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妒忌

我一万次地想,宁愿我的孩子是一个食不果腹的爱尔兰贫民,也不愿他是美国奴隶中最养尊处优的奴隶。我宁愿一生在棉花种植园里做苦工,直到坟墓敞开让我休息,也不愿与一个无耻的主人和一个妒忌的女主人共同生活。坏人的家应该安在监狱中,他才可能会忏悔,浪子回头,从此平静度过,但和心仪的奴隶在一起并不是这么回事儿。她不被允许拥有任何自尊的性格。她想要善良的愿望,被认为是一种罪。

在我出生之前,医生的妻子就掌握了控制她丈夫的要诀。她本来应该用这个本事劝告、庇护她年轻、无辜的奴隶,但她对奴隶毫无同情心。她们不过是她不断猜疑和怨恨的对象。她时刻带着警惕性,密切观察她的丈夫,但是她的丈夫很老练地避开了。他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就打手势,他创造的手势动作比聋哑人还多。我假装不懂它们的意思,直接忽视。我也因为这些无视,受到了许多的诅咒和威胁。有一天,他抓住我要教我写字。他皱着眉头,好像不是太高兴。我想,他会得出一个结论,这对他的计划有所帮助。不久以后,便条常常会被塞到我的手心里,我把便条还回去,拒绝道,我读不懂它们,先生。”“你读不懂?他回答说,那我就读给你听。”“你明白了吗?他总是以这样的问句来结束他的朗读。有时候,他会抱怨茶室太热,吩咐仆人把他的晚餐放在步廊里的一张小桌子上,然后会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坐在那里,要我站在一旁拂去苍蝇。他吃得很慢,吃几口就会停下来。停下来的间隙,他会批评我愚蠢地丢掉了得到幸福的机会,还威胁说,我的固执和反抗早晚会得到惩罚。他夸口说他对我极其宽容大度,并提醒我,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只要我没给他在家和我说话的机会,就会被叫到他的办公室去做一些差事。到那时,我不得不忍着听他说些他认为适合说给我听的话。有时,我在众人面前表达了对他的轻视,他暴跳如雷,却没有动手,这一点倒是让我不明白。也许在某种情况下,他以为宽容是更好的手段。但事情日渐糟糕。在绝望中,我警告他要找我的外婆寻求保护。他威胁,如果我向外婆抱怨任何事情,就让我比死还痛苦。说来奇怪,我并没感到绝望。我是天生的乐天派,总是希望以某种方式来摆脱他的魔爪。像很多穷人及在我之前的单纯奴隶一样,我相信一些欢乐的丝线迟早会编织进我黑暗的命运里。

我已经16岁了,对医生的妻子而言,我的存在让她无法忍受,这种感觉日趋明显。她和她丈夫之间经常恶言相向。弗林特医生从没有亲自处罚过我,也不允许其他任何人处罚我。医生的妻子对此很是不满。不过,就算她情绪愤怒,也没有卑鄙的理由把一切怪罪在我身上。然而,被医生的妻子憎恨的我,对医生的妻子的同情却远胜于本应让妻子生活愉快的弗林特医生。我从不欺骗她,或者说,从不希望欺骗她,她口中说出的一个善良的话语都会让我心甘情愿地服从她。

医生和妻子争吵多次之后,打算带走他4岁的小女儿,睡在他自己的公寓里。那么必然,为了防止孩子捣乱,仆人也要睡在同一间房里。我被叫到办公室去,被告知这样安排的目的。我设法让自己在白天尽可能多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以此来避开我的主人,尽管剃刀常常抵住我的喉咙,迫使我改变这个策略。

晚上,我睡在我大姨身边,这样我才有安全感。弗林特医生十分谨慎,不会进入大姨的房间。大姨是一个老女人,在这个家很多年了。此外,作为一个已婚的专业人士,他有必要保全面子。但他还是决定消除计划的障碍,也做出了计划避开嫌疑。他很清楚我有多么珍惜大姨妈身边的避难所,就决定把它从我身边夺走。第一晚,医生让小孩独自呆在他的房里。第二天一早,他就吩咐我在第二个晚上做保姆。还好,一个仁慈的神使插手,给予了我恩赐。白天的时候,医生的妻子听到了这个新安排,一场暴风雨接踵而至了。我很高兴听到了她的狂怒。

过了一会儿,我的女主人派人让我到她房间去一趟。她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知道你就要睡在医生的房间里了吗?

