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兵卫头一天才负伤而归,次日一早,又像平时一样早早起床,要出门去。

阿浪吓得够呛,急忙把他拦住。

“您这怎么行啊,还不好好躺着休息!今天早晨那风特别凉,万一要得了破伤风怎么办!求您快躺下吧!热水马上就开了,要是要漱口洗手的水,我过去给您端来!”

她提心吊胆地说着,一边说,一边往灶里添柴——那破灶上头架着一个锅,锅边儿都掉了齿儿。

“没必要就把我当病人了。帮我拧一把毛巾就行,脸我还是乐意自个儿洗。”

十兵卫还是跟以前一样满不在乎。他正在往一个桶箍都有点松了的小木盆里头舀水,脸上毫无烦恼之色,和平时一样。尽管阿浪又吃惊又担心。那呆子却毫不在意,待他吃完早饭站了起来,突然脱起了衣裳,套起细腿裤和围裙来。

“这是怎么了,您是要去哪儿?干活儿确实重要,但您昨儿个刚受了伤,现在伤口都没长好,那都还疼着呢。况且大夫也说了,直到治好为止,都要万般小心;应该好好休息,不要劳动身体。就这您还非得要去感应寺,这也太要强了吧!

况且您就算是去了,那也干不了活儿啊。您要是觉得不去的话别人会有意见,那我帮您去请求长老慈悲,给您三两天时间休养身体。我想,长老那么慈悲,他一定会同意,一定要让您不要在意,好好保重身体,不要轻举妄动。

好了,快把衣裳穿上,在家安安静静歇着。等伤口长好了再说。”阿浪只管扯住丈夫宽慰他,把他脱掉的衣裳又给他披在身上。

“少管闲事,帮我穿一下围裙,这寝衣要它干嘛。”十兵卫用没受伤的右手掀了下去。

“别那么说,在家歇着吧。”阿浪又给他披上。

十兵卫又掀下去。

男子心中志气足,女子心中情爱多,嘴上争不出输赢,十兵卫不禁有些生气。

“你这女人家什么都不懂,非要在这儿碍我的事!行行,我不麻烦你,我自己穿!就这么条蚯蚓似的小伤,要是整整一天都不干活儿,那我还能指挥得动那群匠人吗?你是一点都不知道哇!人家老说我十兵卫是笨蛋,蠢货,所以那些匠人也都看不起我。他们在我面前还能听着指挥;背地里却总是躲懒,说风凉话,看我笑我。他们只知道做面子工夫,根本没有一个打心眼里想着要做好这活儿。

唉,不好办啊。每次我跟他们说,求你们别只做面子工夫,老老实实干活,上点油,加加速。他们就点点头,但背过去就在那儿笑我。骂他们吧,他们是嘴里道歉,脸上却不好看得很。我要是委曲求全、低三下四的吧,他们就更趾高气昂,更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这别提多难过,多伤脑筋了。我看着是总工头、大师傅,指挥着一大群人,要多气派有多气派;可我心里憋屈的啊,只想痛哭一场。

我甚至都觉得还不如听别人的使唤去凿眼儿呢,至少那样还舒服一些;哎,我就这样费劲巴拉地支撑到了今天。今天要是休息了,那就真的一切都完了。回头他们肯定也要躲懒,说什么胸口疼要早早回家,头疼所以来迟了。到时候因为我自己是旷过工的,也不能说他们什么。那这活儿就像打檐上往下滴的雨水一样,滴里搭拉的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原本能完成的也完成不了。

万一要是完不成,那我还有脸见长老和源太师父吗?我十兵卫虽然活着,但塔没建好,那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反过来说即使我死了,只要建成了这塔,那你的丈夫就也还活在这个世上,永世长存。

左不过是让斧子砍出两三寸的伤口,这就能卧床吗?绝对不行!破伤风是吓人,可完不成工作更吓人哪!就算是少了一只手呢,在完工之前哪怕是轿子抬着也必须得去!何况只是这样一点小伤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夺过阿浪手里的围裙;穿到左手的时候,一下子疼得皱起了眉。阿浪在一边看着,也不敢和他争;怕两边拉拉扯扯,弄痛了他的伤口。最后她花了半天,终于把工衣和细腿裤都给他穿好了,把他送出门去。她这心里是百般不是味道,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木匠们都觉得十兵卫肯定来不了,辰时才零零散散来上工;一见十兵卫,都给吓了个半死。

“真是感谢各位,如此尽心尽力。”

那些匠人听他来了这么一句,都出了一身冷汗。自此以后,他们都改变了态度,一同奋力干活。上头说了第一步、第二步,他们连第三步、第四步也都做了;这呆子虽然失了一只能用的胳膊,反而却因此多了许多条胳膊。工事一天一天顺利地往前推进。他肩上的伤口愈合的时候,那塔差不多也建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