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想这是一个势利的表现,”角落里的老人突然开口说道。

我吓了一跳,满满一杯热茶几乎全撒了出去,当时我正要往嘴边送。事实上,我的舌头烫伤了,还差点噎住

“你说什么?”我皱着眉头问道,因为我真的被这家伙惹恼了。我根本没注意到他坐在那里。但他只是对我笑了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只要涉及到有钱人或有名望的人物时,公众就会对其引起的犯罪产生浓厚的兴趣。”

“势利,”我回答说,“确实是势利!不过,过着平淡乏味生活的普通家庭妇女读完了《仕女克拉德里奇》杂志上的‘墨守成规’专栏后,总归会忍不住去瞄一眼汤姆尼罗勋爵入狱等时事新闻消息的咯。”

“那你是否有在关注澳大利亚百万富翁失踪的消息呢?”他温和地问道

“我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哦,”我故意反驳道。

“但你肯定有关注到。任何一个名副其实的记者怎么会对这起错综复杂的案件不感兴趣呢?”

“我想,您像往常一样,又有自己的一番独到妙论了?”

“这不是什么妙论,”那老家伙带着他那总是使我恼火的皮笑肉不笑的语气回答道,“而是肯定一定确定事实就是如此。”

然后,当他沉默不语,全神贯注于在他手头那根心爱的细绳上编织又一个极其复杂的绳结时,我语带谦恭地道:

“你如果愿意的话,就谈一谈嘛。”

幸运的是,他确实乐意就失踪事件多说几句。因为,坦率地讲,在这个充满阴谋诡计,冒险和可能犯罪的迷宫中,我理不出一点头绪。而新闻界将其称之为“白色康乃馨之谜”。

“该事件从一开始就很有趣,”他踌躇了一会儿,开始说道,而我则静下心来倾听。“在这出社会戏剧大舞台上的各个演员也都很有趣【注:人生是个大舞台——莎士比亚《皆大欢喜》】。其中,首要角色当然是我们的澳大利亚前军官——希尔林顿上尉,他的角色定位被观众视为百万富翁。前年夏天,他和母亲还有姐姐在伦敦梅菲尔区【注:梅菲尔区是伦敦地价最高的区域,金融大亨聚集。】的萨默塞特街【注:萨默塞特是英国伦敦中部的一幢大型建筑群落,位于河岸街的南侧,俯瞰泰晤士河。】,租下了梅克斯菲尔德家族的老宅子。另一个重要角色是梅克斯菲尔德勋爵的小儿子,备受瞩目的亨利•巴克利先生。依我看,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浪荡子。为了让他少惹麻烦,暂时远离伦敦社交圈的险恶,梅克斯菲尔德勋爵特地撵他去环游世界,结果他反而像放出笼子的鸟一样满心欢喜地撒欢。他在澳新【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诙谐统称。】正好遇到了希尔林顿上尉一个姻亲兄弟,他与他们一家相处甚欢,希尔林顿上尉作为地主更是好好地款待了他。于是投桃报李,在接下来的伦敦社交季,希尔林顿一家人被亨利•巴克利邀请到了英国。然后,他们一家人在伦敦的萨伏伊度酒店入住了没几天,就搬进了萨默塞特街的梅克斯菲尔德家老宅了。”

角落里的老人接着补充道:“那年,老梅克斯菲尔德勋爵夫妇正好出国去了,只剩亨利•巴克利和他的妹妹安吉拉小姐以及一位老阿姨留在英国。老阿姨另有住处,在梅菲尔区某处的一幢小屋独居。”

“尽管希尔林顿一家非常富有,但他们看上去似乎是非常怡静、淳朴的一家人。而且他们本可以在城里买房子的,但很显然他们没有融入伦敦上流社会社交圈的企图心,也并不耿于享乐。这当然显得很奇怪。事实上,就希尔林顿太太和她的女儿身体而言,没有人能比她们更需要过上安静、闲适的生活了。希尔林顿老太太身子很弱且不良于行,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女儿玛丽昂•希尔林顿则一直在感冒见不得风。”

“希尔林顿一家一直以来最大的困扰是关于佣人的。希尔林顿老太太脾气非常暴躁易怒,动不动就当即辞退人。往往过个没几天就得另聘请一批新的佣人。最后,唯一留聘下来的忠心耿耿的仆人是一个卑微的老头。他是在他们一家搬进梅克斯菲尔德老宅后大约一个月后进驻的。他和唯一的女仆包揽了从烹饪到待客的所有工作。该老仆人因为外表很不讨喜,所以愿意忍受在‘佣人登记处’被标注为所谓的‘非常苟刻的恶劣处境’下的工作。毕竟,他也不可能在别的地方能有同样的‘好待遇’了。”

“言归正传,这场悲剧的主人公希尔林顿上尉,则与他家两母女相反,交际广泛。他以豪爽热情著称,不是那种一板一眼自命清高的人。长得又帅,舞又跳得很好。于是亨利•巴克利也乐于把他引介给自己社交圈里的那些聪明伶俐的玩伴。而巴克利的姐姐安吉拉小姐更是把希尔林顿上尉当作她的首选舞伴。这种友谊很快就发展成了更为深厚的感情。不久,就传出了梅克斯菲尔德勋爵和勋爵夫人的掌上明珠安吉拉•巴克利小姐与澳大利亚的百万富翁丹佛•希尔林顿上尉订婚的消息。安吉拉小姐向她的朋友们炫耀,她的未婚夫是西澳大利亚州众多地产的所有者,其中部分土地最近还勘察到含有丰富的金矿。希尔林顿上尉自然有很多钱可挥霍,有一回,他甚至大方地帮亨利•巴克利还了赌债,金额大概有两三百镑之多。

“总而言之,社交圈普遍认为他们是很般配的一对佳偶。况且,安吉拉•巴克利小姐已经不在最适婚的黄金年龄了。而她最信赖的弟弟表示,对于即将有一个清教徒身份的,风度翩翩、衣着入时、尤其是非常富有的姐夫非常满意。”

