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姆脑中突然清晰地闪过他们几年前见面的情形。当时他们都和自己父亲一起,两家人在磨坊发生了争执。两个男人很快被人拉开了,但旧恨像往常一样难以磨灭。一星期后,罗姆的父亲死于争斗。他依然记得他母亲当时的悲愤交加,她张罗着复仇,反击,作战,细节和埋伏。他还记得女孩儿那时看他的神情,跟现在没什么两样。当家族争斗开始时,她却被送到了另一个郡她亡母的姐姐家。而两家在无战间歇的时候,老贾斯柏再婚了,她因此拒绝回家。最近那位继母也去世了,她才重新回到了这里。

这一切都是老磨坊主跟罗姆在暮色中一起散步时告诉他的。难怪他没有认出她来,但即使是那天早上他在河对岸的时候,她的脸看起来还是那样熟悉。

“盖比叔叔,你怎么知道她认识我?”

“她问了我。”

“什么?她问了你?”

“在磨坊的时候。”磨坊主审视着这位年轻的山地人。当她询问罗姆是谁的时候,她的态度十分有趣,老人知道肯定是因为他那天早上的莽撞 。

“你是说她来过这里?”

“对啊。 艾索坶生病的时候来过三四次,我也不明白她来干嘛。那边的磨坊才坏了不久,她为什么不去那里,或者一次多带点玉米免得跑那么多次。我反正搞不懂。” 年轻的史代特森迫切地听着,磨坊主特意地试探说,“也许她是来侦察的。” 罗姆警觉地看着他,但老盖比暗暗地笑,“别傻了,罗姆。那女孩每次都坐着小船来来去去,她能看到什么我一清二楚。有一天她看到你骑马路过,我告诉她你是谁,她显得很好奇。” 罗姆的脸色显得十分不安,盖比没有继续逗他,却显出严肃的神情来。他认真地说,“罗姆,我由衷地希望事情不要这样。如果是小贾斯而不是那可爱的玛莎, 我估计你已经把他干掉了吧。”“ 我反正不会让他杀了我。”罗姆愠怒地答道。

他俩停在了路上一张摇摇欲坠的门前。年轻的山地人用靴子踢了踢脚边的石头,他从未如此耐心地听过别人的劝谏,老盖比却越来越大胆了。“你又开始喝酒了,罗姆,”他尖锐地指出,"我都知道,其实是酒精毁了你们史代特森家族,而不是李瓦伦家人。你如果不戒掉的话,它还会继续害你。"罗姆没有反驳。

“盖比叔叔,”他一边继续拨弄脚边的石头,缓慢地问道,”你告诉那女孩我是谁之后,她还来过吗?“老人原等着他从嘴里说出什么发怒的起誓,不过他并没有。所以他还是低声答道:“直到今天都没来。”

罗姆突然转身,两人无言地分开。老磨坊主盯着这位年轻人背着长枪,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一会儿,然后对自己说道:“我过了好一阵平静的日子啦。不过现在我可控制不了,有一只手比我的力量更大。”他随即扬声说,“如果艾索姆明天病得来不了磨坊的话,我希望你能过来帮忙。” 罗姆转过脸来点了点头,然后耷拉着脑袋继续沿着河边的路向前走。


越过下一个转弯的松树丛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我想盖比叔叔是对的。”他几乎喊出声来,随即将瓶子举过头顶,检视着瓶中无色的液体。伴随着心中那阵迅速袭来的紧张感,他拔开黄樟木塞,大口灌进劣质的私酿。随后他用力将瓶子扔向了榉木的树干。这炽烈的酒液十分迅猛,当他走到回家路旁山边那条小溪口时便感到一阵口渴。溪水反射着高处裂谷传来的微弱光芒,他俯下身来喝了几口,然后一屁股坐在岩石上。宽大的帽檐在他前额上弯成一弯新月,他双手放在膝上,双眼投向一片虚空。

那女孩是小李瓦伦的妹妹,这着实让他吃惊,也带来了奇异的改变。敌对的紧张冲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深层的感觉。他反复咀嚼着这种感觉,既迷惑又困扰。他想弄明白那女孩在山腰看那一眼有什么深意,朝他挥舞帽子是什么意思,明明能去自家磨坊却一次又一次来老盖比的磨坊又意味着什么。可以肯定的是,她之前不知道他是谁,后来知道了便再没来过。但她那天为何又招惹他?或许她也是来嘲弄他的,这让他觉得愤怒又着迷,因为她的无畏触动了他不顾一切的爱。就算她曾经给他带来苦涩的羞辱——她说他竟然跟女人斗,而当他向她伸出橄榄枝时,她却用桨拨开。但罗姆并不在意这些小事,他盲目的双眼里只留下她梳妆时的倩影;只看见她脸颊的颜色,她眼里闪过的光芒,还有她裸露的颈项。他那冲动的大脑一直在同样的频率上摇摆,不断地重温这些画面。如果有必要,他会让艾索姆呆在家里,他自己来代替他在磨坊的工作。如果她不再来磨坊,那就由他再次跨过那条河。无论是战还是和,无论她是敌是友,他都要见到她。他胸中的饥渴更盛,抱着这种半醉的决心,他再一次弯下身喝了几口欢快流淌的溪水。

他起身时,空气中传来了大声的咒骂。这里正是穿过两岸峭壁的那条河流中较窄的一段,那声咒骂越过水面传了过来。片刻之后,一个男人牵着一匹跛脚的马从巨石后现身,随后弯下腰检查它的腿。暮色越来越浓,但罗米认识那男人魁梧的身形和灰色的胡须,那是老贾斯柏·李瓦伦。他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然一跳,几乎是身体的本能让他跪到岩石后面,把枪穿过一个缺口,轻轻地上了膛。又一声不耐的骂声从宁静的水面上传来,老贾斯柏站了起来转向他,瞄准器对着他的胡须。也许能一枪封喉,不过也可能会错过目标。他把准星往下移,移到子弹能擦过灰色的胡须边缘射入心脏的位置,人们说老贾斯柏就是这么杀死他父亲的。他迫使他的叔叔离山外逃,现在他打算重新宣战。这是威胁过要他命的小贾斯柏的父亲,也是那个在一天之内,她的蔑视两次戳中他要害的女孩的父亲,她的嘲讽又一次在他发热的头脑中闪过,紧接着是他对老磨坊主夸下的海口。他的手指颤抖着搭上了扳机。“不!——不要!” 他呼吸粗重,而老贾斯柏毫发无伤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