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天下午,那个角落里的老人心情很好,而他那瘦削的爪子似的手指却不停地拨弄着一根从不离手的细绳子,迸发出了各种各样的、不连贯的、总是富有哲理的断语。

突然他说:

“我们当然知道,这个世界已经疯狂地迷恋跳舞了!但我怀疑,这股时尚热潮是否要对莎拉•莱维森老太太之死这样阴深渗人的悲剧负一定的责任。你怎么认为呢?”

“嗯哼,”我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我都会无辜地迎头引来一连串挖苦讽刺的恶声恶语,我接着说:“我从来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而那些在廉价小报上出现的关于那起残忍谋杀案的报道只会让所有人蒙昧不清,使得整件事变得更加晦涩难懂。” “这是一个明智而深思熟虑的回答,”这个恼人的老家伙干巴巴地笑着反驳道,“而且是一个不负责的回答。对于那些不愿意费心思考的人来说,信息混沌确实是让该案件变得晦涩难懂的好借口。”

“这是一个明智而深思熟虑的回答,”这个恼人的老家伙干巴巴地笑着反驳道,“而且是一个不负责的回答。对于那些不愿意费心思考的人来说,信息混沌确实是让该案件变得晦涩难懂的好借口。”

“那——想必您早已经完全弄明白了吧?”我用尽我所能的嘲讽语气挖苦道。

他毫不气馁地回答说:“太阳底下无新事,这一切不是简单明了的吗?”

“那你知道莱维森老太太究竟是怎么去世的吗?”

“我当然知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慢慢告诉你的。”

“那是最好,但我可不容易被说服呵。”我谨慎地加了这一句道。

“不,我用不着说服你,”他承认,“但你很快就会认可我的解析。然而,在我们得出这一令人高兴的共识之前,我必须把整个事实整理好摆在你面前。因为,其中一定有许多细节是你还没有注意到的。我可以继续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那么,你还记得这么悲剧中所有的人物吗?”他开始问。

“我想是的,我还记得。”

“当然,还有年轻的亚伦•莱维森和他的妻子丽贝卡•莱维森。丽贝卡年轻,漂亮,喜欢玩乐,尤其喜欢跳舞,对她来说生活中最重要的就是跳舞。她丈夫亚伦•列文森虽然大了她几岁,但仍处于壮年黄金期,与其说是个商人,身体状况不如说像是个运动员,但却不得不和他母亲莎拉•莱维森老太太一起从事典当铺生意。莎拉老太太是一个精明而专横的老太太,还是个守旧的犹太教徒,是那家典当铺子的老板:她的儿子甚至不是她的合伙人,只是她雇佣的一个薪水较优厚的职员而已,所以我们可以认为这一事实必定使她聪明的儿媳恼火且心烦意乱。无论如何,我们可以知道,这两位女士之间没有任何关爱和亲情。但这对年轻夫妇却不得不和莎拉•莱维森老太太以及另一个未婚的儿子一起住在主教路典当铺楼上的大宅子里。”

“他们一家有三个仆人,我们从报上可知这三人他们生活得很好,因为莱维森老太太承担了他们的大部分家政费用,所以对他们算得上优厚。而小儿子鲁本似乎是个小坏蛋。他曾在一家银行当过一名文员,但因失礼和懒惰而被解雇了。战争结束后,他因在战壕里曾暴露在毒气中而身体欠佳,自复员以来,他就再没干过一天工作。但是,尽管如此,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显然成了他母亲的宠儿。一方面,老妇人一个劲的压榨任劳任怨,稳重的大儿子;另一方面,她反而会对游手好闲的小儿子鲁本表现得异常宽厚,甚至是过于慷慨了。至于对年轻的莱维森太太丽贝卡,她则像防小偷一样防着。”

“鲁本从他母亲身上榨取了多少钱,他就会把这些钱花在吃喝玩乐上,而他的嫂子也总是乐意帮着他挥霍。不是一起看电影就是去跳舞——哦,最主要的还是跳舞!丽贝卡•莱维森似乎是一个美丽的舞者,她和鲁本一晚又一晚的奔波于一个又一个舞会,不是去舞厅就是去酒店路上,常常要到凌晨才回家。”

“而亚伦•莱维森在比他年轻得多的妻子喜欢跳舞这件事上,表现得住够的宽容和大度:他以为,能有什么坏处呢,毕竟他弟弟也在场,帮着照看着她了。而莱维森老太太基于犹太民族节俭的脾性,对一切轻浮和浪费的事都很看不惯。但对小儿子和嫂子流连舞池这件事,却另当别论。她在心底深信,她深爱的小儿子鲁本正被他哥哥的妻子从美德的道路上引入歧途。而且年轻貌美的丽贝卡她似乎是抓住一切机会,把自己的奢靡思想和铺张行径灌输给丈夫,把他往放浪形骸的路上引。”

“现在看来,莱维森老太太和儿媳丽贝卡争执的主要焦点之一是珠宝首饰问题。历来是由莱维森老太太负责监管店里典当的所有贵重物品。每天晚上店里营业时间结束后,大儿子亚伦都会把白天收进来的珠宝带回家,他的母亲会把它们锁在她房间靠近床头的保险箱里。然后老太太她总是随身带着保险箱的钥匙。这些珠宝大部分是由廉价的戒指和胸针组成的,但时不时有些穷困潦倒的仕女或士绅阶层的人会带些更值钱的物件到店里典当,以便筹措到一笔钱应急。现在我们知道的是,在那场悲剧发生时,莎拉•莱维森老太太房间的保险箱里放有一些精美的钻石饰品。”

