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奇遇记

在法国革命发生之前,我叔父在巴黎住了几个月。在那时,英国人和法国人相处得比现在好些,社交上的往来还比较密切。当时,英国人出国是为了花钱,而法国人总是随时准备好帮他们花钱。现在,英国人出国是为了省钱,这就不需要法国人的帮忙了。也许,当时的英国旅客比现在要少,也更骄傲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全国一团混乱地涌到大陆上去。无论如何,那时候的英国人在社会上跟法国人交往地更加密切、更加频繁,因此我叔父在居住巴黎的期间也就和许多法国贵族混得挺熟。

之后有一次,他在冬季出游时,来到诺曼底一个叫马槽乡的地方。暮色降临,他看到一座古老的庄园里,几座角楼耸立在树林之上,每座角楼都有灰色的圆锥形屋盖,好像一支支盖着熄火灯帽儿的蜡烛。

“朋友,那座庄园是谁的?”我叔父向马车夫问道,马夫是一个身形瘦削却性情暴躁的人,他穿着一双很大的长统靴,戴着一顶卷边帽子,正在前面奋力前进。

“是侯爵大人的——,”马车夫说着,用手轻碰帽子,部分是因为尊敬我叔父,也有一部分是向他所提到的那个尊贵名字的主人致敬。我叔父想起来了,这位侯爵是他在巴黎时的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这位朋友经常说希望以后能在他那祖传的庄园里见我叔父。我叔父是一位旅行老手了,很懂得利用机会。他想,自己的突然到来对这位侯爵大人来说会是多么高兴的惊喜啊;而且,如果自己能在一座庄园里找到一间舒服的屋子,尝尝侯爵家里美味的小食,品品上等的香槟和红葡萄酒,总比到乡下旅店里去住粗陋房间、吃简陋伙食要愉快得多。因此,没多久,那个瘦削的马车夫就顺着长长的笔直的林荫路,直奔别墅而去了,他噼里啪啦地挥舞着鞭子,简直像大魔头,或者说像个道地的法国人。

你们大家肯定都见过法国的别墅吧,毕竟现在每个人都去法国旅行过。这是一座最古老的别墅,赤裸裸、孤零零的地立在沙砾小路上,小路上是冷冰冰的石台阶;后面是一个冷冷清清的花园,植物的叶子都掉光了,几条笔直的小径把花园分割成了几块几何图案,里面还有两三尊冷冰冰、没有喷嘴的石像;还有几道喷泉,喷出来的水冷得会让你嗑牙。我叔父去的时候是寒冬,至少他所感觉到的就是这样;但是若到了夏天,我保证强烈的阳光烤瞎你的眼睛。

他们走得越近,那马车夫把鞭子挥得越响,一群鸽子惊得从窝里飞了出来,一群白嘴鸦也从屋顶上四下飞散了,最后侯爵领着一群仆人从别墅里出来。他一见是我叔父,高兴地不得了,因为那时候,和我们这位可敬的主人一样,客人太多,他的别墅已经快住不下了。于是他就按照法国的习惯,吻过了我叔父的两颊,陪他走进了别墅。

正如法国人一样,侯爵风度翩翩地尽东道主之谊。他对自这座祖传的古老别墅非常自豪,因为别墅里的一些建筑非常古老。其中有一座塔楼和教堂,几乎没人记得是什么时候建造的了;其余的建筑物比较近代一些,这座城堡在盟军作战期间几乎全毁了。侯爵讲起这件事情来,洋洋得意,好像真的很感谢亨利四世似的,因为承亨利四世看得起他,认为他的这座祖传的城堡,值得用炮火一轰。他能说出很多祖上英勇的事迹来,还拿出一些钢盔、铁盔、石弓以及各种大靴子、牛皮短褂子来给客人看。这些全是当时盟军穿戴的。尤其是其中一把双剑,他几乎抡都抡不动,所以他认为自己祖上几代一定出过巨人。

实际上,相对于这些伟大勇士们来说,他这位后裔太矮小了。如果你看到画像上的人拥有如此粗犷的面貌和强壮的四肢,再看看这位矮小的侯爵,生得一双细弱的腿,一副灯笼似的黄脸,耳朵旁边两撮敷了粉的鬓发(这就是法国人所谓的“鸽子翅”),好像要带着那张脸飞走似的,你简直不会相信他们是一脉相传的。可是你再看看他的鹰钩鼻和一双炯炯发光的甲虫似的眼睛,那你马上就看得出,他确实把祖先所有的武士精神都继承了下来。事实上,法国人无论身体变得多小,精神气魄是从不衰落的。当他那血肉之躯逐渐变小时,精神反而越发纯净,而且越来越易激动;我曾经见过一个性情暴躁的法国小矮子,但他那股子劲儿倒是像个巨人。

