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仆人

一位英国作家在写到有关仆人的话题时，曾有这样一段话：“履行义务不应祈求回报，这是人人都懂得的道理。然而，在如何对待仆役方面，我们还要格外谨慎，要考虑他们是否身体健康，心情舒畅，但不要让自己过分期待对方在情感上有所回报、感恩戴德。许多人带着这样的想法，对仆人过分放纵，对严重的失职视而不见。这些主人最后往往发现，自己不但没有获得仆人的爱戴，而且还不被放在眼里；当他们发现自己的厚爱居然没有得到感激，反而使对方变本加厉的时候，便又换上一副铁石心肠，走上另一个极端，把仆人当做不使用压榨手段便不会听话的工具来使唤。

“男仆很少有懂得感恩的，他们几乎不可能与主人产生情感上的共鸣。经过客观判断，他们基本上不会对那些于他们有益的善举产生感激之情。你是不是不会胡乱让他们加班，并给予固定的工作津贴？是不是会在下雨，而他又身体不适时不忍心让他跑腿？又或者，你是不是在吃饭时宁愿自己动手而不是摇铃把他叫来？男仆们很少会从内心感激你长久的关怀。听听他们说的话吧！他们会把工作的地方说成一个安乐乡——‘这家人不多，如果他们晚上出去，我们会等到早上才干活儿。我们可以吃上热腾腾的晚饭，厨子会给我们留几口早饭；而在早饭和正餐之间，我们还能吃上一顿早午饭。仆人之间相处很融洽，朋友们什么时候想来看我们都可以。男主人有时候会责骂我们，但之后会为自己的粗暴行为道歉，还会送我们一两件小礼物表示歉意，他是我见过心肠最好的人了。而夫人则是真正的淑女，她从来不管仆人们的闲事。这地方真是妙极了！’

“仆人们只会同情和自己一样身份的人，他们会可怜一个仆人为了办事几乎跑断双腿，或者拖地拖得累到半死。他们才不会同情出于勤俭原则、手头拮据而不得不精打细算的女主人。他们会毫不内疚地看着女主人挥霍无度、自以为是——至少大部分仆人会是这样。一个仆人最后的道德之举就是履行义务，向主人告发说，由于某个仆人的原因，主人的财产正在受损失。这种行为堪称高尚，因为忠诚的告发者会招来非议和嘲讽，有人会在背后说，‘我可从没通过告密把什么人赶出去过。’而我们都知道，当被告发的仆人离开时，之前三缄其口的人立刻百无禁忌，直言不讳，希望能讨主人的欢心。而这种马后炮对我们并无好处，我们也明白这一点，于是立刻告诉他们，‘请你不要再说了，你应该当时就告诉我的。’如果，你有幸碰见这样少见的、敢于‘当场举报’的仆人，请珍惜他，或者她（因为最忠心的仆人往往是女性）。但是！当你珍惜她的时候，注意不要让她以为你离不开她。要信任她，但不能偏爱；当她犯错时，温和地给予批评，但态度一定要坚定。否则她就会恃宠而骄、擅作主张（权力总使人着迷），而如果你表现出不会听命于她的意思，她会以离开相威胁。

“男仆们对有一点的重视超过了重视主人的善意或者关心，那就是自由。吃饭、喝酒、找乐子、用你的东西招待朋友的这类自由；让女仆给他洗洗烛台、添添煤炭。而女仆也喜欢自由，自由地在早晨睡个懒觉——因为前天晚上不知道跟什么人在餐具室聊到很晚；自由地穿荷叶边的衣服，佩戴花饰。厨子也不例外，同样想要自由。这种自由，你要是默许了，仆人就会轻视你，但要是禁止了，他们反而会尊重你。赢得敬畏是你的目标，而非爱与感激，要让自己的家成为最一流的仆人所珍视的地方。也许在仆人们心中，并没有真正感谢你，但只要在二十个仆人中赢得哪怕一个人的尊重，所有令人反感的不诚实、不道德行为将无法靠近。