“现如今,年轻的丽贝卡•莱维森太太不止一次地提议,说她出去参加舞会和聚会时,完全可以佩戴上那些精美的首饰。她看不出这样做会有什么坏处,鲁本也同意她的意见。如果丽贝卡想的话,她为什么不可以时不时地戴上一些首饰呢?——当然,他们总是会准时归还回给莱维森老太太的嘛,不可能造成任何损失。但是,这方面的暗示,正是莱维森老太太所反感的,于是她一再拒绝满足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心血来潮的无聊想法,并得到了长子的全力支持:这样一种背离传统的商业诚信的行为,在莱维森家是不可想象的。”

“接着,在那个令人难忘的周六晚上,年轻的莱维森太太和她的小叔子预计要去肯辛顿【注:肯辛顿是英国大伦敦地区下辖的一个皇家自治市,娱乐资源丰富。】市政厅参加一个大型慈善舞会,她最大的愿望是在那样的公众场合能配戴上一套钻石首饰。而恰好有这么一套钻石饰品最近在莱维森家典当店里典押,就锁在老太太床头的保险箱里。当然了,莱维森老太太断然拒绝了。两位莱维森太太为此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为此大打出手了。更火上浇油的是,因为小儿子鲁本•莱维森极力赞同他嫂子,变得和他母亲针锋相对起来。”

第二章

“那就是神秘悲剧发生那天,莱维森家里的基本情况,”角落里的那个老人接着说:“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暂时休战,兴之所至的虚荣心没有得到满足,可爱的丽贝卡心酸又愤闷不已,而莱维森老太太则因为小儿子鲁本的站在嫂子那边对她比平时更为不满。在丽贝卡的怂恿下,鲁本他甚至对母亲大发雷霆,发誓说他对这个家庭早已经厌倦了,为了能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生活,他打算破家出门离家出走,云云。当然,这些都只是夸夸其谈,因为他完全依赖于母亲。但是,这也显示出他脾气暴躁和他兄长的妻子对他的统治支配。另一方面,亚伦•莱维森没有参与这场争吵,但仆人说他一整天都非同寻常地闷闷不乐,他的妻子丽贝卡对他也很唐突无礼,很不友善地对他恶语相向。”

“不过,在那一天里,整个白天都还算相安无事。直到晚餐时间,像往常一样,这家人是在七点钟在典当行后面的客厅里用餐的。似乎,一家人刚坐下吃饭,两位女士之间又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丽贝卡得到鲁本•莱维森的大力支持,而亚伦•莱维森则继续不参加讨论。在争吵中,鲁本说了一些非常无礼的话,莱维森老太太突然从餐桌边站起来,离席上楼去回了她自己的房间。她房间就在典当铺后面的客厅顶正上方,紧挨着起居室,那天晚上,老太太再也没有下过楼。”

“九点半,三个仆人按照莱维森家规矩也都上床就寝了。莱维森老太太是家里真正的独裁者,她希望女孩们每天早上六点钟就下楼干活。不过,只要活干完,她们就可以自由自在的消磨时间了,直到晚上九点半上床睡觉。她们平时就是这样的时间规律。”

“其中,有两个女孩睡在宅子的顶层,而女佣艾达•格里格斯则是莱维森老太太的贴身女佣,所以得以在老太太卧室正上方的那半层楼上占据了一个小隔间。在莱维森老太太卧室这层的楼上一层格局是,后部是一间大卧室,前面有一间浴室和更衣室,全部都由亚伦夫妇住的。在那上面,是两个女仆的房间,还有一个是鲁本•莱维森先生住的。还有一个空余的小房间,亚伦•莱维森先生时不时地会到那里去睡觉,在他妻子可能很晚才出门去跳舞的时候,因为他不想因为她势必很迟才回到家而中断睡眠。或者如果他本人计划着回家会很晚时,亚伦先生也会到那个小房间去睡觉。亚伦•莱维森时不时会给自己放个假,纵情于晚上骑上自行车在郊外驰行,而且最近这样的夜游越来越频繁。”

“在这个关键性的星期六晚上,亚伦•莱维森在典当铺里忙到很晚,但等他终于得以在十点多回家准备上床睡觉时,他看到楼下所有的门都被闩上了。除了前门没闩上门闩,因为亚伦太太丽贝卡带着前门的钥匙准备要出门去。如此这般,整个房子都被关上了门,大家也都在近十点半时上床就寝了。”

“与此同时,我们可爱的丽贝卡太太和小叔子鲁本•莱维森则已经穿好礼服去参加舞会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不到,贴身女仆艾达•格里格斯已经起身穿好衣服,准备下楼去。但当她准备推开卧室的门时,发现门被从外边锁上了。起初,她以为是其他女孩同她开的一个愚蠢的玩笑。不久,她就听到她们下楼梯上的脚步声,于是,她用拳头猛力的砸门。其他人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出了什么问题,但最后,她们还是试了试外面的那把锁,发现锁已经用钥匙锁上了,艾达确实被锁在了卧室里面。”