大厅里陈列着的一顶铁盔,侯爵非常喜欢戴着它,尽管他的头太小,恰像豌头荚里的一粒干豌豆,一旦他戴起这顶头盔,那双眼睛就在铁盔下面闪闪发光,如同红宝石;当他拿起祖上那把沉重的双手使用的大刀来,简直会叫你觉得好像见到了勇猛的小型大卫,挥舞着巨人的大刀,但拿在侯爵手里,就好像是纺织工手里的一根粗长的横梁。

先生们,虽然我形容侯爵和他的别墅时,闲话讲得太多了,可是你们得原谅我;他是我叔父的老朋友,我叔父每次讲起这段故事来,总欢喜把那位东道主详详细细描述一番。这位可怜的矮小的侯爵!他是那些少数英勇的朝臣之一,在八月十日那个悲惨的日子里,他们在杜依勒瑞斯宫中,为了保卫国王,忠心耿耿地对进攻的暴动群众做了毫无希望的抵抗。

他表现出了法国骑士的勇敢精神,战斗到最后一刻;他在整整一个团穷人面前,呼喊着挥动着那把短小的佩刀!可是一个卖鱼的女人,一枪把他像一只蝴蝶似的钉在墙上,然后他那英勇的灵魂就此凭着那一双鸽子翅飞升到天国去了。

不过这一大套对于我的故事并不相干。现在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当夜到了睡觉的时候,有人领着我叔父上了一座森严、古老的塔楼,他的卧房就在那里,这是别墅里最古老的地方。这里在古时是一座主楼,或者碉堡;自然,那个那房间不是最好的,可是侯爵把他安顿在那里,因为知道我叔父是一位很懂得鉴赏的旅行家,喜欢考究古迹。而且,当时比好一点的房间都已经住满了客人。实际上,侯爵说了塔楼里曾经住过许多大人物,而且这些人全跟他家多少有点关系,我叔父听候对这个安排也就完全满意了。假如你们愿相信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们,他说,当日约翰·巴里奥尔,侯爵管他叫若安·德·彼勒,听到自己的对头罗贝特·德·布鲁斯在班诺克本(英国苏格兰中部城镇)的战斗中胜利了,他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含恨而死的。后来他又说起,居伊兹公爵也曾在这里住过,于是我叔父倒很愿意利用这个机会,来享受一下这个特等房间的荣光了。

当天夜里天气严寒,风又大,房间里也很冷。一个长脸蛋高个儿的老仆,穿了一身古怪的制服,来伺候我叔父,他抱来一大捆劈柴,扔在炉子旁边,带着奇怪的神气把屋子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后对我叔父道了一声晚安,把脸一歪,肩膀一耸,管自走掉了。如果他不是一个法国老仆人,这神气可真有些可疑呢。这屋子确实显得荒凉破败,即使是看过传奇小说的人,见了都会不免不寒而栗。窗户又高又窄,从前是个环形的,后来就着墙壁的厚度,胡乱地扩大了一下;窗框子按得也不合适,风一吹就嘎嘎做响。在狂风呼号的夜晚,你会觉得好像是当年联军,穿着大靴子,带着踢马刺,在屋子里很响地踱着呢。屋子的门合不上缝,真像一扇道地的法国门,无论怎样用心费劲,总是合不拢,门外边是一道黑暗的长廊,天晓得它是通到哪里去的,好像专门是为了给半夜里从坟里出来的鬼魂透透风似的,呜呜的风总是顺着这条走廊吹来,把门吹得吱吱呀呀,摇摇摆摆,好像有个多疑的鬼魂,心里正打不定主意,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呢。总之,假如这座别墅有鬼的话,那么这种孤寂的房间,正是鬼要挑选中的心爱的游玩之地。

