。’”

角落里的人补充道:“在死因裁判官询问他前一个星期的星期三与父亲的意见分歧时,菲利普•阿什利先生愤怒地否认了有任何争吵的说法。”

“‘我父亲,’他说,‘脾气很暴躁,声音也很刺耳。每当我向他解释说我和皮特•杰克逊夫人的婚礼至少要再延迟到六个月以后时,他肯定会时不时地发我脾气的。’证人接着说,‘他会怒气冲冲地尖叫一会儿,但我们分别时总是能友好地达成谅解。’”

我刚被他描述的法庭上的情景提起感兴趣又为案情的扑朔迷离困惑不已,角落里的老人停下了描述。我试着把我对这个案子的记忆和他刚刚告诉我的细节拼凑起来。我渴望听到他对那次令人难忘的谜案审讯席上后来发生事情的描述,以及他的个人见解。过了一会儿,这个有趣的家伙又继续说:

“我告诉过你,公众对菲利普•阿什利的敌意已经水涨船高。这是出于对另一个残疾的小儿子的同情。查尔斯•阿什利这个儿子,既畸形又身心饱受痛苦,是该获得一大笔财富作为补偿的。诚然,这对他其实没有多大用处,而且在最初的遗嘱中,已经为他微薄的日常所需作出了充足的准备,但现在看来,在最后一刻,老守财奴似乎已经想到要对那个把一生都交给他的儿子作出补偿了。至于另一个儿子,则过着悠闲、独立和快乐的单身生活。但导致老桑顿•阿什利改变主意的原因从来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明;虽然已经有一些流言蜚语说菲利普•阿什利在外边欠了赌债,曾经向他父亲要钱。而这对一个守财奴来说,简直是要他的命。但事实上,这桩流言也从来没有被实际证实过。只有菲利浦•阿什利本人和他的兄弟查尔斯能够在这个问题上跟陪审团澄清事实。但他们每个人都出于自己的原因,选择了保持沉默。”

“现在,你将明晰无疑地回忆起陪审团最终作出裁决时造成的轰动效应。结果,菲利普•阿什利因谋杀未遂的指控被死因裁判官逮捕。案件结果是这种判决结果是令人震惊又不可捉摸的,实在是难以置信。但是,尽管如此,一个由十二人组成的陪审团只经过不到半个小时的闭门讨论,最终还是做出了这一重大决定。”

“我认为,最终导致陪审团判决的,是一项关键证据的出现。同分区外科医生道森先生一起进行尸检的医生助理在死者床下发现了一根带有沉重把手的手杖。旁边是特里斯科特先生为新遗嘱准备的笔记副本,皱巴巴的、还被撕破了也扔在床底。菲利普•阿什利在面对那根手杖时承认,那确实是他的。他在上星期六离开公寓时忘了拿了。虽然他记得他去探访时手里确实拿着该手杖;但是,他不想再花时间回头去找它了,因为显然不是很有必要。”

“这时,特里斯科特律师夫人和女佣特拉普太太都发誓说,星期天时病人的房间里已经打扫整理得干干净净了,房间里绝对没有看到有什么手杖。”

“所以,”角落里的那个老人愤愤不平地耸了耸肩,接着说道,“菲利普•阿什利一时间被口诛笔伐,名声扫地。因为所有的证据表明他企图谋杀他父亲——一个一只脚已经踏进坟墓里的老人。他一时间从证人沦为罪犯,而被带到了地方法官面前。他抗辩‘无罪’,并保留为自己辩护的权力。当然,所有的证据都经过了一遍又一遍的确认,但再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人们普遍认为这个案子对被告不利,所以当菲利普•阿什利他最终被交付审判时,没有人感到惊讶。”

“公众对他仍然怀有明显的敌意。这是一桩如此可怕和卑劣的罪行,你可能会以为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知名的,受过良好教育的绅士会犯下这种罪行。也许,如果这件案子是发生在战前,公众舆论会否定这种可能性。但是,在过去几年里,每个国家都发生了许多可怕的人间惨剧。所以现在人们只会无所谓地耸耸肩,喃喃地说:‘也许,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可是,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老桑顿•阿什利先生是在一次暴力而卑鄙的袭击后死于震惊或恐惧导致的心力衰竭。他的喉咙周围发现有明显的指印,他的脸上和头上也有证据表明,他曾多次被重棒打击,很可能就是被医生助理轻易在床下找到的手杖击中的。再加上新遗嘱即将被签署这一事实证据,以及上周三两父子吵架的证词的分量。在任何一位检察官看来,这都是确凿无疑的谋杀动机。菲利普•阿什利当然不会因为谋杀而被绞死,但他至少将被判二十年的徒刑。”