“她们好不容易把她放了出来,然后相互打问了一下究竟怎么回事,但目前看来,这扇从外面锁上的门似乎并没有给任何一个女孩带来恶劣的影响。相安无事,于是她们都下到厨房去了,艾达•格里格斯给莱维森老太太准备了一杯早茶。每天早上六点半她都要给老太太准备这样一杯茶。那天,她像往常一样上楼去敲女主人的门,等着让她把茶送进去,因为,老太太总是在睡前把门锁上的。但是,里面没有丝毫动静,尽管艾达不停地敲门,大声地叫着她的女主人的名字。很快,她开始尖叫起来,尖叫声把家里的人都召引了过去:两个女孩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亚伦•莱维森先生手里挥舞着一根通条从顶楼下来;不一会,丽贝卡•莱维森太太打开门,穿着一件薄款精致的睡衣偷偷摸摸地向外窥视。她睡眼朦胧,美丽的头发垂在背后。但是,对于莎拉•莱维森老太太一直没有任何声息,亚伦•莱维森先生真的很惊慌,于是他把耳朵贴在了钥匙孔上,但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在那扇紧锁的门后面,一片寂静。”

“他害怕发生最坏的状况,于是他决定破门而入。经过一番努力,加上使用了撬棍,他终于成功地撬开了门。这时节,映入他眼帘的景象让他心里充满了恐惧,因为他看见他母亲躺在卧室的地板上,瘫在一摊血里。显然发生犯了一件可怕的罪行。这个不幸的老太太穿得跟前一天晚上一样,衣冠楚楚;而保险箱的门开着,钥匙还插在锁孔里,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家具被打乱。房间的一扇窗户开得很大,一扇门是被从里边锁上的。另一扇门,通往前面客厅的那扇,被一个沉重的衣柜永久性地挡住了。在开着的窗户下面,靠墙的一串串爬山虎都残缺不全,破碎不堪,清楚地表明了那个犯案的恶棍是怎么逃走的。”

“沉默了几分钟之后,亚伦•莱维森重新恢复了理智,立刻打电话给警察,然后又打给医生,但他不允许任何人触碰房间里的任何东西,甚至不允许触摸他母亲的尸体。”

“因为他的这些预防措施,立即抵达现场的警务督察高度赞扬了亚伦•莱维森。陪同警务督察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名警官和一个分区外科医生。医生开始着手检查尸体。他说,这名不幸的妇女是从背后被袭击的,而且她的喉咙周围清晰可见手指的压痕。想必是她是在挣扎的过程中,忽然向后倒退摔倒了,后脑勺磕在大理石洗脸台的一角上,导致了她的死亡。”

“与此同时,警务督察则检查了莱维森老太太的房间,他发现朝向院子的后门和通往前边的那扇门都被从内部锁上的,正如亚伦•莱维森先生前一天晚上上床睡觉前离开的一样。另一方面,正前门并未反锁,年轻的莱维森太太前晚从舞会上回来时,显然没有拴上门闩。在后院里,莱维森老太太房间窗户下面靠墙的爬山虎无疑被扯破了,那个恶棍毫无疑问是从那条路逃跑的,但他除了借助梯子外,根本不可能爬上窗户的,爬山虎太细,支撑不住一个男人的体重。而房子的砖墙缝连猫都站不住脚。连栋房屋环绕形成的后院,分隔墙上是成堆的弗吉尼亚匍匐植物和贫瘠的灌木,这都是伦敦后院常见的植物。无论是在那些墙壁上,还是在爬山虎和灌木丛上,都没有一点梯子拖拽过留下的痕迹,甚至,也没有一个人爬上墙或是把绳子挂在灌木上面的痕迹:没有一根灌木枝条折断,也没有一片爬山虎的叶子被打乱。”

“至于保险箱,它一定是在杀人犯袭击莱维森太太时打开的,或者是在他犯下那可怕的罪行后找到钥匙并打开了保险箱。当然,里面的大多数东西似乎并没有受到大幅度的翻弄,也没有丢失任何珠宝首饰或其他贵重物品:亚伦先生可以通过店里的登记文书来核实这一点,但他母亲的保险箱里有没有钱,他就不得而知了。”

角落里的老人总结道:“毫无疑问,乍一看,这一罪行似乎并不单纯:抢劫究竟是其动机,还是其必然结果,只有等随后的调查才能揭示出来。目前,督察更倾向于向家庭各成员提出几个主要问题,随后又向邻居提出了质询。当然,公众并不知道这些初步调查的结果是什么,但中午的报纸已经可以断言,除了贴身女仆艾达•格里格斯之外,没有人在夜间看到或听到任何令人震惊的事情,对邻里最详细的询查也没能显示出歹徒是究竟是如何进入那所房子的。”

“报纸上还指出,年轻的丽贝卡•莱维森太太是在凌晨时分才从舞会上回到家的,但鲁本•莱维森先生整晚都没有睡在家里。”

第三章

“对我来说很幸运,”我那古怪的朋友继续轻声说道,“那天早上令我高兴的是,报纸上早早就报道了主教路上发生的神秘罪案。我得说,幸运的是,因为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我最感兴趣的就是这类神秘的案件了。对我来说,世界上没有一家剧院上演的戏剧能像这样激动人心的,能比得上对精心策划和巧妙执行的犯罪的初步调查所带来的愉悦。如果当时的情形使我无法参加那次特别的审讯的话,我真的会感到非常失望的。从一开始,人们就意识到主教路莱维森家那晚发生的事件笼罩着一股神秘的气氛:这的确不是普通的犯罪;甚至犯罪的动机还晦涩不明。人们本能地感觉到,在这个广阔的伦敦市的某个地方,潜伏着一个毫无端倪的罪犯,他甚至有可能会逍遥法外了。”

“即使是警察的证据也不像以往那样乏味了。因为它毫无疑问地证明了这不是一起常见的入室盗窃或入室抢劫案件。当然,打开的窗户和撕破的爬山虎表明那个恶棍是从那条路线逃跑的,但他是如何进入莱维森老太太的房间的,仍然是一个悬而未决的谜。后院四周的墙壁上没有任何人经过的痕迹。这是非常神秘的,而且已经确定后门和区域中门是安全的,用栅栏和螺栓从里面反锁住了的。当然,窃贼可能是用一把万能钥匙从没闩上的前门进的屋,但他怎么能进到莱维森太太的房间,仍然是难以想象的。”