第二章

“喏,就是那里,”过了一会儿,角落里的老人指着报纸上的相关内容接着说道,“安吉拉•巴克利小姐和丹佛•希尔林顿上尉结婚的日期实际上已经定下来了。结果,那个夏末的下午,公众都震惊不已,因为所有的晚报都刊登了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百万富翁神秘失踪’。这一沓报纸都连篇累牍极具画面感地描述了安吉拉•巴克利小姐的未婚夫希尔林顿上尉失踪案的始末。似乎,在那一天早上,一位年轻的女士,显然是深陷悲痛之中,头上还冒着冷汗,就来到了苏格兰场【注:伦敦警察厅总部的别称。】。她声称自己名为玛丽昂•希尔林顿;住址是梅菲尔区的萨默塞特街,梅克斯菲尔德家族老宅。并声称自己和母亲目前处于极大的焦虑中,因为她的哥哥,丹佛•希尔林顿上尉失踪了。她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前一天,星期五晚上九点点左右。当时他正离开家,去接他的未婚妻安吉拉•巴克利小姐。当晚他要陪同她去格罗夫纳广场【注:格罗夫纳广场是伦敦的一个花园广场,也位于奢华的梅菲尔区。】的一个招待会。亨利•巴克利他穿着整套晚礼服,戴着一顶软帽子出门的。希尔林顿小姐说不出他口袋里有没有钱。她认为,他可能带着安吉拉小姐送给他的一个金烟盒,除此以外,随身没有什么贵重物品。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戴过任何首饰。”

“那天晚上,屋里没有人听见他再次进门回屋,他的床也再没人睡过。在接受警方询问时,希尔林顿小姐解释说,她和她母亲一开始并没有感到惊慌失措,因为有人给她们说过,希尔林顿上尉和他的未婚妻要一起去纽马克特【注:纽马克特位于伦敦以北六十多英里。】附近的某个朋友那度周末。直到星期三上午,希尔林顿太太才开始担心,因为那么长时间以来没有收到他儿子的丝毫音信。”

“‘我哥哥是个很好的儿子,’希尔林顿小姐继续对警察解释道,‘他对母亲总是很体贴。和这次不同的是,他在这期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也没让我们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家。于是,我打电话给他的未婚妻安吉拉•巴克利小姐,看我能否从她那儿联系上哥哥,因为我看到母亲开始开始变得焦虑不安起来。’”

“‘亨利•巴克利先生,安吉拉小姐的弟弟,接了电话。我问他,能否联系上他姐姐。他告诉我她还要在乡下多待一两天。前一天晚上他自己也才刚回到了城里。然后我漫不经心地问他,他是否知道我哥哥丹佛会和安吉拉小姐一起回城里来。结果,他对我的回答是,‘丹佛?为什么,我从上星期五起就再没见过他。我可以告诉你,他和安吉拉吵架了。她对他很生气,因为他们不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我很沮丧地挂上了听筒,就愣坐在那里,想下一步该怎么办。结果,巴克利先生一两分钟后又打电话来,我立刻满心欢喜的拿起电话,问有什么消息。‘老方——头!’电话那边传来亨利•巴克利的声音,他叫的是给我哥哥取的外号,他总喜欢开玩笑地叫我哥哥‘方头’,‘我估摸着,他又在你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跑去狂欢了。不过,要我说,他这样做实在是太糟糕了。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必担心。男生嘛,你知道的,希尔林顿小姐,男孩子永远长不大的,我反而觉得‘老——方——头’更可爱了呢。”

“希尔林顿小姐,”角落里的老人接着说,“和往常一样,她患了流形性感冒,在哭诉抽噎声中,她把两三块手帕弄得湿漉漉的。她的样貌,充其量来说只能算是不丑,加上通红的鼻子,流着眼泪,呈现出一副哀怜的态势。”

“‘我再次跟亨利•巴克利先生确认,”希尔林顿小姐继续说,‘他确实从星期五起就再也没见过我哥哥丹佛了。当晚他和安吉拉小姐以及丹佛•希尔林顿上尉一起出席了格罗夫纳广场的某个招待会。而且他们几乎是前后脚离开招待会的。安吉拉小姐和丹佛大概是径直回家了的。无论如何,他,亨利•巴克利先生,在他俩上车后,就再也没见到他们了。他自己则去俱乐部消磨了一两个小时,大约凌晨两点才回的家。第二天早上,用过早餐后,他开车送姐姐去了纽马克特附近的塔奇福德,在那里他们和一些朋友一齐过了个周末。以上,就是亨利•巴克利先生给我复述的行程,’希尔林顿小姐使劲擤了擤鼻子,总结道:‘亨利他昨晚从塔奇福德回伦敦,为几天后安吉拉小姐的婚事奔波。我哥哥丹佛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在塔奇福德过周末。就因为安吉拉小姐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一次也没有给她写过信。’”

老人强调道:“当然,那位警方巡官再三和希尔林顿小姐确认了相关所有细节,问了她许多问题。另一方面,他还想知道从那天早上起,她是否和安吉拉•巴克利小姐有过联系。”

“‘不,’女孩回答说,‘我还没有和安吉拉小姐通过话。到目前为止,我也还没有和母亲说过什么。我一等自己身体稍微缓解了,就立刻披上外套来这里了。’”

“然后,巡官想知道她是否认识她哥哥的其他朋友或熟人,他可能同那些人周末出去鬼混了,而没有同家里或是未婚妻那交代什么。虽然巡官他尽可能巧妙地提出了这些问题,但希尔林顿小姐还是气得勃然大怒。看起来希尔林顿上尉的言行举止一贯无可非议。他既是个模范儿子,也是个好哥哥,并深爱着安吉拉小姐。希尔林顿小姐根本不相信她哥哥会被那些个声名狼藉的地方所诱惑,以致在那种地方被一个惯常骗取他人信任的骗子人抢劫。”

“‘我哥哥特别精明,’她说,‘是一个出色的商人。虽然他还不到三十岁,但他在澳大利亚已经积累了一大笔财富,并亲自管理自己的财产。所有认识他的人的都对他钦佩不已。他不是那种会被那样愚弄的人。’”

