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太含怒归去。阿浪瞟了一眼自家的男人,只见他抱着胳膊,脸上一片茫然。她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惹恼了师父就算了,那活儿最终也没能到手。你这几天夜里连眼也不闭一闭,花了那么多的工夫,连雏形都造出来了;现在这些也全打了水漂,末了还伤了人家的心。到时候别人还要说你是个恩将仇报的畜生,这也太惨了吧!

我知道我知道,你又该说那只是妇人乱嚼舌头。但你再耿直实在,也总得有个度吧!师父都那么给你说了,就算是一起干活儿,那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你这样固执己见,非要无谓的好强,谁会夸你,会觉得你这样值得钦佩?要是听了师父的意见,那首先能让人家师父心情舒畅,再怎么说人家也对你有恩;再就是你也能涨点名气,下的那些工夫也算有个说法。这么一举两得的事儿,到底哪里不中你的意了?

我真是一点都不明白你到底怎么想的!唉,你就不能再好好想想,听听师父的话吗?只要你能改主意,我马上就到师父那儿去,如此这般地好好道个歉。到时候我狠下一条心,哪怕师父动手打我,拿东西丢我呢,我也绝不动弹,拼命向他道歉。师父心地那么好,见我这样道歉,绝不会一直生你气的。看在你只是一时糊涂的份上,说不定就饶了你了。快改改主意吧,别那么固执,就按师父说的试试吧?”她一心为自己的丈夫着想,拼命地劝说着他。

虽说妻子说得也有她的道理,但十兵卫依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唉,别再提了;唉,别再提五重塔了。是我自己做了错事;才会被人指责不知感恩、天性凉薄;这都是我不知轻重的报应。事到如今,我已然无法可施;但像你说的那样去改主意,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情愿。”

我要指挥别人干活儿,绝对不会听他们的话;在别人手下干活儿,我也不会给人家吭声。斗拱结构也好,椽子的配置也罢,若我来做,则必须完全随我心意。大大小小、边边角角,一分一寸也不能受他人指挥。结果是好也罢,是坏也罢,都由我一人背负。为别人干活儿的时候,我就只老老实实地在分给我的活计上头费工夫,绝不狂妄自大,多嘴多舌。

我十兵卫最讨厌那种明明自己做不了主,却还要标新立异,妄自尊大的人;他们好比一株寄生在人家树干上,却以鲜艳的叶子和别样的风姿为傲的藤蔓。我这只虫啊,既不愿意依附别人,做人家树干上的藤蔓;也容不下有人来依附我,攀在我的躯干上吸收养分。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也明白源太师父温和可亲,通达人情,特意苦口婆心来劝我。我都明白,也感激他。可他勉强来慰藉我的心,把我当作想要寄生依附他的人对待,这太过分了。我十兵卫就算笨,就算呆,也不愿意要这种靠寄生获得的光彩。虽说做低矮的杂草,迟早会枯萎;寄生在大树上头,就能茁壮成长。可是,我平时见到那些依附大树才攀登到高处的家伙们,都会在心中鄙视他们的卑贱。

今天我若是自然地承了师父的情,答应了师父的话,对我来说才是莫大的耻辱。还不如就叫我听从师父的指挥,被师父使唤着削这个,锯那个,对我来说反而痛快。师傅这样勉强可怜我,反而让我难过。你也一定怪我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吧,原谅我吧……唉,没办法呀,不懂人情世故,这才是十兵卫啊。他就是这么个呆子,笨蛋,白痴,对他说什么都不管用。唉,火也小了,越来越冷了。算了,咱还是睡吧。”

他这一番话,也有自己的道理在里头。阿浪也不知道怎么回他,只好默默无言。那盏照着一室未消寒意的行灯,也结出了灯花,渐渐地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