“回过头来说,这时,无论如何,我不认为有人会因为皮特•杰克逊夫人明哲保身的决定而责怪她。在菲利普•阿什利受审的前一周,她突然宣布与弗朗西斯•菲尔莫勋爵订婚。据闻,勋爵是埃特里奇侯爵的儿子,随之不久,他俩就完婚了。”

我不得不反驳道:“但是菲利浦•阿什利先生最后被判无罪,你还记得吗?他之所以被无罪释放,是因为阿瑟•英格伍德爵士是他的律师,阿瑟爵士是我们所知道的最好的刑事律师。而且,由于对菲利普他不利的证据完全都是间接证据,所以被他的律师以高超的庭辩技巧完全推翻了。无论在犯罪动机问题上可以说什么疑点重重,但都无法证明被告知道他父亲关于新遗嘱的任何意图;只有一个女佣的间接证词可以证明菲利普在那个令人难忘的星期三和他父亲大吵一架罢了。”

老人补充道:“另一方面,还有老律师奥德沃尔先生和范肖比格医生,两位死者的老朋友,都斩钉截铁地发誓:桑顿•阿什利老头有一把特别尖锐刺耳和响亮的嗓音,而且他往往容易陷入歇斯底里的情绪中。无缘无故地突然尖叫和乱发脾气,这对他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而唯一有实际价值的证据是那支手杖,但即便如此,也不足以把如此可怕的疑点强加到某一个人身上。”

“菲利浦•阿什利最终被判无罪释放,但那时已经没有多少人密切关注此案的后续发展了。普罗大众当时都认为菲利普他已经变得一无是处了。至于皮特•杰克逊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无人得知。虽然菲利普这个不幸的家伙正是为了她才放弃了获得大笔遗产的机会的。曾经,有一个无以伦比的财富落到他面前,他没有珍惜。他似乎命中注定要落得个人财两失。可怜的菲利浦失去了他准备为之作出重大牺牲的女人,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失去这个女人和财富了。由于他没有在规定的期限内成婚,结果自然是查尔斯按照原遗嘱的条款继承了全部的财产。但是,我想你会同意我的看法,任何一个感情丰富又敏感的男人都不会和一个冷酷又唯利是图的女人结合在一起的。”

“如今,命运之轮又发生了一场逆转。查尔斯•阿什利前几天在一家疗养院的手术后死于心力衰竭。他无遗嘱就离世,他的兄弟自然就成了他唯一的继承人。有趣的是,菲利普•阿什利最终还是得到了他父亲的财产,不是吗?如此看来,命运女神在把一个男人扔到绝望的沙漠之后【注:这里把皮特•杰克逊夫人比作厄运女神。厄运女神继承了其母所有的美艳容貌,惯于制造各种恶毒的灾难坑害世人。只有敬畏并献祭以取悦她,放可得解脱。】,确实会有办法补偿他。菲利普•阿什利现在是个有钱人了。据我所知,时事八卦小报上流传着一个谣言,说弗朗西斯•菲尔莫勋爵夫人——也就是前皮特•杰克逊夫人——已经提出离婚申请,而且离婚诉讼程序将是不可撤销的。但你能想象有哪个男人会再娶这样一个女人吗?毕竟,是她让他受了那么多折磨和苦难。”

然后,当这个有趣的家伙停下了调侃的论述,全神贯注地在他心爱的那根绳子上编织各种复杂的绳结时,我觉得该轮到我来接着话题分析下去了。

“那么,你,就只有你一个人,”我问说,“很确信菲利浦•阿什利不知道他父亲打算立一个新遗嘱,也不打算谋杀他咯?”

“你不是吗?”他反驳道。

“好吧,”我有点犹疑地回答,“但确实是有人袭击了那个老守财奴,不是吗?如果不是菲利普•阿什利,那一定是有一个司空见惯的窃贼咯?就因为以为老人的床垫下藏着一些钱?”

“难道你就不能有更聪明地推理吗?”那个讨厌的老家伙以非常粗鲁和愤世嫉俗的态度质问道。我很乐意我的论断能打他的脸——但我还是更想知道他的结论。

“你自己一贯的理论,”于是我选择了无视他的无礼,反驳道,“先找到那个罪有应得的人。

“那么,那次犯罪对谁最有利呢?”