“但除此之外,希尔林顿小姐除了详细描述她哥哥的外貌之外,这个可怜的女孩几乎再没有什么可提供的了。负责这件事的警探只能向她保证,会立即向各个可能的方向进行调查,警方会随时通报她一切进展。显然,最有可能揭开神秘面纱的人其实是安吉拉•巴克利女士。但正如你所知,那位迷人的女士如果出现在警察局,只会使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亨利•巴克利似乎对他戏谑地称之为‘失宠的老方头’的状况颇乐观,于是当即打电话给他姐姐,想通过电话告诉她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安吉拉小姐是一个非常现代的年轻女士,她弟弟以为她可能起先有点焦躁,但最后会看到这事幽默的一面。但一点也不!安吉拉小姐把这件事完全当成悲剧。她在电话里只叫了一声‘老天!’就挂了电话。当天中午她就赶回到伦敦的公寓了,她是乘搭第一班火车匆匆离开纽马克特镇的,甚至没有等她的女仆帮收拾好东西。亨利•巴克利先生当时正要出去吃午饭。他姐姐没有好声好气地解释什么,直接就把他拖到伦敦警察厅去了。‘丹佛出事了,’她只是一个劲地说,‘我肯定是发生可怕的事了。’”

“她弟弟徒劳地抗议说,她这样急匆匆地跑去伦敦警察厅,只会是让自己出丑,丹佛•希尔林顿只是大肆狂欢去了。不管怎样,他在做傻事之前,确实应该先跟家里商量一下的。但安吉拉小姐根本听不进他弟弟跟她讲道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只是心绪不宁地不断地强调‘我告诉你,他被谋杀了。被谋杀了。’”

“当两人抵达苏格兰场时,安吉拉小姐已经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她的弟弟显得既郁闷又困惑。接待他们的是同一位警方巡官,也是他接待询问的希尔林顿小姐。当然,当安吉拉小姐强调丹佛•希尔林顿上尉肯定是失踪了时,他的惊讶丝毫不亚于亨利•巴克利先生。安吉拉突然说道:‘是的,他肯定是失踪了,顺便说一句,他口袋里装着我的珍珠。’巡官并没有立即发表意见,他能升到现在这个职位什么大小事都司空见惯了。但是亨利•巴克利却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你的珍珠?’亨利•巴克利叫道。‘什么珍珠?不会是——?’”

“‘就是——’安吉拉小姐冷冷地回答道。‘我的格伦阿姆珍珠。完整的一套!’”

“‘但是——’亨利•巴克利结结巴巴地说,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发白。”

“他姐姐向他投去了一个似乎是警告的一瞥,然后她又转向警察巡官。”

“‘我弟弟很难过,’她平静地说,‘因为他知道那串珍珠首饰是非常值钱的。已故的格伦阿姆勋爵在遗嘱中把它们留给了我。他靠着在糖方面的成功投资赚了一大笔钱。他晚年娶了我母亲的妹妹,自己没有女儿。他是我的教父,当他第一次买珍珠项链作为结婚礼物送给他的妻子时,他说在他俩去世后,珍珠首饰应该属于我。后来,他们的遗嘱认证,珍珠项链估值为两万五千英镑。’”

“在巡官提出若干个问题时,亨利•巴克利依然处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态势。于是由安吉拉•巴克利小姐说出她所知道的关于珍珠项链连同丹佛•希尔林顿上尉一起消失的全部细节。”

“安吉拉她说:‘我本来打算和几个朋友在纽马克特附近的塔奇福德度周末的。我弟弟起初决定不和我一起去。星期五晚上,我和希尔林顿上尉去格罗夫纳广场的弗林特公爵夫人家参加舞会,于是我戴着珍珠项链。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希尔林顿上尉似乎很担心他不在的时候我该怎么处理珍珠项链。他想让我在早上离开前第一件事就是去把项链放回到银行去。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天早上我还得赶九点五十分从利物浦街出发的火车。希尔林顿上尉以前也有过一两次对珍珠表示担心,在我不佩戴珍珠项链时劝我把它们放在银行里,但他从来没有像那天晚上那么坚持过。’”

“安吉拉小姐似乎犹豫了一两分钟。她用一种既焦灼又轻蔑的奇怪表情瞥了她弟弟一眼。然后她试图下定决心要说一些不那么中听的话。巡官漠然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等着她继续讲她的陈述。最后,她终于决定要讲了。”

“‘我在公寓里有一个保险箱,’她细声细气地说道,‘我通常把珠宝存放在那里,但希灵顿上尉似乎并不满意。他和我争论不休,最后他说服我让他在我外出的时候帮我保管,把珍珠项链放到他自己的银行保险柜里,直到我回来。”

“大概在这一点上,这位女士在巡官的脸上看到了一个令她不快的表情,因为她变得很有尊严地补充说,‘毕竟,我已经和丹佛•希尔林顿上尉订婚了。’”

“‘天哪!’亨利•巴克利这时惊叫起来,他呻吟着把脸埋在手里。”

“注意了,”角落里的人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公众并不知道安吉拉小姐、以及她弟弟亨利•巴克利和苏格兰场的警员之间的确切措辞,以及诸如此类的细节。我告诉你的,还有我要告诉你的,都是一点一点地在报纸上呈现出来的。爱看热闹的庸众从一开始就对这个案子非常感兴趣。因为尽管公众和警方都对这类年轻英俊的恶棍造成的悲喜剧足够熟悉了,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位知名人士被玩弄起这种自信心的把戏。通常年轻的恶棍惯常让信任他的女性把自己的少量珠宝托付给他然后溜之大吉。而丹佛•希尔林顿上尉在社会上享有盛誉,观众普遍认为他挖空心思花了那么长时间来经营,以偿还朋友的赌债的名义来骗取一位社会知名女士的信任。而且这位仕女不再年轻,对事态人情颇有经验。”

“安吉拉小姐在结束她的陈述时说,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她摘下了珍珠首饰,交给了未婚夫,未婚夫一如往常地把珍珠项链塞进了他的口袋。当汽车在她家门口停下来时,她建议跑到房间去拿首饰盒子。但是希尔林顿上尉宣称这是不必要的。他说:‘我今晚就把它们压在枕头底下睡了,明天一早我就拿它们去银行帮你保存好。’说完,他说了声晚安。安吉拉小姐拿钥匙开门进屋,希尔林顿上尉随即把车停在一边,说是他格罗夫纳广场的房间想必已经非常热了,他想散会儿步再回去。”