“从一开始,公众就感觉到,这起看似毫无目的的犯罪背后有一个家庭闹剧的背景,因为它确实显得毫无目的性。毕竟,可以看到保险箱里有那么多很方便就可以随身携带的珠宝没有被动过。但当女佣艾达•格里格斯站起来到证人席上作证时,人们似乎看到一场可怕的悲剧的第一幕戏拉开了帷幕。”

“艾达•格里格斯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女子,瘦弱的脸庞,圆圆的蓝眼睛,嘴唇单薄,她一开口就让人感到,在在她那平静而又老套的举止下,潜藏着一股强烈的苦涩恶毒的怨恨,甚至可以说是激愤。”

“不知是基于什么原因,以后也许会有人揭露出来,女佣艾达她似乎对年轻的亚伦太太怀有仇恨;另一方面,她显然对她已故的莱维森老太太有着强列的依恋之情。并且有证据表明,她详细地谈到了两位女士之间的长期争吵,尤其是周六在餐桌上发生的那场暴力事件,最终导致莱维森老太太愤而离席。”

“‘莱维森老太太很不高兴,’那姑娘艾达回答死因裁判官问她的问题,接着说道,‘我以为她要生病了,她对我说,像亚伦太太这样的女人穷凶极恶,比贼更糟,她们为了得到一件新礼服或一点珠宝而不择手段。她还对我说……’”

“但这时,死因裁判官打断了她的陈述,因为,死者所说的话不能作为证据。不过,公众仍然清楚地感到,那两个女人之间发生了一场可怕的争吵。当然我们如今都知道了,在舞会上有人看到年轻的丽贝卡•莱维森夫人戴着那五星钻石的首饰;我们甚至不需要在这一点上核实被传唤和讯问的那几个证人的宣誓证词。我们知道丽贝卡•莱维森夫人在舞会上戴过钻石星首饰,而在谋杀案发生后的第二天早晨,布莱克郡警务督察在她的梳妆台上发现了该钻石星首饰。”

“她也不否认自己曾经戴过那首饰。在审讯中,她再次重申了她已向警方所作的陈述。”

“‘我的小叔子,鲁本•莱维森,’她说,‘是他母亲最宠爱的儿子,当我们俩都穿好礼服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去莱维森老太太的房间向她道晚安。他哄她让我那天晚上戴钻石星首饰参加舞会。事实上,他总是能让她做任何他真正想做的事,并且,他们分手时已经言归于好了。’”

“‘莱维森太太,你什么时候去舞会的?’死因裁判官问。”

“‘我的小叔子,’她回答说,‘九点半出去叫的出租车,他和我一齐下楼就上车了。’”

“在那之前,鲁本•莱维森先生已经进卧室去和他母亲道晚安了?”

“是的,大约十分钟之前。”

“‘然后他给你带来了钻石星?’死因裁判官追问说,‘然后,你是在他出去叫出租车之前就把首饰戴上了吗?’”

“丽贝卡•莱维森犹豫了一会儿,但我想除了我以外,观众中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然后她坚定地说:‘是的,鲁本•莱维森先生告诉我,他说服了他母亲让我戴钻石星,他把首饰交给我,我就戴上了。’”

“那时是九点半?”

“丽贝卡•莱维森又犹豫了一下,这次更明显了;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她在回答之前用舌头舔了一两下嘴唇。”

“‘九点半左右,’她说,语气相当坚定。”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的,莱维森太太?’死因裁判官温和地问她。”

“‘一定在一点钟就到了,’她回答说。‘那是场灰姑娘式舞会,午夜十二点就结束了。不过,我们回家时步行了一段路的。’”

“‘什么!在雨中?’”

“‘我们从市政厅出来时,雨已经停了。’”

“‘鲁本•莱维森先生一路上都陪着你吗?’”

“‘他和我一起走过公园,然后把我叫上出租车,我一个人乘车回的家。我带有钥匙。’”

“‘但是你回到的时候并没有锁门。怎么了?’”

“‘我想,我是忘了吧,’可爱的丽贝卡•莱维森夫人带着挑衅的神情回答。‘我经常忘记了锁门。’”

“‘你进门时,没有看到或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吗?’”

“‘我什么也没听到。我很困了,径直向我的房间走去。我进房不到十分钟就上床了。’”

“她当时说话很坚定,声音很清晰,也很刺耳。但是,明显地她很紧张,更不用说害怕了,那是显而易见的。她手里拿着一块手帕,不停地拨弄着,直到它变成一团又小又湿的球。她有一个习惯,先一只脚站着,然后再把重心换到另一只脚上,并且不停的变换帽子的位置。我估计,陪审团中不会还有人会不认为她在撒谎。而且,她也知道他们是这么想的。因为她那双乌黑的眼睛时不时地会一遍又一遍地仔细观察他们的脸色,并用或轻蔑或焦虑的眼光向他们佻视。询问颇花了一段时间,她显得非常疲倦,当死因裁判官为一些琐事施压逼问她时,她崩溃了,开始哭泣起来。在她哭后,得以允许离开证人席,换传召鲁本•莱维森先生上去作证。”