尽管我叔父时常遇到奇怪的事情,这次他并不害怕。他几次想要关门,可总关不上。这倒并不是他怕什么,他是个旅行老手了,怎么会被一间荒凉的屋子吓倒呢?不过我已经说过,那天夜里天很冷,风又大,当时在那座古老的角楼周围,狂呼怒号的风的劲儿跟我们现在这座古老邸宅周围的风势不相上下;从黑暗的长廊上,吹过来的一阵阵的风,虽然要弱一点,可是又潮又冷,仿佛是从地牢里吹出来的一般。我叔父既然关不上房门,就在炉火上加添了一些柴火,不一会儿,那敞口的大烟囱里冒上了一道火焰,照得满屋通红,火钳的影子射到对面墙上好像是一个长腿的巨人。这时候我叔父爬上了床,那张床是法式的,嵌在一个深深的壁龛里,铺着十来层褥垫。他舒舒服服地钻进被里,把被头一拉,盖到下巴,躺在那里看着炉火,听着风声,心里想着自己多么聪明,闯到他这位侯爵朋友的家里,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这样想着,他就睡着了。

午夜时分,他被屋子上头角楼里的钟声惊醒了,这一觉睡了不到半个小时。而这口钟恰好是鬼魂喜欢的那种老钟。它的音调深沉而令人沮丧,而且是如此缓慢而沉闷,让我的叔叔以为钟声永远停不下来了。 他数了数,确信自己数到了十三下,钟声停了下来。

火烧得很低,最后一把柴的火焰正在消逝,只散发着弱小的蓝色火光,时不时地变成白色的微光。 我的叔叔半闭着眼睛,他的睡帽几乎落在他的鼻子上。 他思想已经开始天马行空了,开始把当前的情景与维苏威火山口、法国歌剧院、罗马斗兽、伦敦多利的扒房以及旅行家脑子里所有的名胜古迹都混成一团。 总而言之,他马上就要睡着了。

突然,走廊上一阵慢慢地脚步声把他惊醒了。我听叔父说过,他不是一个容易受惊吓的人。 所以他平静下来,设想这可能是其他的客人; 或者一些仆人在回房睡觉的路上。 然而,脚步声靠近了门口。 门轻轻打开,也不知道是门自己打开的,还是被人推开的,我叔父也分辨不清。 只见一个人,穿着一身白衣,轻轻地溜了进来。这是一个身材袖长、庄严威风、而又风度翩翩的女子。 她穿着古时的服装,衣服又宽又大,直拖到地上。 她走到炉火旁,没有注意到我叔父。 我叔父用一只手提起睡帽,认真地盯着她。 她在炉火旁停留了一段时间,壁子里闪烁着蓝色和白色的光,刚好让我叔父能很好地看清她的外表。

她的脸色苍白,也许是由于蓝色的火焰的缘故,她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她长得很漂亮,但美丽的脸上透着一股悲伤,好像心事重重。看样子她经历了许多困难,但困难并不能使她屈服。 因为她还带着倔强的神情,高傲不屈。至少我叔父是这么觉得的,他觉得自己是个大面相家。他认为自己是一个伟大的相士。

我说过,那个人影在炉火前站了一会儿,先伸出一只手,再伸出另一只手,然后依次伸出每只脚,就好像在取暖; 因为那些鬼,如果真的是鬼的话,是很容易冷的。 我的叔叔还说,她穿着高跟鞋是古代的样式,上面有粘扣或是钻石扣子,好像有生命似的闪闪发光。 最后,这个身影轻轻地转了过来,打量着屋子,目光从我的叔叔那里经过时,他的血液都冷了,直冷到骨髓。 接着,她的手臂伸向天空,十指交叉,向祈祷的动作似的搓了搓手,慢慢溜出了房间。

我叔父躺着思考了一会儿(他给我讲故事时就是这样说的),因为虽然他为人坚定,但也喜欢反思,并不会事情不合乎情理就否认它。 然而,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他到底一个大的旅行家,习惯了稀奇古怪的冒险,又坚定地把睡帽一拉,闭上了眼睛,背对着门,把被子盖到肩上,渐渐地睡着了。

当他被床边的某个人的声音惊醒时,也不知睡着多久。 他转过身来,看到那个法国老仆,他长着一副瘦长的脸,耳朵旁边是紧紧贴着的鬓发。由于多年的习惯,他的脸上深深地印下了永不消逝的微笑。 因为打搅了我叔父睡觉,他他表情扭曲地道歉了好几百回,但是已经不早了。 我叔父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回忆着前一天晚上的客人。他问这位老仆,夜里在别墅这一带出没的是哪位夫人? 老仆人耸了耸肩,把肩耸得和头一般高,把一只手放在胸前,另一只手五指张开, 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怪相,表示祝贺:

“关于先生您的好运气,我可一点也不想知道。”