“当然是菲利普•阿什利,”我回答。“但是你自己刚才还说——”

“菲利浦•阿什利没有从这次犯罪中获益,”干瘪的老家伙咯咯地窃笑着打断我,“不,当然不,除非仁慈的上苍出乎意料地把小查尔斯•阿什利从这个邪恶的世界中除掉,否则,菲利普•阿什利仍将每年靠几百英镑过活,而且,其中大部分还要归功于他弟弟的慷慨大方。”

“那,”我争辩道,“只是因为那个该被唾弃地皮特•杰克逊把他扔下,否则——”

老人质问我:“她为什么要抛弃他扔?因为老桑顿•阿什利是在神秘的环境中死去的,而菲利普•阿什利甚至也因此被蒙在鼓里。任何人都能意料到,就在罪嫌降临到他身上的那一刻,那个女人就会弃他而去的。”

“但是查尔斯——”我开始不知道说什么了。

“没错,”老人他激动地插嘴说,“是查尔斯从犯罪中获益。是他继承了那笔财产。”

“但是,根据新遗嘱,他无论如何都会继承。那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

“你肯定不会真相信有这么份新遗嘱吧,是吗?我在你面前摆事实讲道理的方式本应为你更明智的推理铺平了道路。”

“但是律师特里斯科特先生——”我争辩道。

“啊,是的,”他说,“特里斯科特先生确实有这样说。我得承认,这整件事也只能通过合作来完成。但是,在我看来,在我们的记忆当中,最丑陋的罪行之一,难道不正是合谋犯罪吗?你应该能够理解查尔斯•阿什利的思想运作方式,一个像畸形身体一样扭曲的思想。让我把事实道理简要地解释给您听。”

“菲利普•阿什利固执地坚持当单身汉,那么一切都顺利。小查尔斯只需一直守着那个老守财奴,小心翼翼地监视着自己的利益,以免受到损害。但不久,皮特•杰克逊夫人成了寡妇,菲利浦高兴地宣布了他的订婚。当然,从那时候开始,查尔斯•阿什利一定已经看到了他始终算计着的那笔财富从他手中无可挽回地溜走了。你难道看不出那个奇怪的、畸形的生物,一定会绞尽脑汁想办法摆脱困境吗?你难道看不到这个计划逐渐成形,慢慢形成的决心?——看不出这是一个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哥哥婚姻的计划吗?”

“但是怎么做呢?菲利普•阿什利,他自然是深爱着穆里尔•皮特•杰克逊。在多年的等待后终于赢得了她的芳心,快修成正果了,他不可能会放弃她。不过,她是可能会放弃他哥哥的。毕竟,她曾经雄心勃勃地这样做过一次,如果……如果有什么变故……那她有可能还会这样做。嗯,毕竟查尔斯•阿什利,这样一个默默无闻、贫穷、畸形的人,是不太可能取代他英俊的哥哥,成为婚姻市场上的抢手货的。当然不是!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菲利浦变穷了,或者更进一步的,变得斯文扫地,那他就不再是婚姻市场上的黄金单身汉了。让他身败名裂!但是,怎么做呢?靠流言蜚语?犯罪?是的,犯罪!现在,你能看到计划是怎么逐步成型的吗?”

“你能看到查尔斯在绞尽脑汁地思考什么样的罪行最容易把菲利普•阿什利这样一个颇具个性和社会地位打倒的吗?可能是,他父亲偶然说的一句话,启发了他,使他的计划有了最终的进展。这个无心的画龙点睛的抱怨之语是关于遗嘱的。于是整个计划都准备就绪了。没有签名的遗嘱……对垂死的人的攻击……这个暴躁的老守财奴和他那有点不耐烦的儿子之间总是有很多争吵。至于小个子特里斯科特,这位风度翩翩的当地小律师,我想,他从查尔斯•阿什利的诡计上,很花了一段时间才找到施行和有利可图的机会。当然,没有他什么也做不成。所以,我的整个理论都是建立在这两个人是犯罪同伙这一事实基础上的。”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点,以及他们是如何成为朋友的,我不得而知。如果我在那宗罪行的正式官方调查圈子里有关系人脉的话,我首先应该会检查一下特里斯科特律师家的仆人,看看查尔斯•阿什利先生是否曾到访过。不管怎样,我们应该可以调查清楚:那些关于特里斯科特的朋友圈,以及他之所以敢于铤而走险的困扰的。我敢肯定,查尔斯•阿什利和特里斯科特先生肯定有一段时间过从甚密。”