我知道,夫人。

谁吩咐你的?

我的主人。

你能诚实地回答我所有问题吗?

我能,夫人。

那么,告诉我,你希望能被原谅,对我指责你的事你是清白的?

是的。

 她递给我一本圣经说,把你的手放在心口,亲吻这本神圣的书,在上帝面前发誓,说你告诉我的都是真话。

我按她要求的那样宣誓了,我问心无愧。

你有上帝的圣言来证明你的清白了,她说,如果你欺骗了我,当心!现在拿把凳子,坐下来,直视我的脸,告诉我你和主人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我照她说的做了。我继续进行陈述的时候,她的脸色频繁地变换着,她哭了,并不时地叹息。她说话的语气十分悲伤,连我都感同身受她的悲痛。我的泪水噙满眼眶,但我很快就相信她的情绪是源于愤怒和受伤的自尊。她觉得她的婚姻誓言被亵渎了,她的尊严受到了侮辱,但她并不同情她丈夫不忠的可怜牺牲品。她像个受难者那样怜悯自己,但她无法感受到她不幸无助的奴隶被处于羞耻悲惨的境地。不过她兴许对我有些感触,因为当交谈结束的时候,她温柔地保证会保护我。如果我对这个保证有信心的话,我应当甚感安慰,可惜我在奴隶制度下的经历让我充满了不信任。她不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女人,也无法尽力控制愤怒。我不过是她妒忌的一个对象,也是她憎恨的对象;我知道在我所处的情况下,我不可能指望从她那得到善意或信任。但我不怪她。奴隶主的妻子们和其他女人在类似处境下的感受是一样的。她的怒火从星星之火开始燃烧,而现在火焰已变得暴烈,医生不得不放弃了他预期的安排。

我知道我已经点燃了火炬,也知道之后将要面临什么。但我还是要感谢我的女主人及时地伸出援手,表示关心。现在,她让我睡在她隔壁房间,我成了她特殊照顾的对象,虽然她并不乐意,毕竟她在很多不眠之夜来监视我。有时我醒来,发现她正弯腰看着我。在其它时候,她会在我耳边低语,好像她的丈夫正对我说话似的,然后侧耳倾听我的回答。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她吓到我,她就会偷偷溜走,第二天早上,还会告诉我,我在睡觉的时候一直在说梦话,问我是在跟谁说话。终于,我开始对我的生活感到害怕。我的生活常常受到威胁,你可以想象,这比我所描述的更可怕,在夜深人静时醒来,你发现一个妒火中烧的女人正弯腰盯着你,这怎能让人愉快。正因这可怕的经历,我担心事情会向更可怕的方向发展。

我的女主人发现她的监视用处不大,从而感到厌倦。她改变了策略。现在她尝试控告我主人的犯罪伎俩,并当着我的面,让我作为控告方。让我感到完全惊讶的是,弗林特医生辩驳道,我不相信,她就算承认,也是你折磨她,逼着她揭发我的。折磨到揭发他!说真的,撒旦可以轻而易举地区分他灵魂的颜色!我明白他做出此番虚假陈述的目的,也知道,寻求女主人的保护徒劳无功,他才是真正的掌权人。我同情医生的妻子。她是弗林特先生的第二任妻子,比他的丈夫年轻很多岁,而这个白发苍苍的恶棍能磋磨一个更聪明的女人的耐心。她被完全挫败了,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却庆幸可以鞭打我了,因为我发了假誓。但正如我已经说过的,医生绝不允许任何人鞭打我。这狡猾的老恶棍,挥打鞭子要是被他孩子和孙子看见,他的恶行就暴露了。我经常庆幸自己住在一个所有居民都了解彼此的城镇里!要是我住在一个偏远的种植园,或走失在一个众多人口的拥挤城市中,那么在这一天我早就死了。奴隶制的秘密像这场审讯一样被埋藏。