“正是在这一点上,”角落里的那个人一边小心翼翼地在他心爱的一根细绳子上打一个异常复杂的结,一边说,“正是在这一点上,某些事实暴露出来了,使得整个案件变得险恶起来。”

“似乎是星期六早晨破晓时分,泰晤士河地区警方的一艘巡逻舰发现一顶灰色的霍姆堡毡帽【注:爱德华七世访问德国小镇霍姆堡戴回这种毡帽而得名,起源于十九世纪的德国民族服装。】漂浮在气轮船的旧浮动码头下,旁边还有一条灰白相间的男士真丝围巾粘在水边的一个木桩上。帽子里边没有名字,也没有任何其他有关主人身份的线索。围巾以及帽子都被弄得很脏和撕破了,而且上面都沾满血迹。警察试图悄悄地追查帽子和围巾的主人,但没有成功。安吉拉小姐讲述了她丢失珍珠首饰的祸事后,这些东西也就被取来展示给希尔林顿小姐看,她立刻就认出了那顶帽子是她哥哥的;然而,那条围巾,她一无所知。”

“但这还绝不是全部。希尔林顿上尉在向安吉拉小姐道了晚安之后,似乎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他改变了主意,决定不再散步。天可能已经开始下雨了,或者他可能根本不喜欢晚上在街上走来走去,而口袋里装着两万五千磅的珍珠首饰。尽管如此,他还是招呼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开车去了梅克斯菲尔德老宅。出租车司机有主动站出来回应警察在报纸上登的启事。司机说他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因为后来发生了好些蹊跷事。他记得是在斯坦霍普门外被拦住的车,被命令他开车去萨默塞特街的梅克斯菲尔德家。当他在梅克斯菲尔德的房子附近减速时,他注意到有一个手插在口袋里的男人懒洋洋地靠在附近一所房子的门口。”

“据他所见,那人里边穿着晚礼服,外边套着一件轻便的大衣。戴着一顶丝质帽子,帽子歪拉到眼睛的正上方,只有脸的下半部是看得见的,脖子上还松松地系着一条灰白相间的围巾。司机还注意到他的扣眼里别着一朵大白花,似乎是朵康乃馨。出租车司机放好车费后,就发动车子。当他开车离开的时候,他从后视镜看到那个穿着轻便大衣的人从他正在休憩的门口走出来,朝梅克斯菲尔德家的方向踱去。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因为他车子开远了,没有进一步的注意后续,但警方已经与另一名男子取得联系,他当晚一直在萨默塞特街,在那里负责监督那个路段的道路维修。”

“我想,这个叫威廉•鲁格的男子,很清楚地记得看到一个穿着轻便大衣、脖子上围着浅色围巾、在梅克斯菲尔德宅子周围流连的‘突兀男’。他也记得有辆出租车停了下来,一位绅士从车里出来,于是那个穿着轻便大衣戴浅色围巾的男士走到他跟前,对他说:‘嗨,丹佛!’从出租车里出来的绅士,这时显得很惊讶,因为威廉•鲁格听到他说:“天啊,亨利,你在这儿干什么?”

“接着,鲁格再也听不见他们有说什么了,因为那位穿轻便大衣的男士抓住另一个人的胳膊,他们俩一起走到了街面上。他们走了以后,鲁格注意到人行道上躺着一朵白色的康乃馨,他捡起它来,然后把它带回家给他的太太了。”

“这个注定会引起公众的震惊和激动的故事——迅速就被报纸披露露了出来。看来,尽管出租车司机和威廉•鲁格都没有看到那个从隔壁门廊下走出来并与希灵顿上尉搭话的男人的脸,但他们俩都对他穿着的晚礼服印象深刻。而且,他还戴着丝绸帽子,浅色大衣,脖子上围有一条淡白相间的围巾。除此之外,还有那朵白色的康乃馨。但是,当然了,整个证据链的关键还是鲁格的证言。他确切听到那位从出租车上下来的绅士用非常惊讶的语调对另一位说:‘天啊,亨利,你在这里干什么?’”

威廉•鲁格一次又一次地被质疑,但他对这一声明从未动摇过。他很清楚地听到了‘亨利’这个名字,这使他记忆犹新,因为他的大儿子也叫亨利。他还被问到,从出租车里出来的那位先生——很显然是希尔林顿上尉,因为另一位男士叫他‘你好,丹佛!’——当希尔林顿上尉他被那样紧紧地抓住手臂拽走时,他显然是半不情愿半勉为其难地被带走了。在鲁格的印象中,他被不情愿地拽上街后;他甩开那只拽他的胳膊,但随即另一人又再次抓住了他,虽然鲁格没有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他认为那两位先生肯定在吵架。”

因此,起初反对澳大利亚希尔林顿上尉婚事的舆论偃旗息鼓了,现在反而是开始斥责起亨利•巴克利来。数落他铺张浪费,欠下赌债,酗酒成瘾,这些不堪的丑闻层出不穷。认识他的人都至少记得他人生中的一两件丑事:与警察发生口角;抢劫赌博俱乐部——他曾是该俱乐部的重要成员;甚至还有一次欺诈性破产。这是他不堪其扰的父母把他送到澳大利亚的初衷。结果现在最坏的状况发生了。”

“就公众而言,唯一对他有利的是,希尔林顿小姐对他表现出强烈的报复心。那女孩有痛苦的理由是不可否认的。无论如何,有一段时间,普罗大众的舆论给她的哥哥扣上了骗子和小偷的帽子,说他根本不是什么体面的绅士;而她和她的母亲无疑在耻辱下遭受了可怕的折磨。因此,一直处于不健康状态的希尔林顿太太的身体完全崩溃了。老太太如今已卧病在床。倒是没有患什么特殊的疾病,只是身心虚弱,但依然固执地拒绝看医生,并声称除了儿子回来,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治愈她。”

“最重要的是,人们越来越相信,他儿子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是因为安吉拉小姐的珍珠首饰而被谋杀的,那天晚上他愚蠢地把珍珠装在了口袋里。因此,难怪他的妹妹玛丽昂对这起灾难的始作俑者感到愤慨;难怪她全心全意地去寻找证据,指控那个她真诚地认为犯有最可怕罪行的人——亨利•巴克利。”