“话虽如此，我们也的确不能否认女性仆人与雇主的孩子们之间产生的深厚感情，她们往往会对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付出强烈的爱。有关保姆的方方面面一时无法说完，所以我决定另辟一章专门阐述。管理保育室需要极大的智慧，且几乎没有经验可以循。最残酷不过的，是保姆们对孩子母亲施加的专政压迫，亲生母亲总是不敢踏进保育室一步，不是不爱孩子，而是怕一进门就横遭冷眼。这时候母亲们要坚定，不要担心宝贝们难过，不要让‘保姆走了孩子会伤心死’这样的念头阻止你解雇那些企图取而代之的保姆。

“我就知道一位女士，被保姆暗中告诫，每天来看孩子要有‘固定时间’，因为她的突然出现会很麻烦。那位可怜的女士因为担心襁褓中脆弱的孩子交给其他新来的保姆哺育会产生生命危险，只好完全听命于她，顺从地照做。之后，即使病痛中的孩子的哭闹声给她带来了巨大的煎熬，她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唯恐保姆抛下孩子不管。这是件真事，我也可以告诉你们故事的结局：那名保姆一直待了七年，终于变得令人无法忍受，尽管她很爱孩子，但总是对别人三令五申。最后，尽管女主人为此流了不少眼泪，但还是下定决心，让她离开。家里也终于安宁了。

“能否正确地挑选仆人，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女主人的舒适与否。而她们对外表的重视超过品性。如果真是这样，日后会有很多麻烦。现在这年头，只要有关某个仆人的评价中有一句对品性的否定，那出于稳妥就不要雇佣。但问题是，给出评价的人有可能会把缺点掩饰过去，因为现在有种不正之风，旧主人们喜欢在谈到被赶出家门的仆人的缺点时敷衍了事，好让他们在外人眼里显得完美无缺。在谈到是否饮酒时，很多人不会直接承认自己的仆人曾有酗酒的恶习，而是用委婉暧昧、似是而非的说辞来掩盖真相，让人摸不清他所暗指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所以当你所询问的先生女士在说到这点，或者说到为人是否诚实的问题时闪烁其词，你就要心里有数，最好不要雇用这名仆人。你也无需出于基督徒的善心而选择忽略严重的渎职事件。管理众多仆人的最佳方法是在重要问题上坚定不移，并且在拥有了一定经验之后，给予适当的信任，对不那么严重的小错尽量宽容。

“如果所有年轻女主人能够在仆人的穿着方面严加看管，那么仆人们可以避免多少不幸，抵制多少诱惑，解除多少自责呢？现在的年轻小姐们不愿采取这种仁慈、明智、讲究身份的做法，不去接受祖母辈传下来的常识，而在自己的贴身侍女偶尔戴帽子时宽恕她们；她们戴帽子时可能还佩戴鲜花，穿戴蕾丝和花纹的外袍，或者其他什么装饰品。这些饰品本身没什么大不了，但对于仆人们来说能产生很大影响，仆人在受到良好管理、品行端正时才能提供好的服务，如果一旦产生怠慢、憎恶的心理，那便会令人厌恶且危害家庭。在这些残酷的放任之后，年轻的女主人们会发现仆人们自认为地位崇高，连最温和的责备都无法忍受，然后她们就会觉得怎么连一个普普通通、派的上用场的仆人都这么难找。当今社会，那位戴连指手套、佩戴鲜花为你梳头的优雅女士，似乎和寄宿公寓的包租婆之间没什么等级差别。无论什么女仆都叫上等女仆，厨子也能兼任管家。普通的女仆的确难找——简直是金不换，而在清洁格外受到重视的年代，连找个清洁女工都很困难。除了粗野的乡下姑娘，所有人都想找个帮手，如果这种体系继续恶性发展，很快，我们连二十岁以上的仆人都找不到了。结果就是，每户家庭比之前豢养更多仆人，而许多做粗活的人聚在一起，无所事事，很快就被带坏了。仆人的存在变的越来越没有意义，所有人都在大声抗议这种体系的继续，而他们的话很有道理。仆人们之所以比以往更加唯利是图，是因为这糟糕的体系过分提高了他们的地位，却没有相应地提高他们的道德标准。在道德方面，他们日复一日地沉沦；至于外在，他们却自认为拥有了更美丽的外表和更崇高的地位。