据我所知,我的主人是十一个奴隶的父亲,但那些母亲哪敢告诉孩子谁是他们的父亲?其他的奴隶除了窃窃私语,哪敢提及这件事?当然不!他们知道后果会有多骇人。

我的外婆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让她疑心的事情。她担心我,并尝试用各种方式赎我。但只有那永不更改的回答重复着:琳达不属于我。她是我女儿的财产,我没有合法权利出售她。这小心的男人,他很谨慎,根本不会出售我。可他毫无底线地伤害他女儿的财产,不惜犯下天大的过错,伤害这个受他监护的无助年轻的女孩。有时,我的迫害者会问我是否想要被出售。我告诉他,就算被卖给任何人也好过现在过的这种日子。在这时候,他会佯装成很受伤的样子,并责备我忘恩负义。我没有带你进入我家,让你和我自己的孩子成为同伴吗?他说,我把你看成一个黑人吗?我从不允许你受罚,甚至不惜惹恼你的女主人。而这就是我得到的回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孩!我回答说,他偏护我让我免受惩罚有他自己的原因,他追求我的过程让我的女主人讨厌并为难我。如果我哭了,他会说,可怜的孩子!不要哭!不要哭!我会让你和你的女主人和平共处的。只是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安排。可怜的傻姑娘!你不知道你有多好。我会珍惜你的。我会让你成为夫人。去吧,想想我许诺你的所有事情。

我确实想了。

读者们,我讲述的是南部家庭写照,没有一丝虚构。我告诉你的是不掺假的事实。然而当受害者从奴隶制的野兽中摆脱出来的时候,北部人却同意扮演猎犬的角色,搜寻可怜的逃亡者,把他们抓回兽穴,那里满是死者的骨头,及一切污秽。不仅如此,他们乐意,甚至骄傲地让他们的女儿嫁给奴隶主。可怜的女孩们本都有浪漫想法,想去阳光明媚的地方,有着常年绿荫的藤蔓和幸福的家庭。她们注定要失望!年轻的妻子很快就会知道,她把幸福交到丈夫手中,丈夫却藐视婚姻誓词。各种肤色的孩子和她自己的可爱婴儿玩耍,她太知道这些孩子就诞生在丈夫的家里。嫉妒和憎恨涌入华丽的家,摧毁它的美好。

南部女性常常在知晓一个男人有很多奴隶私生子的情况下嫁给这个人,但她们不为她们自己操心。她们把这些孩子视为财产,就像种植园里的猪那样畅销。难得的是,她们不会让孩子知道这件事,并尽快把他们送到奴隶贩子手中,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不过有一些值得尊敬的例外,我也乐意讲讲。

我自己知道有两位南部的妻子鼓励她们的丈夫解放那些处于亲子关系中的奴隶,而且她们的请求被满足了。在他们妻子优越高尚的秉性前,这些丈夫感到羞愧不已。她们只是提议丈夫去做一件分内之事,却赢得了他们的尊敬,也让这样的行为更加值得效仿。隐瞒结束,信任取代了不信任。

这个邪恶制度让道德感变得麻木,甚至在白人女性中达到可怕的程度,但并没完全消亡。我听到南部女性谈到一个了不起的先生时说过,他不仅认为成为那些小黑人的父亲并不羞耻,还不羞于称自己是他们的主人。我敢说,这种事情在任何体面社会里都不应该容忍!