“我必须得说,我本能地厌恶他,因为他站在陪审团面前,神气活现洋洋得意,完全是一副自私自利的嘴脸。他有一双敏锐而狡猾的眼睛,轮廓鲜明的五官,非常像一只啮齿动物。在我看来,他似乎是在背台词,而不是向陪审团提供一份独立的证词。他说,在他母亲和嫂子饭桌上的激烈争吵中,他一直在吃饭。他母亲当时固然非常生气,但后来他上楼向她道晚安时,母亲她哭了一会儿,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但最后还是像往常一样对他作出让步:打开保险箱,拿出了钻石星首饰给他,并让他保证第二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把钻石首饰还给她云云。”

“‘我告诉她,’鲁本•莱维森轻声说道,‘我要到星期一早上才回家呢。舞会结束后,我会送丽贝卡及首饰上出租车,但我打算和一个在哈弗斯托克山【注:伦敦一条街的名字。】拥有套公寓的朋友共度几个晚上和其间的星期天。我当时以为,我母亲听我这样说会把钻石星首饰要回去再锁起来的。但她总是信守诺言,一旦她答应了什么,她就会信说到做到,所以,正如我所说的,她把首饰钻石星给了我,让丽贝卡•莱维森太太当晚戴着钻石星参加舞会。’”

“‘你九点半就把钻石星交给丽贝卡•莱维森太太了吗?’死因裁判官郑重其事地问了这个问题。他前面也一本正经地向年轻的丽贝卡•莱维森太太问了同样的问题。”“我看见鲁本•莱维森狡猾地冲丽贝卡眨了眨眼睛,我也看出她轻轻地眼睑下落回应了他。接着,他像她一样欣然地回答道:

‘是的,先生,确确实实当时是九点半左右。’”

“我向你保证,法庭里的每个聪明人都肯定鲁本•莱维森在撒谎,就像丽贝卡在陪审团面前所做的那样。整个调查是以戏剧性的方式展开的,剧中的主要演员都已经陆续步入高潮情节。于是他们兴奋的神情在各自苍白、紧绷的脸上清晰可见——紧绷的嘴唇周围满是汗珠,但是,这些汗珠并不完全归因于天气炎热的缘故。”

接着,角落里的老人停下了叙述。他喝起了面前的半杯牛奶来,还有滋有味地咂了咂嘴。有那么一会儿,他似乎一心专注于手里那根细绳上的一个复杂的结。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继续说道:“在场的每个人都为莱维森家族的一个成员而感到难过,那就是长子亚伦•莱维森。像他家里的大多数人一样,他一直爱戴着自己的母亲。不是因为她可能会对他表现出有什么深情厚意,而仅仅是因为她是他的母亲。他一辈子都在为她努力工作,结果,在母亲去世后,他发现自己从来就没获得过母亲的丝毫关爱。通过莱维森老太太留下的遗嘱,我们知道,把她毕生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小儿子鲁本•莱维森。这笔遗产似乎是相当可观的。并且,在典当铺生意上,也让鲁本占有一定的份额。而对长子亚伦•莱维森来说,她只是名义上离开了生意,但亚伦在养老金、慈善遗赠以及分给鲁本的许多东西等各方面带来的开销,亚伦他要承担许多额外的费用。”

角落里的老人话题一转道:“我在这里要离题多说两句,因为遗嘱的事其实是直到庭审很后面才被提及的。但是,毫无疑问,亚伦•莱维森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他们母亲的死鲁本•莱维森将是主要受益人。尽管如此,他并没有说他弟弟的坏话,他在法庭上所说的一切也都不能解释为对鲁本的怀疑。他看上去只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好人,有着健壮身材的大块头,肩膀和步态都像个运动员,但脸上却流露出沉着的忧郁,声音沉闷而压抑。看到他在那里,温和又善良,几乎是抱歉地试图解释一切可能对他妻子的行为产生任何不良影响的事情,人们很容易意识到这个男人在家庭中的地位——一付天生善良吃苦耐劳的老黄牛样——他会做好所有的工作,却永远不会得到一个‘谢谢'作为回报。”

“他没能对那场可怕的悲剧提供更多有利的信息。虽然两个莱维森太太发生争吵时,他也坐在餐桌旁。但吃完晚饭,他就不得不又回到典当铺去了。那是星期六晚上,典当生意兴隆。那晚他只有一个助手来帮助他,那人是在九点钟关上百叶窗后离开店里的,而亚伦他自己却一直呆在典当铺里,直到十点钟才收拾东西整理账本。他有听到叫计程车的声音,知道是他的妻子和兄弟要去舞会了。他不太确定那是具体什么时间,但他敢说那应该是九点半左右。由于当天的典当业务没有任何特别的大生意,他也就没机会在上床睡觉之前与母亲有交流。总的来说,他认为,由于母亲她可能还有些酸楚和烦躁,最好还是不要再去打扰她了。他只是敲了敲门,喊了声‘晚安,妈妈。’但他没听到回应,以为她一定已经睡着了。”

“亚伦•莱维森在回答死因裁判官的问题时,他进一步说明,他已经在房顶的小空房里睡了有一段时间了,因为他的妻子经常很晚才回家,他不喜欢晚上的休息时间被扰乱。他通常十点钟就上床睡觉了,直到第二天早晨六点钟,楼下女仆的尖叫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他迅速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当晚他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屋里的任何动静。”

“虽然亚伦•莱维森的证词或多或少只是一个形式上的走过场,并且,他说话非常的安静,从没有任何炫耀或怨恨的表现。但人们不禁感到,与这一非同寻常的案件有关的戏剧性和神秘性元素被强调而不是削弱了。因此,人们或多或少地为那些使自己对这个案件的兴奋和兴趣达到最高点的进一步发展做好了心理准备。”