“他们的想法真是对的吗？万物之美在于适合。那个应你更衣室铃声而来的、半调子地模仿淑女的人，和那个你曾经拥有的衣着普通、小心谨慎、平淡无奇的旧式女仆相比，前者不及后者的一半令人尊敬。在看到过分做作的华服时，难道你不会因为厌恶而别开眼睛？难道不会因为偶尔露出的粗制衣领和没有镶花的帽子而一再叹息？我觉得，对于那些身份崇高，教养良好，内心纤细的淑女来说，这种不悦是很强烈的，因此在有些家庭，女仆会被要求穿着颜色暗淡、式样得体的衣服。事实证明效果是令人满意的，不仅是对外表，对于女仆们的思考模式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但这种明智，也因此更显仁慈的做法，却远未被大多数人所采取。我听说有位女仆向自己的女主人抱怨说，由于没有像别人家的女仆一样穿绸布，甚至绸缎衣服，自己受到了嘲笑。

“女主人们有足够的影响力，也因此有责任去抵制这种可笑的虚荣心——不过我担心有些女主人仍然会被其俘获，希望自己的贴身侍女也能像小姐们一样时髦漂亮；她们有责任去抗议对高尚文雅的社交规范所作的不必要的创新，因为这种新潮流严重危害着仆人，从而威胁到主人们的舒适安逸。新婚的年轻女主人们，人生刚进入新的旅程，在这些方面更要格外留心，她的经验不足很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被仆人们利用。如果经济条件允许她雇一名管家，那么就尽量挑选一名严格遵循宗教信仰的人，衣着朴素，为人庄重，但心地善良，明辨事理，甚至颇具学识。无论人们怎样揣测，仆人有教养、有文化，是绝对不会影响他们的工作能力的，把仆人的堕落归咎于知识的具备，这本身就是荒谬至极的，因为恰恰相反，堕落的行为源于无知的心灵。目前有关仆人的教育问题人们谈得很多，也写了不少书，但观点大都很浅薄。仆人一旦有了多方面的知识作基础，就会变得不那么贪婪，变得理智而有规划，并且对自己的现状更易满足。现在的仆人都没什么头脑，他们对真正的利益视而不见，好高骛远，眼里只看到飘渺虚无的幻想。如果他们能受到更好的教育，这些都能改正过来。不再虚荣，不再轻易被引诱，他们会知道什么是值得尊敬的品质，更懂得权衡利弊，从而成为更好的仆人。他们能学会既动手又动脑，并且他们年幼时在学校习得的教养也不会让他们像现在这样觉得日常工作很讨厌。

“如果所有仆人都信仰同一种宗教，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但万一你的仆人中既有罗马天主教徒，又有新教徒，那你必须允许她们进行各自的宗教活动。如果有仆人为了讨好你而改信你的宗教，这种人是不值得尊敬的，因为就我而言，在信仰问题上行使作为主人的权威，最终会上升为暴政，这样的信奉并不是发自内心，还可能在仆人们心中引发疑问。扰乱仆人的宗教信仰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因为他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详细展开宗教论战。

“我必须明确表示，我很不赞成目前社会上盛行的过分纵容仆人的风气。之前他们所受到的是真正的善意，主人会要求他们一丝不苟地完成工作，但也会关注真正对他们有好处的事情。主仆之间的纽带曾经如此强韧，现在却已消失不见。对仆人放松要求，反映的不是仁慈，反而是漠不关心，因为真正对仆人好的主人会严格要求。过分的闲散对仆人来说是毁灭性的，不工作的时间对他们鲜有好处，毕竟他们不会主动在休憩时提升自己的思想。对仆人来说，懒散是万恶之源，因为只要有空，他们不是进行不正当的娱乐，就是咬嘴嚼舌、宣泄不满、虚荣攀比。我这么说，并不是要提倡某种严酷冷漠的体系，仆人们不希望也不应当被当做奴隶看待，他们不是主人任意施为、发泄脾气的对象。分配工作要公正，但也要时常督促，使变幻无常、容易犯错的人性尽量完善。