第七章  坠入爱河

究竟为什么奴隶会有爱?为什么允许心的枝蔓缠绕在随时可能用暴力之手把你绞痛的对象身上?当死亡之手带来分离,虔诚的灵魂会顺从地鞠躬,并说道,主啊,这不是我的意愿,而是你的。然而人类无情的手挥下的时候,无论带来怎样的苦难,总让人无法平静。当我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不曾如此思考。但青春还是到来了。我陷入爱河,放肆地希望围绕我的乌云会变成明亮的光线,让我早已忘记了我出生之地阴云密布,光明难以照射进来。

这里只有笑声没有欢乐;

这里大脑没有思想;

这里只有词汇没有语言

这里只有人类没有人性。

只有哭声伴随着诅咒,

只有哭泣回应叹息

每个人在他各自地狱里备受折磨

在附近有个年轻的黑人木匠,他出身自由。我们在童年的时候就已经非常熟悉了,之后也经常聚在一起。我们彼此相爱,接着他提出要和我结婚。我用一个年轻女孩初恋的所有热情爱着他。但当我想到自己是一个奴隶,法律并不认可这样的婚姻的时候,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的爱人想要赎回我,但我知道弗林特医生固执专制,不会同意这种安排。从他那赎回我,只会得到各种各样的反对,而从我的女主人那里赎回我,也毫无希望。她会很高兴可以摆脱我,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只有看到我被卖到一些偏远的州,才会减轻她心中的负担,要是我嫁到家附近,我被她丈夫的权力支配不会比之前少,因为一个奴隶的丈夫是没能力去保护她的。此外,我的女主人,像很多其他人一样,似乎认为奴隶没有权利建立自己的家庭,认为奴隶仅仅是生来服侍女主人的家庭的。我曾听说她辱骂一个年轻的奴隶女孩,因为这个小女孩告诉她,有一个黑人想要娶她为妻。“小姐,如果我再听到你提起这个人,就把你的皮剥下来,把你腌到缸里。她说,你认为我会让你照顾我的孩子和那个黑鬼的孩子吗?那个女孩对她说,那是一个黑白混血儿,只是他的父亲不承认他。爱着她的可怜黑人男子则会骄傲地承认他无依无靠的孩子。

许多焦躁不安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一再浮现。我不知所措。最重要的是,我不想我的爱人受伤害,羞辱已深深地刺透了我的心,不能再去刺痛他。我和外婆坦白了这件事,也说出自己的恐惧,但不敢告诉她最糟的情况。她早就怀疑所有的事不对劲,如果我证实了她的疑虑,一场风暴将会来临,并瓦解我所有的希望。

这个爱情之梦经过重重考验,成为我的支柱,我不忍心它突然消失。近邻有一位女士,她是弗林特医生一位特别的朋友,常常会到家里来拜访。我很尊重她,她也一直对我表现出友好的关心。外婆认为她会对医生产生很大的影响,我便去找了这位女士,和盘托出我的故事。我告诉她,我知道我的爱人是一个出身自由的人,这会引来坚决的反对,但他想要赎回我。如果弗林特医生同意这样的安排,我确信我的爱人会乐意支付合理的价格。她知道医生的妻子不喜欢我,因此,我小心翼翼地暗示她,也许我的女主人会同意我被出售,那样她就会摆脱我。这位女士带着善良和同情听我诉说,还承诺会尽最大的努力来促成我的愿望。她会当面和医生谈谈,我相信她会真诚地诉说我的请求。

但一切都是徒劳。

我恐惧极了!每一分钟我都在担心会被叫到他面前。但一天过去了,我没有听到任何他的命令。第二天,一个人捎话给我:主人让你去他的书房。我发现门半开着,就在那站了一会儿,凝视着这个声称有权力支配我、身体及灵魂的可恶男人。我走了进去,并试图平静下来。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心正在流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种表情好像在说,我几乎要当场杀了你。最终,他打破了沉默,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所以你想要结婚,是吗?他说,和一个自由的黑人。

是的,先生。

好吧,我很快就让你明白,到底我是你的主人,还是那个你崇拜的黑人。如果你必须要有一个丈夫,也只能嫁给我的一个奴隶。

作为他奴隶的妻子!就算我喜欢这个人,也知道这是怎样的情景。

我回答道,先生,你不认为一个奴隶可以选择自己的婚姻吗?你认为所有男人都和她一样吗?