我叔父看透了,从这一边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早餐后,他和伯爵一起走过城堡的一些现代一点的屋子; 客厅的墙上挂着绸缎,家具上镀着金,地板上打好了蜡,他们好像溜冰一样地走过去,直到来到一个长长的画廊。画廊里有很多肖像,有些是油画,有些是炭画。

到了这里,这位东道主总算可以施展自己的口才了,他那得意的神奇完全是革命前的旧贵族。 只要是诺曼底的大家族,而且几乎是整个法国的贵人,都和他的房子沾点亲。 我的叔叔站在那里,内心急躁地听着,时而踮起这只脚,时而又换只脚,听这位矮小的侯爵以他惯常的热情和兴致的神态,讲述他那些挂在墙上的祖先们的成就,从严厉的铁甲武士的军功,到蓝眼睛绅士的英勇和阴谋,这些绅士都带着漂亮的笑脸,耳边的鬈发敷着粉,衣服的褶皱上镶嵌着花边,还穿着粉色和蓝色的丝绸大衣和马裤。他也没有忘记介绍那些被爱情俘虏的可爱的牧羊女,她们穿着箍衬裙,腰细得和漏斗一般,手里拿着漂亮的牧羊鞭,上边还系着随风飘扬的彩带,她们在牧羊,也在牧她们的情郎。

这位朋友正热情洋溢地讲着,我叔父看到了一副全身的画像,和昨夜到他房里去的客人长得一模一样,让他吃了一惊。

“我想,”他指着那副画说,“我看过这见画像本人。”

“对不起,”侯爵礼貌地回答说,“这不可能,因为这位女士已经去世了一百多年了。这是十四世纪的德隆格维尔公爵夫人,她出名时路易十四还是个小孩呢。”

“她生平有什么显著的故事呢?”

没有比这个更倒霉的问题了。矮小的侯爵马上进入准备开始长篇大论的姿态了。实际上,我叔叔已经把弗朗德内战的全部历史都压到自己头上了,其中这么美丽的公爵夫人正是这场内战中的一个重要角色。屠隆、考利格尼、马扎林都被侯爵从他们的坟墓召唤出来,连当时巴黎的街垒和骑士团也被带进了这个故事里。我叔父开始希望自己离侯爵和他惊人的记忆力十万八千里。突然,这个小个子的回忆又变得有趣了。他讲道,德隆格维尔公爵、孔德、孔蒂亲王被拘禁在万塞讷城堡,公爵夫人让诺曼底的勇士去救他们却失败了。他说起了公爵夫人被皇家军队困在迪耶普(法国港市)城堡的那段故事,公爵夫人差一点就落入他们手中。

侯爵说道,“公爵夫人在恶劣的环境下更加精神起来,看到如此精致的美人如此坚决地斗争,真是令人惊讶。于是,她决定不顾一切地逃走。在一个阴沉的夜晚,她秘密地从城堡的一个小小的后门发出,敌人忽略了这个后门。她的身后是跟随的女侍从,几个仆人和一些勇敢的骑士。他们在她患难之中依然衷心耿耿。她的目的地是六里外的一个小港口,在那里她准备了一艘船,好在紧急的情况下逃生。

“这一小队逃犯不得不徒步远行,到达港口时,风势很大,潮水又是逆流,船被吹得很远,根本没法上船。但是,在海浪边只有一只渔船,渔船像乌蛤壳一样在水里来回倒腾。公爵夫人决定冒险尝试,船上的人竭力劝阻她,但她在岸上的危险又迫在眉睫,她勇敢的精神呼吁她向前。一个船夫把她抱到渔船上,但是风浪太暴力,渔夫摇摇晃晃站不稳,一失足就把公爵夫人扔到了海里。

“公爵夫人差点被淹死,幸而一半通过自己的挣扎,一半靠船员们的努力,让她回到了陆地上。她恢复了一点力气,坚持要再次尝试。这时候风雨更加狂暴,所有的力气都施展不不开。再拖延下去就要被发现,俘虏了回去。现在,只剩下唯一的办法,她买了马匹,由护送她的勇士骑马,自己和女仆坐在勇士背后的马鞍上,急忙跑到向下,去招个隐蔽的地方先藏身。

“当时公爵夫人,”侯爵继续说,把他的食指放在我叔父的胸前,提起他的精神来,“公爵夫人,这位可怜的女士就在狂风暴雨中一铺奔波,来到这座城堡。她的到来引起了一些不安,因为当时正在夜里,孤零零的城堡外面的大道上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在那个不安定的时期,又是这样一个多事的地方,一个哗哗作响马队足以让人震惊。”

