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三十左右的女人,独坐于长火盆旁;无人与之交谈,似乎有些寂寥。

那火盆由纹理秀美的榉树所制,边缘特意镶以红斛,造成岩石堆叠形状;那女人本有着男子一般的英挺双眉;而眉上修整过的青青痕迹,一如雨后留存之山色,令人见之若狂,思之不忘。她鼻梁高挺,眼尾上挑,刚洗过的长发用细长的纸带囫囵卷成团,一支簪子结结实实插在当中。她虽不作刻意的妩媚打扮,但那艳丽地令人羡慕的乌发却有一两绺细碎的飘落下来,反倒显得风情万种。那张脸呢,虽然说不上肤色白净,由于早已褪去了青涩气息,有着一股成熟的韵味儿。那种风情,哪怕是不喜欢半老徐娘的人,只怕也会不由得赞叹。

正因有那好色轻薄之徒私下犯些嘀咕,说什么“这要是咱媳妇,非要叫她穿得这样齐齐整整,好跟咱做些爱做的事”,是以她更加舍弃外在的美貌,选择以端庄自持来装饰自己。就说衣衫的样式吧,也只不过是在平纹的棉衣上缝了一条缎纹的领子;全身上下没有一星红色。而那用来背娃的罩衣呢,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织就的粗陋的平纹玩意儿,还已经下水洗过许多许多回了。

现在家中一片安静。只听见婢女在厨房清洗器物的声音,其他地方不见半个人影。那女人舌尖随意摆弄着牙签,扑哧一声把它咬断,又噗地一下吐掉。她把火盆里的灰铺平,把火炭均匀埋住;从用来装芋头的竹筐里捡出小手巾,擦了一遍火盆里像银子一样闪闪发亮的铁架子,那用来盛灰的格子,就连铜壶的盖儿都抹得一尘不染。

然后,她把南部连珠纹的铁水壶端端正正放在火上,从烟草箱——那只由不同木料拼接而成的小巧纤丽的烟草箱,似乎是谁参诣石尊神社时,顺道从箱根寄给这位师娘的土特产——里头取出一点儿烟草,填在右手里头玳瑁做的烟枪里;悠闲地吸上一口,像点燃的线香一样,将烟雾缓缓地喷出来,不知不觉地吐出一声叹息。

她想,这活计多半还是要交托于我丈夫之手;但可恨那呆子不知天高地厚,偏要与他作对。去年我家那口子叫他做活儿的恩情,看来这呆子是全忘了个干净;就知道去拍长老的马屁,死皮赖脸地哀求把那活儿交给他做。

听清吉说,长老虽有偏袒那呆子的心思,但考虑到施主和捐款人的意愿,也不太可能把这样重要的活计交给个无名小卒。所以这活儿多半还是要交给我家那口子去做;就算交给那呆子去做,那也不是他能做成的东西。况且也没人愿意跟着他干,摆明了肯定会砸锅。

多希望我丈夫能早点含笑归家,告诉我说这活儿已归了他啊!源太对这难得的差事抱着十足的热情呢,他特别想去试试,想去接来试试!挣多挣少都无所谓,就是想被别人夸一句,“啊,这谷中感应寺的五重塔是川越的源太建的呐!修得可真不赖呀!”

要是这活儿被别个夺了去,他该有多气恼?不知道又要如何怒发冲冠!如果那样,我想劝他也无计可施呀。唉,不管怎么说,他要早点高高兴兴地回家来就好了!

她今早刚从背后为他披上亲手缝制的外褂,送他出门去。做老婆的就是这样,虽然嘴上不说,但她心里甭提多担心了。

正在这时,前头那结实的格子门被粗鲁地拉开。“师娘!师父呢?啊,到感应寺去了?唉,没办法了,虽说有点难为情,也只好麻烦师娘了!那个,我昨晚喝多了……”那人打了个奇怪的手势,没再说话。

女人皱着眉笑:“唉,真是拿你没办法,以后可要注意点!”一边说着,一边给了他一点钱。

那人拿着这钱出了门,跟人嘀嘀咕咕争执半天。最后又回到女人这边来,用拳头抵着前额,胡乱行了个礼。“对不住,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