“回想起来,接着,在死因裁判官的催促下,老太太的贴身女佣艾达•格里格斯试图回忆起周六晚上发生的每一件事,不管那些事多么微不足道。如她所述,她刚入睡不久,就感觉听到了某种声音被吵醒,但她无法确定那究竟是什么声响:可能是砰的一响,或是轰的一声,或者是尖叫声。当时她什么也没多想,因为不管那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被吵醒后躺了几分钟,房子还是完全静止没有进一步的吵杂声;但一两分钟后,她确实有听到莱维森老太太房间的窗户被打开了的声音。”

“‘在你看来,就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吗?’死因裁判官问她。”

“‘不,先生,’她回答道,‘莱维森老太太打开窗户一点也不奇怪。我记得当时雨下得很大,因为我听到了雨打在靠窗玻璃上的啪啪声,莱维森老太太可能是想看看天气吧。那之后,我就直接睡着了,没有再想这件事了。’”

“‘你不知道是什么声响一开始就把你吵醒了?’”

“‘不,先生,我不知道,’那女孩回答。”

“‘当时,你有没有碰巧看了一眼时钟?’”

“‘不,先生,’她说,‘我没有开灯看。’”

老人补充道:“但是,在解决了这一点细节问题之后,艾达•格里格斯还有更棘手的事情要阐述,而且事实证明,这一点比以往任何我们得知的事情都更具戏剧性。”

“‘我收拾晚餐餐具的时候,’艾达她说,‘鲁本先生和亚伦太太正坐在客厅里聊天。八点半,亚伦太太叫我,让我把热水端上楼给她,她准备梳妆打扮出门了。我像往常一样,为她和莱维森老太太把热水抬上楼放入各自房间。我本来还要帮莱维森老太太脱衣服的,但她说她还没打算上床睡觉,因为她还有一些帐务要弄。她还和我聊了一会儿天,我和她还在一起的时候,有人敲门,我听到是鲁本先生的声音,他问是否可以进房跟母亲说晚安。莱维森太太喊了声‘晚安,孩子’,但她没有让鲁本先生进房间,然后我听见鲁本先生他又下楼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莱维森老太太就把我打发走了,我听见她在我离开后从里面反锁上门。我下楼去厨房的路上,亚伦太太当时正在客厅里,衣冠楚楚,披着斗篷,鲁本先生也在那里和她说话。门开得很大,我看到他们俩,还听到亚伦太太非常恶毒地说:‘所以,她甚至都不肯见你,那只老猫!她一定很难过。’鲁本先生笑着说:‘哦,好吧,她不得不克服这一切。’然后他们看见我,就不再说话了。不久,鲁本先生出去叫出租车去了,我们几个女孩子就上床睡觉去了”

“‘这全是一个恶毒的谎言!’这时传来了一个响亮的、高亢的声音,亚伦太太气得发抖,跳了起来。‘一个谎言,我说。这个女人太恶毒了,她想毁了我!’”

“死因裁判官徒劳地要求庭上肃静,一两分钟的混乱和激烈的反抗之后,可爱的丽贝卡•莱维森夫人被强行带出了法庭。她的丈夫亚伦跟在她后面,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高大、更温顺、更深感歉意。而女仆艾达•格里格斯被留了下来,平和地继续总结她的陈词。她重申了一遍她所说的一切,包括莱维森老太太房间里发生的细节,让人历历在目身临其境,从而肯定了她的证言证词。死因裁判官有点尖锐地问她为什么之前对所发生的一切只字未提,她回答说,她不想胡说妄言,但事实就是事实,无论是谁谋杀了她可怜的主人的,都必将恶有恶报,仅此而已。”

老人总结道:“其实,任何盘问也不可能使她不安:她看起来像一只恶毒的野猫,但不像是个撒谎的女人。”

“而小儿子鲁本•莱维森则一直坐在那里,心平气和,安详而愉快,对那些针对他的破坏性言论似乎不以为意。而当他再次被召回证人席时,他立马断然否认艾达•格里格斯的故事,并重申自己的之前所述当晚种种。”

“‘那个女孩在撒谎,’他欣快地答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但世上没什么比我母亲当即拒绝见我更不可能的事了。你爱问谁问谁,任你挑,只要是任何一个公正的证人,’他戏剧性地接着说,‘他们都会告诉你,我母亲对我推崇备至。她不太可能为了几件珠宝跟我至气。”

“当然,年轻的亚伦夫人又再次被召回作证时,也应证了鲁本的说词。她说她也弄不明白女仆艾达为什么要撒谎。”

“‘但就是那样,’丽贝卡她补充说,她那双美丽的黑眼睛里含着泪水,‘那个女孩总是恨着我。’”

“那天下午还有一个证人出庭作证了,他的证词很有意思。这人是莱维森家典当行里的助理,塞缪尔•库茨先生。他对那场悲剧没有多少了解,因为他六点钟在店里喝茶,而忙到九点钟他关上百叶窗就离开了典当铺。但他确实说过,当他在后会客厅喝茶时,莱维森老太太正在前厅店里帮忙,而鲁本•莱维森先生也在那里,他虽然没有帮忙做任何特别的事项,但那是他的习惯。当证人回到前段柜台工作时,莱维森老太太正擦身而过到后会客厅。老太太一走,他就注意到她把包落在柜台后面的衣柜上了。鲁本先生也看到了,他拿起包,笑着说:‘我最好马上拿给她,老太太不喜欢把这样的东西到处乱扔。’库茨先生告诉他,他以为莱维森老太太在后面的会客厅里,但鲁本先生确信她已经上楼了。