“主要是因为玛丽昂•希尔林顿小姐,是她使警察接受了威廉•鲁格这个守夜人的那一套说法。然后又通过鲁格的证词,出租车司机看到了警方在报纸上的启事。因为鲁格记得自己在在梅克斯菲尔德大厦外看到一位男士从出租车上下来。但希尔林顿小姐在警方调查问题上的宝贵帮助远不止于此。她终于说服梅克斯菲尔德家的老男仆詹姆斯•罗斯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讲真话。他是个可怜的人,年纪不大,大概还不到五十岁,但胆小怯懦,几乎可以说是个卑躬屈膝的人。他起初拒绝发表任何声明,声称自己没有什么可说的。对于警察向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他都只有一个回答:‘我什么也没看见,长官,我什么也没听见。星期五晚上我像往常一样上床睡觉了。希尔林顿上尉外出参加晚宴的时候,从不要求我熬夜守候等他回来。而且,我也从来没听到过他进门,因为我睡在房子的顶层。不,长官,那天晚上我什么也没听到。我最后一次见到上尉是那天晚上九点钟,他上了车时,对我说晚安。’然而,当老仆人看到那顶沾满血迹的帽子时,他突然大哭起来,说:‘是的,警察先生!是的,长官!那就是上尉的帽子。老天爷!他究竟遭了什么罪?’但老佣人不能确认围巾是否属于他主人的。”

“后来有一天,希尔林顿小姐又到了苏格兰场,她依然头见不得风裹着头巾,除此之外却从容不迫又神色轻松。跟在她后面的人是老仆人詹姆斯•罗斯。她用什么手段说服了他说真话,我们谁也不清楚。但詹姆斯•罗斯虽然神色紧张,却依然用颤抖的声音发誓说他所说的都是真话。:‘我一定是在餐厅里睡着了,’他说道。‘那天晚上我很累,我记得当我把晚饭吃完后,我就觉得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于是我坐在扶手椅上,一定是打瞌睡了。吵醒我的是前门的门铃,铃很响,门厅到地下室都能听得到。我看了看钟,已经过了午夜了。希尔林顿上尉一定是忘了带钥匙了,我就是这么想的。幸好我还没上床去睡觉,否则我就听不到他的按铃声了。我记得,他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忘记带钥匙就出门过。真有趣,居然忘了带钥匙,我想,就去给他开门了。但那不是上尉,’老仆人罗斯接着说,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毫无疑问,他意识到了他要说的话至关重要。‘不,不是上尉,’他重申道,忧郁地摇了摇头。”

“‘是谁?’巡官迫切问道。”

“‘就那个时不时会回到‘房子’来的那个年轻绅士,’老仆人罗丝低声重复道。‘是亨利•巴克利先生,警察先生。是的,是亨利先生,就是他,没错。’”

“‘他说了什么?’巡官继续追问詹姆斯•罗斯。”

“他问希尔林顿上尉在不在,我说不在,就我所知应该是还没回来,不过,我会上楼去看看他卧室。于是我上楼去上尉的房间,发现他确实不在,还没回来。我再下楼的时候,这样告诉亨利先生。’”

“‘那接着发生了什么事?’”

“‘亨利先生,他告诉我说他不会再等了,我跟上尉说他已经来过就好了,一个小时后他还会再打个电话过来。我说我要上床去睡觉了,我可能见不到上尉了,他可能会很晚很晚才回来。然后,亨利先生说:‘好的,没关系,晚安,罗斯。’然后我就送他出去了。’”

“‘嗯哼,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老人回答道。‘我去睡觉了,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上尉了。从那天起到现在,亨利先生也没有见到过,长官。是的,长官,再也没见到过。’老仆人詹姆斯•罗斯继续满脸忧郁地摇了摇头。当然,警察因为他隐瞒这些重要的信息而严厉斥责了他,他们甚至一度还倾向于怀疑他。他们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经历,以及为什么他看起来如此害怕面对警察当局。不过,对老仆人来说,幸运的是,希尔林顿小姐可以向警方提供他们想要的所有信息。她说詹姆斯•罗斯老人多年来一直为奥谢太太服务,奥谢太太是希尔林顿太太的好朋友。奥谢太太去世时,她留给了老佣人一百英镑。但那可怜的老家伙从来身体就不是很强壮,而且他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找不到别的地方肯雇佣他,于是那一百英镑也就一点一点地坐吃山空了。大约一个月前,希林顿太太在《每日邮报》上刊登了招聘男仆的广告。詹姆斯•罗斯接了广告,虽然这可怜的老家伙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了,但希尔林顿太太想起他在奥谢太太那工作时一向是那么地诚实和可敬,于是出于对他的同情,把他聘请了过来。希尔林顿小姐给了他极好的评价,警察对此也感到满意。”

“我想,”角落里的老人他边兴高采烈地专注于刚才用一根细绳做的一个极其复杂的结,边说,“我认为,警察之所以感到满意,主要是因为他们感到‘他们终于可以立案了’。从那一刻起,负责调查的警探和巡官就完全形成了一个思路:一定是亨利•巴克利引诱丹佛•希尔林顿上尉去了某个臭名昭著的地方,就在河边那里,可能与其他声名狼藉的人物勾结,抢劫并谋杀了希尔林顿上尉。至少可以这样说,在这件案子上,亨利•巴克利绝对逃不了干系。他的放浪生活,他堆积如山的债务,以及他欺诈性破产所证明的道德缺失,都对他很不利。现在,有确凿的证据表明,在希尔林顿上尉失踪的那晚,他已经找到了希尔林顿上尉,并与他一起离开。他有一件浅灰色的大衣,同威廉•鲁格以及司机描述的萨默塞特街上闲逛的那位男士穿的那件相似,被发现是他衣橱的一部分。然而,谁也不能发誓作证,那条围巾究竟是谁的,但事实证明,亨利•巴克利晚上出门时,历来喜欢在前胸扣眼上戴着一朵白色的康乃馨。”