“我无法让自己相信那份未签署的遗嘱。除了星期三发生的那场争执之外,没有其它任何变故导致这一决定。但是,如果那个老守财奴真的想改变他的遗嘱,他为什么要派人去请一个他几乎不认识的人,而且老头他将不得不为他的服务付酬劳,而不是请他的老朋友奥尔德沃尔律师来办这件事?老律师他肯定会愿意无偿为老朋友做这项遗嘱变更的。记住,那个人是个吝啬鬼。我们听说,他的那种吝啬无异于一种病态的执念狂热;守财奴从不为他能不劳而获的东西付出任何代价。在整个调查过程中,还有一点让我印象深刻。如果特里斯科特律师对小查尔斯•阿什利来说是一个陌生人,那他为什么要对查尔斯和老守财奴抱有那么大的善意,以至于让他的妻子花两天两夜的时间来照顾一个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病人呢?为什么特里斯科特太太要在一个吝啬鬼的家里承担一件如此艰巨又吃力不讨好的善事?况且她在那里得不到丝毫值得欣慰的认可,甚至连吃的都要自己自理。我要说的是,如果特里斯科特一家没有什么至关重要的私利在里边,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认为,只有切身的利益才会要求他们中的至少一个在公寓里值守,以防菲利普•阿什利在他父亲的床边呆着的时候,还有第三方证人在场——也许是我们美丽的皮特•杰克逊夫人,又或者是一个突然到访的老朋友。他们的证词将会摧毁那座他们精心打造的谎言大厦。你注意到另一点了吗?突然有了一项新的人事安排,女佣以往从来没有在星期一早上到过公寓,而且这种安排是在过去两个月才达成的。现在突然如此这般,究竟是为什么呢?我相信,女巫总是在星期天远离是非烦扰。但是,我问你,你有听说过女巫在星期一放假的吗?”

我不得不承认,这样看起来,确实是非同寻常,疑点重重。于是老人像个稻草人一般兴奋地摇摆起来。他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手里的那根细绳不断地变幻成各种各样复杂的绳结。

“现在把你的思绪拉回到那个星期一的早晨。那一刻,其实一切事态都已经清晰明了。查尔斯•阿什利回到马尔文大厦的公寓里,并得以独自一人和老人在一起。他终于逮到机会完成他预谋已久的丑恶计划了。不费吹灰之力地手指一掐,手杖一挥,这桩惊心动魄地戏剧终于落下了帷幕。仔细而明智地想一想,”角落里的那个人把他心爱的那根细绳子塞进他那件粗呢格子阿尔斯特西装外套宽大的口袋里时总结道,“你会承认我的论点没有一点瑕疵——”

“手杖,”我很快插嘴提醒说。

“没错,”他反驳道,“手杖。查尔斯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星期六,当他哥哥转过身时,他小心地把手杖藏了起来,因为他知道手杖可以是一个有力的证据。”他冷冷地补充说,“你有没有想过,有人会傻到把手杖和那张皱巴巴的遗书副本扔到被害者床底下去呢?它们不可能出现在那里。而且记住,它们也不可能是滚到床地的,因为手杖有一个弯曲的把手,它们一定都是故意扔在那里用于栽赃的。”

“不,不!”他最后说:“我的推理没有缺点漏洞。对任何接受同样信息的人来说,这一切都是明摆着的。尽管正义会迟到。起初确实出了错,而且一度看起来,似乎是无辜者无端受难,反正有罪者享受罪行的丰厚成果。但最终正义不会缺席。查尔斯•阿什利被更高的正义带走了,菲利普•阿什利拥有了他父亲希望他拥有的财产。我只希望他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看到美丽的穆里尔的爱的真正价值,希望能有别的更有价值的女人,分享他的财富,帮助他忘记过去所受的一切。”

“那特里斯科特夫妇呢?”我问。

“啊!他叹了口气说:“他们是成功的恶人,最高的正义显然已经忘记了他们,没有让他们恶贯满盈。不是首恶的人们经常会淡出它的视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必须承认,他们在犯罪中所占的份额得到了高昂的报酬,而且,如果不幸的查尔斯•阿什利还活着,他可能会一直被他们勒索从而白白损失大笔财富。事实上,他们夫妇俩已经实现财务自由了。我最近在附近打听了一下,发现特里斯科特先生正在出售他的行当,并要提前退休了。不久以后,我们就会听闻他在乡下给自己置买了一套别墅咯。而现在,也许,你最后的一个疑问也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你愿不愿意承认,我已经找到了围绕梅达维尔的守财奴之死的谜团的真正解答?”

下一刻,他离开了。我只来得及撇见他那件粗呢格子阿尔斯特西装外套的一角消失在旋转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