你爱这黑人吗?他突然说。

是的,先生。

你怎么敢这样告诉我!他非常愤怒地叫道。在短暂的停顿后,他补充道,“我看你高看自己了,那些狗崽子都是在侮辱你。

我回答,如果他是只小狗,那我也是,因为我们都是黑人。对我们来说,彼此相爱是正确且光荣的。先生,那个你说他是狗的男人从不侮辱我。如果他不相信我是一个好女人,他不会爱我。

他像只老虎一样冲到我的面前,重重地给了我一个耳光。这是他第一次打我,但恐惧并没让我克制愤怒。我从重击中恢复了一点,大声叫道,你因为我诚实回答你的问题而打了我。我鄙视你!

我们沉默了几分钟。也许他决定了应该给我什么样的惩罚,或者,他想要给我时间反省我刚才对他所说的话。最后,他问,你知道你说了什么吗?

我知道,先生,随你处置

你知不知道我有权利,想做什么都可以,甚至杀了你?

你想要杀了我,我早就巴不得了。但你没有权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闭嘴!他用极大的声音叫道,天啊,女孩,你太忘乎所以了!你疯了吗?那我马上让你恢复理智。你认为其他主人会像我今天上午这样容忍你吗?许多主人会当场要你的命。你想要因为傲慢而被送往监狱吗?

我知道我无礼了,先生。我回答道,但你开车送我去监狱吧,我受不了了。监狱,对我来说,那里会比这里更安宁。

“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他说,在那样的对待下,你会忘记安宁这个词的含意,反而对你有好处。它会把你那些僭越的想法去除。但我还不准备送你去监狱,就算你对我所有的善良和宽容忘恩负义。你是我生命中的瘟疫。我想让你快乐,但我得到的回报是最卑劣的辜负。尽管你不会对我的善良表示感激,我终归会宽容地对待你,琳达。我会给你更多的机会去改善你的性格。只要你照我的要求行为规矩些,我就会原谅你,像我一直做的那样对待你。但如果你不服从我,我会像惩罚我种植园里最卑贱的奴隶那样惩罚你。不要再让我听到那个家伙的名字。如果我知道你和他说话,我会鞭打你们。如果我抓到他在我的房子周围鬼鬼祟祟的,我会像看到狗那样,朝他开枪。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我会给你一个关于婚姻和自由黑人的教训!现在滚,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谈这个问题。

读者们,你曾经恨过吗?我希望没有。我从没恨意,唯有一次。我相信我不会再有了。有人把恨称为地狱的空气,确实如此。

医生有两个星期没有跟我说过话。他想要让我苦恼,让我觉得拒绝一个白人卑劣的求爱,接受了一个正派黑人高贵的求婚是羞耻的。但尽管他的嘴不屑于与我说话,他的眼睛却非常健谈。没有动物看它的猎物比他看我更仔细得多。他没能让我读到他的信,却知道我会写字。他现在生怕我和别的男人交换信件。不久,他就厌倦了沉默,对此我感到抱歉。一天早上,他穿过大厅要离开房子的时候,将一张纸条塞到我手里。我想我最好读它,以省去他要读给我听的烦恼。纸条里他对给了我一耳光的事表达了懊悔,还说这完全是我咎由自取。他希望我明白,是因为我用让他不满的方式来做自己才受到伤害。他写道,他已经下定决心去路易斯安那州,应该要带几个奴隶一起去,打算把我算作其中一员。我的女主人会留在这里。从那刻起,我可以无所畏惧。只要我感受到他的爱意,就保证给我慷慨的给予。他求我仔细考虑这件事,并在隔天对此事做出回答。