“他一开始就没有说他当晚去了梅克斯菲尔德的家,后来遇见了失踪的人,还和他一起走了,这一事实自然是对他不利的。显然那家伙失去了理智。在警察的询问下,他一开始试图否认整件事:他宣称那个戴着白色康乃馨和浅色围巾的人是另一个名叫亨利的人,他还试图推翻老仆人詹姆斯•罗斯的证词,声称那人撒谎,而且他那天晚上从未给梅克斯菲尔德家打过电话。但是,对他来说,不幸的是,他从俱乐部乘的出租车去的那里,那个出租车司机也被找到了。于是绞刑架上的套索在尊敬的亨利•巴克利先生的脖子上被进一步拉紧了。在那之后,他徒劳地一口咬定是丹佛•希尔林顿上尉告诉他在那个致命的星期五午夜一刻钟去梅克斯菲尔德大厦等他的。但警方已经不再相信他了。他承认自己陷入财务困境,当天晚上早些时候他曾和希尔林顿上尉谈过这事。他迟迟不肯承认,因为他去梅克斯菲尔德家,是希望丹佛•希尔林顿上尉能给他一些钱,以便能还清他最迫切的债务。当他发现希尔林顿上尉还没有回家时,他给男仆留了个口信,打算去俱乐部呆一会儿,然后再返回来见希尔林顿上尉。不幸的是,他在俱乐部的时候喝得太多了,再也没有想过他钱的问题或丹佛•希尔林顿上尉来了。事实上,除了在很短的时间内回到家直接上床睡觉外,他什么都记不清了。”

“然后他继续说,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头痛欲裂。外边下着倾盆大雨,正如他想的那样,伦敦看起来糟糕透了。他记得他姐姐安吉拉本打算周末带着‘老方头’去纽马克特附近的一些朋友家拜访。也有问过他,他原先谢绝了邀请。但他改变主意了;因为他在外地时,放债人就找不到他催债了,而且呼吸呼吸乡间清新空气肯定对他有好处。”

“那个星期六的早上八点,他正在考虑这些事情,这时他的姐姐安吉拉走进他的房间。‘她告诉我,’他接着说,‘那个‘老方头’不能陪她去剑桥郡见她的那些朋友了,她不想一个人去,我能租辆车载她到乡下去吗?她提出她来付租车的钱,由于这个计划碰巧适合我,我就同意了。我们开车去了塔奇福德,星期二我接到一个债主不愉快的催债提醒,我想我必须回伦敦去看看老方头能为我做些什么。当天晚上我就回到家,第二天一早,希尔林顿小姐给就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们从上个星期五开始就再也没有希尔林顿上尉的音讯,她们开始着急了。我就知道这些,’他总结道。‘我发誓,在希尔林顿上尉开车离开弗林特公爵夫人家,我妹妹坐在他的车里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他了。我确实去了梅克斯菲尔德老宅,但这真的是希尔林顿上尉的建议,当那个佣人告诉我上尉还没到家时,我并没有在街上闲逛,我直接回到俱乐部,然后回的家。’”

角落里的老人总结道:“当然,这一切都是非常清楚和明确的,但亨利•巴克利的陈述中有一两个疑点,警方现在已经不再相信他的任何陈述了,一心只想证明他犯有谋杀罪。首先,他以前曾宣誓否认那天晚上有去梅克斯菲尔德老宅。只有当他不得不面对出租车司机的证词时,他才承认了。他去的俱乐部,顺便说一句,在汉诺威广场【注:汉诺威广场也位于梅菲尔区,在牛津街与摄政街的交叉路口牛津圆环的西南侧。】,员工们看到他十一点半左右进门,二十分钟后他又出去了。门房看见他叫了一辆出租车。他十二点半左右又回到俱乐部。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实是,两个年轻的俱乐部会员后来曾嘲笑他,因为他钮扣孔里没有插着通常必备的白色康乃馨。”

“然而,更奇怪的是,星期五亨利•巴克利他非常担心自己的债务问题,半夜还特地跑到朋友家里去借钱。可是根据他自己的陈述,他甚至没见到朋友,就在第二天早上一早,就溜去了乡下,还待了长长四天。然后他回来时,似乎没有试图去见希尔林顿上尉或向他要钱。第三个疑点,同样不可思议的是,据说希尔林顿上尉竟然指定在那天晚上的那个时候要见亨利•巴克利,不管他有多紧张,后者可能是为了钱。他为什么要这样?第二天早晨,不管上尉他是想帮助他,还是不想帮助他,他都可以做得很好。根据守夜人威廉•鲁格的证词,当亨利•巴克利跟他搭讪时,他用非常惊讶的语气喊道:‘天啊,亨利,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不是一个绅士在那种时候会对一个朋友说的话。”

“然而,这部分出租车司机和守夜人威廉•鲁格的证词,亨利•巴克利仍然极力否认。虽然他不能否认另一个证据,他确实曾打电话到梅克斯菲尔德大厦。他是不情愿地承认的,还说是基于‘惶恐不安’促使他一开始对此保持沉默,然后完全否认基本事实。”

“但是,最重要的是,还有另一个事实对警方来说更为确凿无疑,也比任何其他事实都更为可恶,那就是在星期三上午,我们尊敬的亨利•巴克利先生去拜访了牛津街著名的典当行‘福斯特先生和特恩布尔先生’,他在那里典当了一对钻石耳环和两个贵重的手镯,从中得了三百五十英镑。”

“再说一次,如果是亨利•巴克利自愿发表这一声明,那一切都可能会好起来,但向警方提供该信息的是典当行。原来,耳环和两个手镯是属于他姐姐安吉拉小姐的财产。巴克利宣称他姐姐已经把它们当礼物送给他了。而安吉拉•巴克利小姐她也非常高贵地尽力证实了他的这番话,但现在已经不可能有人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了。人们认为,安吉拉小姐为他所作的英勇努力无法令人信服,事实上,从那一天起,公众就再也不知道亨利•巴克利究竟是偷了他姐姐的珠宝,还是她自愿赠予他的。”