“‘不管怎样说,’证人总结道,‘他就拿着包上楼去了。’”

“这可能是一条有价值的证据,也可能不是,”角落里的老人笑着继续说,“鉴于悲剧发生时已经很晚了,证人描述的情景似乎于此没有多少联系。不过,它带来了全新的猜想思路。虽然检察官要求休庭等待新的调查,但公众还是会思考此时本案带来的诸多困惑和矛盾。无论某人持什么样的论调,都很快陷入僵局。首先,最首要的一个问题是,鲁本•莱维森是不是确实哄骗他母亲把首饰钻石星给了他,还是他根本就被拒之门外根本没有进入莱维森老太太的房间。但这只是一方和另一方之间激烈争论的其中一个疑点。我必须承认,舆论倾向于采纳鲁本的说法。莱维森老太太对小儿子的宠溺一向是众所周知的。人们认为老太太的贴身女仆艾达•格里格斯之所以撒谎纯粹是为了诋毁年轻的亚伦太太。”

“但在这件事情上,女仆艾达她完全失败了,这是第一个死胡同。你应该还记得她说过,离开莱维森老太太后,她下到楼下,看见亚伦太太和鲁本先生在后客厅里穿得整整齐齐的,后来她还听见鲁本先生叫计程车:显然,亚伦太太当时已经把钻石藏在手里了,因为她准备要在舞会上戴着炫耀。而那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会先坐出租车走,留下的另一个则强行进入莱维森老太太的房间,勒死她,偷走钻石首饰,这种构想完全是不成立的。亚伦太太不可能穿着晚礼服完成抢夺首饰谋杀等诸多行径,然后再在倾盆大雨中抓着墙边的爬山虎,从老太太卧室二楼的窗户爬下进到院子里。而如果非要说这一切人神共愤的行径是小儿子鲁本•莱维森所为。甚至是警察——哪怕他们都在疯狂地寻找着这样一个罪犯——也很难得接受这样一个荒谬设想:一个男人仅仅是为了让他的嫂子在舞会上佩戴几颗钻石星星首饰,就会去谋杀自己的母亲。”

“事实上,犯罪动机似乎一点都不充分。因此,公众的争论点又回到了鲁本在商店里找到他母亲的手提包后,在晚饭前偷走了钻石星首饰的这一设想上。至于随后的谋杀,则是普通的入室盗窃罪犯所为。有这么一个恶棍,晚上趁莱维森老太太睡着时,从窗边攀进到了她的房间云云……。有人猜测,入室窃贼可能是在床边偶然发现的保险箱钥匙,而在莱维森老太太惊醒过来时,他正打算洗劫那个地方。不可避免的争斗随之发生,导致了老太太的死亡。然而,反对这一理论的主要依据是,不幸的莱维森老太太在遭到袭击时,仍然穿着整齐。没有一个认识她的人会认为她这样一个细心、节俭的老妇人,她会在保险柜门敞开的情况下熟睡。再加上,无论是在房子的后院,还是相邻的院子或过道的墙壁上,都找不到一个手持梯子的恶棍必然会留下的踪迹——这就构成了公众猜测思路上的又一个死胡同。”

“最后,在休庭的审讯中,鲁本•莱维森提供了不止一个证人,他可以发誓说,他是在十点钟左右,在他嫂子的陪同下,在肯辛顿市政厅参加舞会的。当晚还有好几个人在舞会上不时和他说话。显然,无论如何,他是没有犯谋杀罪的。而亚伦•莱维森先生直到十点钟才上床睡觉,还跟母亲道了晚安。如果鲁本他打算回屋谋杀他母亲,那么他只能在九点稍后的一个小时才这样做,而当时在肯辛顿市政厅有不少看到他。”

“随后,陪审团做出公开裁决,这一可恶的罪行直到现在仍未有人受到惩处。尽管一开始看起来很简单,犯罪手法也很粗糙,但事实证明,警方很难破解这个谜案。我们甚至可以说他们从来没有搞清楚过。他们完全相信是鲁本•莱维森和亚伦夫人筹划并谋杀了那位莱维森老太太,但他们是怎么做的,却没有人能够证实。至于他们有罪的证据,没有,也永远不会有。我要说,尽管他们也许是一对流氓小人,但他们不是罪犯。并不是他们谋杀了莱维森太太。”

“难道你认为是艾达•格里格斯?”角落里的老人突然不说话了,于是我迅速追问道。

“啊!”伴随着他那滑稽、干巴巴的咯咯笑声反驳道:“你赞同这观点,是吗?”

“不,我并没有,”我回答。“但我看不到——”

“这是一个愚蠢的理论,”他接着说道,“不仅因为艾达•格里格斯完全没有理由杀死她的女主人,她也并没有抢劫她,也没有任何收获可以从莱维森老太太的死中得到。而且因为她既不是猫,也不是夜蛾,她不可能从二楼的窗户爬到上半层楼上的另一扇窗户,从那边进到她自己的房间。因为我们决不能忽视这样一个事实:第二天早上,她卧室的门被从外边锁住了,钥匙还留在锁孔里。”

“那么,”我争辩道,“那一定是一起常规的盗窃案了。”

“这也已经被证明是不可能的,”老人他反驳道,“已证实了,没有梯子,就没有人能爬上那座房子的墙。但也没有人能把梯子带到后院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无论多么轻微:在院子周围的墙壁上满是爬山虎和灌木丛——要想在这些墙上拖一个沉重的梯子,而不破坏其中某些墙壁的外观,是不可能的。”

“但是,有人谋杀了莱维森老太太,”我有些恼火地接着说,“她总不可能是自己勒死自己的吧。”

“不,她当然不可能那样做,”他干笑着承认。

“那如果凶手是从窗户逃走的,难道他就这样消失在稀薄的空气中?”

