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方圆十里的男女老幼,都被这刮来的狂风所挟,从彻夜的梦里惊醒,吓得惊慌失色。家家都狼狈至极,忙着插紧木板门的门闩,斜插上加固的木条。然而,夜叉王毫无一丝的怜悯,只顾发出震耳的怒号。

“你们还怕甚么世人?反是世人要怕你们的!世人看不起我们太久,世人瞧不起我们太久了!早就忘了该祭祀给我们的三牲!这些两脚行走的狗、这些造起漂亮窝巢的鸟;这些没尾巴的猴子,这些口吐人言的毒蛇;这些阴险狡诈的狐狸,这些不知肮脏的母猪!我们一直被他们侮辱,忍到忍无可忍;而这些侮辱我们的人,洋洋得意到地久天长!

我们忍气吞声;他们却得意洋洋!就这样过去了六十四年啊!那束缚我等的铁锁,那以慈悲与忍耐铸成的,囚禁我等的石窟,终被我等的神力扯坏,弃如敝屣!尔等尽管放手去毁灭吧!如今正是毁灭之时!将数十年的积怨都从他们身上讨回来!一下子讨回来!

把他们那臭气熏天的傲慢扔到九霄云外!把他们的头往地上撞!让他们的胸膛尝尝我们这冷酷无情的斧刃滋味!让他们做我们这残酷之矛、愤恨之剑下的亡魂!把寒冰灌进他们的喉咙,让他们在苦寒中瑟瑟发抖!用针扎他们的肝胆,让他们因内心的秘密痛不欲生!让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生出的那些只会浪费粮食的儿孙被杀!把他们造出的赝品,填进他们用叹息之灰铸作的河流!

他们夺去了蚕的家园,你们就夺去他们的家园!他们嘲笑蚕儿的智慧,你们可要大力赞美他们!赞叹他们所有自认是巧思的智慧,赞叹他们自以为豁达的胸怀,赞叹他们自以为高尚的情感;赞叹他们自以为能够协调万物之自信,赞叹他们自以为勇猛刚强的力量!然后把这一切都喂给我们的矛,喂给我们的剑,喂给我们的斧头!赞美他们,然后把他们全都喂了我们的兵刃,并嘲笑他们成就了出色的食粮!

别急着杀掉,记得要把玩!在他们活着的时候一个一个剥下皮肉!把他们的心脏当球踢!用荆棘鞭打他们的背脊!

要叫世人付出叹息!流淌泪水!要看见他们流动的鲜血!要听见他们悲鸣的声音!要让他们除却残忍,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快乐;再不残忍一点,你们就都给老子去死!

造作吧!前进吧!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疯狂起来,疯狂起来,向前!向前!见神杀神,见佛杀佛!将公理践踏,将道理丢弃!天下皆是我等囊中物!

夜叉王一边叫喊,一边扬沙抛石。自丑至寅,直到卯、辰,不停激励部下,未见一毫休止。其麾下眷属,数万之众,恃勇生事。见其渡水翻波,行沙走石;更将黄沙涂空,淹云没日。麾下狂热之徒更是毫不懈怠,哂笑挥斧,将青松斫断;冷笑挥矛,在木屋顶上穿出窟窿。另有妖魔身负怪力,只听咔嚓咔嚓一番响,将稳固的房舍摇摆,将坚牢的大桥晃动。

“怎么还这么温温吞吞、温温吞吞!还不够狠哪!跟我来!”

夜叉王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急得一蹦三尺高。于是这些充斥在虚空之中的夜叉们也焦躁起来。他们厉声咆哮,滥施淫威——就连那些神前寺内矗立着的树、那些富户庭院中娇养的树,也都纷纷发出悲鸣。瞧啊,瞧啊!大地的发丝也因恐怖根根竖起。柳树倒伏,翠竹摧折。比橡果还要大的雨滴,自布满黑云的空中,噼噼啪啪地砸将下来。

夜叉们如愿以偿,愈发暴虐起来:吹翻篱笆,踹倒院墙,冲破门户,卷起屋顶,踏碎檐上的瓦。一下吹翻卖废品的小屋,两下吹塌了二层楼房,再来第三下,连谁家气派的寺庙也吹成断井残垣。

每每夜叉们嘿嘿哈哈地喊起号子,人们就心惊胆战,愁云满面。他们是又担心这,又担心那,那样子实在可怜。住所也被掀翻,如今无家可归,他们悲伤已甚。夜叉们得见此景,欢欣雀跃;趁机愈发大闹,弄得一片狼藉。夜叉们是逞尽了威风,叫那八百八十镇所辖的百万生民,都悲痛欲绝,面无颜色。

于众人之中,圆道和为右卫门最为惊慌失措。因那刚刚完工的五重塔,如今也被风吹得摇摆不停;九轮晃晃悠悠,顶上的宝珠在空中写着认不得的文字。狂风袭来,能将岩石吹动;暴雨倾盆,能把盾牌砸穿。每每风雨一来,就见木头被压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随后又恢复了原样。被压弯,吱吱嘎嘎,恢复原样——紧接着又是同样的一轮。现在这样子,看着马上就要倒了——

“啊呀,啊呀,看这模样有点危险啊!就没什么法子拦一拦吗?要是倒了,那可就糟了!这光下雨也就算了,周围怎么连颗树都没呢!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风,这地基这么窄,塔身又那么的高,这塔真不一定能抗得住啊!连本堂都晃成那样,这塔怎么能吃得消呢?有没有啥灵验的咒语,能叫这风停下啊?这风狂雨骤的,怎么不见源太?他按道理该来看看啊!还有十兵卫怎么也没个人影啊?这心也太大了吧!别人都这么着急,这塔是他亲自盖的,怎么也该来看看啊!啊呀危险,又弯了!谁去叫一下十兵卫!”

话虽这么说,可这会儿天上飘满了瓦片和木板,地上净是飞舞的砂砾,没人愿意出门。最后还是个负责打扫的老头儿叫七藏的,叫那一大笔的赏钱动了心,豁出命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