第二天早上,我被吩咐拿把剪刀到他房间去。我把剪刀放在桌子上,剪刀旁放着那封信。他认为是我的回信,所以没有叫我回去。我像往常一样接送我的小女主人上下学。他在街上遇到我,命令我回去的时候到他办公室去一趟。我已走进办公室,他就给我看他的信,问我为什么不回信。我回答说,我是你女儿的财产,送我或带我去任何地方,都是你的权力。他说,他很高兴看到我如此愿意前往,初秋就动身。他在镇上有一个大诊所,所以我更确信,他只是为了吓唬我才编造了一个故事。然而,不论是否有可能,我绝不会跟他去路易斯安那州。

夏天过去了,初秋的时候,弗林特医生的长子被派到路易斯安那州调查一个地区的移民状况。这个消息并没打乱我的想法。我很清楚地知道,不会派我和他一起去。在此之前,我从未被送到种植园去,就因为他的儿子在那里的缘故。弗林特医生妒忌他的儿子,也妒忌监工,所以不会把我送到田里干活,也不会让他惩罚我。我对这些保护并不感到骄傲,这奇怪吗?至于监工,在我眼里连狗都不如。

弗林特先生没带回路易斯安那州有利的报告,我没有再听过那个计划。在这不久之后,我的爱人在街角遇到我,我停下来和他说话。一抬头,我看到主人正从窗户看着我们。我急忙回家,害怕地发抖。我立马被叫去他的房间。他一见到我就给了我一个耳光。女主人,你什么时候结婚啊?他用轻蔑的音调说道。一阵咒骂接踵而至。我多么感激我的爱人是个自由人!这个暴君无权因为他在街上跟我说话而鞭打他!

这一切将如何结束,这个想法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无论如何,让医生同意出售我是没有希望了。他铁了心,下定决心要留住我、征服我。我的爱人是一个手艺人,也是宗教人士。即使他能在我还是一个奴隶的时候获准和我结婚,这个婚姻不能给予他保护我远离我主人的权力,反而会让他痛苦地目睹我隶属于主人受到的侮辱。然后,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我知道他们必须遵循母亲的身份。这会给一颗自由的心带来可怕的打击!为了他,我知道我不应该把他的命运和我自己不幸的命运联系起来。他要去萨凡纳去看看他叔叔给他留下的一点财产,即使艰难,我还是衷心地恳求他不要回来。我建议他去自由州,在那里他可以畅所欲言,他可以凭借手艺大展拳脚。他离开了我,同时希望我被赎回的那天能够到来。而我的希望之灯已经熄灭了。我少女时期的梦想破灭了,只剩下孤独与凄凉。

还好,我没被剥夺所有。我还有我的好外婆,我亲爱的弟弟。当他用双臂搂着我的脖子,看着我的眼睛,好像能在我眼里读到我说不出口的烦恼,让我感到自己仍旧有重要的人让我去爱。但即便这样,愉快的情绪会因为我主人一些突然的念头,随时撕裂我的想法,冷却我的热情。如果他知道我们彼此多么相爱,一定会为分开我们而欢欣鼓舞。我们经常一起计划怎样到达北方。但是,正如威廉所说,这些事情都是说来容易做来难。我的行踪被非常密切地关注着,我们也没有得到任何资金来支付路费。至于外婆,她强烈反对她的孩子进行此类计划。她没有忘记可怜的本杰明所受的苦,她害怕如果又一个孩子试图逃跑,又会遭受类似或更糟糕的命运。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现在的生活更可怕。我对自己说,威廉必须自由。他应当去北方,而我将跟随他。许多奴隶姐妹都酝酿着相同的计划。