第三章

“你注意哟,毫无疑问,警察实际上更倾向于对亨利•巴克利提出谋杀指控。然而他们的行径是非常不公正的。在收集到的对亨利•巴克利不利的证据中,有两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缺陷,以至于他根本就不应该被逮捕。就连地方检察官也这么认为。如你所知,如果对谋杀这样一项严重的犯罪指控没有怀疑,地方检察官总是会对疑犯提起诉讼,并让一个由十二名成年男子组成的陪审团就最终的判决发表意见,而不是自己来评判这样的严重刑事犯罪问题。但在这种情况下,实际上真的没有直接犯罪证据。只有有一些推论,譬如疑犯是一个年轻的恶棍无赖,一个道德懦夫和一个骗子。有血迹斑斑的围巾、帽子和白色康乃馨为证。还有出租车司机和守夜人的证词,他们都作证说亨利•巴克利先生当晚和丹佛•希尔林顿上尉在一起,但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亨利确实有谋杀他的朋友,并偷走了珍珠。”

“两个漏洞,首先,如果有谋杀案,首要要素——是在哪里发生的?其次,希尔林顿上尉的尸体后来又怎样了?当然,警察仍然希望能找到尸体的踪迹。但是,正如你所知,警察们一直未能成功找到。而人们就此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有认为亨利•巴克利是一伙流氓团伙的成员之一的。这伙流氓团伙的总部就在伦敦靠近河边的某个偏僻角落,于是亨利•巴克利他在那里引诱希尔林顿上尉就范,并在犯罪同伙的帮助下谋杀了他。巴克利还可能顺便与那些同伙分享了犯罪所得。但自从希尔林顿上尉失踪一年多以来,警方就再也找不到该神秘失踪男子的尸体了。”

“由于没有足够的证据将亨利•巴克利交付审判。于是,地方法院驳回了对他的起诉。最后,对亨利•巴克利他最有利的是时间证据。他能够证明,在那个决定性命运交关的夜晚,午夜过半时,他人在汉诺威广场的俱乐部。根据守夜人詹姆斯•罗斯的证词,午夜过后,亨利•巴克利有到梅克斯菲尔德勋爵老宅拜访。即使假设希尔林顿上尉随后十二点五分就乘出租车到家了,也很难想象一个男士能有办法引诱另一个同伴去到伦敦偏僻的犄角旮旯,果断利索地谋杀他人,即使他有让其他同伙去帮他处理尸体。然后再漫不经心地走回汉诺威广场。而且这一切都是在不到半小时内发生的。亨利•巴克利也从来没被发现过携有该珍珠首饰或有大笔收入。在希尔林顿上尉失踪后,亨利•巴克利仍然像以往一样债台高筑,负债累累。现在,他又再次被撵环游世界了,而希尔林顿母女则已经放弃了再次见到那位勇敢的上尉的希望,他是一个模范儿子和好哥哥。不久前,报纸图文并茂的刊登了两位女士登上一艘开往澳大利亚的P&O邮轮的照片,但公众已经忘记安吉拉小姐的珍珠和那朵神秘的白色康乃馨。也没有人再对那位白发苍苍、弯腰驼背的希尔林顿老太太感兴趣了。老太太她坐在轮椅上,固执地拒绝了渴望炒旧饭的新闻记者的采访。就公众而言,这起案件被降级为未被发现的犯罪类别。”

“但是,”当角落里的那位老人安静下来,全神贯注地解开他不久前结的一个复杂的结时,我争辩道,“警察肯定已经查出了那个晚上在萨默塞特街和希尔林顿上尉搭讪的人是谁了——那个戴着浅色围巾的人。后来在河边,在失踪者的帽子旁边不是还发现了他的围巾嘛。那个叫出上尉的名字‘丹佛’的人,那个被丹佛•希尔林顿上尉看到异常惊讶,叫‘亨利’的人,如果不是亨利•巴克利,又是谁呢?”

“啊哈!”那个令人恼怒的老家伙带着含混的微笑反驳道:“那是谁?这就是重点——只有一个像希尔林顿上尉那样让人琢磨不透的人,才会在午夜的那个时候,才可能会被引诱到伦敦偏僻的地方,而此时他口袋里有他未婚妻价值两万五千英镑的珠宝。你不认为这一点是完全不可思议的吗?”

“好吧,”我说,“看来确实是——”

“当然有可能,”他急切地插嘴说。“我问你:有可能吗?曾经有一刻我们听说,希尔林顿上尉是所有美德的典范,他的商业头脑和能力不仅为他赢得了财富,而且为所有认识他的人赢得了钦佩;接下来,我们被要求假设他会温顺地允许一个年轻的恶棍歹徒,而且他知道他是不诚实和肆无忌惮无底线的,能把他‘不情愿地’拖到某个隐匿的犯罪团伙出没的地方。我相信研究过此案的人,但凡还有理智,肯定会惊呆了。”

“我不这样认为,”我反驳道,“希尔林顿上尉不会允许亨利•巴克利把他拽得太远的。当时,大多数人认为他是在萨默塞特街拐角处就直接被袭击了的。在那里就有一两个通往码头的入口——”

“是的,”这个有趣的老家伙兴奋地回答,“但离梅克斯菲尔德大厦不到五十码的地方。你认为那个完美无瑕的澳大利亚人会在大晚上和年轻的亨利•巴克利一道哪怕走出十码?而且口袋里还带着珍珠哦?他为什么要跟着走?他就在自己的家门外。如果亨利真想和他说话,他就不会把他带到屋里去吗?不!不!整个推论是匪夷所思的……”

“但是,希尔林顿上尉确实失踪不见了呀,”我争辩道,“珍珠首饰也不见了,而他的帽子被发现漂浮在河里,还被扯破了,沾满了血迹。你总不能忽视这一点吧。”

“我当然不会否认,”他回答说,“如果把一顶沾满血迹的帽子从就近一座桥上扔下去来,它当然会浮在水面上。”

“但是围巾呢?”我反驳道。

“围巾将遵守与帽子一样的物理法则。”

“但你不会是想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说到底,难道整件事都是个骗局?”