“另外一件主人需要坚持的事就是早起的原则。在这件事上，训诫和榜样同样重要。无论你多么犹豫不决，我建议你不要在这条规矩上心软，因为白天一整天的舒适生活都取决于仆人是否按时早起。如果没有做到，很有可能许多事务都草草了事，或者出现严重疏忽。

“和仆人说话要果断，但同时保持温和。颐指气使与年轻人不符，而且往往达不到效果；彬彬有礼反而更有尊严，很少有仆人能够拒绝。有时可以加上亲切的态度，但绝不是亲热。只有让仆人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才是真的为他们好。

“女主人，特别是十分年长或十分年轻的，有时会流露出对某个仆人的偏爱，这是许多祸害的根源。通常，当一名仆人成为公认的宠儿时，我们很难判断，到底是这名仆人受到的危害更深呢，还是其他忌恨眼红的仆人受到的伤害更深。的确，我们是会对一些仆人施予更多信任，但也要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对执掌家庭要务的心腹，主人当然多加信任，但绝不要让这些人担任掌权者，他们不过是掌舵的水手，却绝对不能违背船长的意志。

“在对仆人的原则和意图有了一定了解之后，可以对诚实的人表现出信任，并且确保他们知道，这是一种明智而正确的做法。尽管如此，也要继续实施监督机制。家务管理的重要原则之一便是规律性，它说来轻巧，但实在是一种最难保持的品质，没有了规律性，家庭的秩序便难以维持。我见过一些精力充沛、头脑灵活、本意不坏的女士，由于没能遵守固定的时间，加上冲动任性，而没能好好保持既定的规律。而有些女士，虽然能力不足、行事拖沓、漠不关心，但也能把家务打理得不错，原因就是她们在管理时懂得稳定和规律的重要性。正因她们更能够忍受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才最终获得成效，要是让她们去完成什么不同寻常的任务，能力的不足便会使其露出马脚。但这并不是生活的常态啊。

“有关如何管理仆人的话题我快说完了，最后请让我提醒你，仆人是与我们共同经受生活考验的同伴，不要对他们过分严苛、使他们辛苦，也不要让你的漠然或者放任，成为他们受到诱惑的理由。既然我们在世间拥有的一切仅仅是上天暂时的托付，那么，至少在我们的看管下，我们要对仆人的行为负点责任。诚然，如果一个仆人已经抛却所有道德廉耻，那么无论我们怎样费尽心思，也无法使他回归正途，但大多数人还是在善恶之间摇摆不定的。我们要在这些人的内心激起对美德的景仰，给予他们努力工作的动力，勤俭节约的理由。即使仆役众多，也不能认为仆人的恶劣品德不值得自己留心，或者不愿为这点微不足道的事操心。”

在英国，对仆人的训练的确很有必要，因为他们大多来自英格兰、爱尔兰最底层的农民阶级，懂得的礼数没比自己饲养的家畜多多少。

应门是件很简单的事，但很少有仆人能做得既得体，又恭敬。必须向仆人声明，要在门铃响了之后第一时间把门打开，如果做不到，很有可能会错过拜访者，客人按了几次门铃无人应答，只好离开。我听说由于仆人没有及时开门，一位重病患者错过了前来看诊的医生，医生按了好几次铃却没人开门，只好先离开拜访其他病人，数小时后才再次来到这一家。

有的仆人应门时，非得半掩着门，对站在门口的拜访者进行好一番审视，生怕人家是来打家劫舍的。

要训练他们迅速应门，礼貌地询问来人，帮你回绝礼节性的拜访，或者当你在家时，把客人迎进门，请过名片，然后快速地询问你的回复，并告知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