“不,”他再次承认,“凶手也不可能消失。”

“那究竟是怎样呢?”我反驳道。

“好吧,那么,这起谋杀案一定是那所房子里的一个住客所为,”他说道。 我马上知道将要听到钻石星首饰之谜的答案了。因为用他那纤细的瘦骨嶙峋的手指,在他心爱的那根细绳上以狂热的速度打着绳结。”

“但是亚伦太太,”我争辩道,“鲁本•莱维森也没有——”

“他们两个都没有,”老人他果断地插嘴说。“我们都知道。无法想象一个女人会犯下那样的谋杀罪行,也无法想象小崽子鲁本会为了满足他嫂子的一时心血来潮而杀死他的母亲。所以,当然了,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所有的证据,无论是时间证据还是环境证据,无论是动机还是时机,都完全有利于他们。不,我们必须为这可怕的罪行寻找更深的动机,更坚定的决心,最重要的是,这项罪行要有更强大的体魄和更容易完成阴谋的机会。就我个人而言,我不相信有谋杀的阴谋。另一方面,我相信是那个崇拜他年轻妻子,并目睹她和他母亲之间那场致命争吵的男人干的好事。我相信他理所当然会去他母亲那里,以试图平息她对他所爱的女人的愤怒。”

“你的意思是,”我喘着粗气,带着怀疑又轻蔑地语气问说,“那起案件是亚伦•莱维森所为?”

“我当然是这样认为的咯,”他平静地回答道,“如果你仔细考虑这个案子方方面面的所有情况,你将会欣然同意我的看法的。我们都知道,亚伦•莱维森深深地爱慕着自己的妻子;我们也知道他非常健壮,完全是个户外运动型的人,请牢记这两个事实。在饭桌上那场可怕的争吵之后,让你的思路跟着那个人走。有一阵子,他得在典当铺里忙碌着,可能还要为母亲的愤怒和可能给可爱的丽贝卡带来的不愉快后果而深感忧虑。但不久以后,他上楼决定和他母亲谈谈,向她求情。他担心艾达•格里格斯会带着她那种不良习惯——偷偷溜出她的房间,也许还会把她的耳朵粘在钥匙孔上偷听。于是他就把女孩卧室的门那钥匙从外边锁上了。他也知道,和他母亲的谈话会很不愉快,莱维森老太太会说些关于丽贝卡难听的话,他不希望女仆艾达•格里格斯听到这些恶言恶语。”

“然后他敲了敲母亲的门,譬如借口说典当行刚收到值钱的东西要寄放在她那,让她保管好,她固然没有理由拒绝。于是他进房去和他母亲交涉,老太太她不讳言,现在她知道钻石星首饰已经被从保险箱里取出,被她心爱的小儿子鲁本偷走,拿去满足她讨厌的儿媳的虚荣心……。”

“难道你看不出那两个人会为‘那个男人爱而女人嫉恨的女人’引发怎样的争吵吗?你难道想不到莱维森老太太会用用怎样恶毒的言语来侮辱‘丈夫的骄傲’,会激起他怎样的怒火,直到亚伦•莱维森他出离愤怒吗?你难道看不出他会怀着一种难以想象的激情怒火,紧紧掐住他母亲的喉咙,以压制对他妻子的侮辱吗?——你甚至能想象得到这样的情景:老妇人怎么突然失去平衡,头撞在了大理石洗脸台的一角上,然后摔倒在地。而儿子疯狂和恐怖地低头凝视着他自己所做的一切。”

“然后,自我保护的本能被唤醒。哦,这个人比别人称赞他的忠厚老实要聪明得多了!他甚至记得从外面锁上了艾达•格里格斯的门。现在,只要把这场可怕的事故布置成看起来像是常规的入室盗窃案而已!他把母亲的门从里面锁上,关掉电灯,然后打开窗户。对于一个年轻又经常运动的青年人来说,借助墙上的爬山虎,从二楼的窗户往下攀落到院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困难,当一个人面临致命的危险时,较小的危害并不能吓倒他。幸运的是,在他锁上楼下的门回小房间过夜之前,一切都很顺利。当然,这一切大大有助于解决所有问题。这就是整个过程:他从窗户下去,跳进院子里,从后门进入屋子,然后关上所有窗户,然后安静地上楼睡觉了。”

“没有太多的声响,就连他母亲的跌倒也几乎是无声无息的——可怜的老东西!——她没有来得及尖叫;唯一的声响声音是他打开窗户时的动静,而这肯定不会把女仆艾达•格里格斯从她的床上吵醒到要爬起来,而她楼上的两个姑娘们如果听到任何令人震惊的声音,更可能是把她们的头闷到床单下面。所以这个不幸的人能够偷偷地潜回他的房间,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听见。谁会想到怀疑他呢?要知道,亚伦•莱维森他从来没有和母亲吵过架。而他母亲的死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在法庭审讯中,每个人都还为他感到惋惜,但我无法抑制对他的冷淡又聪明的态度的钦佩之情。他冷静地抹去了犯罪的每一样痕迹。我甚至能想象得出他上楼前仔细擦拭靴子,睡觉前认真刷洗并叠好衣服的情形。你脑海里有这样的画面吗?”

“一个聪明的罪犯,不是么?”这个充满奇思异想的老家伙总结道,并把那根从不离手的绳子放进他那件别致的花呢格子大衣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