“我可以肯定的说,是的,就是个骗局。我承认,这是一个聪明的点子,甚至在我当时也很令困惑了那么一阵。我不知道‘亨利’有可能是谁。但很显然不可能是我们年轻的亨利•巴克利本人。他的不在场证据是确凿无疑的。那些计划在那个不幸的年轻的亨利•巴克利先生身上套上一桩可怕的罪行,以此来蒙蔽警察的眼睛的恶棍们,在构思出有关这条围巾的把戏时,把他们的犯罪舞台布置得太精致刻意了。他们使人把凶手和戴围巾的人联系起来的伎俩,反而把巴克利从绞刑架上救了下来。没有围巾,陪审团中的一些人可能还有些疑虑。但是,当然,这导致了一个更大的谜团。萨默塞特街上的亨利是谁?他应该穿着一件和亨利•巴克利惯常穿的大衣类似的大衣,插一束许多朋友都会立刻联想到那个不幸的年轻人的白色康乃馨,这难道不是一个奇怪的巧合吗?从对这个难题的研究到它的解决只不过是一念之差。我立刻得出结论,这不是个巧合,而是有人蓄意去冒充亨利•巴克利,这个在公众眼中最有可能成为‘凶手’的人,甚至谋杀一个他知道拥有贵重珠宝的朋友。因此,这样一种有意为之的栽赃企图让我意识到,希尔林顿上尉本人一定也参与在其中。”

“那句‘天啊,亨利,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显然是为了让周围的路人听到,就像那朵白色康乃馨是特意为了让路人有机会捡到一样。这两个坏蛋导演了这一幕话剧,便溜走开了,因为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一顶沾满血迹的帽子,并扔到码头那好让希尔林顿小姐指认那顶帽子是她哥哥的。”

“希尔林顿小姐?”我迫不及待地插嘴问道,“所以,你认为这个澳大利亚家庭都参与到这个阴谋中了?那老佣人詹姆斯•罗斯先生呢?”

“整个一大家子,”角落里的老人他回答说,“其实只有两个人。很可能是夫妻。”

“但老詹姆斯•罗斯怎么可能?”我坚决不信。

“上尉和他的女同伙交替表演的一个出色的角色,技巧非凡。”

“你一定要为我把这整件事重好好新理理思路,”我恳求道,“我不得不承认,我现在还是很困惑。”

接着我从包里拿出一根崭新的细绳子,微笑着递给他。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能逗这个老痴货开心的了。他用瘦骨嶙峋爪子般的长手指拨弄着绳子,悠闲地开始解释道:

“再简单不过了。希尔林顿上尉向他的未婚妻告别,口袋里装着珍珠。这时,时间是大约十一点半。亨利•巴克利已经第一次去俱乐部鬼混了,而希尔林顿上尉已经计划好在午夜后不久在梅克斯菲尔德老宅约见他。因此,时间还算充裕。希尔林顿上尉匆匆回家,像他以前经常做的那样,把自己的角色转换成老仆人詹姆斯•罗斯,然后在门口接待亨利•巴克利。这

“很清晰明了,”我回答。

“然后,他一把亨利•巴克利打发走,我们的好朋友希尔林顿上尉就放弃了中年男仆的个性,再次恢复成自己的角色。他再到走到梅菲尔区附近,叫了一辆出租车,再让司机把他送回到梅克斯菲尔德大厦。但与此同时,为了方便起见,我们姑且还是叫她希尔林顿小姐,她身着男装和晚礼服,穿着一件浅色大衣,围一条浅色围巾,衣服扣眼上插着一朵白色康乃馨,在萨默塞特街的一个门廊下闲逛,扮演起她的‘假亨利’角色。现在,你明白这一切有多简单了吗?”

“天衣无缝,”我不得不承认。“正如你先前所说,他们给自己准备了一顶沾满血迹的帽子和围巾,不久又扔到河里去了。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他们就静静地回家睡觉了呀。”

“什么?他们两个?……但是,那个母亲呢?”

“我不相信真有什么母亲,”他温和地反驳说。“不是吗?”

“我以为——”

“她常年躺在床上——她从不看医生——她和女儿也从不见任何人。她们没有朋友,也没有仆人——除了‘老仆詹姆斯•罗斯’。她们从来都只两个和两个出现,从未有一家三口见人过,好好想想亲爱的,”这位有趣的老人一边把我刚给他的那根绳子塞进口袋里,一边总结道。

“希尔林顿上尉是那所房子里唯一一个出门的人。老母亲从来没有人见过她,而女儿永远着凉,脑袋一直偏头痛见不得风,老仆罗斯更是没人和他说过话,也从没有人讲述过他的过往,除了我们的希尔林顿小姐。况且,他目前在哪里?他怎么样了?从来没有人想过去询问他,所以警察自然也懒得自找麻烦。这两个希尔林顿本应是母女,但去年她们就回到澳大利亚了。可没有包括那个老仆人詹姆斯•罗斯。那么,他在哪里?但我要说,那艘P&O豪华邮轮上的两名女乘客并不是母女,而是男女同伙,正如我刚才阐述的那样。而詹姆斯•罗斯这个人物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他只是希尔林顿上尉时不时伪装出来的一个人物角色。你知道,要表现出那样的个性其实并不难。审问他的巡官巡官从未见过希尔林顿上尉本人,而那身肮脏和破旧的衣服是其非常完美的伪装。如今,那两人正在世界各地四处流窜。他们会把珍珠首饰交给北美的珠宝经销商,在那里的商人从不过分谨慎,只要可以达成一个好的交易就成。如果你能想到希尔林顿上尉轮流扮演老仆詹姆斯•罗斯和一位年老多病的老妇人,以及希尔林顿小姐在那晚扮演了一次亨利•巴克利,你就会明白我的推论是多么的有说服力。我这里有一张两位澳大利亚‘女士’在船上的快照。这位裹得严严实实的帽子和披肩的应该是希尔林顿老夫人;你不觉得更像是数理学家庞加莱先生或是凯撒大帝吗?这是詹姆斯•罗斯在地方法院作证时的快照。不幸的是,我没有希尔林顿上尉的照片,或者我可以告诉你,如何在一个衣衫褴褛、肮脏邋遢,弯腰驼背、手肘朝外的仆人的外表下,追索出那个英俊的年轻人在城里的形象。”

说罢,他把一叠剪报扔到了桌子上。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们,依然困惑感慨不已,但不得不承认他的论断是对的。当我再次抬起头来时,我只看到他那略显破旧的粗呢格子阿尔斯特西装外套的一角从旋转门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