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里正要作答,却哇地一下哭出声来。西宫擦拭着烟斗,望着吉里头上不停颤动的发髻,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烛台上蜡芯久未修剪,燃出黑黑的油烟,大有一种“灯暗数行虞氏泪[1]”的意境。

直到吉里停住悲声,西宫才停止擦拭手中的烟斗,开口说道:

“我也觉得你很可怜,但是没有办法。我真的很同情你。平田也可以了无牵挂地回归故里了,就算是让我多操了点心,但我觉得挺欣慰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吉里微微抬了一下头,没有作答,只顾着擦拭眼泪。

“其他的事情都好说,但事关一家的盛衰,平田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呀,我真的是没有一点办法。”

“他的父亲为什么赔了钱?”吉里擦着眼泪问道。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打错了算盘。他父亲是一蹶不振了,家里的弟弟妹妹都还小。还有,你也知道的,他母亲也过世了,说什么平田也得回老家继承家业了,其实他也是蛮可怜的。”

“平田回老家,大家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吧。”

“那倒也不全是。也算是吧……但也不能说是如释重负。你不也有事没事的拉着我谈心。最近还动不动就哭,连聊天都聊不下去了,真是头疼。这下我可得消停了,这不挺好的。”

吉里虽然口中应承,但却似是心有不甘,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刚刚斟好的酒刚一入口,西宫便打了个寒颤,“哦哟,太凉了。”

“哎呀,真是抱歉,都没注意到酒是冷的。呵呵呵呵。”吉里拿起了酒壶,笑声中透着一丝寂寥。

那双善睐的明眸已然红肿,脸上的脂粉也被泪水冲掉了大半,根本没有了一个小时前那个吉里的样子。

“来,喝上一杯吧。”西宫把酒杯递了过来。吉里接过酒杯,往嘴里递的时候,不巧一滴眼泪在酒杯里荡起了一丝涟漪。吉里闭上眼睛,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放下酒杯,又低下头去哭了起来。

“是真的吗?”吉里脸上带着泪,羞怯怯地问道。

“什么?”西宫睁大了眼睛问道。

“我……我怎么、怎么觉得你们有事情在瞒着我。”吉里本来望着西宫的视线慢慢地转到了地上。

“真是难办。你还不相信啊。平田到底是怎样的男人,我们俩这五、六年来虽然如同亲兄弟一般,但是你应该比我还了解他。我若是真的骗你……”吉里连忙打断了西宫的话头,“哎呀,哥哥,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平田他也有点淡定得过分了……”

“怎么就淡定了。平时那么爽朗的一个男人,到了这里嘴都不利索了,什么事都得看你的脸色,就好像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似的。”

“要真是那样的话,根本就不用哥哥你费心,他自己直接跟我说岂不是更好。”

“没错,他是跟你说了,而且应该说过不止一遍,可你根本就不听。一提起这个话题,你就‘不听不听’地大发光火,搞得平田都不敢再提这个茬儿了。”

“可是,我就是不愿意嘛。”吉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有问题,莞尔一笑道。

“看吧,就是这么回事嘛。平田根本就没法开口吧。你的个性,我是了解的,所以说,我得让他把你劝好了再回老家,这才硬把他拉过来的。他要不是有情有义的话,一声不响就走了不就得了。反正我觉得平田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他确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既然你都明白,我也就没必要跟你啰里啰唆地没完没了了……。以你的个性……算了,既然你都明白,我就放心了。吉里,拜托了啊。”

吉里又哭了出来,在外边都听得到她的哭声,西宫在旁不断地安慰。

“您点的菜。”小童把东西放在了外间,退了出去。

有人打开了拉门,从外间向里望去,“哎呀,当座的花魁还在那边呢呀。”搭声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眼睛大大的可人女子,此人正是小万的随身婢女小梅。

“平田先生还没过来呢吧?”小梅将小童放在这里的酒菜端进了里间,问道:“可以开饭了么,我去把大家都叫过来吧。”

“不用了。平田还在吉里的房间吧。”

“是啊,喝醉了一个人在那里休息呢。我怕他无聊,过去陪他,没想到他把我赶了出来,好像满腹心事的样子。”

“不是那么回事吧。你不是怕他无聊,而是又跑去跟人家表白,吃了闭门羹吧。哈哈哈哈。没错,没错。听我的话就不会这样了吧。”

“哎呀,您说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是真的啊,脸都红了。哈哈哈哈。”

“哎呀,什么时候脸红了。让您那么一说,谁都会脸红的。”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不说了,不说了。”

“真的不说了么?”

“不说了,不说了。来杯茶,握手言和。水开了给我来杯浓的。”

“我才不呢。”小梅到外间拿了托盘,托了茶壶和茶杯进来,“虽说你这个人很讨厌,还是给你倒一杯吧。”

“哦,多谢,这回跟平田表白的那码事就算是没有啦。”

“你还说!”

“哎、哎,洒了,溢出来了。”

“要不是现在这种状况,你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呢,你说呢,花魁。”

吉里惨然一笑,没有作声。

“玩笑开够了,好了,好了,到此为止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好啦,我给你赔不是啦。”

“哈哈哈哈。小梅真是不禁逗呢。拿男人逗她,一准儿她就急了。”

“随你说吧,反正我是说不过你。”小梅站起身来,“过一会儿跟大家一起用餐,行么?那我过一会儿再过来。”说着,退到了外间。

这时拉门哗地一响,有人从外边关上了拉门,像是谁在外面偷听。

“哎呀,谁在偷听呀。”小梅急忙打开拉门,只听见走廊里响起一阵啪嗒啪嗒的拖鞋声。

“哦。”小梅的语调中透出一丝无奈。

注释:

[1]灯暗数行虞氏泪,夜深四面楚歌声。出自平安时期学者橘广相的诗作《赋项羽》。(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