“一个身材高大、宽阔肩膀的侍卫疾驰在最前方,通报了访客的名字,这消除了所有的不安。全家人都打着火把迎接她,他们从未见过这样一队饱经风霜的人,他们简直比进法庭时还要憔悴。这位可怜的公爵夫人和她的侍女,一个个面色苍白,都坐在骑士身后;一半人湿透了,一半人疲惫不堪,好像随时会从马上掉下来。”

“公爵夫人受到我先人的热烈欢迎。她被带进了城堡的大厅,立刻升起火,柴火噼里啪啦作响,让她自己和她的队伍振作起来。所有的烤具和炖锅都拿了出来,给这对人准备丰富的点心。”

“她应该得到我们的热情款待,”矮小的侯爵继续轻声说,“她和我们家有亲戚关系。让我来告诉你怎么回事:她的父亲亨利·波旁,也就是孔德亲王… “

“但公爵夫人在城堡过夜了吗?” 我叔父突然惊讶地说,想到侯爵又要开始讨论家谱,有点慌。

“哦,那位公爵夫人,当天晚上她住进了昨晚你睡得那间房,当时那还是一个豪华的房间。她的随从们被安置在邻近走廊上的房间里,她的亲信睡在她隔壁的小屋里。走廊上还有一位哨兵来回走动,就是替她通报姓名的那个魁梧的武装侍卫。他皮肤黝黑,看上去严厉而强壮。走廊上的灯光落在他深邃的脸上和强壮的身体上,似乎只需要一只胳膊,他就能捍卫这座城堡。

“那是一个狂风暴雨夜晚,大概是就是现在这个季节。现在我想到了,昨天是她来访的纪念日,我应该还记得那个确切的日期。关于那天夜里,我们家里有一个奇怪的传说。”侯爵犹豫了一下,浓密的眉毛上似乎蒙上了一层阴云。 “有一段传说。- 当晚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 很奇特、神秘的、莫名其妙。”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

“这与那位夫人有关系吗?”我叔父热切地问道。

“当时已经过了午夜,”侯爵继续说,“整个城堡 - ”

在这里,他又停顿了一下 。我叔父十分好奇,急躁地动了一下。

“对不起,”侯爵说着,脸上露出轻微的泛红。 “有些情况与我们的家族史有关,我不愿意说了。那时候一个粗鲁的时代,伟人们也经常犯下重大的罪行。你是了解血统纯正的贵族的,当贵族人走偏的时候,可不会像下等人那样温顺的 -可怜的夫人!不过,我有一点家族骄傲。对不起,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就换个话题吧。”

我叔叔的好奇心被激怒了。开头那段富丽堂皇的介绍好像通往胜景的大道,接下来就应该是一段奇闻异事,没想到侯爵却突然拘谨起来。此外,作为一名到处打探的旅行家,他认为所有事情都应该调查一下。

但是,侯爵避开了所有问题。

“哼,”我叔叔有点生气地说,“不管你怎么想,我昨天晚上都见到那位夫人了。”

侯爵退后一步,惊讶地凝视着他。

“她去我房间见过我。”

侯爵耸耸肩,微笑地拿出鼻烟壶。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尴尬的英式幽默,他只是礼貌地回应了一下。然而,我叔父非常严肃,并把整个情况说了一遍。侯爵注意力集中,手里拿着他的鼻烟壶,一直听到故事结束后,他故意地敲了敲鼻烟壶的盖子,长长地吸了一口鼻烟。

“呸!”侯爵说,走向画廊的另一头。

这里,叙述者停了下来。大家等了一会儿,让他继续讲下去;但他却一直没有开口。

“好吧,”好问先生说,“那么你叔父又说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说。”他回答。

“”侯爵又说了些什么呢?

“没说什么。”

“故事讲完了?”

“讲完了。”叙述者说,斟满了一杯酒。

“我估计,”那位鼻子灵活先生,“我估计那个鬼是那位老管家,夜里出来检查东西。”

“呸!” 讲故事的人说:“我叔父见惯了奇怪的现象,怎么会分不清楚鬼魂和管家!

餐桌周围一半笑声,一半失望声。我认为这个老先生把他的故事留了半段, 但是他只是喝酒,什么都没说。他那颓废的面容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让我怀疑他讲的是笑话还是真话。

“哎呀,”这个鼻子灵活先生说,“你叔父的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了我姨母常常讲的一个故事;虽然我不知道它能不能比得上你叔父的故事,毕竟这位贤良的夫人不容易遇到奇怪的事情,但无论如何,应该讲给你们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